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烦死了!
院子里的兵卫盯着少年看,不太明白这少年怎么走出苦大仇深得样子,下一刻,就见那少年抬起的脚重重落地,身子一转,又走过来。
“楚将军!”
阿九大步迈进厅内。
正在说话的楚岺和钟副将惊讶地看过来。
“丢东西了?”钟副将瞪眼问,“又回来干什么?”
“还有件事。”阿九一脸不耐烦,“楚将军,你什么时候接你女儿回来?”
钟副将眼睛瞪圆,所以说,这小子来,果然是跟阿昭有关!
楚岺微微怔了怔,看着这少年,笑了,旋即又有些怅然。
连一个陌生人都惦记阿昭,他这个当爹怎能不惦记?
他的阿昭啊,现在怎么样?
第三十章 无力
楚昭现在感觉很不好。
坐在结实的车厢里,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颤动。
她的心也跟着急促地跳动。
阿乐掀起车帘,远处浓黑的夜色似乎燃烧起来,人声马嘶鸣也随着夜风灌进来。
“快放下帘子。”缩在车厢最里面的楚柯惊恐地喊,“你这贱婢,干什么掀帘子。”
“你喊什么!”楚昭呵斥他,“匪贼真打过来,一张帘子能挡住吗?”
当然不能,别说帘子,这厚实的马车,还有原本觉得很可靠的邓弈等兵差,在凶悍的匪贼面前什么都不是,楚柯裹紧了斗篷,少年的双眼都红了,怎么这么倒霉遇上了匪贼。
楚昭深吸几口气,声音放柔和一些:“你要这样想,我们遇上的是官兵围剿匪贼,不是匪贼肆虐,那才是真险境呢。”
楚柯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
“出动了那么多官兵围剿匪贼,可见这些匪贼多厉害。”他喃喃说,“万一有漏网冲出来——”
他们就惨了!
“这都怪你!”楚柯红着眼呵斥,“要不是你,怎会遇到这么多危险!”
他本是京城里读书的文雅少年郎,再看看如今,形容狼狈不堪,面临生死威胁。
“你和你爹一样,都只会给家里惹祸。”
楚昭原本不想跟受到惊吓的少年太计较,但听到这里抬脚就踹,楚柯猝不及防撞在车厢板上,发出砰的声响。
他抱着肚子惨叫。
这还没完,下一刻又被楚昭揪住,小手钳子一般掐着他按在车厢上。
楚柯叫都叫不出来,脸变成了紫红色。
楚昭冷冷说:“遇到麻烦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你自己,谁让你投胎做楚家的儿子,又当了老大,否则也轮不到你来,楚柯,这是你自己命不好,再敢说我爹一句不是,我打断你的腿——”
楚柯瞪眼看着她,发出咳咳的声音,似乎要说什么。
“你说我不敢吗?”楚昭一只手按住楚柯的头,贴近他,“我已经差点要了梁小姐的命,不在乎多你一条腿,反正到时候我爹会向皇帝求情,一条罪是免,两条罪也是免,就算我要住牢狱,你这条腿也回不来了,我倒霉,你这辈子也别想好过。”
女孩儿声音和面容都平和,但一双眼深潭一般,黑黝黝泛着骇人的光。
她不是在说谎,她真敢,而且看起来她真想杀人。
楚柯瞪圆的眼满是恐惧。
楚昭怎么这么可怕?以前可没有发现——以前他也没有注意过这个堂妹,见了也是高高在上不屑多看一眼。
楚昭说完收回手坐直了身子:“阿乐,给大公子裹好斗篷,别着凉了。”
阿乐应声是,圆圆淳朴的脸看着楚柯,伸出胖乎乎的手将他的斗篷用力的拍了拍。
楚柯按着脖颈发出剧烈的咳嗽,疯子,楚昭是个疯子,她婢女也是个疯子,她爹,楚岺更是个疯子,二房一家都是疯子!
他没敢再说话,跟疯子不能讲道理。
楚昭也没有再理会他,也知道楚柯心里必然还在狂骂她和父亲,人心里怎么想她不过问,但以后谁也别当着她的面肆意诋毁她父亲。
想到这里她心痛又惭愧,上一世,她其实跟楚柯没什么分别,她也一直在埋怨父亲,听着伯父一家抱怨,不仅不维护父亲,反而跟着生气抱怨。
抱怨父亲毁掉了那么好的前程,累害她身份地位低,抱怨父亲和母亲无媒苟合,累害她被人嘲笑,埋怨父亲这么晚才送她进京,如果一开始就让祖母养着自己,自己必然也是个端庄的贵族小姐——
总之只要她日子过得不顺,就都是父亲的错。
根本就不知道,是她累害了父亲,而父亲死了,也继续保着她过了那么久安稳的日子。
楚昭抬起手,将眼里弥散的泪雾按回去。
有人轻轻敲了敲车厢:“楚小姐。”
阿乐掀起车帘,楚昭看着邓弈,关切问:“邓大人回来了?怎么样?”
今日在寻找露营地的时候,探路的差兵回禀前方出事了,官兵围剿匪贼,匪贼也在回击,打得很激烈,邓弈让她们留在原处戒备,自己亲自去前方探看。
对战的喧嚣声持续半夜,邓弈也终于回来了。
其实邓弈早就回来了,听到车厢里兄妹两个又打起来了——确切说楚小姐又打楚公子了,便等了一会儿。
“结束了,官兵赢了。”他说。
楚昭拍拍心口:“那就好,那就好。”
这里是没有办法露宿了,邓弈下令继续前行,一行人点着火把沿着路穿过一道山口,就看到激战的场所。
亲眼看到的场面,比听着声音猜测,更直观。
对战激烈死伤不少。
阿乐略紧张,但看楚昭好像没什么反应,看到那些血啊残骸啊,平静转开视线——小姐毕竟是在边郡军中长大,见过世面,不像楚柯公子,鹌鹑一般缩在车厢里,用袖子遮住了头脸。
阿乐也不紧张了,神情像楚昭那般肃穆。
因为已经验明身份了,他们一行人没有受到阻拦。
“楚小姐没想到中原腹地竟然也有这么凶悍的匪贼吧?”邓弈骑马在车旁,看着掀着窗帘向外看的楚昭,说:“其实虽然说天下太平,但匪患始终存在。”
楚昭含糊嗯了声,心里叹口气,天下马上就不会太平了,那时候匪贼更多,死伤场面更惨。
一阵马蹄急响,前方又来了一队兵马,高声喊“邓大人。”
邓弈勒马:“是世子。”
萧珣?楚昭顿时紧张,抓着车窗,夜色昏昏火把烈烈视线,一个年轻人裹着黑斗篷,随着疾驰夜风掀起斗篷,露出他的白锦袍,以及面容,那张脸,楚昭当然不会忘记——
他怎么来了?
萧珣与邓弈相遇,没有看坐在车里死死盯着他的女孩儿。
“真是惭愧,出了这样的事,让你们受惊了。”萧珣面带歉意地说。
邓弈说:“世子无须紧张,这种事跟我无关,我不会上报朝廷的,所以不会诋毁中山王清名。”
这个邓弈说话还真是不含蓄,萧珣愕然,父王说这个邓弈只是卫尉府一个小丞,但看起来很桀骜啊。
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了。
“多谢大人。”萧珣说,“匪贼的首领逃走了,为了安全,父王命我带人护送你们进京。”
什么?护送,进京?在后竖着耳朵的楚昭立刻听到了。
“不行!”她喊道。
邓弈和萧珣看过来,他们还没说话,车厢里楚柯也喊起来了。
“凭什么不行!”少年的嗓音沙哑,“你没听到吗?最凶恶的匪首还在逃!”
“逃也是在中山王境内,世子去追缴匪首就好。”楚昭说,手攥紧了车窗,“邓大人,我们快快离开就好。”
邓弈看着她,火光和夜色在他脸上跳跃,他摇摇头:“楚小姐,保证路途安全是本官的职责,我接受世子护送。”
楚昭的心忽悠悠地沉下去。
所以,她根本不能阻止萧珣入京,甚至都不能拒绝萧珣出现在她身边。
她折腾了一路,什么都没有做成,见不到父亲,也逃不开萧珣。
她眼神茫然,攥着车窗的手变得无力。
第三十一章 争辩
灯火跳跃,桌案信封上父亲亲启四个字也跟着晃动。
阿昭的字写得比以前好多了。
楚岺伸手轻轻抚过,再抬起头看着眼前去而复返的少年阿九。
钟副将被楚岺又请出去了,室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阿昭跟你说她想回来?”楚岺问。
阿九皱着眉头:“这还用说吗?她费这么大功夫,骗那么多人陪她演戏,就是为了回这里来。”
是吗?不是因为在京城惹了祸事吗?这少年是不知道阿昭打人的事吧。
事关女孩儿清誉,钟副将以及中山王世子必然没有跟这些驿兵多说。
楚岺默然不语。
“所以你是不让她回来?”阿九追问。
楚岺点点头:“是。”
阿九哦了声,耸耸肩:“你们父女的事,你们决定就好了,我告辞了。”
他就是问一声,知道了结果,就行了,说罢转身就走。
楚岺看着他,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的敲着,一下,两下,三下——
那少年猛地转过身。
“你为什么不让你女儿回来?”他一脸不悦地问,又故作了然一笑,“是不是因为太烦人了?”
“我女儿可不烦人。”楚岺摇头断然说。
自己的孩子怎么都是好,阿九撇撇嘴,该走了,本来就该走了,他就是,好奇心太重了!
“我生病了。”楚岺忽的说,看着阿九,“病得还很严重。”
阿九身形一僵,视线落在楚岺身上,这个四十多岁的将官,身材魁梧,眼神明亮,面色红润——
“看不出来的,我瞒着呢。”楚岺含笑说,“没有人知道。”
说到这里拿着谢家公子的信晃了晃。
“如果知道的话,谢公子应该不会写信来结交我。”
没有人知道,那现在楚岺这是直白地告诉他了?
这是信任吗?
少年阿九可从不为信任而欢喜,这世上的信任都是要送命的。
看来,他今晚走不出去了。
活该,谁让他问来问去,自找死路。
阿九自嘲一笑,倒也没有丝毫的惊惧慌张。
“所以等我瞒不住了,这里就会变得很热闹,为了安全,我才把我女儿送走,她回到京城,住在家里,我的家人与兵权丝毫无关,她就能安安稳稳。”楚岺接着说,看着阿九,“这些话我不能告诉她,只能强硬地做一个狠心的父亲,等将来这里的事尘埃落地,她就会明白的。”
阿九看着楚岺,哦了声,忍不住又说:“但我觉得,楚小姐现在就很明白。”
楚岺问:“她跟你怎么说?”
“她没跟我说什么。”阿九皱眉说。
这是事实,那女孩儿先前跟他说的都是骗人的话,被揭穿身份后,跟他也不说什么了,她只是,坐在他面前,沉默地流泪。
阿九沉默一刻,说:“她知道你生病,也知道你为什么不让她回来,你的心意她都明白。”
楚岺看着少年的脸,也沉默一刻,再轻轻笑了笑:“好,她明白就好,我就放心了。”
阿九嗤笑一声。
楚岺看这少年,含笑问:“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我没觉得你不对。”阿九看着他,嘴角一丝讥讽的笑,“我只是觉得人果然都是自私的,父母之爱无私也都是骗人的。”
楚岺笑了笑:“还是觉得我不对,你这话怎么讲?”
“楚将军,你说你一心为了楚小姐好,所以瞒着她你生病,无论如何也不许她回来,避免她卷入这边的危险。”阿九说,“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让她安稳生活。”
楚岺点头:“对,我想父母都会为自己的子女如此安排。”
阿九凤眼满是笑:“是,每个父母都会这样,要让子女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能建功立业能一跃枝头,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人人艳羡——”
嗯,楚岺看着这少年,是不是每个父母都会,他不确定,但可以确定这少年的父母也是这样。
“但是。”阿九眼里的笑意散去,“那只是父母自己的认为,自认为是为子女好,自认为那就是好的生活,而且他们也不是为了子女,是为了自己。”
楚岺看着他没说话。
阿九看着他,一字一顿:“为了你们自己心安理得,为了你们自己感动自己。”
“你们根本不在意你们子女心里想要的是什么,不在意他们将来面对这一切会是怎么样的心痛。”
“他们穿金戴银,吃每一口饭,都会想着,这是父母牺牲换来的,他们穿的不是金银,是父母的血衣,他们吃的不是饭,是父母的肉。”
“他们日日夜夜困在痛苦后悔自责中,这就是你们当父母的认为的好日子。”
“你们付出了,你们无牵无挂了,子女们难过悲伤心痛算什么,有安稳的日子,吃好喝好,生活富足,就够了,不要不知好歹辜负父母的好心。”
灯火明亮的室内,少年的声音沙哑的回荡,他的脸上满是讥笑。
“你们当父母怎么做都行,因为你们是父母,你们说了算,但是,请不要再说什么,是为了子女过好日子。”
“那真不是为了子女们好日子,那只是为了你们自己过好日子。”
楚岺看着他,脸上温润的浅笑散去,眼神变得幽深。
阿九眼中讥嘲散去,懊恼浮现,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废话,而且是跟一个陌生人。
没有人说话,室内变得诡异的安静。
“好。”楚岺点头,打破了安静,“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还要赶路,先回去吧。”
阿九一句话不说转身迈步,拉开门大步走出来,目不斜视,擦过站在门外的钟副将疾步而去。
这一次钟副将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盯着那少年的背影。
果然,在将要迈出大门的时候,他又回来了。
钟副将翻了白眼,看也不看这少年从自己身边走过去,迈进室内。
“阿昭她还跟你说什么——”楚岺问。
“都说了她没跟我说什么!”阿九气恼地打断他。
楚岺一笑,不说话了,伸手示意请他说。
阿九看着他:“你把你这么要紧的事告诉我,就这样放我走?”倨傲地抬头,“我再说一遍,你女儿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她的死活与我无关,我的死活对她来说也是无关紧要。”
所以不要误会阿昭对他情根深种,为了不让阿昭伤心才不杀他吗?楚岺哈哈笑了。
“年轻人。”他说,手指敲了敲桌面上的信,“你适才不是说了吗?你只是来送信的,送完了,任务就结束了,其他的事就不是你的任务了,既然不是你的任务,知道了又何妨?”
阿九看他一眼,一句话不说,转身要走。
“还有。”楚岺在身后说,“如果一个人真对我有威胁,就算我女儿对他情根深种,我也不会放过他,这个男人会伤害我,就必然会伤害我的女儿,为了我女儿,我一定会除掉他。”
阿九摆摆手:“祝你女儿好运别遇到这种人。”说罢大步而去。
这一次走出了大门,消失在夜色里,没有再回来。
楚岺收回视线,垂目看着桌案上的信。
“可惜。”他低声说,“如果真有那么一个男人,我应该活不到除掉他的时候了。”
第三十二章 心意
钟副将进来听到楚岺的低语,五大三粗的汉子眼一红,差点掉下眼泪。
“大哥。”他哽咽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一定会没事的,我们都安排好了——”
又很生气,那个阿九到底说了什么。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知道什么!”
楚岺对他笑了笑:“是,我们都安排好了,不担心。”停顿一下问,“阿昭当时见你,和你怎么说的?”
先前钟副将只说了经过,递上楚昭的信,楚岺并没有问楚昭说了什么,不问也知道啊,能说什么,无非是说受了委屈啊想念爹爹啊吵闹要回来的话。
但现在楚岺突然想听一听。
钟副将想了想,和楚昭见面匆匆,说的话也不多,他还记得:“小姐说,有爹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她质问我,怎能忍心不让她见你一面?万一和你再也见不到呢?”
楚岺默然,看着桌上的信。
钟副将叹气,小姐想念将军,将军何尝不惦念小姐,那是亲手从吃奶的娃娃养到这么大。
“长荣。”楚岺唤钟副将的名字,“你把手头的事处置一下,然后去,接阿昭回来。”
钟副将愕然,什么?
“大哥。”他上前一步,“马上就要给陛下上奏章了,你生病的事就再无遮掩,那件差事也必然要被人所知,到时候这里必然要陷入纷乱争斗,把小姐接回来——”
说到这里又放低声音劝。
“咱们不是都想好了,让小姐在京城家里安安稳稳的,咱们处置完这边的事,卸职,无事一身轻,无牵无挂也回家去。”
楚岺点头:“其实就算阿昭在这里,我也能保证她安安稳稳的,送阿昭回去,是不想她在面对纷争,心神不安,但现在既然她在京城心神不安,那就还是回来吧。”
啊呀,阿九那个臭小子,到底说了什么啊!钟副将又急又恼火,这不是添乱吗?
“将军,事情没那么简单。”他低声急道,“太子和三皇子争斗已经从暗到明,杨家赵家霸权,兵权更是争抢的重头,如果你手里的这支兵马摆在台面上,他们一定不会放过。”
楚岺笑了,神情淡淡:“杨氏赵氏在朝堂纷争与我无关,但在我这里,他们想要为所欲为,那是不可能。”
钟副将看着楚岺,男人的身材依旧高大,气势一如既往,如山巍峨。
但这座大山其实内里已经空了。
十多年来,无数伤如同山石一般堆积成山,如今山石崩坍摧毁了这座山。
“大哥。”他哑声说,“如今的陛下,已经不是先前的陛下了,他老了,也变了,这几年朝堂乱成这样,两个皇子闹成这样,他不闻不问,甚至还纵容——大哥,给陛下写信说请辞,问怎么安排龙威军,陛下竟然不理会,逼着你只能写奏章请辞,这是摆明了要把你推到风头浪尖。”
如果有云中郡的其他将官在场,一定会觉得奇怪,边郡四军二十三营,从未有过龙威军的名号。
楚岺对他抬手嘘声。
钟副将咬牙不说了。
“我当如磐石。”楚岺说,“磐石无转移,其他人其他事不在意。”
钟副将攥着拳头。
“这些事有我处置。”楚岺笑问,“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他当然相信,钟副将嗯了声。
“我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楚岺拍拍他的肩头,眼神期盼,“你去把阿昭接回来。”
钟副将无奈的叹口气:“我现在就去。”
楚岺拦住他:“不用,待我递了奏章后。”
那时候人人都知道他病重将死,接女儿回来更能验证这一点。
原本担心阿昭知道后会伤心难过,但现在明白,纵然伤心难过,能守在他身边,阿昭就能心神俱安。
只要心神安,不论身处何地何境,她才能活的真正的安安稳稳。
“你这两天去趟郡城。”楚岺说,“给那几个驿兵送谢礼。”
是给那个阿九送谢礼吧,钟副将哼了声:“咱们有什么好东西?再说了,给几个驿兵送重礼,会引人注意,阿昭的事传开就不好了。”
楚岺想了想:“一人送一双蒲鞋吧。”
这倒是不值钱,钟副将松口气,不过,他迟疑一下又低声问:“阿昭和这个阿九——”
阿昭到底跟阿九说了什么?阿九怎么这么听话,还说服了楚岺。
唉,阿昭都没怎么跟他说话。
他们两个真的是那个铁英说的,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楚岺笑了:“别多想,阿昭和这个阿九什么关系都没有。”想了想,“如果非要说关系的话,大概是,物伤其类吧。”
那是什么关系?钟副将更不解了。
“你快去歇息吧。”楚岺说,看着钟副将干裂的嘴唇,回来到现在都还没有坐下来,“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钟副将看着楚岺眼里浮现的红丝,也回过神:“时候不早了,大哥你也快些歇息。”指着桌案,“不许再看了。”
楚岺点头,钟副将离开了,室内恢复了安静,夜色也更深了,卫兵逐一熄灭灯火,催促楚岺去歇息。
楚岺看着桌案上的两封信,将谢三公子的信随手扔进火盆里,火星腾起化为灰烬,将楚昭的信抚平要收起来,但又忍不住打开。
室内的灯都熄灭了,只剩下桌案上一盏,昏昏照着楚岺手里的信。
楚岺的视线落在最后一行。
他先前跟钟副将说了一半,他说楚昭问她的母亲,钟副将以为说的是楚昭过世的母亲出身又被人拿来嘲讽,但其实并不是。
楚昭在信上质问的不是她母亲的出身,而是问“我母亲是不是还在世?”
楚岺将信再次啪的一声按在桌子上,吹灭了最后一盏灯,整个人陷入夜色中。
当年的事处置得很干净,边郡这边都没几个知情的,京城那边更是几乎无人知晓,十几年过去了,楚昭怎么突然问这个?
是谁告诉她,她的母亲还活着?
她是不是听到什么,比如她母亲是什么人?
……
……
天边浮现亮光的时候,云中郡军营也变得热闹起来,阿九低着头拎着一桶水穿行其中,一路也没人在意,很快就到了门前撬开门进去了。
老黑还在昏睡。
阿九也不管他,解下衣服,刚换上自己的,就听得门外咚咚敲。
“阿九,阿九。”
“老黑,老黑。”
阿九翻身上床,顺势一脚将老黑踹下去。
老黑滚落咚的一声,人也醒过来,还有些发懵,门已经被撞开了,闻着屋子里的酒气,张谷掩住口鼻。
“老黑,你灌了多少酒!”他看着地上坐着的老黑,又忙去看床上的阿九,见他面向里睡着,除了鼾声沉闷,倒也没有别的异样,这才松口气。
老黑摸着头,有些晕晕:“也不多吧,这小子酒量不行。”
张谷将他揪住:“走走,跟我出来,让他好好睡——”
他扯着老黑,老黑从地上捡起自己乱扔的衣服裹上,跟着张谷跌跌撞撞地走出去了,不忘把门关上。
军营清晨的嘈杂被隔绝在外,床上的阿九整个身体都舒缓下来。
事情终于都做完了,无牵无挂了。
他深深地吐口气,这一次真的沉沉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