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三人只要瞧见雷鞭老人那犹自站得住的威猛身形,心头的狂喜之意,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三人几乎跃跃欲动,只因为雷鞭老人,所以迟迟不敢出手。他三人不惜一切代价,只要雷鞭老人倒下。但雷鞭老人非但未曾倒下,反而一步步向他们走了过去。
盛大娘等三人心头立时泛起一股寒意,三人情不自禁,齐地退后数步,紧紧贴住了那冰冷的石壁。
雷鞭老人目眦尽裂,厉声道:“你们在酒中下的是什么毒?”
盛大娘咯咯笑道:“什么毒?呀!老身已忘却了。”她虽想发出得意的笑声,但雷鞭老人余威犹在,她委实笑不出来,只不过发出一连串蛙鸣般的怪响。但此刻此时,这声响却已足够令人不寒而栗。
雷鞭老人双拳紧握,嘶声喝道:“你说不说?”
他雷霆般的语声,此刻竟已有些嘶裂,显见他虽犹能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将毒性逼住,但剧毒实已侵入他腑脏,他那钢铁般的坚强的身子,雷霆般强大的力量,实已在无形无影中被侵蚀、削弱。
盛大娘心胆一壮,道:“不说又怎样?”
雷鞭老人吼道:“你若不说,要你的命。”
盛大娘道:“我说出后,你难道便能放过我么?嘿嘿!这些骗小孩的话,你又怎能骗得过我老人家?”
温黛黛知道雷鞭老人若能立刻问出毒性,便可能及时寻得解药,若再拖延,中毒渐深,更是无救了。
她空自五内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只听盛大娘狞笑又道:“何况你此刻以全身功力,逼住毒性,犹自不及,你哪有力量再向我等出手?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再妄动真力,便立将毒发身死了。”
雷鞭厉声道:“纵然如此,但老夫最后一击之威,足可令你三人粉身碎骨。你三人若是不信,此刻便不妨来试一试。”
盛大娘笑道:“我三人若不动手,你敢动手么……嘿嘿!我三人又何苦出手,等着你毒性发作,岂非好得多。”
她这话确实切中了人类共同的弱点——无论是谁,不到山穷水尽之时,都万万不会放弃求生之希望的。
第五十二回 阴差阳错
雷鞭老人面色倏青倏红,紧握着的双拳,亦已因激动而颤动,但他委实不敢妄自出手。只因他此刻一身系着数人的安危,他若是有了三长两短,别人的性命也将跟着不保。
柳笔梧突然噗的跪下,颤声道:“盛大娘求求你,将那毒性说出来吧,我夫妻与你无冤无仇,你……你何苦定要他死?”
盛大娘咯咯笑道:“昔日那般孤傲的蓝风剑客,今日怎的也会求人了?你若是早知有今日,昔日为何不对我老人家客气些?”
柳笔梧咬了咬牙,忍住了满心的悲愤与委屈——这本是她万万做不到的事,但如今,为了她心爱的人,她不惜牺牲一切。她垂下头,颤声道:“无论如何,都求你老人家快些出手,救他一命,我……我今生今世,永远忘不了你老人家的大恩。”
盛大娘凝目望着她,突然咯咯狞笑起来,她目中突然现出了一种近于疯狂的妒嫉与怨毒之色。她咯咯狞笑着道:“好恩爱的夫妻,你为了他,竟真的什么事都可牺牲么?你真的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柳笔梧垂首流泪道:“只要他能活,我……我情愿死!”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委实含蕴着千百句话也叙不尽的情意——就是这一份深挚而强烈的情感,已足够令山摇地动,河流改道,令铁石人动心。
但盛大娘目中的妒恨之色却更重,神色更是疯狂,狞笑道:“我本还有心救他,但见了你两人如此恩爱,我反而不愿救他了……我……我要你在一旁眼睁睁瞧着他痛苦而死。”
柳笔梧哀呼一声,道:“这……这是为什么?”
盛大娘怨毒的目光,凝注着远方一点虚空之色。她口中嘶声道:“只因我平生最最见不得的,便是人家的恩爱夫妻,我恨……我恨人家的夫妻,为何都能如此恩爱,而我盛家的夫妻,却永无恩爱之时,我……我恨不能将天下的恩爱夫妻俱都拆散才对心思。”
柳笔梧身子一震,轻呼着跌倒。
雷鞭老人怒骂道:“你……你这恶毒的妇人,老夫纵然令你粉身碎骨,绝子绝孙,也不足抵消你的罪孽。”
盛大娘突然暴怒起来,嘶声道:“不错,我盛家已将绝子绝孙,但你雷家难道就不绝子绝孙么?你父子两人中了我的‘绝情花’毒,难道还想活命?”
雷鞭老人骇然失声道:“绝情花?”
盛大娘方才被人触及心中隐痛,激动之下,脱口说出了毒名,此刻再加掩饰,亦已不及,索性大声道:“不错,绝情花!就是那被人称为‘梦中仙子’的绝情花,这名字你总该知道,你也该知道世上惟有此花之毒,是绝无解药的。”
她生怕雷鞭老人生机断绝后,会突然不顾一切地扑将过来,与己同归于尽,是以暗中早已蓄势。哪知这打击竟委实太过巨大,竟连雷鞭老人都抵受不住——他竟终于跌坐在地,整个人都似已呆住了。
温黛黛更是惊怖欲绝,到了此刻,她自己这方,实已一败涂地,普天之下,只怕谁也救不了他们了。
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眼见就要在此丧命,声名赫赫的“彩虹七剑”,眼见便要因此凋零。最最令她伤心的,自还是历尽艰苦,千锤百炼,任何人都无法将之摧毁的武林铁军——“铁血大旗门”,也眼看就要在此全军覆没。
又有谁梦想得到,这小小一葫芦毒酒,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又有谁梦想得到,这许多不可一世的英雄,竟会葬送在盛大娘与黑白双星这三个卑不足道的人物手中——这若是天意,天意也未免太残酷了些。
雷鞭老人茫然自语道:“绝情花毒,乃是自然中最毒之物,毒神之毒,却是人为的最毒之物,一是自然毒中之极,一是人为毒中之极,两种毒性,自能相克,惟有绝情花能克得住毒神之毒,也惟有毒神之毒,方能克得住绝情花毒,但……但这两种毒物,为何竟如此凑巧,遇到一起。”
盛大娘怪笑道:“若非如此凑巧,怎害得到你?”
雷鞭霍然抬头,道:“绝情花又号‘梦中仙子’,只因此花生长之地,最是飘忽不定,难以寻找,你等是如何找到的?”
盛大娘咯咯笑道:“这‘梦中仙子’四字,当真取得妙到极处,你若故意要梦见仙子,总是偏偏无梦,你若不着意,仙子却往往会在你梦中出现……绝情花既有‘梦中仙子’之名,自然亦是如此。”
黑星天接道:“但我等弄得此花,却还得感激于你。”
雷鞭老人喃喃道:“感激于我?”
黑星天道:“正是得感激于你,只因你定要我等四处搜索,我等才会闯入那一片幽秘的沼泽之地,世上梦寐难求的绝情花,便偏偏是生在这片沼泽里。”
温黛黛心头一动,脱口道:“沼泽?”她立时想到了她以繁花埋葬水灵光的那片沼泽,也立时想到了沼泽中那些辉煌而灿烂的花朵。
突听黑星天轻叱一声,道:“还跟这老儿噜嗦什么?待我取他命来,也好教天下英雄得知,雷鞭老人是死在何人掌下。”语声未了,已抽出盛存孝腰边长剑,飞身而起,剑光如惊虹,如闪电,笔直往雷鞭咽喉刺下。
温黛黛只道雷鞭老人纵有绝世的武功,此刻也已不能闪避招架,惊呼一声,便待飞身扑将过去。哪知身形还未动弹,雷鞭老人突然暴喝一声,挥手而出,只见他衣袖流云般卷起,向剑光迎去,轻飘飘一片衣袖,此刻看来却似重逾千斤。
黑星天只觉手中一震,胸口一热,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迎胸撞了过来,他身子跟着被震得飞了出去。青光一闪,长剑竟被震得飞出洞外。
盛大娘、白星武面容齐变。但见黑星天凌空翻了两个斤斗,方自落地,又自踉跄退出数步,依着石壁,方自站稳身形。他面上已无一丝血色,掌中长剑,早已不知飞向何处,这还是他始终对雷鞭存有畏惧,出手之间,犹自留着退路,否则他此刻只怕已无命在,但纵然如此,他也不禁骇得心胆皆丧,再也不敢动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果然余威犹在——就只这一线余威,已够震慑群丑。但雷鞭老人一击之后,已是气喘咻咻。
盛大娘冷笑道:“你已死到临头,还何苦如此拼命?”
雷鞭老人嘶声道:“老夫今日纵要丧命此地,却也容不得你们这无耻的奴才,沾着老夫一片衣袂或一根毛发。”
盛大娘咯咯笑道:“好,好,我们就不沾你,就让你自己死,但你死了之后,我却要将你挫骨扬灰,碎尸万段,那时你又如何?那时你还能拦得住我?”狞恶的笑声,有如深山鬼哭,枭鸟夜啼。
雷鞭老人激怒之下,连牙关都已颤抖起来,他几乎想不惜一切,拼命出手,却又忍住。
白星武目光闪动,突然冷笑道:“你既已如此愤怒,为何还不肯出手?你还在等什么?你难道还要等人来救你不成?”
盛大娘接道:“只可惜此地委实太过隐秘,普天之下,再也无人会寻得着此地,更做梦也休想有人来救你。”
白星武接道:“最可笑如此隐秘之地,本是他自己选的。你妄自称雄一世,只怕再也未想到到头来竟作法自毙。”
盛大娘冷笑接道:“何况‘绝情花’之毒,天下根本无药可解,无人可救,此刻纵然有人前来,也未必救得了你。”
两人一搭一档,冷嘲热骂,只当雷鞭老人必将更是激动,哪知雷鞭老人此刻竟已垂下眼帘,对他们完全不理不睬。这威震天下的老人,确有不凡之处,在这种生死关头中,才显出了他坚韧不拔的意志之力,不到最后关头,他决不放弃求生的机会。他纵已心胸欲裂,但仍咬紧牙关,挣扎下去,忍受下去。
但温黛黛听了那两人的对话,心里却不禁大是后悔。
她后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那指路的标志弄乱,否则易明、易挺兄妹与孙小娇必定早已回来,他们纵然无法救得这些中毒的人,却至少可以救得铁青树与云婷婷两人的性命。
她知道只要雷鞭老人功力被侵蚀殆尽,不支倒下时,盛大娘等人是万万不会放过铁青树与云婷婷的。而雷鞭老人的倒下,已不过只是迟早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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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温黛黛的目光,便不觉向铁青树与云婷婷两人望了过去,目光中充满怜惜,也充满歉意。只见云婷婷与铁青树两人,木然跪在早已晕迷了的云翼与云九霄身旁,满面俱是泪痕,满面俱是悲愤怨毒之意。他们四只眼睛,狠狠地瞧着盛大娘,目光虽已将喷出火来,但两人竟也能咬牙忍住,决不轻举妄动。
温黛黛对他两人在怜惜之外,又不觉大是钦佩——年轻的人便已能如此忍耐,的确是件令人钦佩的事。
铁血大旗门对门下弟子那寒暑不断,日以继夜的锻炼、折磨、鞭策,为的只是要大旗弟子学会“坚忍”两字,是以铁青树与云婷婷年纪虽轻,却已学会了如何忍受,他们奋斗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
白星武目光也移到他两人面上,突又冷笑道:“你两人又在等什么?你两人为何还不出手?”
盛大娘冷笑道:“人道大旗门子弟俱是铁血男儿,哪知这两个却是懦夫。你们若怕死,为何还不跪下?”
白星武道:“你们若是跪下求饶,我……”
铁青树突然暴喝一声,道:“住口!”
盛大娘咯咯笑道:“不住口又怎样?”
铁青树霍然站起,嘶声道:“我……我……”
盛大娘冷笑道:“你又怎样?你难道还敢动手么?……来呀……来呀……迟早总是一死,你还怕什么?”
铁青树嘴唇已咬出血来,突然紧握双拳。
云婷婷哀呼道:“你……你可曾忘了爹爹的教训?”
铁青树狂呼一声,再次噗的跪下。
盛大娘狂笑道:“懦夫!无用的懦夫,你还是不敢。反正你是死定了,我老人家就让你多活片刻,又有何妨?”
白星武目光一闪,突然冷笑道:“要他立时就死,也容易得很。”
盛大娘瞧了雷鞭一眼,道:“但……他……”
白星武双眉一轩,做了个手势,温黛黛瞧见了这手势,立刻暗道一声:“不好!要用暗器了。”
心念一闪,盛大娘已笑道:“不错,正该如此,我竟险些忘了。”手掌一缩一伸,追魂夺命的“天女针”已到了手掌之中。
就在这时,盛存孝恰巧醒来,恰巧望见了她的动作,和身滚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颤声道:“万万不可。”
盛大娘狞笑道:“有何不可?大旗子弟要杀我们时,还不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么?……放手,快快放手。”
但盛存孝却死也不肯放手,道:“求求你老人家……”
盛大娘怒道:“不孝的畜生!我将你养到这么大,你却帮起外人来求我了,滚!”飞起一足,踢在盛存孝身上。盛存孝咬牙忍住了痛苦,手掌仍不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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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大娘更是暴怒,怒骂道:“畜生,孽子!”怒骂声中,又已踢出数足。
盛存孝既不敢闪避,更不敢回手,嘴角渐渐沁出了鲜血,面色更是苍白,身子也渐渐的软了下去。
就连白星武都看不过了,笑道:“大嫂叫他放手就是,又何苦……”
盛大娘怒道:“我打死这孽子,也不用人管。”又是两足踢出,手掌一震,盛存孝终于再也把持不住。只见他踉跄后退,退到墙角,沿着墙滑了下去。
温黛黛早已掠到铁青树、云婷婷身旁,三人俱都双拳紧握——此刻实已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只有准备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