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百上千的鬼奴前仆后继地冲杀上前,刀光剑影环绕周身,恐怖的杀声刺耳生疼,犹如生锈的锯条在撕扯着生铁杆。郑东霆只感到浑身忽冷忽热,冷时宛若杀气侵体,森寒刺骨,热时犹如金风刮面,炙热难耐。整个世界仿佛一座失火的楼台,烈焰蒸腾,动摇西晃,随时都会直落入黄泉地狱,摔得粉碎。千万只魔灵呼啸着从葬神谷的深渊中争先恐后地冲入空中,在郑东霆的眼前组成一个个变幻多端的诡异阵型,围着他疯狂地尖叫着。它们兴奋而狂野,犹如看到了一顿等待了上千年的美味大餐。他不知道身处何方,一向形影不离的师弟也不见了踪影。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既陌生又危险,仿佛他不小心落入了修罗道中,生命只剩下毫无意义的杀戮。

“那就杀吧!”郑东霆扯开嗓子如野兽般嘶吼,他挥舞着手中似刀如剑又像枪武器向四面八方狂扫,向那千百鬼奴,数万魔灵宣战。他感到焚心的饥渴,恐惧的浑身颤抖,但是又感到兴奋得发狂。眼前扭曲变形的世界被他粗暴地划开,鬼奴和魔灵的影像在他扬起的火焰中扭曲变形,灰飞烟灭。

突然间,眼前的一切都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的星空。郑东霆仓惶地在茫茫星空中前行,希望找到一个属于自己原来世界的线索,但是所有的努力都注定失望告终。正当他陷入绝望的时候,满空星斗突然一齐摇曳起来。他的身体宛若一枚沉重的铅锤,咚地一声沉入了波光粼粼的星海之中。冰冷的液体堵住了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喘息,他发了疯一般挣扎着,想要浮出海面,但是一身的轻功都在温柔的水流中化为虚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周围黑色的潮水吞噬。他心里隐隐约约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像所有的生灵一样他的灵魂将归入冥河,随着水流走入地狱。但是他不甘心!死也不甘心!心底深处,无数撕扯着灵魂的焦灼和欲望在阻挡着他沉入海底,他仍然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这不是尽头,我郑东霆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我郑东霆可以窝窝囊囊的生,但是决不能窝窝囊囊的死!”郑东霆拼命向四周划动着臂膀,拼尽全力抗拒下沉的巨大力量。周围的黑潮渐渐封住了他的双眼,眼前的世界缓缓陷入了绝望的黑色,一切希望都在此刻被榨离了他的躯壳。

“不!”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拨开遮住双眼的黑暗,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周围的星海随着他的吼声激荡如怒,浸在海中的星光呼啸着挣脱黑潮的束缚,欢叫着冲入天空,每颗飞星都化为一柄光华璀璨的光剑,这成千上万的光剑万流归宗,宛若百川归海,聚集在郑东霆的头顶,化为一枚光芒四射的太阳。炫目的阳光气势磅礴地吞没了周围的一切黑暗,势如破竹地冲击着他的双眼,让他感到一阵钻心的刺痛。

“嗯……”郑东霆张嘴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转头朝四外打量了一眼。他的双手被铁索锁在一具硕大的支架上,整个人被凌空吊挂着。他试图抬腿,但是浑身上下充斥着熟悉的酸软无力,仿佛全身的骨骼都已经被人抽空。这是魔教三日醉魂丹药发时的效力,在石宫之中,他已经尝过一次苦头,没想到昨日重现,他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

在他的身边,祖悲秋被以同样的方式吊挂在空中,他的胖脸此刻满是浮肿,嘴巴微微张开,一股股白色唾液从嘴角汩汩流出。他的眼眶深陷,一双小眼黯淡无光地茫然四顾,似乎对于现在的处境不知该如何是好。当他看到郑东霆醒来,顿时振奋了一些,拼命扭动肥胖的脖颈,转过头来:“师兄,你醒了?现在怎么办?”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郑东霆没好气地说,“反正他们没有杀死咱们两个,一定是有求于我们。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都绝对不要答应,听到没有。”

“明白了,师兄。你经常和我讲起江湖上的酷刑,莫非今天我们……”祖悲秋颤声问道。

“不错。是不是真的英雄好汉,就看咱们能不能过得了今天这一关。”郑东霆强自振奋道,“若是我们能够再次逃出生天,见到洛秋彤,你有今天的经历好吹嘘,还怕她不被你的男儿气概所折服吗?”

“真的?”祖悲秋听到洛秋彤的名字,顿时兴奋了起来,本来黯淡无光的脸色重新恢复了生机,“明白了,为了秋彤,我绝对不会屈服。”

就在这两个师兄弟交谈之时,关押他们的牢房大门突然被打开,黑衣黑巾的叶婷在接引使的引领之下,轻移莲步,优雅地走进了房间。郑东霆和祖悲秋连忙紧紧闭上嘴唇,紧张地注视着他们。

叶婷冷冷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转头对接引使道:“牧天侯的逃命功夫天下无双,他的徒弟也差不到哪儿去,你能一次抓住两个,做得很好。”

“谢教主夸奖!”接引使精神抖擞地大声道。

“教主?”郑东霆和祖悲秋齐声惊道。

“师兄,你不是说魔教教主是督凌霄吗?”祖悲秋失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江湖中的事瞬息万变,我的消息也不是最新的。”郑东霆百思不得其解地说。

看到他们困惑的表情,叶婷微微一笑,抬起素手,一把将遮在脸上的黑巾取下,路出她秀丽的容颜。她有一张修长的瓜子脸,也许是常年脸蒙黑巾的原因,面部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色。她的嘴唇颇厚,红润丰满,透着一丝撩拨人心的风韵。若非眼角深深的鱼尾纹和脸颊上浸透着的沧桑和憔悴,她就算在此时此刻都是一位绝美的丽人。

“可惜父亲大人不喜欢在江湖上出头露脸,只愿意在昆仑洞中苦修绝世神功。否则你们看到我的面容就会发现,我们父女的相貌多有相似之处。”叶婷冷笑着淡淡说道。

听到她说的话,郑东霆和祖悲秋都感到头皮一阵发炸。

“你,你,你是督凌霄的女儿?”他们异口同声惊道。

“现在一切大局已定,让你们知道也没什么,我就是督凌霄之女,督红花。”叶婷脸带傲色地说道。

“哇!”祖悲秋失声叫了起来,“那,那你怎么会在天山派做女侠呢?”

“这你还不懂,笨。”郑东霆偏头骂了他一句,“摆明了是个卧底。”

“天山剑法奇幻瑰丽,不可方物。我圣教中人对其向往已久,在我刚过十二岁,父亲就派我参加了天山弟子的选拔,从此加入了天山派,修习我圣教中人梦寐以求的天山秘籍。”叶婷说到这里,眼神透出一丝迷蒙,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语气,似乎神思在一瞬间飘到了天山之巅,畅游在那一段无忧无虑的学剑岁月。随即,一股怨毒之色忽然充斥在她的眼中,将那一丝缅怀之情冲散:“谁知,偏偏让我碰到了命中的克星,牧天侯。”

“哎,真是田鼠撞到搬仓鼠。”郑东霆啼笑皆非地暗暗想道。

叶婷提到牧天侯的名字似乎心情开始转差,不想再提天山的往事,只是转头对接引使道:“既然他们已经成擒,你的身份不必再隐瞒,摘下黑巾,让他们看看你的真面目。”

那接引使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声号令,他朝叶婷躬身领命,抬起头来,以一个极为潇洒的姿势甩掉了脸上的黑巾,露出他苍白妖冶的面容。

“啊——”祖悲秋看到他的样子顿时吓得失声惨叫,“你,你是人是鬼。”

“你果然没死!”郑东霆虽然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三成,此刻却也忍不住颤声道。原来,在他们面前的,正是一年前洛阳擂上被郑东霆一剑穿心的弓天影。

“哼,两位,想不到我们会在天书会上重新聚首吧?”弓天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讥笑。

“不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师兄那一剑已经刺穿了你的心窝,你怎么能活过来。”祖悲秋尖声道。

弓天影面含得意之色,朗声道:“今天你们最好给我记住了。我弓天影心脏生在右边,刺我左心根本杀不死我。”

他连走几步,来到郑东霆的面前,冷冷看着他:“这一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忘不了你这一剑之恩,我没日没夜苦练神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你胸膛留下同样的伤痕。”说到这里,他用力一撕自己的前襟,露出苍白的胸膛,左胸上那道深深的剑痕怵目惊心。

郑东霆探头瞅了一眼他瘦骨嶙峋的胸膛,撇了撇嘴唇:“一身都是排骨,营养不良就别到处显摆了。”

“你!”弓天影听到他的话羞怒交集,忙不迭地扣上衣襟,气得浑身颤抖,转头面向叶婷躬身道:“教主,属下请求立刻亲自对此二人施刑。”

“喂,你对我们施以酷刑无所谓,你也得告诉我们是为了什么啊?”郑东霆连忙说道,“难道你们只是对用刑有特别的兴趣?”

听到郑东霆的话,叶婷不无责备地冷冷瞪了弓天影一眼。弓天影这才发现自己因为一时的情绪激动而失态,连忙闭上嘴,狼狈站到叶婷的身侧。

“这一次天书大会,圣教所获良多。然而两位圣手门徒出手也是不凡,从与会的魔头手中换得大量秘籍,更从我手里得到了天山七十二剑诀。我希望你们能够交出这部分秘籍,这样我圣教就可以尽揽天下秘籍,从此独霸天下。”叶婷朗声道,“两位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圣教酷刑的厉害,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招供,免受皮肉之苦。”

“呃……”郑东霆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拼命想要找到一个方法可以暂时缓解眼前的危机。然后祖悲秋此刻却突然慷慨激昂了起来:“督红花,我圣手门徒没有贪生怕死的。为了武林的安危,为了江湖的公益,为了对抗魔教对天下人的荼毒,我们就算是受尽千种酷刑,万种折磨,也不会告诉你那些秘籍的藏匿之处。你们尽管把能用的酷刑统统招呼到我们师兄弟身上,我们若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热血男儿,什么是铁骨铮铮!”

这一番话语听到郑东霆耳中,顿时让他寒栗遍体,浑身发麻。他转过头去,小声说道:“师弟,不用说得这么尽……”

弓天影和叶婷似乎也没想到祖悲秋这么硬颈,他们互望了一眼,叶婷冷然道:“既然这位祖家少爷如此了得,不如先去试试他的斤两。”

“遵命。”弓天影一把将摆满刑具的铁台拉到身边,伸手抓起一枚三角形状的烙铁,大步来到屋子中熊熊燃烧的炉火前。只见他将烙铁深深埋入炭火之中,接着单掌在火堆上一按。在他的内力催动之下,炉子中的火苗猛地窜起了两尺余高,杏黄色的火焰转为青色。他默数了数下,猛地从火中抬起了烙铁,这枚烙铁此刻已经化为明亮的橘红色,嘶嘶地冒着热气。弓天影仔细看了看烙铁的成色,满意地狞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朝着祖悲秋一步步走去。

“我若是眨一眨眼睛就不是英雄好汉,为了武林,为了江湖,为了天下百姓,为了苍生的福祉,我祖悲秋愿意受尽天下酷刑……”望着弓天影越来越近的狰狞模样,看着眼前越变越大的火红色烙铁,祖悲秋仿佛得了热病一样不知所云地胡言乱语着,拼命摇着头,似乎想要将眼前的一切甩到九霄云外去。

“弓天影,有种你就冲我来,别动我师弟!”看到祖悲秋受难,郑东霆难掩兄弟之情,忍不住出声喝骂。一时之间,弓天影的狞笑,祖悲秋的胡言乱语,郑东霆的怒骂交汇在一起,令整个牢房嗡嗡乱响。

然后,就在弓天影一把撕开祖悲秋的衣襟之时,一切响声却戛然而止。祖悲秋头一偏,身子一软,无声无息地昏死了过去。而弓天影和郑东霆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昏死过去的身子,不知该做何表情。

弓天影看了看手中的烙铁,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祖悲秋,权衡了半晌,终于转身放下烙铁,弯腰将早就准备好的一桶清水提起来,兜头罩脸对准祖悲秋浇了上去。祖悲秋犹如一具木乃伊一般纹丝不动。

“这……”弓天影狠狠盯着半死不活的祖悲秋,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花斑豹对着一只缩头乌龟,死活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哈哈,弓天影,知道什么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吗?”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样子,郑东霆感到一阵由衷的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

“咳咳,”在远处观看用刑的叶婷此刻忽然开口道,“接引使,这个虽然昏了过去,不是还有一个醒着吗?”

听到叶婷的提点,弓天影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缓缓转过身,朝着郑东霆一步步走来。

郑东霆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住了。他无助地看着猩红色的烙铁在视线中越来越大,忍不住失声惨叫了起来。

第088章 郎心妾意两不知

明明灭灭的灯火时不时射入郑东霆的眼帘,令他眼前闪烁出点点红斑。他感到自己浑身酸软无力,四肢犹如没有了骨头,连自己的躯体都支撑不起,只能被两名黑衣鬼奴左右夹持,双脚拖在地上一路滑行。长达数个时辰的酷刑折磨让他耗尽精神,几乎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自己穿过了一个又一个黑暗的大厅和长长的走廊,眼前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来到一道铁门之前,挟持他的鬼奴抬掌轰在铁门上,将两扇门板霍然推开。眼前是一道漫长的走廊,被每隔五十步一盏的油灯所照耀,模模糊糊能够看到在走廊靠左的一侧密密麻麻排列着一长排牢房。每一个牢房都由精钢栏杆围成,里面闪动着数个模糊不清的黑影。

郑东霆转过头眯起眼睛想要看清离自己最近的牢房里有什么人。谁知他刚一转头,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就狠狠砸在他脸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怒骂声:“姓郑的,你把我们坑死了,你还不死?”

强忍着脸上传来的剧痛,郑东霆勉强凝目观看,只见打他的人乃是个毡帽胡服的汉子,他根本记不起他的名字。没有等他琢磨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雨点般的沙石,瓷片,干面饼,还有死耗子纷纷砸在他的身上,让他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姓郑你属猫的,有九条命是不是?还不死?”

“活着累父母,出门累朋友,死了累街坊,你累死人不赔命啊!”

“中原人太黑心了!”

“惹谁不好你惹魔教?还要拉老子陪葬!”

“姓郑的,老子们陪你一块玩完了,满意啦!”

好不容易挨到走过这片对他苦大仇深的牢房,周围渐渐陷入安静。郑东霆暗暗松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来,朝左边看去,只见在天书会上所见的绝顶高手在这里居然一个不少。姬放歌,花青,莫相见,党三刀,宋无期,公羊举,金和尚,唐万里,还有无数各门各派的魔头,这些人个个都将脸贴在栏杆上,用一种怨毒的目光默默凝视着他,这一道道毒蛇一般的眼神宛如刀子般锋锐,刺得郑东霆浑身寒栗直起,他甚至觉得刚才被雨点般的石子暴打还让他舒服一些。

鬼奴拖着他的身子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牢房,用硕大的钥匙打开牢门,将他宛若沙袋一般丢了进去,“咣”地一声关上门,扬长而去。

郑东霆艰难地从牢房满是灰土的地上爬起身,想要看一眼周围的环境,谁知他挣扎着支起身子的手突然碰到了一团蓬松富有弹性的东西。他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