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仁寿定睛看去,只见对面壁上果然刻着“毒龙潭”三个大字。只是这三个字原本刻得就浅,又颇有些年头,字迹里的朱色早已褪去,看也看不清了。松仁寿道:“这里还有别的毒龙潭么?”

  徐天德道:“这儿就这一个毒龙潭。松道长,您别看它小,这三个字可是当初文丞相过濠州时写的,常常会有人来看。前几天,还有一位张正言道长也专程来看呢。”

  其实那张正言道长也是这两年来唯一一个拜访过清和观的道士,而且看了看就走。徐天德平常也不觉得这毒龙潭有什么了不起,只是听松仁寿三人大为不屑,不禁起了好胜心,好歹总要争辩两句。哪知松仁寿三人一听得徐天德说“张正言”三字,面上同时变色,松仁寿道:“什么?那张正言道长长什么模样?”

  徐天德见他们对那个偶然过访的张正言道长如此在意,不由有些诧异,心道:“那张正言道长很了不起么?”只是张正言甫来即去,又隔了好几天,徐天德也记不真了。他想了想,道:“那位张正言道长很瘦,对了,腰间佩着一把木头剑。”

  早些年徐天德还很小的时候,徐妙应也给他削过木剑玩。不过如今徐天德已长成了少年,当然不再玩这种木剑了。那天他见那位道貌岸然的张正言道长身上居然也佩了一把短短木剑,虽然此剑非彼剑,张正言的木剑做工精致得多,可终究也是把木剑,他现在说来仍觉好笑,可松仁寿三人听了却面面相觑,显得大为震惊。

  松仁寿想了想,道:“希龄,你看看。”

  那个不苟言笑的中年道人走上前去,到了潭边,从怀里摸出一根筷子往水中一插。筷子当然插不到底,但入水后却是直直地竖着的,徐天德大为惊奇,心道:“咦,他们是变戏法的么?”那道士看了看,拔出筷子来摇了摇头,道:“不是。”

  松仁寿脸上也露出了失望之色。徐天德心想:“他们想必是见这毒龙潭名过其实吧。其实观景不如听景,说得天花乱坠,其实不过如此。何况这毒龙潭在濠州也算不上什么景致。”

  几个人回到观中,徐天德见他们身上又湿了好多,道:“松道长,您三位要在这儿用饭么?我得去烧了。”

  这话也是句客气。不过松仁寿似乎连听都没听到,看了一眼徐天德,还没说什么,那大胡子忽然抢上一步道:“松师兄,你们先走,我来善后吧。”

  松仁寿转过身,轻声道:“九柳门的人时隐时现,高翔,手脚做干净些。”

  那大胡子点了点头,道:“高翔理会得。”

  松仁寿没再说什么话,快步向清和观走去。那道士似乎要说什么,但见松仁寿已经走了,连忙追上去。他们出了清和观,走了一程,这道士忽然小声道:“松师兄,该回去了么?”

  松仁寿脚下却不停步,只是小声道:“为什么要回去?”

  那道士呆了呆,道:“九尾狐惧怕我们,所以一直不敢现身。要是高翔落单,只怕……”

  松仁寿把伞拉得低了一点,也小声道:“所以要让高翔独自应付。”

  那道士有些犹豫,道:“九尾狐颇为不弱,只怕高翔他对付不了。”

  松仁寿道:“高翔的本领实已在九尾狐之上,只是他一直不忍下手。只消他能狠下心来,杀了那个小道士,两个九尾狐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道士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只是他仍有些担心,低声道:“高翔的水火刀遇强则强,一见血光,九尾狐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我怕……高翔会不忍心下手。”

  松仁寿淡淡一笑,道:“若高翔破不了此关,终究难成大器。与其活着给师父丢脸,不如就此了结吧。”

  那道士吃了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那大胡子是他们小师弟,也是师父的独子,他还记得师父去世时要大师兄关照这个小师弟,他做梦也没想到大师兄会如此“关照”。他顿了顿,已不敢多说,心道:“松师兄……他只怕早就打了这个主意了。”

  在清和观的那个毒龙潭边,松仁寿已有心杀了徐天德。以松仁寿的手段,说动手就动手,根本没有三师弟讨命的余暇。在那里有意不动手,其实大师兄早就有这个主意了吧。那道士越想心中越寒,松仁寿走了几步,见他落在后面好几步远了,停下来道:“希龄,走吧。”

  那道士连忙快步走去,道:“松师兄,张正言那杂毛怎会也知道这本书?”

  “这书原本就是他道门之物,只怕他另有消息。”松仁寿忽地笑了笑,接道:“不过此事要劳动张正言亲自动手,正一道当真后继无人。”

  那道士不敢再多嘴。他跟着松仁寿下山,不时回头看看。原本杀个人只是举手之劳,但雨中的人只是心道:“高翔,你好自为之吧。”

  【二】

  看着松仁寿与那个道士掉头就走,徐天德有点莫名其妙,心道:“我哪儿做错了么?九柳门是什么?这大胡子又要做什么手脚?”正在诧异,肩头忽觉一重,却是那大胡子一把按在了他的肩头。徐天德只觉肩上一下子像压上了千钧重物,不由大为惊骇,心道:“这胡子道长力气好大!”抬头看去,正触到这大胡子的眼睛,心里却又打了个突。

  那大胡子眼里,竟然露出一丝杀气!

  因为大雨,天气有些凉,可徐天德突然间觉得浑身都像浸在了冰水之中。他对松仁寿颇有好感,心想:“这大胡子定不是好人,难道松道长一走,他要杀我么?”他想向松仁寿叫喊,可是话刚到喉咙口,却觉得像有一团东西堵着,已说不出来了。方才,明明正是松仁寿说什么“手脚做干净些”!

  那大胡子的手按在徐天德肩上好半晌,待松仁寿与那道士的身影消失了,他这才松开。徐天德只觉身上的压力陡然一松,因为一直在勉力相抗,所以险些摔倒。他定了定神,道:“喂,你要杀我么?”

  那大胡子一只手按在葫芦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听得徐天德的话,他笑了笑,道:“你这小道士,原来也不是木头。”

  这大胡子相貌粗豪,双眼灼灼有光,便如丛林中的猛兽看到了猎物一般。只是他虽然直承要杀了徐天德,却仍是铁柱般纹丝不动。徐天德心里转了转,忽然放下心来,道:“这胡子多半是吓我,要不怎么这半天不动手。只是他吓我做什么?”

  正想着,那大胡子忽然低声道:“小道士,你叫什么?”

  徐天德哼了一声。他心中虽然惊惧不定,但嘴上仍然不肯服输,道:“我姓徐,名天德。”

  大胡子看着他,忽道:“好吧,这也是你命该如此了,徐天德。”

  这话任是谁都听得出其中含意,徐天德吓得魂不附体,转身便想逃,但刚转过身,后颈便觉一紧,却是那大胡子一把揪住了他道袍后背。这大胡子力气大得吓人,徐天德拼命挣扎了两下仍是挣不脱,反倒是怀中那本《冲虚经》“啪”一声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