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十三的大拇指抽上王大水的额头。王大水横飞而出时,脑中有一念:“淞沪战役以来,我便患上失眠,这下好了,可以睡觉啦。”立刻对自己不满:“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没来得及自我批判,便落地了。落地,心念熄灭。
俞母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打斗。黑暗楼梯里走出一个灰色和服的人,戴着雪白口罩。他发长两尺,盘于头顶。发质柔细乌丽,放下可化装成女人。
他未影响他人吃饭,因为他和他们已生活了五年。这家人一到日本,他就如同一个家具,摆在了这个家里。第一年,他自视为一块毛巾、一个木桶,第三年,他自视为猫狗,第五年,在他的内心,跟孩子们一样,视俞母为“母亲大人”。
母亲大人 其实这个女人比我年轻,我活了很久,我的岁数是 忘了 哪一年忘记的,五十一岁还是三十一岁?
我还能呼吸是一个奇迹,我有过很多惊险的事,但 忘了。
他叫林不忘。林家是日本围棋世家,两百年来与本音埅一门争夺围棋界领导权。本音埅一门奇迹般地代有天才,林家始终处于下风。素乃是这代本音埅的当家人,林家对他的判定是“老谋深算,绝非天才型人物”,天才是可怕的,功力深厚的人尚容易对付。
可惜这代的林家仍无天才,与素乃抗争的不再是林家的人,他们是素乃的同门师弟炎净一行、野棋士顿木乡拙。炎净一行笃信佛道,在三十年前退出棋坛,隐在伊贺山中。顿木乡拙在五年前,触犯棋界规则,被取消了向素乃挑战的资格,一生都无法在棋上战胜素乃了。
当今,是素乃的太平天下。
顿木乡拙仍做着与素乃不成比例的抗争,素乃身在两百年的名门,顿木是个来自海鸥岛的乡下人,自学成才,没有师门;本音埅一门与政界、军界关系深厚,顿木乡拙仅有一所小棋馆和一伙记者支持。
大众总是同情弱者、厌恶权贵,小报上的素乃是一个阴险的人,顿木是位悲剧英雄。但新闻界在政界、军界面前微不足道,舆论并不能改变现实。
林家在两百年里也曾出过三位天才,无一例外地先天不足,或是心脏病或是肺痨。本音埅一门的天才令人羡慕,他们都有着强悍的肉体。林家的天才与本音埅的天才对决时,两位当场吐血,一位未等来棋战便病逝了。
天意要林家做败者,天意要本音埅兴盛 这是林家几辈人的共识。林不忘出生时重九斤三两,哭声嘹亮。这个健硕的婴儿,令林家兴奋了三年。
但他在三岁后,连续不断地生病,很快瘦成了一把骨头。林家对他失望了,言:“再等一代。”
身在林家,他没有学棋。棋是时间的艺术,端坐七个小时仍一手未下,是常见的事情。素乃年轻时曾为下一手棋,端坐两日两夜,坐姿不改,英气不减,博得“不动如山”的美誉。
林不忘的体质无法在棋盘前久坐,坐不住,便没有下棋的资格。
他学了别的 林家的暗器。林家在战国时代是一支没有领地的军队,接受各诸侯的雇佣,服务过的诸侯有长衫谦信、丰臣秀吉、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统一日本后,林家的部队被解散,委任了一个闲职 御棋司,组织棋界比赛,有较高俸银。德川家康以钱买兵权,林家接受了。
但专业棋士家族 本音埅一门,以“主管棋界者应为专业人士”的理由,博得德川幕府几位元老的支持,取代了林家。
林家发誓击败本音埅一门,不为夺回俸禄,是为洗刷耻辱,不会下棋所受的耻辱,要从棋上赢回来。林家子弟疯狂学棋,忽略了林家的祖传之技 方刀。
他学了。
方刀没有刀把,为三寸方形刀片,是古战场骑兵插在护腕甲里的暗器,当手中的长兵器被敌人打飞后,甩出护腕甲中的刀片飞击敌面,是救命之法。
《林氏三十二年记》是林家第四代管家物免仓行的杂事笔记,记载了林家弃武学棋的经过,账簿般列出林家永远放弃的武技。其中有方刀。
以他的体力,能学的仅是暗器。他原想习武可令他强健,但适得其反。练了方刀,他的体质更弱。暗器,总有阴气。
十三岁开始,他的左腕上就配有方刀,冰冷的铁质压着他的脉搏。
他的体温低于常人。他的腕部肌肉粗厚得如同蟒蛇的一截,是他全身唯一强健的肉。他的小腿没有肉形,脚腕细得令人担心,压在冬天的厚被子里,会因为翻身而折断林家两百年来经营染布的颜料,财富足够养着他这个废人,他很少走出自己的房间,到了三十一岁,也无人张罗他的婚事,林家不想让他嬴弱的血脉延续。
方刀,飞不远。正方形,在空中难平衡。但在三米内,方刀的力度强过所有飞刀。三米,是一把椅子的范围。
无人能打扰坐着的我 林不忘有此自信后,悲哀地想到,该下棋了。本音埅对林家的羞辱,林家只能在棋上雪耻,林家对他的轻视,他只能在棋上雪耻。
“我是灭亡本音埅的人,你们没看出来。” 他去了顿木乡拙的棋所。
三十一岁才开始学棋,已太晚。学棋的最佳年龄是四岁到五岁,围棋正如西方音乐,交响乐大师都是神童,学得越早越容易开发音乐天赋。人间污浊,多一年,便无可挽回地迟钝。
顿木是个长脸汉子,两腮咬肌隆起,脸上布满年轻时挤破青春痘留下的小坑。青春时代的他,很少洗脸吧?
顿木当时三十七岁,虽在京都生活多年,仍带着乡下人的典型神态,听人说话时,总是夸张地皱起眉毛,撅出下嘴唇,一副蠢蠢的样子。
林不忘:“我学棋太晚了吧?”
顿木:“我十九岁才下棋,不晚。”
林不忘:“别人四五岁就学了。”
顿木:“棋并不是棋子,独到的感受,才是棋。我在小岛上看了十九年海鸟,海鸟飞起飞落,正是下棋。”
林不忘:“ 我学棋不为消遣,为做高手。来不及了吧?”
顿木:“为消遣,来不及。做高手,来得及。学棋,要按部就班。做高手,要打破常规。”
林不忘:“我天生体弱,在棋盘前坐不住。”
顿木:“老子言,弱者道之用。弱里隐藏着强,多坐,就坐住了。”
顿木将林不忘引到一具棋盘前,教他坐下,道:“坐,不是给臀部找个依靠;坐,是让身体端正起来。”
离开棋馆时,林不忘想:“林家两百年受本音埅压制,不是林家无才,而是林家无师。”那日,他在棋盘前坐了三小时,认顿木作了师父。
林不忘五十一岁时,仍未能取得挑战素乃的资格。他是天才,每次大赛,都会留下数盘令人叹为观止的棋,但他的战绩缺乏稳定性,在轻松击败强手之后,往往会败给庸才。
“遇强不弱,遇弱不强”是林不忘的痛处,他超凡脱俗的构思,往往因一个低级错误而崩溃。他渐渐有了“天才林不忘”的绰号,不是赞美他的棋才,而是讥讽他基本功不足。
二十年,他未回林家。二十年,父母已逝。二十年,未练方刀 直到五年前,俞上泉出现。
他见俞上泉的第一眼,便知道击败素乃的人到了。这个低眉少年,令他嫉妒:“你比我幸运,早早地学棋了。”
嫉妒折磨得他寝食难安,一个深夜,他闯入顿木家,跪求退出棋界。顿木严厉斥责,他说了一个理由 保护俞上泉。
棋界尽人皆知,顿木接俞上泉来日本培养,是为日后击败素乃。素乃门徒众多,品性难测,不得不防有人起恶念伤害俞上泉。
顿木:“你凭什么保护?”
抖腕,林不忘甩出方刀。
书案的一角滚落在榻榻米上,像座小小的坟墓。从此林不忘退出棋界,成了俞家里的一个闲人。
林不忘走到俞母身侧,斜视窗外。窗外,彭十三击倒了五位持枪者。
俞母:“这是什么武功?”
林不忘:“如影如响。林家祖辈的杂事本记载,古战场几十年便会重演一种奇迹 单枪匹马闯阵的人。”
俞母:“《三国演义》上也有,数万人挡不住一个人 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堵也堵得没路了,是小说家的夸张吧?”
林不忘:“日本最近的一次奇迹,是在三百年前川中岛之战,长杉谦信独闯武田信玄帅营,他刀伤信玄肩膀,全身而退。林家对此的记载是,谦信对自己的壮举也感迷惑,他是见到战局被信玄逆转,情急之下闯营,本是丧失理智后的求死行为。”
俞母看向他,眼白晶亮。
林不忘:“谦信能破阵而入,因为信玄的护卫们均感到脖子后面趴着一只出怪声的小动物。信玄的家臣将这一幻觉称为 如影如响 。”
俞母露出惊讶神情,少女般单纯。林不忘瞬间迷茫,这个女人 鼻尖和鼻翼线条搭配之巧妙,龙兴寺收藏的宋代瓷器也不能相比。
她冷冷的,令人忽略她的年龄。她十五岁就嫁了人,二十二年来,只是一个家庭主妇。但她的端庄,令师父顿木乡拙也肃然起敬,跟她说话,谨慎得不敢出大声,总是紧张地斟酌词句。
这是贵族和平民之间的默契,师父顿木是对抗本音埅的强者,天生蔑视权贵,但也希望遇到一个真正的贵族。俞母便是这样一个令师父服气的女人。
俞母的家族是江南世家,名重于明清两代,她的祖父是福建巡抚,据说曾独舟入海,与台湾海域的四十一股海盗谈判 俞上泉在棋盘前坦然自若的神情,遗传于此吧?
男孩总是随母亲的 我要尽我所知告诉她。
林不忘“嗯”了一声,言:“气隐藏在物质里,令万物成形,流溢出物质外,令万物衰败。人心,即是气,一个意志力强的人常有奇迹,因为心力能改变现实。”
俞母低眉,静静而听。她的发丝规整,耳垂有一粒朱玉耳钉。
林不忘心生暖意,继续说:“谦信以必死之志闯营,心力强大,影响了信玄帅营的气,令护卫们产生幻觉。”
俞母:“这是无法操控的奇迹。”
林不忘:“可以操控,用武功。古战场的奇迹可复现民间 ”
不能对你说的,是彭十三上楼的情况。那时,我躲在楼梯上。楼梯区域暗如墨汁,彭十三与我均无夜视之眼,但我们的感触,已足够拆招杀人。
我贴于墙面,感触着彭十三走上楼梯。感触中的他,不具人形。如同丛林的一只遇到天敌的野兽,我眉毛以下的全部神经都在作痛,脸上尤为疼,那是即将被撕咬吞嚼的预感彭十三走了过去,对我没有察觉。我成为一块墙皮,没有心念,没有呼吸。彭十三推开俞上泉屋门时,楼梯间有了微弱的亮度,我想:孩子,我很想保护你这一切,永远不会对你讲。我走出楼梯时,你冷冷的脸上有着一丝感激之情,不易察觉。你以为,我保护了你的孩子左手腕上,方刀冰冷,林不忘几乎要打个冷颤。他忍住了,忍过了三十八年,冷的还是冷的。
5.雪花山
彭十三看着蹲在窗台下的两个假扮的农民。平地重锄扔来镶金烟盒,彭十三张手接过。
盒面刻着拿破仑骑马像。马前腿扬起,拿破仑豪情万丈地指向前方。
唉,世人为何总爱强调志向?
因为,世无英雄。
彭十三:“好烟。”
平地重锄得意一笑。郝未真将烟锅磕灭。
三人眼睛均眯了起来,因为街面硝烟中走出两个人。
一个拎刀的和服老人,刀鞘碧绿,鲜得令人心惊;一个拎着皮包的西装老人,脸形消瘦,五官局促地挤在一起,郁郁不得志的人常是此相貌。
是世深顺造和西园春忘。
世深的驼背逐渐直了起来。一个小时前,彭十三以中统特务的身份审问过他。彭十三从地上抄起王大水背上,道:“我放过了理论家。”指向蹲在墙角的郝未真,“这人如果是你敌人,放过他。”世深瞳孔收缩,点了下头。
彭十三背王大水离去,世深向窗内俞母鞠躬,轻言:“请回避。”
音量几不可闻,窗内俞母却听见了,保持着冷冷面容,撤离了窗口。世深俯下身,眯眼看着地上插的一对镰刀。
两把镰刀呈现不同的光泽,一把刃口亮得富于颗粒感,一把只是白晃晃的。
世深的目光定在平地重锄的镰刀上,道:“你是一刀流这一代的宗家?”一刀流两百年来实行宗家制度,上一代宗家的儿子享有继承权,不论他武功如何,都作为下一代的首领。
平地重锄苦笑:“宗家往往武功差。唉 ”
随着叹息,他的镰刀从地上跃起,落回手中。郝未真看到,镰刀把上系着一根细小的丝线。
郝未真的镰刀还插在地,他起身前行,弯腰抓取。世深的刀鞘敲在镰刀把上,镰刀飞出十米,剁入地面。
郝未真直起身,走出十米,伸手。平地重锄的镰刀飞来,刃背敲在镰刀把上,郝未真的镰刀又飞出十米,剁入地面。
郝未真又走出十米,将镰刀从地上拔起,横起左手大拇指,刮去刃口的土。
被两次打飞兵器,仍姿态沉静 平地重锄钦佩他的修养,进而想到,他准确地判断出两次袭击都是冲着镰刀而不是他,如果冲着他,会有怎样的变故?
郝未真:“屋里的人,我保了。”
蹲在窗台下的平地重锄起身。世深:“宗家,有话?”
平地重锄颧骨下是黑重的阴影。
世深:“宗家亲自来了,我明白您的意思 屋里的人不能活。”转向郝未真:“你对宗家,有几分胜算?”
郝未真:“同归于尽。”
世深:“对我,你有几分胜算?”
郝未真泛起孩童般羞涩的笑容,摇摇头。世深摆手,示意他走。郝未真的大拇指在镰刀刃上刮出尖利之音,笑容收缩,又摇了摇头。
世深:“刚走的太极拳传人,曾卖给我一个人情,你是他朋友,我不伤你。”
郝未真:“他不是我朋友,我甚至不知他的名字。”
世深:“错,朋友不必有交情。相知的,就是朋友。”
郝未真:“就算是朋友,也不能阻拦我该做的事情。”
世深瞥了眼身旁的西园春忘,眼皮如罩了一层霜。西园会意,向后退去。世深拔出了刀,刀体淡青,如黎明的天色。
世深以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握着刀柄,变换了几个持刀姿势,不是要对付敌人,只是从不同角度欣赏手中刀。
世深:“宗家,这把刀叫 千叶虎彻 ,我曾用它斩杀本门两个逆徒。”
平地重锄沉声道:“一个小时前,拿这把刀的是天竹取正,他死了吧?”
世深仰头,避开平地重锄的目光,看向郝未真,像与一位至亲的好友交心:“噢,他叫天竹取正。”
郝未真不由自主地点头,“嗯”地应了一声。世深闭目垂头,似乎思考一个重大问题,平地重锄和郝未真的呼吸均一缓,下意识地不敢惊扰他。
数秒,世深张眼:“宗家, 千叶龙透 才是你该用的刀,除了第一代祖师,历代宗家用的都是它。”
平地重锄颧骨上的薄皮抽动了一下。
世深:“你手上的镰刀,是锻造 千叶龙透 的剩铁所造。宗家,不用正式武器,用剩铁,是否你也认为屋里的人不该杀?”
平地重锄的小指勾住镰刀把上的丝线,眼皮泛出微小汗珠。
世深鞠躬:“宗家,我不该问。”转向郝未真,竖起刀。郝未真手中的镰刀,肤浅地亮着,铁质实在不佳。
世深劈出一刀。“嘡”的一声,镰刀刃根部抵在千叶虎彻的刀腭上,但镰刀的弯度,令镰刀尖绕过刀腭,切在柄上。
郝未真曾切下十一人的大拇指。刀柄上溅起血色,是柄上缠的红丝,用途为吸汗、增加握力。
红丝飘扬,郝未真一阵迷惘,想起世深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刚才明明看清了 肋骨里多了一样滚烫的东西,为何刀刺入身体,不是凉的?
郝未真松开镰刀把,捂住左肋,突然单腿跪在地上。世深收刀入鞘,郝未真的脑骨内闪过一道绿光,随即后仰倒地。
跪姿的脚来不及调整位置,脚腕处已骨折。郝未真晕厥前的最后一念是:“我没有中刀。”
世深:“宗家,千叶虎彻是不祥之刀,常杀无辜之人。”
郝未真的肋部,并无血迹。
平地重锄:“他没有创口。”
世深:“他伤于刀意。”
平地重锄:“意可伤人?”
世深:“是的,我脱离一刀流,才懂此道理。一刀流,阻碍了真理。”
平地重锄怒吼:“放肆!”随即感到自己掉了样东西。
掉在地上的是根小指,指上缠着几圈白色的丝线。
平地重锄未觉疼痛,怔怔地看着。
世深语调柔缓:“你的。”
平地重锄惊叫一声,随即感到左边第五根肋骨和第六根肋骨之间,灌入一股热水。低头,是淡青的刀色。
死亡,是比女人更好的感觉。平地重锄挂着神秘的微笑,双膝跪地。世深敏捷侧身,避开此一跪,缓言:“宗家。”
平地重锄声音微弱:“为何用刀?我想领教您的刀意。”
世深:“宗家,不用刀,杀不死人的。”
平地重锄叹一声“有理”,脑袋失控,敲在膝盖上,就此死去。
西园走到世深身后,压制着口鼻气流,言:“你杀了自己的宗家,大逆不道 我该怎么写?”
世深转头,眼缝中是一片单纯的灰色,似乎瞳孔溶解在眼白里:“如实写。”
郝未真醒来的时候,右脚已封入石膏中,躺在军用床上。窗外是碧绿的树木,由于世深顺造的碧绿刀鞘,再见绿色,不禁恶心。视线移开窗口,看到床的右侧坐着两位老绅士。
他俩自称李大和王二,身着银灰色西装,近乎全白的头发梳得根根齐整,戴着厚重的黑边眼镜,虽然一个高鼻深目一个脸形平扁,给人感觉却像是一对双胞胎。
他俩嗓音宽厚,很容易赢得信任。
李大:“中统是国家机关,从不惊扰百姓,我们只杀圈里人。”
王二:“今天,在法租界明园跑狗场甲三六号门前,我们死了四个孩子,失踪一个。多出了一位死者,据查是日本一刀流的宗家。你也是多出来的人,来自雪花山,对么?”
雪花山是满清历史上的一个谜,乾隆年间,一个名叫“八卦门”的反清组织以镰刀技训练农民,势力一度北达辽宁南至安徽,尤以山西河南两省最为强盛,直至嘉庆年间才被剿灭,但其老巢“雪花山”始终未被查到。有人说是安徽的九华山,有人说是四川的峨眉山。
郝未真淡然一笑:“雪花山,在哪?”
李大:“北京郊区怀柔县。”
王二注意着郝未真的表情,补充道:“乾隆、嘉庆找不到,因为想不到就在京城边上。人,总是舍近求远,心比眼盲。”
李大从座位下取出一个牛皮口袋,放在病床上,言:“你的镰刀。”
抽出,刀刃上有着浅绿色直纹。郝未真爆发狂笑:“你错了!这是一刀流宗家的镰刀,上等铁质、上等工艺。我告诉你什么是八卦门的镰刀,农民用的就是我们用的!”
郝未真止住笑,下嘴唇咬进嘴里,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两位老绅士知晓万物的语气,有着无形压力。他的狂笑是一种反抗,但狂笑之后,压力更重。
能引起自卑的往事,全部想起来了 刀刃上的“稻妻”纹理,像一具具横陈的尸体 郝未真的眼睛潮湿了,许多年来,我是一个令自己厌恶的人李大掏出一块雪白手帕,递上。郝未真摆手拒绝,抬臂用袖子擦泪。袖口有了湿迹后,郝未真的两个太阳穴隐隐作痛,我的行为,会不会令人看不起?
李大和王二的目光温和,郝未真却觉得望穿了自己的过去。我只是一个弯腰割麦的农民,即便掌握了杀人之技。
以前的农民起义,可能做皇帝,辛亥革命之后,没有了皇帝,农民彻底自卑了。西方文明,泯灭希望。
郝未真看着两个老绅士,他们留过洋吧?他们有钢笔,袖口钉着铜扣,铜扣的图案并非中式李大柔声言:“甲三六号里的住户,去了哪里?”郝未真一惊,随即生起巨大的羞愧,想到自己当时晕了。
王二不知何时走到床侧,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吧。”
郝未真长呼一口气,描述在俞家门口的经历。他讲得很繁琐,两个老绅士听得很耐心。四十分钟后,他讲完,王二问:“你受谁所托,要保护俞上泉?”
郝未真咬住嘴唇,警惕地看着两人。李大泛起笑容,眼角的皱纹顺延到嘴角,犹如老树横截面上的年轮。
郝未真也笑了,感到李大脸上的皱纹生在了自己的脸上,有着轻微的痛感,但心情很是愉快。他高兴地说:“雪花山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