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鞭老人动容道:“如此说来,酒中岂非无毒了?”他目光霍然移向温黛黛。
温黛黛自是惊奇交集,讷讷道:“但……但……”
雷鞭老人怒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还不退到一边?下次你若再如此胡言乱语,老夫便得好好的教训你了。”他对温黛黛委实与别人不同——若是换做别人,纵然是他儿子,他此刻也早已出手教训了,又怎会等下次。
但即使如此,已足够令温黛黛满怀委屈。
盛存孝长长松了口气,这才回身去扶起他的母亲,白星武也不再向一旁躲了,也扶起了黑星天。紧张的情势,立刻松弛了下来。雷鞭老人已取过酒葫芦,再次瞧了盛存孝几眼,断定他确未中毒,于是雷鞭老人便将葫芦送到嘴边,自己先大大喝了一口,又将葫芦送到云翼面前,笑道:“如何?” 云翼也不答话,接过葫芦,满饮一口,眼角一瞥云九霄,云九霄微微一笑,也接过喝了一口。
温黛黛虽不信酒中无毒,但见了盛存孝模样,又不得不信,她心里虽然着急,却又再也不敢说话。
雷小雕笑道:“儿子也有些口渴了。”
雷鞭老人大笑道:“老夫别的本事你未曾学会,这喝酒的本事你却学得半分不差。好,小馋虫,就让你喝一口。”
雷小雕含笑接过葫芦,也喝了一口,眨了眨眼睛,将葫芦悄悄送到龙坚石面前,于是龙坚石也喝了一口。武林豪杰,又有谁不好酒?瞧见别人喝酒,又有谁能忍住不喝?等到龙坚石喝完,葫芦中已滴酒不剩了。
雷鞭老人笑骂道:“这些人好大的嘴,只可惜……”
突然间,柳笔梧又已经呼道:“不好!”
雷鞭老人皱眉道:“又有什么事不好了?”
柳笔梧失色道:“钱……钱三哥怎的变成如此模样?”
众人目光,又都不禁向钱大河瞧了过去。只见钱大河身子竟已站立不稳,已斜依在石壁上,瘦削的面容,竟已变作乌黑颜色,目中更已全无神光。众人俱都久走江湖,一眼瞧过,便知这是怎么回事了,盛存孝、龙坚石,俱都不禁悚然变色。
柳笔梧道:“他……他可是中了毒?”
雷小雕沉声道:“绝无疑问,他必定已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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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笔梧道:“但……但这是怎么回事?喝过毒酒的未曾中毒,他未喝毒酒,却已中毒了,这毒是哪里来的?”
雷鞭老人沉吟半晌,道:“你两人在路上可是遇着了什么事?司徒笑、孙小娇等人,又为何到此刻还未曾回来?”
盛存孝道:“弟子们方才在路上确是遇见了件怪事,只是被方才发生之事一扰,弟子竟险些忘记说了。”
雷鞭老人道:“此刻还不快些说来!”
盛存孝道:“弟子本当与小娇等人同回,只因弟子有事与大河切磋,是以便由得小娇与易氏兄妹先行……”
雷鞭老人厉叱道:“易氏兄妹是什么人?”
盛存孝道:“亦是弟子同盟兄弟,只因事迟来……”
雷鞭老人“哼”了一声,道:“说下去。”
盛存孝道:“此地惟有弟子先陪前辈来过,而小娇等人却要寻找那路标密记,是以弟子后走却反而先到了。”
他语声微顿,温黛黛心头立刻一动,暗暗忖道:“难怪司徒笑、孙小娇等人还未回来,却不知我早已将那路标方向弄乱了,他们再等一日一夜,只怕也未必能寻着这条秘道。”她暗中不免好笑,口中却自然一字不提。
只听盛存孝接道:“弟子与大河走到半途,突见路旁林中掠出一位红衣头陀,竟无缘无故的,拦住了弟子们之去路……”
雷鞭老人变色道:“红衣头陀?……他武功可是不弱?”
盛存孝道:“此人武功之高,确实惊人,弟子与大河连变数种身法,也无法将他闪过,只得好言问他,为何无故拦路?”
柳笔梧道:“是啊,他凭什么拦住你们的去路?”
盛存孝道:“那红衣头陀却只说了句:‘随我来!’弟子们无可奈何,只得跟去,到了树林里,便发现一件奇怪到极处之事。”
那件事显然十分奇怪,只因他此刻说来还不禁为之动容,雷小雕、龙坚石,忍不住齐地脱口问道:“什么事那般奇怪?”
盛存孝长长吐了口气,道:“那件事乃是……”
原来盛存孝与钱大河两人一入树林,便发现一人被高高吊在树上,一身肌肤,漆黑如铁,只穿条犊鼻短裤。树下站着个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看来有些痴狂的少女,手里拿着根藤条,正不停地向吊在树上的人鞭打。
奇怪的是,她每抽一鞭,目中便要流出数滴眼泪,心头似乎痛苦已极,但鞭子却决不停顿,下手也决不容情。更奇怪的是,被吊在树上的那人,眼睛虽睁得大大的,身子却似已麻木,藤条抽在身上,也丝毫不觉痛苦。盛存孝与钱大河虽然久走江湖,但瞧见这情况,也不禁为之呆住了,两人面面相觑,俱都作声不得。
过了半晌,盛存孝终于问道:“大师究竟有何见教?将在下等带来此间,究竟为的是什么?在下等俱有要事在身,委实不得不走了。”
红衣头陀道:“你两人要走也容易得很,洒家随时都可放行,但你两人首先却必须要答应洒家一件事。”
盛存孝道:“什么事?只要……”
红衣头陀截口道:“此事于你等全无伤损。”
钱大河道:“既是如此,便请大师吩咐。”
红衣头陀道:“只要你两人用尽毕生功力,向此刻被吊在树上之人,重重击上一掌,便立时可以走了。”
这要求自是大出盛存孝、钱大河两人意料。
盛存孝道:“但此人与在下等素无冤仇,在下怎忍出手伤他?何况,他既已被大师制住,大师为何不自己出手?”
红衣头陀道:“你可知他是洒家的什么人?”
盛存孝道:“自是大师的仇家。”
红衣头陀道:“错了,他乃是洒家惟一弟子。”
盛存孝又是一怔,大奇道: “莫非他犯了大师门规?……若是如此,大师更该自整家法,却为何定要在下出手?”
红衣头陀不答反问,又道:“你可知此刻抽打他的少女是谁?”他嘴角始终带着丝诡秘的笑容,此刻这笑容已更是明显。
盛存孝道:“这……这在下更猜不出了。”
红衣头陀一字一字缓缓道:“这少女便是他的女儿。”
盘存孝与钱大河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两人目定口呆,张口结舌,更是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红衣头陀微微笑道:“由此可见,洒家要你等出手是绝无恶意的了,你两人还考虑什么?还不快快动手?”
钱大河怔了半晌,喃喃道:“连他女儿都在抽打于他,咱们为何不可?”果然纵身掠了过去,全力一掌拍出。
他并非徒有虚名之辈,这一掌拍出,力道自是非同小可,那人虽被震得整个人抛了起来,但果似丝毫不觉痛苦。
盛存孝见此情况,自然也只得出手了。
盛存孝简略地说出这段经过,众人自都早已听得动容——这件事情委实充满了悬疑与诡秘,令人无法猜测。
只听盛存孝长叹一声,又道:“弟子一掌拍出后,那红衣头陀果然将弟子们放了,但……但弟子直到此刻,还猜不出他如此的做法,究竟是为的什么?”
雷鞭老人皱眉沉思,别人自更无法回答他这问题。这时盛大娘与黑星天早已醒转过来,两人亦都惊得呆住。
火光闪动之下,但见温黛黛满头汗珠,涔涔而落,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出口。雷鞭老人一眼瞧见她神色,问道:“你想说什么?”
温黛黛倒抽了口气,喃喃道:“毒神之体。”
雷鞭老人面色突变,一把拉住她衣襟,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温黛黛一字字道:“毒神之体。”
雷鞭老人身子突然为之震慑,缓缓松开了手掌,缓缓倒退三步,双目圆睁,须发皆动,喃喃道:“毒神之体……不错,毒神之体,老夫本该早巳想到。”突然转身,面对盛存孝,嘶声接道:“那红衣头陀,可是身高八尺,头大如斗,甚至连头与双眉,都是血也似的赤血颜色?”
盛存孝奇道:“不错,但……但前辈怎会知道?”
雷鞭老人咬牙道:“老夫认得他。”
盛存孝忍不住又问道:“他是谁?”
雷鞭老人沉声道:“他便是万毒之尊,飧毒大师。”
这几个字说出,每个字都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众人面容扭曲,呼吸沉重,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雷鞭老人突又顿足道:“但他这毒神之体,是几时练成的,老夫却不知道。他毒神之体既成,这……这怎生是好?”
众人见到这睥睨一世,全无畏惧的雷鞭老人,此刻竟也对这“毒神之体”如此震惊,心头不禁更是骇异。
盛存孝又忍不住脱口道:“毒神之体究竟是什么?”
雷鞭老人目光四扫,沉声道:“这毒神之体,乃是毒中之神,毒中之极,万人万物,一沾其体,无形无影,不知不觉间便已中毒。”
就在这时,柳笔梧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
龙坚石身子突然一阵痉挛,翻身跌倒。
雷鞭老人突然飞身而起,出手如电,连点了他爱子雷小雕与龙坚石心脉左近十八处主要穴道。
云翼、云九霄,突然盘膝坐下,面容亦已扭曲。
雷鞭老人翻身掠到他两人面前,左右双手齐出,刹那之间,竟将他两人心脉左近大穴,也一齐点中。
这些事几似是在同一刹那中发生,洞窟中立时大乱,白星武、黑星天、盛大娘三人已贴身而立。钱大河口吐白沫,早巳昏迷不醒,铁青树、云婷婷泪流满面。雷鞭老人石像般木立半晌,缓缓转身,正如火焰般燃烧起来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凝注着盛大娘等人。
温黛黛颤声道:“酒中有毒……酒中果有毒。”
盛存孝道:“酒……酒中若有毒,在下为何未被毒倒?”
温黛黛道:“这我也弄不清楚,只怕是因你体中已有了毒神之毒,饮下毒酒后,以毒攻毒,毒性互克,一时之间,两种毒性都无法发作,你便因祸而得福,只可惜……”瞧了雷鞭老人父子与云氏兄弟一眼,黯然住口不语。
盛存孝呆在地上,满面俱是沉痛之色,喃喃道:“如此说来,反而是我害了他们了。”
他耳中只听得柳笔梧凄婉的哭声,不住传来,眼中只瞧见龙坚石、雷小雕、云翼、云九霄俱已僵卧不动。他顿觉心胸欲裂,大喝一声,道:“我真该死!”说到“该”‘字,一口鲜血随着喷出,亦已晕厥倒地。
温黛黛转目四望,只见这洞窟之中,未曾中毒的,只有盛大娘、黑白双星、云婷婷、铁青树、柳笔梧与她自己七人。
这七人中,倒有三个是她的强仇大敌,她忖量情势,自己这边三人,无论奸狡武功,俱不是对方三人的敌手。何况柳笔梧是敌是友,犹未分明,云婷婷、铁青树悲恸之下,神智已晕,武功自也要大打折扣,心头不觉泛起一股寒意,只有在暗中默祷,惟望雷鞭老人能将毒性逼住,惟望他莫要倒下。
雷鞭老人果然未曾倒下。
盛大娘、黑白双星等三人,此刻心中狂喜之情,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他们本望能毒倒雷鞭一人,便已心满意足,哪知阴错阳差,百般凑巧,云氏兄弟,竟也都毒倒了,他们多年来视为心腹之患的死敌,这驱之不去,杀之不绝,终年有如冤魄般缠着他们的“大旗门”,眼见今日就要被他们连根拔起,他们用尽心机,用尽力量不能做到的事,今日竟在无意中得逞,而且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是何等幸运之事——这三个人已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