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什么地方不对?”
“不是十年。”吕三说:“是九年十一个月,要到下个月的十三才满十年。”
苗宣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佩服之色。
他知道吕三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可是他想不到竟然好得如此惊人。
吕三轻轻摇荡着杯中的酒,让闪动的金光看来更耀眼。
“不管怎么样,你跟着我的时候已经不算太短了。”吕三说:“已经应该看得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多少总能看得出一点。”
“你知不知道我最大的长处是哪一点?”吕三又问。
苗宣还在考虑,吕三已经先说了出来:“我最大的长处就是公正。”
他说:“我不能不公正。跟着我做事的人最少时也有八九千个,如果我不是公正,怎么能服得住人?”
苗宣承认这一点。吕三确实是个处事公正的人,而且绝对赏罚分明。
吕三忽然又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刚才我进来时说过什么话?”
苗宣记得:“你说,任何人都不许走进这屋子的门,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你是不是人?”
“我是。”
“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我不一样。”苗宣已经有点发急:“我有要紧的事。”
吕三沉下脸。
他的脸在闪动的金光中看来也像是黄金铸成的:“我只问你,现在你是不是已经进来了?”
“是。”苗宣心里虽然不服,可是再也不敢反驳。
吕三又反问他:“刚才我有没有叫你坐下来陪我喝杯酒?”
“有。”
“你有没有坐下来?”
“没有!”
“你有没有陪我喝酒?”
“没有!”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的,我说出来的话就是命令?”
“我记得。”
“那么你当然也应该记得,违背我命令的人应该怎么办?”
说过了这句话,吕三就再也不去看那张诚实而丑陋的脸了。就好像这屋子里,已经不再有苗宣这么样一个人存在。
苗宣的脸色已经变成像是张白纸。紧握的双拳上青筋一根根凸起,看起来好像恨不得一拳往吕三的鼻子上打过去。
他没有这么做,他不敢。
他不敢并不是因为怕死。
他不敢只因为三年前已经娶了妻,他的妻子已经为他生了个儿子。
一个又白、又胖、又可爱的儿子。今天早上刚刚学会叫他“爸爸。”
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冷汗,已经从苗宣脸上流下来。
他用那双青筋凸起的手,从身上拔出一把刀。刀锋薄而利,轻轻一刺就可以刺入人的心脏。
如果是三年前,他一定会用这把刀往吕三的心口上刺过去,不管成败他都会试一试。
可是现在他不敢,连试都不敢试。
——可爱的儿,可爱的笑脸,叫起“爸爸”来笑得多么可爱。
苗宣忽然一刀刺出,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苗宣倒下去,眼前仿佛忽然出现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他仿佛看见他的儿子在成长,长成为一个健康强壮的少年。
他仿佛看见他那虽然不太美丽,但却非常温柔的妻子,正在为他们的儿子挑选新娘。
虽然他也知道这只不过是他临死前的幻象,可是他偏偏又相信这是一定会实现的。
因为他相信“公正的吕三”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
他相信他的死已经有了代价。
吕三还是没有抬头,还是连看都没有去看他这个忠心的属下。
直到苗宣刀口上的鲜血开始凝结时,他才轻轻的叫了声:“沙平。”
过了半晌门外才有人回应:“沙平在。”
他回应的虽然不快,也不算太慢。门虽然开着,可是他的人并没有进来。
因为他不是苗宣。
他和苗宣是绝对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吕三说过的话,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一句,也没有忘记过一次。
吕三还没有下令要他进去,他就绝不会走进这屋子的门。
每个人都认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看来也没有苗宣聪明。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有苗宣那么忠诚热心。
可是他自己一直相信他一定会比苗宣活得长些。
沙平今年四十八岁。身材瘦小,容貌平凡,在江湖中连一点名气都没有。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江湖中的虚名。他一直认为“名气”能带给人的只有困扰和麻烦。
他不喝酒,不赌钱。吃得非常简单,穿得非常简朴。
可是他在山西四大钱庄中,都已经存了五十万两以上的存款。
虽然大家都认为他的武功不及苗宣,可是吕三却知道他的劲气内力,暗器掌法都不在武林中任何一位名家之下。
他至今还是独身。
因为他一直认为,就算一个人每天都要吃鸡蛋,也不必在家里盖个鸡棚。
直等到吕三下令之后,沙平才走进这屋子。走得并不太快,可是也绝对不能算是太慢。
吕三看到他的时候,眼中总是会忍不住露出满意的表情。
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一个部下,都不能不满意了。
他们却没有提起苗宣的死,就好像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生存过。
吕三只问沙平。
“你知不知道班察巴那已下令要来攻击我们?”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不知道。”
应该知道的事,沙平绝不会不知道;不该知道的事,他绝不会知道。
——在吕三面前,既不能显得太笨,也不能表现得太聪明。
“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将人手都调集到这里来?”吕三又问。
“不应该。”沙平回答。
“为什么?”
“因为班察巴那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里。”沙平说:“如果我们不告诉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