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怒之下,便待骤下杀手。司徒笑却已赶来,他搜寻得较为仔细,是以回来得迟些,此刻见了黑星天的神色,知道黑星天失财心痛,连忙悄悄将他拉到一边,悄然道:“温黛黛纵然带珍宝走了,这姓铁的若是投效了你我,却是个无价之宝,黑兄怎么可伤他?”
黑星天呆了半晌哈哈一笑,道:“小弟只是在为铁兄心疼,好生生的珍宝都被那贱人拐走了。”
司徒笑冷冷道:“她走不了的,小弟担保为铁兄寻回……”目光转处,语声突顿,变色道:“潘乘风哪里去了?”
潘乘风道:“走了。”
海大少恰巧回来,厉喝道:“他到哪里去了?”
潘乘风冷冷道:“各位未曾要我看守着他,他到哪里去了,我怎会知道?”
司徒笑皱眉强笑道:“在下只觉这厮有些奇怪,为何……”
黑星天变色接口道:“闻道这厮最善勾引妇人女子,温黛黛那贱人莫非就是被他勾引了,是以两人双双逃走?”
司徒笑冷笑道:“温黛黛虽然淫荡,却还看不上潘乘风那种卑贱无耻之徒,黑兄只管放心好了。”
潘乘风听得他当着自己的面辱骂自己,自己却还开口不得,心中憋着满腹怨气,面上却还只得颔首同意,咯咯笑道:“骂得好,骂得好!”承梁上的铁中棠听了,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天杀星海大少怒骂道:“这厮想必知道俺饶不了他,是以偷偷溜了。好小子,俺上天人地,也要寻你回来!”
此人当真是烈火般的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话未说完,双拳一揖,竟真的飞身走了。
黑星天冷冷骂道:“疯子……”
只见霹雳火满面怒容,与李家父子走了进来,大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将老夫越弄越糊涂了!”
他啪的一拍潘乘风面前的桌子,大怒道:“你们若是还将老夫当做盟友,就该快将真相说出来。”
司徒笑微微笑道:“所有事情发生经过,兄台俱是亲眼目睹,兄台若是糊涂,小弟岂非同样糊涂。”
霹雳火道:“好……好……”他盛怒之下,也说不出话来。
司徒笑再也不理他,道:“黑夜之中,那贱人必定走不甚远,你我此刻追去,八成是追得上的。”
黑星天道:“正该如此。”
司徒笑注目着潘乘风道:“不知铁兄意下如何?”
潘乘风缓缓站了起来,道:“合则两利,不合两败……”
司徒笑大喜道:“铁兄果然是人间奇才,明辨事理。黑兄、白兄,事不宜迟,你我此刻便该向主人告辞了。”
三人本未携带行装,果然立刻便向主人告辞。李洛阳口中虽在挽留,但挽留得显然并不热切。
霹雳火大怒道:“你们三人要将老夫怎样?”
司徒笑微微笑道:“兄台若还是小弟们的盟友,小弟们自然欢迎与兄台一路同行,否则小弟们也不敢勉强兄台。”挽起潘乘风的臂膀,扬长而去——要知李宅马厩中所有马匹都已被毒毙,是以众人策马而来,徒步而去。
霹雳火呆了半晌,顿足道:“慢走。”
司徒笑回身道:“兄台还有何事吩咐?”
霹雳火道:“你们要去哪里?”
司徒笑道:“小弟们无论追不追得着那贱人,都要先回落日牧场。兄台若无事,不妨前去喝两杯。”口中说话,脚步却并不停顿。
霹雳火望着他几人身影消失,面上突然泛起了黯然的神色,长叹道:“难道这就是老夫的下场……”
李洛阳同情地望着他,并未说话。
李剑白忍不住道:“前辈性情刚烈,与他们在一起,必定是要吃亏的,前辈又何必气恼。”
霹雳火叹息道:“交友不慎,自然气恼。”
李剑白道:“前辈既知交友不慎,何苦还要再交下去?”
霹雳火惨然一笑,道:“他几人是明知老夫不敢与他们绝交,是以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李剑白轩眉道:“前辈为何不敢?”
霹雳火惨笑道:“霹雳堂与大旗门仇深如海,只有与他们结在一起,才能]与大旗门相抗,否则……”黯然一叹,垂首无语。
李剑白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老前辈你为何不单独与大旗门握手言和,岂非少了许多困扰?”
霹雳火摇了摇头,长叹道:“以鲜血结下怨仇,只有以鲜血才能解开,大旗门是万万不肯与老夫言和的……”忽然挺起胸来,抱拳道:“李兄,贤侄,两位多多保重,老夫也要去了。”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他言语中虽已有了对江湖仇杀的厌倦,但腰杆仍然挺得笔直,对任何打击,都没有半分退缩之意。
李洛阳黯然望着他身影远去,不禁长叹一声道:“孩子,你可知道,有些事你纵不愿接受,却也不能逃避的。”缓缓踱了半个圈子,突地朗声唤道:“今夜已不会有事了,弟兄们,你们都好生去睡吧。”
院中的家丁应了一声,各各离去。
李洛阳回转身,爱怜地望着李剑白缓缓道:“孩子,这些天苦了你,你也快去睡吧!”
李剑白垂首道:“爹爹你呢?”
李洛阳道:“我也要去睡了。”
李剑白迟疑了半晌,终于转身而出。
承梁上的铁中棠,俯首下望,只见李洛阳呆立了半晌,拖起沉重的脚步,吹熄了四下的灯火,于是空旷的厅堂,只剩下一盏孤灯。昏黄黯淡的灯光,映着他颀长寂寞的身形,风吹灯摇,倍觉凄凉。然后,他举起灯,走下了厅前的石阶,孤灯在夜色中渐渐远去,本来昏黯的灯火,变得只剩下一点昏影。
于是,所有的争吵、哄笑、讥嘲、怒骂、交易……暂时都被黑暗所吞,而大厅中终于只剩下空白的黑暗,暗黑的寂寞。全身浸没在黑暗中的铁中棠,望着这孤独的老人远去,心里也不觉感到些许迟暮的惆怅。在黑暗中静候了半晌,听到所有的声息都已消寂,然后,他便悄悄跃下承梁,掠出窗户。他在深深夜色下的屋脊上狸猫般地移动着身形,目光却像兀鹰一般,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搜索。
夜,更深了,他仍在等待,仍在搜索,但谁也不知道他搜索与等待的目标究竟是什么。终于,远处一个阴暗的角落中,树丛里,有了轻微的响动,响动虽轻,但铁中棠却决不肯放过。他目光立刻闪电般望了过去,只见一条人影,悄悄自阴暗的树丛中探出头来,机警地四下观望着。四下绝无警兆,铁中棠更不曾发出任何声音。这人影望了半晌,终于现出了身子。“他”满身黑布,黑绢包头,只有眼皮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铁中棠屏息而望,终于辨清了这人影便是温黛黛。她左手提个箱子,右手挽着麻袋,沿着墙根,走了几步,又停下身子,留意倾听。铁中棠暗中冷笑忖道:“温黛黛,你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逃不了的,便索性等在这里……”
突见温黛黛身形一长,轻烟般向铁中棠存身的屋脊窜了上来,伏在屋瓦上,轻轻喘息着。
铁中棠早已选了个最最隐秘的地势,是以他能瞧见温黛黛的每一个举动,温黛黛却瞧不见他。
她喘息渐渐平静,仰面将麻袋缚在背上,又紧了紧包头的黑布,束腰的绢带,以及足下的绑腿。
铁中棠悄悄移动一下身子,双臂已贯满真气,准备随时出手一击,便可将温黛黛擒在掌下。
温黛黛收拾好了,竟四肢松懈地躺在瓦上,凝目望着苍穹,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心事。只见她目光忽而幽怨,忽而愤怒,忽然喃喃自语道:“司徒笑,你破坏了我和他,我绝对饶不了你。”这句话本未说完,说到大半时,她便突然警觉住口,但铁中棠是何等人物,自然早已听出她言下之意。
他算准温黛黛决不敢即时逃走,是以也等在这里,打算将她捉住,甚至将她杀死,取回自己的珠宝。但在这刹那间,他却突然改变了心意。
他暗暗忖道:“这里只是全部宝藏十份中的一份,本属我名下,我何不将这些珍宝就暂时给她,让她以这份珍宝,来与司徒笑等人作对?以她的聪明与泼辣,再加以她的美色,岂非又是个司徒笑的大敌!”
原来他早已将宝藏分做十份,其中三份,他已作了神秘的用途——这是他深藏的秘密,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另两份他给云铮,让云铮支配作复仇之用。水灵光也有两份,她守护着宝藏,陪伴着那残废而寂寞的老人,这是她应得的。腹中怀有云家骨血的冷青霜,铁中棠也为她留下一份。还有一份,他要留给救了自己与云铮性命的赵奇刚。剩下的一份,才是他自己留给自己的,但此刻他为了复仇的大局,又毫无留恋地交给了温黛黛。
刹那之间,他便由富可敌国变为赤贫,但是他心中却坦坦荡荡,丝毫不觉难受与惋惜。
温黛黛终于翻身掠起。女子永远都比男子有更大的忍耐与抵抗之力,她此刻虽觉饥疲虚弱,但身法仍极轻巧。只见她掠出庄院,掠入丛林。
铁中棠遥遥跟在她身后。他虽然毫无吝惜地将那一份巨大的财宝交给了她,同时也交给她一份重大的任务。此时他便要看看她是否有所作为?是否担得起这份担子?入林已深,温黛黛才放缓脚步,歇了口气。她方待倚着树干,歇息一阵,哪知树上突地坠下一条人影,直挺挺落到她面前,嘻嘻一笑。温黛黛大惊之下,面上立刻变了颜色
只见这条人影左手提着个包袱,包内碧光闪闪,满面嬉皮笑脸的神情,望着她不住痴笑。温黛黛定了定神,才看清这人影竟是“九子鬼母”门下那跛足童子,不禁脱口道:“你们不是都走了么?你为何还在这里?”
跛足童子嘻嘻一笑,指了指手中包袱,道:“他们都走了,我是回来收取挂在树上的碧磷珠的。”
温黛黛深深呼了口气,道:“收了碧磷珠,就该回去了,还呆在这里,不怕你师傅找你么?”
跛足童子眼睛盯着她丰满的胸膛,只管痴痴地笑。
第十七回 荒祠冷语
温黛黛笑“啐”了一口,道:“小鬼,你今年多大了?”
跛足童子道:“十四。”
温黛黛咯咯笑道:“十四岁就会看女人了,是谁教你的?”
跛足童子伸出袖子,擦了擦鼻子,嘻嘻笑道:“好看的女孩子人人都要看的,还用得着人教么?”
温黛黛笑道:“听说你有许多漂亮的师姐,你应该回去看她们呀,为什么还在这里挡路?”
跛足童子一本正经地轻叹道:“我的师姐虽多,可惜她们却还都是小孩子,还不是真正的女人。”
温黛黛“噗嗤”一笑道:“我是真正的女人么?”
跛足童子乘机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拍掌道:“货真价实,半分不假,是个标标准准,道道地地的女人。”
温黛黛已笑得弯下腰去,道:“看不出你年纪虽小,倒还有几分眼光,只可惜你实在太小些。”
跛足童子瞪起眼睛,大声道:“谁说我小?我年纪虽只有十四,但是和二十四的人决没有什么两样。”
温黛黛娇笑着伸手摸了摸他面颊,道:“等你二十四的时候,我就老了,还是现在多看看吧!”
跛足童子道:“正要多看看。”果然歪起了头,上上下下地看个不停。
后面暗林中的铁中棠见了,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跛足童子固然刁钻古怪,人小鬼大,温黛黛这种半吊子的脾气,更是令人啼笑皆非。只见那跛足童子瞧了半晌,突地轻叹道:“可惜你嫌我太小了,否则我一定要你嫁给我。”
温黛黛忍不住笑道:“正是因为你太小了,否则我一定嫁给你。”
跛足童子大声道:“真的么?”
温黛黛道:“真的!”
跛足童子呆了半晌,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声,摇头道:“恨不相逢长大时,唉,我还有什么话说?”
温黛黛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花枝乱颤地笑了许久,喘着气道:“你看够了么,让我走吧!”
跛足童子叹息着点了点头,缓缓转身,突又回过头来,道:“我方才看到你那位云公子了。”
温黛黛面色微变,脱口道:“他在哪里?”
跛足童子道:“你要我带你去看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