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安置

  狂风吹动,中山王府内悬挂的白幡如雪。

  刺杀萧珣的十几人棺椁都安放在这里。

  谢燕芳迈过门槛,又回头看楚昭:“你不用陪我去看他了吧。”

  “担心我伤心吗?”楚昭说,笑着摇摇头,“不会,我送别过我的父亲,失去这种事我能接受。”

  说着还先迈步走进去。

  谢燕芳没有再说话,跟着走进去,来到谢燕来的棺椁前站定,棺椁打开,虽然天气已经寒凉,也用了各种药物,但内里的尸首以及气味很是骇人。

  谢燕芳神情平静,仔仔细细认真地看,接过仆从们递来的各种物品,有衣衫鞋袜有摆件吃食。

  “这些都是他的婢女收拾出来的。”谢燕芳对楚昭说,“都是燕来他最喜欢穿的用的吃的。”

  楚昭道:“他在军中没有什么喜好,吃的用的穿的都跟大家一样。”

  谢燕芳道:“他在军中不是谢家九公子。”

  谢家九公子喜好也不多,很快就摆好了。

  “其他人都已经火化为骨灰。”楚昭轻声道,“燕来等着你亲眼见过。”

  谢燕芳再次看了眼棺椁内的尸首,道:“其实在我记忆里,他还是当初那个刚进门的小孩子,我们谢家很多孩子,在我眼里都一样,现在他终于变得不一样了,可惜我也看不到他了。”

  楚昭也看着棺椁内,道:“其实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是谢家公子,所以,我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恍惚,我熟悉,我失去的到底是谢燕来,还是那个路途中偶遇的驿兵。”

  谢燕芳转头看她,看着女孩儿眼中的怅然以及茫然,轻声道:“不管他是谁,他都死得其所。”

  楚昭点点头,对一旁的兵士们示意:“封棺。”

  ……

  ……

  夜幕降临收整好谢燕来的骨灰,谢燕芳回到住处,蔡伯已经将室内布置好了,熏香铺垫,仆从们捧着铜盆巾帕而立。

  谢燕芳接过仆从递来的巾帕,蔡伯为他解下披风。

  “公子现在要沐浴更衣吗?”仆从们询问。

  谢燕芳点点头:“皇后那边准备了晚宴,一会儿我要过去。”

  仆从们忙去准备。

  “公子。”蔡伯问,“确定是尸首谢燕来吗?”

  跟进来的杜七呵了声:“烧成那样了,能看出什么。”

  蔡伯瞪了他一眼:“看尸体当然看不出来了,要看的是旁边人的反应。”

  杜七皱了皱眉抱臂道:“皇后吗?也没有哭也没有喊,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

  “皇后要是真大哭大喊,那才是奇怪呢。”谢燕芳笑道。

  蔡伯微微皱眉:“皇后跟谢燕来的关系一向很亲近,谢燕来死了,还是为了助她歼灭萧珣,她不该无动于衷。”

  谢燕芳握着茶杯看着弥散的热气,说:“皇后不是无动于衷,她似乎有些茫然,就好像是失去了一个不熟悉的人,但这个反应是正常的,因为对皇后来说谢燕来一直都是分裂的,在她眼里有两个谢燕来,皇后亲近的谢燕来,在皇后眼里不是谢家人,现在她不知道是该为哪個谢燕来悲伤。”

  什么这个谢燕来那个谢燕来的?杜七和蔡伯对视一眼。

  “公子你就说有没有问题吧。”杜七道,“亲自跑来看一眼就是为了确认。”

  “我来了,我看过了,我亲手把我兄弟安葬了,这就是确认他死了。”谢燕芳道,将茶一饮而尽。

  正是如此,就算躺在棺椁里的不是谢燕来,那他也是个死人,蔡伯一笑:“公子快去沐浴吧,别让皇后等太久。”说到这里回想入城见到皇后的场面,一年没见,那女孩儿气势更沉稳,甚至带着几分看不出喜怒的威严,“这一战后朝中无人能阻止她说话了。”

  谢燕芳一笑:“本该如此。”

  ……

  ……

  谢燕芳沐浴更衣再来到中山王府时,得知皇后正在见官员。

  “是哪位?”谢燕芳问。

  随着平叛结束,京城和中山郡来往的官员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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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拱卫司丁指挥使。”兵卫倒没有隐瞒,又问,“中丞大人,需要禀告您来了吗?”

  谢燕芳摆手:“不用,拱卫司的事都是机密,不要打扰皇后,我先看看这中山王府的景致。”说罢站在廊下,环视四周。

  兵卫依言肃立没有向内通报。

  内里楚昭正在看着丁大锤递来的名册,这是要在这边设立的拱卫司的人员。

  “你们挑出来的我都放心。”楚昭说,“但要切记查这些世家手段要隐秘,现在叛乱才平,不能再起波澜,更不能打草惊蛇,这些盘踞在当地的世家甚至有百年之久,盘根错节,没有官职,但比官员们更难对付。”

  丁大锤应声是:“娘娘放心我明白。”

  楚昭道:“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在这里亲自坐镇,待你们拱卫司安稳下来,我再离开。”

  “娘娘您在京城和在这里对我们来说都一样,不用特意为我们压阵。”丁大锤道,又带着几分关切,“您出来这么久了,回去歇歇吧。”

  楚昭一笑:“我没事,我留在这里也不只是为你们压阵,中山王筹划几十年,我一定要确定这里变得安稳,才能放心地回家。”

  说到回家的时候,她双眼亮了起来,丁大锤忍不住想,皇后果然也很想回家呢。

  “好,娘娘放心,我会把家看好的。”他郑重说。

  她说的家并不是京城,楚昭笑了笑,问:“大锤,你想过回家吗?等不忙了,你们兄弟们去家里看看。”

  如今丁大锤在京城走出去,民众不敢直视,官员们不管心里怎么瞧不起他们,但表面上都礼让三分,丁大锤都几乎忘记自己还做个山贼,更想不起来自己落草为寇前日子过得什么样。

  他甚至觉得自己生来就是指挥使。

  当然,皇后对他们的出身是很清楚的。

  想到出身,丁大锤讪讪一笑:“兄弟们都在京城安家了,原来有妻儿的接来,没有的也都找了婆娘,日子过得好得很。”

  说到这里再次对楚昭深深一礼。

  “多谢皇后娘娘提携大恩。”

  “这日子是你们拿命换来的,是你们对我先有大恩,我才能对你们施恩。”楚昭笑道。

  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小曼哼了声:“别说过去了,都过去了。”

  丁大锤嘿嘿一笑:“也谢谢小曼姑娘。”

  小曼哼了声转过头。

  “好了,你下去吧。”楚昭将名册递给他,“忙完了早些回京城。”

  丁大锤应声是伸手接过,告退出去了。

  楚昭靠在椅背上轻轻舒口气,微微闭目。

  “娘娘累了吧?”谢燕芳的声音从外边传来,“不如臣明日再来?”

  楚昭笑着睁开眼:“面对臣子是累,但谢三公子此时此刻不是臣子。”说罢坐直身子,“而且,正因为累了,才更要吃饭,小曼,传膳。”

  小曼哦了声对外吩咐,谢燕芳含笑走进来,自在楚昭对面坐下来。

  “娘娘虽然有些疲惫,但精神很好。”他端详她一刻,说道,“那接下来娘娘是先回京城呢,还是等这里再安稳些?如果娘娘回去,我来处置这边的事。”

  先前萧珣第一次带兵逼近京城闹乱的时候,就是这样,楚昭终结了战事,谢燕芳则留在沿途善后。

  楚昭摇头:“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上次并没有真打起来,这次真刀真枪地打了快一年,我打得,我来善后吧。”说着又一笑,“时间也不会太久,待这边的官员选好,官府运转,我就回去,过年肯定赶得回去。”

  谢燕芳点头说声好。

  这边小曼引着侍从送来饭菜。

  “伱先前也没来过中山郡吧。”楚昭笑道,“尝尝这里的风味,我觉得还蛮好吃的。”

  谢燕芳伸手拿起筷子。

  “三公子。”楚昭又道,“我这样做,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霸权了?”

  先前掀起垂帘说话插手朝政,也仅限与朝堂这一方天地,但现在留在州郡,亲自将打乱的官府重置,也就意味着皇后在地方也安插了势力。

  谢燕芳握着筷子道:“在我心里,娘娘和陛下就应当霸权天下,我也不认为这是霸权,这是娘娘该做以及必须做的事,而且我谢燕芳愿为娘娘出谋划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看着楚昭,眼神清澈又明亮。

  “从结识阿昭小姐开始,到现在,我都是如此,将来也会一直如此。”

第七十九章 可以

  说起过往,楚昭也微微走神,她当初拦住谢家当街鞭打谢燕来,然后趁机见了谢燕芳,的确是心存结交。

  那个能占据半壁江山让萧珣无可奈何的谢燕芳,是比邓弈更让她想结交,而且,也是最让她畏惧戒备的人。

  这个畏惧戒备深藏在心里,不敢展露半分,

  这一世她救下萧羽,不仅断绝了萧珣当皇帝的路,也断绝了谢燕芳造反的路。

  不过,谢燕芳对萧羽百般珍护,不表示能容忍她这个皇后分权,就像邓弈,哪怕与她合作,也无法容忍她站在朝堂上以女子的身份干政,但谢燕芳对她的态度,她真切地感受到,是毋庸置疑的赞同,以及扶持。

  她要去边郡看父亲,他没有反对,也没有趁她在外,剔除她本就不稳的根基,还与邓弈制衡,助力她坐稳后位。

  她要在朝堂上说话,要参政,他半点不反对。

  他也并不是坐山观虎斗,就如他告诉她的那样,要想坐稳这个朝堂,皇后你必须变成虎,必须自己争权。

  他什么都不做,就是在助力她,让她背有靠山。

  在日常的小事上亦是做得贴心,谢氏是皇帝唯一的亲人,但谢燕芳却只让她当皇帝最亲的人,为此不许谢氏族人进京。

  他从不担心皇后强盛会让皇帝势弱,而且还让人不由猜测,他甚至更愿意看到这样。

  从古至今这样的外戚少有,更别提还是谢燕芳。

  谢燕芳,这个前世闹得大夏十年不安稳,占据半壁江山的燕狼,这一世活得无欲无求。

  他似乎所有的欲求都在萧羽当皇帝上得到了满足。

  楚昭端详着谢燕芳。

  公子温润如玉,眉眼清冽,嘴角带着一丝浅笑,清致淡雅。

  那一世的谢燕芳是什么样的神态?可惜那一世她没机会见到。

  “三公子。”她坐直身子,问,“如果为了朝堂安稳,我可不可以请外戚不得为官?”

  这句话够狠吧,现在朝堂没有了邓弈,她这個贪权的皇后,开始将手伸向谢氏了。

  谢燕芳点头:“可以啊。”

  楚昭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眼中带着笑意。

  虽然是在笑,但不是嬉笑,笑得轻松坚定且真诚。

  他是真可以,半点不做假不虚伪不客套。

  楚昭笑了,伸手示意:“三公子,尝尝这道菜啊。”

  谢燕芳轻轻舒口气:“看来我答对了,我要答错了,今晚就吃不到饭了。”

  楚昭哈哈笑,亲自给他递上盛好的汤饭。

  “阿羽这段日子乖不乖?”她问。

  谢燕芳笑道:“作为孩子还可以,作为皇帝暂时无法评述,因为皇帝,不是乖还是不乖来定义的。”说罢又道,“他对燕来的离世也很难过,这孩子虽然跟燕来相处不多,但反而对燕来比对我更关切。”

  这一点楚昭倒是知道为什么,因为当初那夜乱事中,她将谢燕来推到萧羽面前,雏鸟落难,印象深刻。

  “他也不负阿羽关切,从那一晚守城门一直到现在,守边郡,杀萧珣,他为萧羽守护了大夏。”她轻声说,“阿羽应该也必须铭记这个舅舅。”

  “没有人会遗忘他。”谢燕芳说,低头斟酒,带着几分感叹,“一个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且做成功了,我很佩服他。”

  说着抬起头看着楚昭一笑。

  “我谢燕芳从未看轻过任何一人,但能被我佩服的人也不多。”

  “以前在我眼里他只是一个谢家子弟,现在,他是独立于世人前当被铭记的谢燕来。”

  对谢燕来这样的人,真正的聪明人都会佩服,谢燕芳说的是真心话。

  而且在一次又一次成功之后,还能舍下名利功勋,孑然而去,她虽然当时提议了,但没想到他真能答应。

  “我也佩服他。”楚昭端起酒杯。

  谢燕芳与她轻轻一碰,说:“很高兴我们能认识这样的人。”将酒一饮而尽。

  楚昭一笑,捧着一饮而尽。

  “不过说实话,这中山王府的口味,不如京城的好。”谢燕芳说道。

  楚昭笑道:“谢大人也太挑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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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经常称呼谢大人,但以这种调侃口吻还是第一次,谢燕芳一笑:“我的确很挑剔,不过一般人看不出来。”

  楚昭再次哈哈笑。

  ……

  ……

  谢燕芳披着月光回到住处,蔡伯围着他嗅了嗅。

  “喝了不少啊。”他说,再端详谢燕芳的脸,“看来谈的很愉快,让你留在这里吗?她什么时候走?”

  谢燕芳接过仆从递来的茶,笑道:“不让啊,她要亲自留在这里,清整重建州郡官府。”

  蔡伯一怔:“什么?她这是信不过你啊,那这一晚上都说了什么?”

  谢燕芳已经坐下来,斜倚凭几,眼角的笑如月光般:“说了燕来,我们一直在说燕来,然后说中山王府的饭菜虽然不如御膳,但也有可圈可点之处。”

  “说谢燕来还这么高兴?”蔡伯皱眉,“看来她真是不伤心。”

  “错了。”谢燕芳对他摆了摆手指,“蔡伯,要让人高兴不是回避谈论逝者,而是畅谈逝者。”

  他说着举起茶杯。

  “勇武的人,虽死犹生,英雄应当被传说。”

  “说英雄,是天下最高兴最畅快的事。”

  说罢将茶如酒般仰头饮尽。

  蔡伯看着谢燕芳的样子,无奈道:“真喝多了,随你高兴吧。”说罢向外走去,一边唤人,“煮醒酒汤来。”说着又摇头,“真没想到,我也有需要给公子准备醒酒汤的时候。”

  谢三公子从小身边仆从如云,但与其说是仆从照看他,倒不如说是仆从按照他的安排来照看他。

  公子从未安排让人做过醒酒汤。

  公子从未跟人喝酒喝醉。

  公子如果喝醉,也只是跟自己喝酒独醉。

  蔡伯嘀嘀咕咕去了,室内只剩下谢燕芳,他依旧斜倚凭几,窗边夜风吹动海棠树,月光在他身上摇曳。

  “说英雄,英雄就该活在心中。”他道,“我很高兴跟她一起说英雄。”

  说一辈子都无所谓。

  ……

  ……

  兴平四年末,大雪纷飞,伴着满城的爆竹声响,楚昭一如上次那边,轻装简行入京城。

  虽然没有皇后仪仗,但皇城禁卫已经提前得到吩咐,对雪花飞舞中奔来的红斗篷女子丝毫不阻拦,宫门大开,禁卫肃立,看着她穿过城门。

  前朝大殿上没有官员林立,唯有一个半大孩子的身影,斗篷帽子上都落满了雪,宛如一个雪人。

  当看到骑马而来的身影,雪人顿时活了,沿着台阶飞奔而下,飞舞的雪花纷纷避让。

  “楚姐姐——”

  楚昭忙跳下马,张开手向萧羽迎去,当人扑入怀中的时候,她差点没站稳。

  “阿羽真成大孩子了,力气比我还大了。”她笑道。

  端详着面前的孩童,将近一年半没见,眉眼都有些不一样了。

  孩童的稚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渐生的少年气。

  萧羽展颜一笑,牵着她的手,捧在手里呵气:“姐姐的手好凉,冻坏了吧。”

  楚昭一笑,抽回手搭上他的肩头:“你的手比我的更凉,在这里冻了多久了?走,我们快回去暖和。”

  萧羽点点头倚着她一起向宫内而去。

  退避在四周的侍卫内侍们齐声高呼,在风雪中一声声传开。

  “恭迎皇后娘娘——”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第八十章 年节

  今年的年节,皇城举办了大宴。

  这一日皇帝和皇后先携朝臣们一起到皇家寺庙焚香祭天,宣布改元,然后朝臣们散去,帝后在皇家寺庙用过开年斋饭,午后回宫。

  之后朝臣们携带家眷们赴宴,共度年节。

  宴席设在御花园旁的琼芳苑,这里是皇城花房所在,亭阁阔朗,地龙温暖。

  午后便陆陆续续有朝官家眷们到来,这也是所有人最齐聚的时候,而且边郡战事大获全胜,西凉王认罪割地远遁,中山王父子被诛,动荡数年的大夏终于安定了。

  朝中也安定了,邓弈被皇后射杀,除了那些跟邓弈牵连过深的官员,朝中定论其他人是被邓弈蛊惑或者识人不清,不再清查。

  这让上上下下的官员们彻底松口气。

  今日大宴的氛围轻快欢悦,官员们三三两两在一起说笑,来得早的女眷们还相约去御花园赏景。

  一如先前,每次宴席也是楚昭和楚棠相见说话的时候。

  两人在窗边坐着,一起看宴席的名册。

  “不知不觉大家都出嫁了啊。”楚昭看着名册,曾经是这家女儿的小姐,变换了身份,成为另一家的妻。

  “大家也不是都能赴宴来了。”楚棠说,“有些嫁的远,有些则没资格。”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嫁到可以出入皇城大宴资格的人家,而且就算嫁入这样的人家,也不一定有资格跟着进宫,比如是幼子孙媳低辈分。

  说到这里,楚棠又笑了。

  “不过有些原本没有资格,却因为自身得来了资格。”她翻看名册,“丛阿珊你还记得吗?”

  楚昭还真记得:“那位喜欢钓鱼,当初在楚园跟人比试钓鱼的小姐?”

  楚棠点头,指给她看:“她去年嫁入了这家二房的幼子为媳,丈夫也没有入仕,但这次家里的太夫人赴宴,除了带两个儿媳,还带了这个孙媳。”说着凑过来低笑,“我听婢女们说,两个儿媳有些不满,但太夫人说就指着这个孙媳来皇后跟前讨杯酒喝,也给家里两个儿子在皇帝面前讨个脸面,皇帝再有两年就要亲政了,事关前程,两个儿媳都不反对了。”

  楚昭没笑这个,笑楚棠:“你的婢女们倒是什么都知道。”

  楚棠抿嘴一笑:“我一个闺阁女子独自在京城,必须让自己耳聪目明。”

  小兔他们除了看家护院,还把楚棠的婢女仆妇带着一起训练怎么打探消息。

  一年多没在京城,市井街道以及世家内宅的消息都是楚棠这边定期送去给楚昭的。

  楚昭看着楚棠微微一笑:“阿棠,你年纪也不小了,亲事怎么说?”

  楚棠故作羞涩抬袖半掩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着又放下衣袖,不装了,坦然道,“父亲和母亲相中了书院的一个弟子。”

  书院的弟子啊,楚昭想着上一世楚棠的婚事,不由问:“家世如何?”

  她记不清楚棠前世嫁给人家是哪一家,只知道是当地的豪富。

  豪富贪权娶了皇后的姐姐,但最终无法忍受皇后姐姐飞扬跋扈,一家人泣血上书朝廷要求合离,让她在萧珣面前灰头土脸,楚氏的声名更狼藉——当然,现在再想这或者也是萧珣安排好的。

  “是当地大族。”楚棠道,“不过,族大人多,这位弟子在族中远枝单薄。”

  单薄?楚昭笑道:“伯父伯母怎么能看上?我们阿棠可是郡主。”

  楚棠笑道:“我跟爹娘说了,我现在是郡主,我不想给人伏低做小,也不想去为他人装点门面,他们就相中了这个。”

  家世过得去,在族中又不是被看重的人,楚棠嫁过去,丈夫一家地位会不同,丈夫会依仗妻子,而妻子又属于这个小家,跟族中联系可远可近,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样楚棠里外都地位超然。

  楚昭感慨道:“父母为儿女的亲事都是挑选最好的。”

  没想到做事那么不可靠的伯父伯母能挑选合适的人选。

  虽然身为皇后,声名赫赫,但没有父母,心缺一角难补全,楚棠以前会羡慕别人得到的,但现在她知道没有人能万事如意,有得到就有失去,要吃甜的就也要吃苦。

  “家人都会关心家人。”她说道,看着楚昭轻声问,“所以,我也想问问你,你觉得如何?”

  宽慰她是她的家人啊,楚昭轻柔一笑,看着她:“阿棠,不是父母觉得如何,也不是我觉得如何,是你觉得如何,你要记住,结亲,最重要的是,你喜欢。”

  她轻轻拍了拍楚棠的手。

  她已经有了不一样的人生,希望楚棠也能有。

  喜欢……楚棠默然一刻,一笑:“我知道,我明日就启程去书院,跟爹娘一起过年节,也亲眼见见这个人。”

  楚昭一笑:“祝你如意。”

  这边阿乐走进来:“娘娘,陛下那边准备好了。”

  一如先前,皇宫大宴,皇帝都会和皇后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楚棠忙起身告退。

  楚昭又叮嘱道:“回去的时候多带些人,注意路途安全,把排场摆起来,我们小心谨慎,但该让人知道的时候也要让人知道。”

  楚棠笑着点头应声是,看着楚昭起身准备换上礼服,忽道:“阿昭,你现在,有喜欢吗?”

  楚昭微微一怔,看向楚棠。

  楚棠却忙转身走了,有些畏惧地拍了拍心口,她竟然问皇后这个问题,简直是大逆不道,哪能还能真等着楚昭回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或许是因为适才楚昭叮嘱她时真切的眼神吧,让人心暖又有些难过。

  皇后,是皇帝之妻。

  但对楚昭来说,只是个身份。

  她可不认为楚昭当皇帝的妻子是因为喜欢。

  那楚昭她这辈子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喜欢了?

  “阿棠小姐说什么呢?有什么?喜欢?”阿乐不解问,她没有在跟前侍奉,不知道她们适才说了什么。

  楚昭抿嘴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甩腰间的垂坠。

  “说喜欢啊。”她说,“我也有呢。”

  ……

  ……

  暮色降临,琼花苑灯火通明,宛如琉璃。

  到处都是说笑的人群,宫女们穿梭其中送上美酒果饮。

  梁蔷迈进厅内,感觉到身后母亲脚步迟疑。

  “母亲?”他回头低声询问。

  梁母脸上闪过一丝拘谨的笑:“没事,只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

  其实母亲回到京城已经一年多了,梁氏也重新悬挂在府邸门外,但邓弈出事后,梁氏本就不稳的根基立刻飘摇,梁氏几乎闭门不出。

  他这次回京,因为征伐萧珣有功,恢复了游击将军,让梁氏家人松口气。

  这次他也接到了赴宴的资格,而且为了跟其他人一样,堂堂正正,他也带了女眷来。

  要想真正站稳脚跟,单靠他一人不够,要让家里人也都变得……有用。

  与人结交,与人攀谈,与人来往,这是女眷们的作用。

  母亲先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梁氏二房的夫人,宫廷宴席也参加多次,现在却有些拘谨,可见被先前的生活磋磨刻印。

  也许他该给母亲适应的时间,但——没有时间。

  “别担心。”梁蔷伸手扶了下母亲,轻声说,“我们的位席在后排,不会被人太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