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珣谢绝了太子邀请一起去骑射,自己回驿所,走到宫门处时,迎面走来熟人。
“邓大人。”萧珣忙招手。
邓弈停下脚,对萧珣施礼:“世子。”
一路同行,邓弈话不多,也并没有表现的对他多热情,但既然遇上了萧珣还是会打招呼——如果是那个楚昭,萧珣就会装作看不到。
不过,也许是那个女孩儿先装作看不到,或者干脆转身就走了。
萧珣不由笑了下。
“世子心情不错啊。”邓弈说,“刚见过陛下吧。”
萧珣含笑点头:“是,跟太子见了陛下。”涉及皇帝的事不便多说,随口问,“邓大人有差事?”
邓弈说:“没有,我去送礼。”
萧珣愕然,这,开玩笑还是真话?
他自认为为人处世方面一直很自如,但遇到邓弈和楚昭后,总是有哪里不对。
邓弈抬手施礼:“世子走好,下官告辞了。”
萧珣颔首,看着邓弈从身边走过向皇城西苑去了,那边是朝廷六部朝官所在,莫非真去送礼?
萧珣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笑,进京一趟真是见到了千奇百怪。
……
……
驿所距离皇城不远,萧珣坐车很快就回来了,洗漱更衣坐在室内歇息,一个青衫文士走进来,铁英见状便走出去守在门边。
“世子,见了陛下了吗?”青衫文士问。
萧珣点头:“不止见了陛下,太子,三皇子,我都见了。”
青衫文士又问:“世子觉得如何?”
萧珣握着瓷白茶杯,看着其内清莹的茶水。
“跟小时候一样,陛下多疑且偏宠三皇子,太子狂妄但也知道怎么提醒陛下怜惜自己,三皇子狡诈表里不一。”萧珣摇摇头:“这个样子的京城,父王为什么非要让我来?我们这种身份的岂不是更危险?”
何止天子皇子以及皇亲国戚癫狂,连邓弈这种小吏,以及楚昭那种小女子,都是充满了古怪。
这京城看起来繁华,但宛如一堆干柴,一点火星就能爆燃。
这种危险之地,他们不是更应该远离吗?
“今日陛下还问父王,太子更是要将孤留京为质,他们对父王依旧未放下戒备。”
青衫文士说:“世子,越危险的地方,也才最可能有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对普通人来说可以有很多种含义,但对于中山王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含义只有一个。
萧珣握紧了茶杯,默然一刻,轻声说:“阿珣愿为父王祈愿。”
第十四章 深宫
皇帝所在的亭子纱帘放下许久,亭子外的乐声歌声也持续了很久,直到内里再次传来声音,守在两边的太监们才示意伶人停下,掀起了纱帘。
皇帝带着几分睡意坐起来,精神比先前好多了。
“阿珣来了吗?”他问。
陛下如今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太监低头小心翼翼说:“给陛下请过安,和太子一起走了。”
皇帝哦了声,眼睛眯了眯,大概是想起来了,伸手端起一旁斟好得酒,慢慢喝了口。
“太子怎么说的?阿珣来京城是因为什么?”他再次问。
太监将先前太子的话再说了一遍,又将太子没说的也说了一遍。
“梁寺卿让廷尉府帮忙找楚家小姐,廷尉府又请了中山王帮忙路途中拦截,拦截后中山王世子就把人护送回来。”
听到这里时,皇帝放下酒杯,眯眼问:“他把楚家的小姐送回来?谁让他送的?楚岺吗?”
“不是,不是。”太监忙说,“说来也是中山王世子倒霉,楚家小姐一行人在中山王境内走的时候,遇到了山贼,闹的很大,出动了官兵,死伤了很多民众,楚小姐一行人中有朝廷的官员,中山王就很不安,特意进京来给朝廷解释,事先递交了请示,太子殿下批了。”
皇帝哦了声,笑了笑:“皇弟这个人真是谨慎,半点话语都不肯落下,唯恐别人害他。”
太监也松口气,给皇帝斟酒:“谨慎些好啊,这是规矩。”
能在皇帝跟前没规矩的只能是他的亲儿子,兄弟侄子都不行。
皇帝慢慢饮酒,似乎醉意又似乎清醒:“楚岺女儿是怎么回事来着?”
太监应声是:“楚岺的女儿把梁家小姐打了,梁寺卿不依不饶,楚岺求到陛下这里,陛下替他解决了麻烦。”
皇帝没说话,将酒一饮而尽。
“陛下,楚岺的信,您需要回吗?”太监小心翼翼问,“他请示您那件事——”
话音落,皇帝神情愤怒。
“朕为什么给他回信?”他喝道,“他算什么东西!敢来教朕!怪罪朕!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
他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这还不够,又把酒壶,面前摆着的东西桌案都掀翻。
这是当年楚苓骂他的话,过去那么久,还刻在皇帝的心里,可见当时两人闹的多生分,身边的大太监心里叹口气,带着所有人都跪下来。
“陛下息怒啊。”
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位华丽的宫妃翩翩而来,高声问:“陛下,陛下怎么了。”
看到这宫妃,太监伶人们都松口气,纷纷喊“贵妃来了。”
赵贵妃已经到了皇帝跟前,伸手抱住他的胳膊“谁又惹陛下生气了?”不待回答,摇着皇帝的胳膊,“陛下陛下,不要生气了,您快跟我来下棋,我学了新,这次一定赢了陛下。”
已经三十多岁的贵妃,还是一副少女姿态,被美人摇晃,皇帝也瞬时散去了愤怒,眼中浮现笑意。
“输了别再跟朕哭鼻子。”他笑道。
赵贵妃牵着皇帝的手“快来快来。”
皇帝跟着她迈步,踩着满地的狼藉而去,先前的狂怒似乎从未发生过。
留下的太监和伶人们待听不到脚步声了才起身,松口气。
一个太监苦笑一下:“贵妃还问谁惹陛下生气,如果不是三殿下——”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大太监一巴掌打在头上。
“活腻歪了。”他骂道,“不想活了自己晚上投湖去。”
那太监讪讪低头不敢多说一句话,忙忙地收拾满地的狼藉。
……
……
德阳殿是皇帝处理朝事的地方,现在皇帝将朝事交由太子负责,很少踏入这里。
此时的德阳殿内,官员们跪坐,太子也在殿内席地而坐,面前堆放着一摞摞奏章。
他神情肃穆,壮硕的身形更加威严,视线扫过眼前的奏章,似乎再深思熟虑如何决断。
两边的太监们屏气噤声。
太子伸出手臂,将一摞奏章抱起来,如此几次,最终满意的指着其中最重的一摞:“这摞留下,其他的拿走。”
伴着这一个决定,奏章不在其中的官员们发出哀叹,但没有人敢上前理论,因为在大殿的两侧还站着不少身形壮硕的男人们,他们也穿着官袍,跟正常的官袍不太一样,这些人都是太子的骑射师傅,被太子造了个力官,大摇大摆的跟着上朝。
在朝堂上若有一言不合,他们就敢对朝官动手。
太监们将没被太子依靠重量选中的奏章抬过来,官员们从中拿出自己的,无奈地告退。
“我这真不能再等了啊,事关赈灾粮。”一个官员愁眉说,扭头看坐在殿内的太子。
他咬咬牙要迈步去求太子,被另一个官员拉住。
“要是惹恼了殿下,打你一顿,你在家躺十天半个月,更耽误事。”那官员劝道,指了指一个力官,对官员使个眼色。
那官员明白了,有些无奈地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钱,拉住一个力官,低声说:“大人帮帮忙。”把钱袋塞给力官。
那留着一圈大胡子的力官接过了钱袋,满意的笑了笑,不过又无奈:“齐大人,太子殿下选奏章也说不准,今次选重的,下次就选轻的,下下次可能选不重不轻的,我也保不准——”
官员一脸愁苦:“这可真等不得了,几千口人等着吃饭——”
力官也不是收钱不办事,轻咳一声,低声说:“齐大人,要想快呢,不如请杨大人帮忙。”
朝中姓杨的官员很多,但力官口中提到的杨大人,不说具体姓名大家也知道是指太子的舅父。
杨国舅如今在太尉府掌管兵事。
官员神情有些无奈:“这是我户曹的事——”
力官都是一群武夫,什么都不懂。
那力官也是一副你怎么听不懂话的神情:“不管是户曹的事还是兵曹的事,那都是朝中的事嘛。”
这岂不是说,朝中的事就都是杨大人的事?真是——官员有些无奈,也罢,对力官道谢,抱着奏章走出去。
就算被杨国舅刮去一层油,至少还能让几千人充饥,不至于饿死,这就了事了。
官员们散去,殿内恢复了安静,太子随便翻看了几个奏章,就不耐烦地扔到一边,问:“老三要办得文会查了吗?”
一个力官上前:“我们都查了,三皇子到处散发告示,不论身份地位,皆可来参加文会,只要能在望春园门口过了考核。”
太子问:“什么考核?”
另一个力官笑:“无非就是诗啊词啊字啊,下棋什么的。”
诗词笔墨杀不了人,太子点点头:“盯着那些参加的人,免得他借此招揽一些不该招揽的人。”
力官们应声是:“我们的人日夜遍布各处盯着呢。”又问:“一旦发现有可疑的,严查——”
太子一笑:“严查?不用查,有什么好查的,打死了事!”
他说着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让他知道,耍心眼玩手段,都比不过孤的拳头。”
第十五章 各自
太子殿内论重理政,三皇子的则在皇家藏书阁大肆翻找。
三皇子指挥着随从搬出一摞摞书,几乎将车驾上堆满,都没有他坐的地方,自己干脆坐在车外,亲自御车。
“三殿下。”藏书阁的官员们在一旁不敢阻止,只能小心说,“让我们备车给您送去。”
三皇子抬手拒绝:“你们别动我的书,我还不知道你们,一定会少了漏了。”不待官员们再说话,他孱白的脸上满是戾气,“还有,下次谁敢再来跟本皇子要书,别怪本皇子不顾斯文!”
官员们有些无奈:“殿下,您都要把书库搬空了。”
三皇子冷笑:“搬空了又怎样?父皇将整个天下都给太子,我只要一个书库又算什么!”
这话真的是——官员们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看着三皇子驾车扬长而去。
三皇子性情癫狂,处处对太子不敬,但身后有贵妃撑腰,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弹劾三皇子的官员,被赵氏报复,或者被贬官或者被下大狱,这几年官员们都把眼嘴巴都闭上。
后族杨氏盘踞朝中要害部门,也不好惹。
他们双方撕咬,池鱼遭殃。
比如那个梁寺卿。
虽然只是肩头一点茶渍,但朝中哪有什么秘密,风一般传遍了。
被皇帝泼了茶水,就是赵氏和杨氏相斗的缘故。
“哎。”听到这里,一个官员插话,“我听说,是因为楚岺的女儿——”
楚岺女儿和梁家小姐的事,官员们自然也都通过家眷知道了,不过——
“那是小事。”他们摆手。
楚岺也好,楚岺的女儿也好,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两个小姐争斗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梁寺卿这件事背后,必然是涉及杨赵,以及太子和三皇子的大事。
楚岺是已经忽略不计的人。
至于他的女儿,更是京城的一粒尘埃。
挥开尘埃,官员们继续低声议论朝中的大人物以及他们的大事。
“三皇子这次开文会,是打算做什么?”
“是不是召集读书人造势?”
“那可就真大热闹了。”
……
……
三皇子驾车,车夫坐在他身旁,疾驰离开皇城。
“殿下。”木讷的车夫低声说,“舅爷问陛下为什么发脾气?需不需要做点什么?”
皇城没有秘密,有贵妃在皇帝身边,皇帝更没有秘密,前脚乱砸,后脚贵妃的哥哥就知道了。
三皇子脸上没有半点先前的癫狂,嘴角一丝笑:“不用,告诉舅爷,是我让陛下发脾气的,我故意说了当年楚岺上书冒犯父皇的话。”
车夫有些不解:“殿下是不喜这个楚岺?”
三皇子哈了声:“他算个什么东西值得我在意,母妃说这楚岺快要死了,我只是让他死快点,落城那边,我们要拿到手。”
车夫明白了:“殿下放心,舅爷知道这件事,已经派人过去了,楚岺就算不死,也要把人安排进去。”
“如此就好,告诉舅爷不要在意这些小人小事。”三皇子说,伸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阴鸷的眼神,“接下来才是我们的重头戏。”
说罢狠狠的一甩鞭子,马儿嘶鸣疯了一般向前冲。
护卫们早已经适应,及时的清理街道,命人群退避,街边的民众也习惯了,纷纷躲避,看着三皇子衣衫头发乱飞的从眼前而过。
皇家父子兄弟之间是关起门的事,春日午后的皇城依旧安静。
西苑一间值房内,在等了很久,又说了很久之后,邓弈终于将手里的一张纸送了出去。
这位官员接过,眯着眼举在手里看,这是似乎是一张当票,但实际上是去当铺提取财物的凭证。
“邓弈啊,我收你这钱真是冒了风险,谁让你得罪了杨家,又得罪了赵家,这次办差又落了把柄,周卫卿当然要狠狠揉搓你。”他说。
邓弈点头:“我知道,送钱从来不是风险,收钱的才是,邓弈记得大人的恩典。”
那官员笑了:“你呀你,这不是挺会说话办事的,怎么就非要得罪他们呢?”
邓弈笑了笑:“我真不是故意得罪他们,我该送的该办的事都做了,能力仅限于此,他们对我依旧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什么能力仅限于此,说白了不想卖身卖命给人家罢了,官员倒也理解,赵氏杨氏明争暗斗拉帮结派,虽然朝中多数人都做了选择,但也有人不想选择,只想捞个官职缩头过自己的日子。
“那你就只能辛苦一些了。”官员说,将一张告身扔在桌子上,“本来可以在卫尉府安坐,现在只能去守宫门了,这是我能给你挑选的最体面的差事了,总好过跟禁卫们巡城。”
邓弈伸手拿过,对那官员抱拳一礼:“多谢大人仗义。”
官员抖了抖手里的当票哈哈笑:“好说好说,怪不得都说,跟邓弈你打交道,最是畅快。”
收了这么多钱,还能被称为仗义,不错不错,这种仗义,他愿意多来几次。
邓弈施礼告退,重新走在皇城内,偶尔有认识的官员看到了他,都纷纷扭过头装作没看到。
卫尉丞邓弈,一路送礼送进了京城,当了个体面的官,结果还不到一年,就被罢免了。
这人真是无能又惹了麻烦啊。
“二爷,二爷。”宫门外墙角有人小声的喊。
邓弈看到自己家的小厮,忙走过去:“怎么了?家里有事?”
邓弈走到哪里都带着家眷,进京也不例外,他的家眷也简单,只一个瞎眼老娘,一个小厮。
小厮委屈地说:“老夫人要吃饭,发现家里没米了,也没有钱。”说完幽怨的看邓弈,“明明刚有了很多钱,二爷,你又扔了?”
邓弈笑了,将身上穿着的旧斗篷解下来:“正好天气暖和了,这个拿去当掉,买米吃饭。”
小厮无奈又习惯的接过来,摇头嘀咕几句抱着衣服跑了,吃饭事大啊,赶快当了换米。
旁边有官员路过听到了他们主仆说什么,很快就把消息传开,四周的视线更加鄙夷了。
邓弈并不理会,穿着薄衫神情平静的走出宫门,看了看卫尉府所在,嘴角浮现一丝笑。
他一路送礼一路结识人脉,靠着人脉再走更高的路,只要走到京城这条大路上,就一定能通天。
小人物,如同尘埃般不起眼又如何,尘埃如有机会也能遮天蔽日。
第十六章 反责
外界这些大人物的事,楚昭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意,她一心要远离这些大人物。
她果然不再去伯父伯母那边吃饭,一日三餐自己吃。
蒋氏想到被楚昭偷走的钱,心疼肉疼,便让给楚昭一个教训。
仆妇们领会,故意苛待,给楚昭这边不是饭送的晚,就是少和残次。
楚昭问的话,她们就似笑非笑说:“小姐吃饭晚,灶火都熄了,重新起灶。”
至于饭菜少和做的不好,那就更有话说了。
“阿昭小姐,家里被偷了很多钱,本就家底薄,如今还能吃上饭就很不错了。”
楚昭笑了笑:“那是该节省些。”不再问了。
到底是寄人篱下,还能怎样?仆妇们得意,但还没笑出声,转头厨房这边给蒋氏的饭菜就出问题了,要么做好的菜转眼就少了,要么送过去的菜咸的齁死人。
蒋氏大发脾气要惩治厨房的仆妇,仆妇们叩头喊冤,闹的乱哄哄,还是楚棠解围。
“她们哪里会做这样自毁前程的蠢事。”她说,指了指一个方向,“这是阿昭在报复呢。”
蒋氏回过神,又是气又是恼让人把楚昭叫来,楚昭来了之后当然不承认,还说:“不信伯母去搜。”
吃的东西早就下肚了,哪里搜得到,蒋氏冷笑:“阿昭,偷东西可不好,我不信你父亲教了你这些。”
楚昭说:“伯母,无凭无证的不要瞎说,谁看到我离开家的时候拿钱了?我又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凭证,她的那些钱可没有追回来,楚柯因为信了她的话,也丝毫没提钱被追回来过的事,她不信伯父伯母敢去问邓弈。
就算真去问了,邓弈也不会理会。
这就是死不认账,蒋氏被噎的要拍桌子,楚昭笑道:“还有,我在家的时候从没人说过我有偷东西的习惯,到了京城之后,伯母你这样说我,这就不是我父亲教的缘故了吧,再说了,在自己家里哪用得着偷,需要什么就有什么,说我偷这个偷那个,连吃的喝的都偷,说出去别人还以为你苛待我呢。”
好,好,好,蒋氏深吸一口气:“你跟你爹一样,能说会道,做什么事你们都有理,你们都是对的。”
楚昭说:“伯母,话也不能这么说,对的就是对的,错也就错,不是靠谁说。”
她说一句,这死丫头就立刻回一句,以前可从没发现她这般伶牙俐齿,蒋氏气的喝问:“你做的哪里是对的?打人是对?还是从家里偷跑是对?”
“这两件事不能说是对。”楚昭没有半点语塞,轻声答,“我只能说这样做没错。”
蒋氏好气又好笑:“你可真有道理,你没错,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会连累家里人?当初因为你父亲,你伯父被逼的辞官,如今你又要逼的我们在京城难以立足吗?”
说起这些伤心事,蒋氏忍不住落泪。
屋子里的仆妇们都退了出去,楚棠起身坐在母亲身边,给她拭泪。
楚昭神情平静,这场面前世已经经历过了,伯母就是这样,一说起父亲,就说他连累了家里,连累了伯父,落泪伤心,她不知所措,跟着难过自责,以及埋怨父亲。
现在当然不会了,冷静下来也能从另一个角度看事情。
楚昭想了想,说:“我记得伯父比我父亲入朝为官晚。”
蒋氏愣了下,这死丫头什么意思?是说楚岚因为楚苓才得以当官的吗?
“你伯父才学出众,是被请去当了郎中,三请四请才去的,如果一开始就答应,比你父亲当官还早呢!”她愤愤说,将话题赶快转回楚苓身上,“你父亲不肯读书,投了军,有幸得陛下看重,却飞扬跋扈行事张狂,到处得罪人,他在外逍遥自在,别人够不到他,就纷纷指责你伯父——”
楚昭问:“因为别人指责,伯父就辞官了?”
蒋氏恨声说:“是,这都是你父亲——”
楚昭打断她:“这分明是别人逼的,怎能怪我父亲?”
“你父亲要是没做那些事——”蒋氏气道。
“我父亲做的那些事,陛下可有问罪?”楚昭打断她。
蒋氏一愣,当然没有,所以,才更显得楚岺骄纵,行事也越发张狂,那些官员们更恨,更对楚岚不客气——
“陛下没有定罪,我父亲就没有罪,别人指控,责问,伯父有什么好害怕的?他不仅不该害怕,还应该反问这些人。”楚昭说,“我父亲在外为朝廷征战,军中的事,瞬息万变,行事不能死守规矩,他远离朝廷无法解释,伯父身在朝廷内应该维护父亲,为父亲辩驳,正名。”
蒋氏和楚棠听的呆呆,看着她一时忘记了说话。
“这就是俗话说的,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楚昭竖眉,看着蒋氏,“而伯父是怎么做的?他唯恐牵连到自己,我想起来,那时候,不过是一两人弹劾父亲,伯父就连夜上了辞呈,不顾陛下的挽留,逃去谯山书院。”
“你,你,胡说八道。”蒋氏结结巴巴要争辩。
楚昭却不与她争辩,站起身来:“如果伯父当初有一丝一毫的心意维护父亲,反击那些指责父亲的人,今时今日也不会只有我父亲一人在外拼搏,他们兄弟两人携手共进,一个为文官清名,一个为武将英勇,想扶相持,我楚氏会是怎样荣光?至少当两个小儿口角打闹的时候,诚惶诚恐上门道歉的就是梁寺卿,被人殷勤结交的也不会是梁小姐,而是阿棠姐姐了。”
楚棠握着手,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是啊,那样的场景真是好。
蒋氏也莫名的想象着自己坐在了严氏的位置上,垂目看着别人——
她到底是成年人,一个激灵回过神。
“你这是狡辩。”她气道,但气势不如先前了。
楚昭也没有再咄咄逼人,神情怅然:“过去的事,再说也枉然。”旋即又竖眉,“但是,伯父享了清闲躲了麻烦,现在却反来怨愤我父亲阻碍他的前程,那是万万不能,如果你们非要这样,那我和父亲也要怨愤伯父,当初不助不闻不管不顾,如果当初有伯父助父亲一力,我父亲也不会今日只当个卫将军!”
说罢甩袖走了。
蒋氏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喊了声“你——”要说什么又说不上来,满心转着若是那时如何,想着那今时今日如何。
“她倒打一耙。”她最终说,转头看楚棠,“倒成了我们亏欠他们了。”
楚棠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抚赞同母亲,手拄着下颌,神情幽幽:“据说梁寺卿当年也是郎官出身呢。”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楚岚听到这边的吵闹声小了,便握着书,趿拉着鞋,晃晃悠悠走过来善后,正好听到这一句。
“梁寺卿当年是郎官怎么了?”他问。
话音落就见妻子和女儿都看向他,眼神带着几分幽怨。
“我可能就是严氏了。”
“我可能就是梁小姐了。”
楚岚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第十七章 小事
清晨的日光洒落小院时,楚昭和阿乐拎着弓箭从花园中走回来,脸上的汗闪闪发亮。
站在院子里的仆妇婢女忙施礼问好“阿昭小姐回来了。”“热水准备好了。”“阿昭小姐什么时候用饭?”一扫往日的不屑冷淡。
当下人的就是要有眼力,这个乡下来的楚昭打了梁家小姐,一点事都没有,家里钱说偷就偷了,也一点事都没有,现在菜说拿就拿了,还敢使坏往菜里放盐——
今天能让菜里放盐,明天说不定就能往你被窝里放老鼠!
小姐的身份,但又不守小姐的规矩,这样的人那可真是惹不得。
楚昭对她们的前倨后恭也不在意,一一吩咐,仆妇婢女们各自忙碌侍奉。
“这个花园实在不方便骑马射箭。”阿乐亦是被一起侍奉,摇头,“应该拆掉。”
给她拆头发的婢女听的嘴角抽了抽,但没敢出言嘲笑。
有什么办法,这个把澡豆当点心吃的乡下婢女被阿昭小姐护着,说傻话也无所谓。
楚昭倒也没有真护着婢女去把花园拆了,笑道:“这个花园本就不是为了骑马射箭用的,拆了也没用,我们就是随便练练,功夫不丢就好,等将来回——”
说到这里时,声音微微顿了下。
阿乐看着她的脸色,握了握拳头:“小姐,我们一定能回去的。”
楚昭点头:“是,我们会回去的。”
虽然被拦截回来,但她回边郡的念头一直没有放弃。
父亲将她送回京城,是让她来京城享受安稳,但其实京城才是最不安稳的地方,它会发生很大的动乱,一直持续很久。
还是要跟父亲写信,持续的写,不过最麻烦的是,信不一定能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