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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积云道:“那也得他们库里有银子才行啊!”

  宋三良道:“开银楼怎么可能连一万两银子的库存都没有!”

  两人说着说着,一个人的声音比一个人高。

  “你们,你们别说了!”钱氏看看女儿,又看看宋三良,弱弱地道,“我那里还有些金银首饰,古董字画,实在不行,先拿我的东西去顶一顶。”

  “不行!”没等宋三良开口,宋积云大声反对道,“阿娘以后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阿爹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动过您的陪嫁,如今他人不在了,却要花您的体己钱,阿爹恐怕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

  钱氏想起丈夫的好,悲从心涌,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

  宋积云不由在心里叹息。

  要不是宋三良志在印章,就她母亲这性子,有多少东西能被骗多少东西。

  她安慰着母亲,趁机给她洗脑:“父亲不在了,您更要顾着他的体面才是。您的陪嫁,是要留给你的子女的,可不能让人觉我们没了父亲,就连规矩都没有了。”

  在她小妹妹十岁的时候,她母亲再次怀孕。

  原本这是件大喜事。

  可惜她父亲再也不能和他们分享这喜悦了。

  宋积云黯然。

  钱氏不住地点头。

  宋三良却倒吸了口气。

  他这个大侄女,他之前可看走了眼。

  没想到她这么贪,连她母亲的陪嫁都不放过。

  二房的事,他得好好合计合计才是。

  宋积云则让香簪陪了母亲去西间她的起居室洗脸,自己在厅堂和宋三良说话:“王主簿家里有当铺,这银楼的规矩他应该知道。这还不到时候,他就派人来封我们家的大门,也太不讲信誉了。我看明天我还是得去趟衙门才行。”

  宋三良听得胆战心惊,声音都变了,道:“你要干什么?”

  “我想让王主簿宽限我们几日。”宋积云沉吟道,“刚才您也说了,这种事不能过耳,我只能亲自去。”

  宋三良脸上阴晴不定的,想了想,站起来就走到了西间起居室的门口,高声道:“二嫂,您看大侄女,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也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该管的事?这要是传了出去,她还怎么嫁人?”

  宋积云今年十七岁,她的婚事已经成了钱氏的一块心病。

  她闻言立刻奔出来,急声对宋积云道:“云朵,你三叔的话有道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交给你三叔好了。女孩子家名声要紧。”

  什么时候都逃不过被催婚的宋积云沉默了。

  彼时,纱橱里却突然传来物什坠地的声音……

第8章

  宋三良和钱氏的目光都投向了东边的纱橱,宋三良更是神色紧张地问:“什么声音?”

  宋积云眉眼都没有动一下,面色如常地道:“我让人在清理浴室。”

  钱氏“哦”了一声,不再关注这件事,继续着她刚才的话题:“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娘才能安心。”

  宋积云却恼火宋三良算计她母亲,朝她母亲点头应“是”,转身就扎了宋三良一下:“大伯父也认识不少县衙里的,三叔父,您看这件事要不要找大伯父商量商量?”

  宋三良脸色都变了。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老二的印章在谁手里,在没有拿到印章之前,他可没准备让别人知道这印章在何处。

  “我看还是别告诉他了。”他勉强地笑道,“这种事,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还顺便踩了宋大良一脚,“你大伯父那个人,心里藏不住事。要是他知道了,一准会嚷出去,若是王主簿勒索我们家的事被传了出去,我们都会有大麻烦的。”

  宋积云从来都不是个喜欢口舌之争的人,是驴子是马大家走着瞧。

  她道:“三叔说得有道理。这件事具体怎么办,今晚大家都好好想想,明天再商量吧!”

  宋三良见今天不可能如愿以偿了,又怕事情闹起来惊动了宋大良,给他占了便宜,只好道:“你们别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到时候县衙真的把你们家大门封了,你们后悔都没地方后悔去!到时候你们可别怪我不帮你们的忙!可别怪我没有事前给你们拿主意!”

  宋积云胡乱应酬了他几句,把人给送走了。

  宋三良担心夜长梦多,派了人盯着宋积云,怕她半夜去找银楼的人给他使绊子。

  宋积云安慰好母亲,送她回去之后,喊来了郑嬷嬷。

  她拿着还没来得及送回礼房的礼薄,把她母亲和宋三良的来意告诉了她,并道:“我看王主簿的名字也在上面,我爹生前应该和他也有交情。你今晚不管用什么办法,无论如何也要见到王太太。

  “请她在王主簿面前帮我们说说好话。

  “看能不能用珠宝或者古董代替银子。

  “若是不能,能不能让我们打个欠条。

  “三日之内,我们一定加利息如数奉上。”

  郑嬷嬷心疼银子,闻言道:“这种事还要算利息?”

  宋积云笑道:“你只管照我的吩咐行事好了。”

  郑嬷嬷点头,去宋积云的私人库房里拿了东西,悄悄出了府。

  宋积云回了纱橱。

  纱橱已经变了样。

  原本放在衣柜里的小榻搬了出来,放在了通风凉快的窗下,男子低的凉榻,高的迎枕,打着赤脚曲膝仰面而卧,拿着本之前她落在纱橱的话本,正看得津津有味。

  她进来,他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倒是六子,愧疚地指着那箱子,“咦咦呀呀”地朝她比划,意思是之前他想把这箱子挪一挪,谁知道却弄出了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不会说话的缘故,他为人也有些笨拙,但她说什么是什么,决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

  要不然她也不会派他来守着男子了。

  才不过几刻的工夫,男子就能指派他做事……她还是小瞧了他。

  宋积云问六子:“你怎么会想到去挪那箱子?”

  六子“说”,她留这男子在纱橱里住下,小榻放在窗户下,那箱子挡着,进进出出有些不方便,他就想把那箱子往旁边挪一挪。

  他还傻笑着摸脑袋,“说”想像香簪那样,不用她说就知道干什么。

  宋积云好好地把他夸了一顿,告诉他不可让别人发现有男子在她的纱橱里之后,派了他去跟香簪传话,把晚饭端过来。

  六子拍胸保证高高兴兴地去了。

  宋积云端量着他。

  黄藤色的絺布上,他赤着的脚如玉琢,不仅白皙,筋骨分明,还连个伤痕、茧子都没有,仿佛这脚生下来就不曾在地上走过似的。

  等等,小榻上怎么垫的是黄藤色絺布?

  她走之前,小榻上分明垫的是兰草凉席。

  她再定睛一看,何止小榻上垫着絺布,就是迎枕上,也垫着絺布。只是她有个同色的絺布迎枕,她进来的时候没仔细看而已。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那黄藤色絺布,是她夏天用来当作凉席用的。

  在苏州定制。

  换季的时候才从库房里找出来。

  看那褶皱,还是新的。

  他倒会享受!

  “凉快吗?”宋积云问他。

  他像没听见似的,目光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然后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

  宋积云气极而笑,道:“好看吗?要不要我请几个先生来给你唱个堂会?”

  她话里话外意有所指,还看了刚才她和母亲、宋三良说话的厅堂一眼。

  男子却挑着眉梢瞥了她一眼,露出一副兴味十足的样子。

  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宋积云冷眼看着他。

  等六子帮香簪把晚饭端了进来,莲子菱角炒藕片、桃仁香菇炒菘菜、黄瓜黑木耳拌花生米,金瓜银耳冰糖盏,和一碗新麦小米杂粮饭。

  他们这里食辣,除了那盏金瓜银耳冰糖盏,其他的虽然是素菜,却也都是用辣子炒的。

  宋积云指着金瓜银耳冰糖盏吩咐香簪:“这个我要留着做宵夜,先撤下去吧!”

  剩下的就全都是辣菜了。

  男子拿着筷子,半天没动。

  宋积云全当没看见。

  你不是不理我吗?

  你不是不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吗?

  行,我怎么知道你是哪里人?有什么忌口?

  爱吃不吃!

  宋积云自顾自地吃了饭,让人收拾碗筷,在外间的内室换了睡衣,用浴池洗了澡。

  出来的时候,男子闭着眼睛,书丢在榻下,好像已经睡着了。

  宋积云用帕子擦着及腰的长发,去了外面的厅堂,点了驱蚊的艾草,细细地想着这几天要做的事。

  直到打了二更鼓,郑嬷嬷才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小姐!”她气极败坏地拉着宋积云去了内室,道:“什么一万两银子?!根本没有这回事!”

  这和宋积云预测的差不多。

  她给郑嬷嬷倒了杯茶,把她按坐在了绣墩上,道:“不着急,你慢慢说。”

  郑嬷嬷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她气愤地道:“我好不容易见到了王太太。

  “王太太知道这件事之后,惊得手中的茶盏都差点落在了地上。

  “她留了我喝茶,自己去前院见了王主簿。

  “王主簿让太太带话给我们,说银子的事不着急,他明天会派人来请三老爷过去说话。让我们安心给老爷守灵,衙役们不会来打扰我们家老爷清静的。

  此时黑暗的纱橱中,男子无声无息地睁开了双眼。

第9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窗外树影婆娑,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沉,却比往日要凉爽。

  宋积云梳洗了一番,站在厅堂里吹着过堂风。

  宋三良找了过来。

  他远远地就朝着宋积云嚷道:“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早去早回,免得迟则生变。”

  宋积云却动也没动一下,道:“三叔,昨天你走后,我想起父亲去世,王主簿好像来祭拜他老人家,就让礼房的把礼薄拿过来瞧了瞧。”

  宋三良表情一僵。

  “然后连夜把原来账房管礼薄的人叫了过来,”宋积云面无表情地道,“我发现父亲和王主簿交情不浅。”

  “是,是吗?”宋三良有些结巴地道。

  宋积云点头,道:“三叔,我觉得我们就这样去取银子,好像有点不好。”

  宋三良大气都不敢喘,道:“怎么不好?”

  宋积云担忧地道:“不是有句话叫‘人走茶凉’吗?我父亲去世了,和王主簿的关系也就断了。虽说这次王主簿勒索了我们家,可这未必不是一次亲近王主簿的机会啊!”

  宋三良望着宋积云,觉得宋积云脑子里进了水。

  宋积云道:“我问过从前管礼薄的人了,他说,王主簿为人清廉、公正,不喜欢金银、古董,独独对字画青睐有加。我觉得这次你去见王主簿,应该再带一幅字画去才是。”

  “对,对,对。”宋三良回过神来,忙道,“大侄女这里有什么好的字画,交给我,我一并带过去好了。”

  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事。

  宋三良看宋积云的目光都变得带着几分慈爱。

  “要是金银古董什么的,我这里肯定多的是,可要说这字画,”宋积云沉吟道,“三婶娘娘家是读书人,不是陪了好几幅前朝的名画吗?能不能这样。我们暂时向三婶娘借一幅。您看多少钱,取钱的时候,我让他们多取一点,一起交给您。”

  宋三良是出了名的只进不出,让他往外拿,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安。

  宋积云说着,拿出一个镶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我这也是为我们家着想。县令是三年一考绩,今天这个,明天那个,大家轮流坐。可主薄却不同,他可是我们这里的人,是土皇帝。”

  宋三良心热不已,立刻道:“我是怕你觉得贵——你婶婶陪嫁的字画,就没有低于两千两的。”

  宋积云道:“就算是贵,这银子也没有给别人嘛。”

  宋三良直点头。

  宋积云就催着宋三良派人去她三婶婶那里拿字画,自己则留了三叔在这里用早饭:“也不急着那一时。这么早过去,银楼还没有开门呢!”

  宋三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在宋积云这里用了早饭。

  荞麦面配了四个味碟和一碗素臊子,味碟和素臊子都红亮亮、油汪汪。

  宋积云胃口很好地吃了一小碗面。

  放下碗,画也拿过来了。

  宋三良盯着她一直放在中堂长案上的那个镶金箔的紫檀木小匣子,道:“你看这印章?”

  “自然是交给三叔。”宋积云大方地道,拿起匣子就要递给宋三良,宋三良的贴身小厮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三老爷,王主簿派了王师爷来找您,人就在侧门等着呢!”

  宋三良愕然。

  再看宋积云,已经将那匣子又重新放回了中堂的长案上,并道:“那三叔您快去!要是去晚了,王主簿发起脾气来,派人把我们家大门封了怎么办?我这就拿着印章去银楼,我们在银楼碰面。”

  说完,她高声喊着郑嬷嬷,道:“快,快给我备轿子,我跟在三叔父后面要去趟银楼。”

  宋三良原本还有些不放心,听她这么一说,加上那小厮又一直在催,他慌慌忙忙就跟着那小厮去了。

  厅堂里安静下来。

  “蠢货!”纱橱里却传来男子的嗤笑声。

  宋积云挑眉,走到纱橱旁,一字一句地道:“中午吃什么好呢?”

  *

  等郑嬷嬷传了话回来,见他们家大小姐却在那里慢悠悠地翻着账册,还叮嘱她:“你去跟外院的管事说一声,天气炎热,灵堂那边冰不能断了,还得多备一点才行。”

  郑嬷嬷道:“那三老爷那边……”

  宋积云道:“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跟着三老爷到处乱跑?”

  郑嬷嬷哭笑不得,干脆和她继续说着丧礼的事:“我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听见后门几个值夜的小厮在那里悄悄议论,说前个韩先生来送老爷的画影,除了说好的酬金,有礼数的人家,还应该送一匹孝绢,一匹黄绢做谢礼才是。

  “可大老爷接了画影,矢口不提谢礼的事。

  “韩先生是读书人,是御窑厂的画师,说不出那些腌脏话,气得脸都红了,没坐席就要走了。

  “要不是桃小姐知道了派人追了出去,就把韩先生给得罪完了,家里的事可不能理由着大老爷这么乱来了。

  宋积云觉得有点奇怪。

  她父亲早就和她大伯父、三叔父分了家,她们兄弟姐妹间也没有序齿。

  “桃小姐”是她们家对她大伯父的三女儿宋桃的称呼。

  宋桃比她只大三个月,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平时笑不露齿,坐不漏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她们堂姐妹们间不是逢年过节,都不怎么能碰上面。

  她怎么会管起这些事来?

  郑嬷嬷道:“那天也是凑巧了。她去祭拜老爷,遇到了。”

  宋积云也没有放在心上。

  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对几个侄女也都很好。

  她本准备去灵堂给父亲上柱香的,现在却得尽快先把这些琐事理一理。

  忙忙碌碌的,眨眼间已经到了中午。

  雨也停了。

  虽有丫鬟不时在旁边打扇,宋积云还是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她正打算去洗个澡,外面传来一阵惊恐的喧闹、叫喊声。

  郑嬷嬷想到三老爷的那些谎言,担心事情有变,不禁神色大变。

  宋积云却很镇定,安抚地拍了拍她手,叫了个小丫鬟去瞧。

  过了好一会,小丫鬟才跑了回来,脸色苍白地道:“大小姐,三老爷被王主簿打了三十大板,血肉模糊的被送了回来。三太太哭天抢地的,抬着三老爷去了老太太那里。”还道,“二太太也被惊动了,往老太太那边去了。”

  宋积云点头,打发了那丫鬟,冷冷地道:“才打了三十大板,打得也太轻了,也不知道他受了教训没有?”

  她站起身来,对郑嬷嬷道:“走,也该我们出场了。”

  他朝外望,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

第10章

  雨后的青石路,又湿又滑。

  宋积云刚踏进她祖母曾氏的院子,就听见她三婶婶李氏高亢尖细的哭喊声:“婆婆,您可得救救我们家老爷啊!

  “那王主簿心狠手辣,翻脸无情,在我们梁县只手遮天,就是新来的县令也要礼让他三分。我们家老爷得罪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