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灯火明亮,护卫将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喊了声大人:“这些钱是先前路上追缴的那些。”

  邓弈走过来看了眼,笑了:“还真是。”他伸手拨弄箱子里的钱财珠宝,拿起一根钗子,“这个我记得楚公子当时说是他母亲的陪嫁。”

  护卫点头:“是,被楚小姐给了那个妓女。”说到这里看邓弈,眼神古怪,“楚小姐把这些拿来给大人,楚公子知道吗?”

  楚公子可不像是这样的人。

  楚小姐不会又是偷的吧?!

  邓弈忽的哈哈大笑,他很少这样大笑,将珠钗在手中转了转,扔回箱子里:“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只收钱,钱从哪里来的,与我无关。”

  ……

  ……

  第二天到了启程的时候,楚柯原本拉着脸不情不愿,待看到两辆宽敞轮子高大结实的马车,顿时惊喜不已。

  “这是给我准备的?”他问。

  “给我们。”楚昭纠正,看着阿乐往车上装包袱,“我们坐一辆。”

  车里坐两个人就有点不宽敞了,楚柯皱眉:“那还有一辆呢。”

  “那是邓大人的。”楚昭说,看他,“你是想和邓大人一起坐车还是想让我和邓大人一起坐?”

  楚柯恼怒,我想让你在外边跑着!不再理会楚昭,催着仆从们装车,楚昭也不理会他,带着阿乐爬上去,她没什么包袱,轻装简便,听的外边忙碌一阵,然后就是楚柯的大喊——

  紧接着脚步蹬蹬,车帘哗啦被掀开,楚柯扭曲的脸闯进来。

  “我的钱呢!我的一箱子钱呢?”他喊,“楚昭,是不是你又偷了?”

  楚昭看也不看他:“没有。”又指着身边,“不信你翻啊。”

  虽然一眼可见,但楚柯还是气呼呼地将楚昭的两个包袱翻找一遍,当然没有。

  “你,肯定是你偷了。”他气得眼都红了,“你藏哪里了?”

  楚昭说:“哥,这离家那么远,我藏在这里,有什么用?等着它下崽吗?”

  楚柯狠狠瞪了她一眼,跳下车到处找钱,将整个驿站掀起热闹鸡飞狗跳,驿站里来往入住的都是官身,也不会让他随意翻找,差点惹出麻烦。

  楚昭喝止了他。

  “要不然你报官,让当地的官府来查案,你留在此处等候。”

  楚柯觉得把这辈子的苦都吃尽了,少年人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他一刻也不想在外边,恨不得立刻飞回家中。

  “算了。”他声音都有些哽咽,“都是我的错,我丢了,怪不得别人。”

  说罢爬上车倒头躺着。

  楚昭又安慰他:“这钱本就是被我偷的,也被我花光了,与你无关,你这样想就好些了吧?”

  好个屁,楚柯气得差点背过气,扯过毯子盖住自己的头,这次回京后,让梁家处置了楚昭,梁家处置完了,再让爹娘把这个祸害送回边郡。

  再留着她在京城,命就被她害死了,前程还有什么用!

  车厢里安静了,邓弈看了眼车窗边脸色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楚小姐。

  楚小姐对他笑了笑。

  他便也笑了笑,收回视线,抬手示意护卫们:“启程。”

第二十七章 远方

  当楚昭这边迎着晨光启程的时候,一队驿兵披着晨光到达了云中郡。

  比起和楚昭分别时,他们更粗糙了,一向狂妄的阿九脸色也不好看,虽然还跑在最前边,但难掩疲惫。

  “我们驿兵跟真正的兵行路,还是差一等。”张谷沙哑着嗓子,指着前边的钟副将。

  钟副将行路,几乎是日夜不停,换马不换人,所以只用了原本一半的时间到了云中郡。

  跑得这些驿兵们差点撑不住。

  “所以你不要以为自己就真的不怕吃苦,一次两次还可以,长久真是苦差。”

  或许是终于任务要完成了,张谷很感慨,继续教训阿九。

  “跑完这一趟差事,乖乖地跟你亲戚认个错,回禁卫营去。”

  他看着阿九,这少年任谁一看就跟他们不一样。

  的确是不一样。

  这小子是月前才到他们驿兵营的,据说是家里有关系原本被安排在禁卫营,但因为桀骜不驯惹恼了亲戚,被罚来驿兵营受苦。

  刚来驿兵营的时候,他们看这种公子兵很不顺眼,故意给他使绊子,床铺上泼了水,饭菜打翻了,这小子的确桀骜不驯,绝不忍气吞声,跟他们你来我往打了半个月,最后折腾的他们自己都累了。

  不过有一点很让他们服气,这小子是你打他,他就打你,你泼水,他也泼水,又凶又猛,但从没有给他们穿小鞋,既没有告诉上官,也没有告诉自己的家里——他的家世一定不一般,有一次他们看到,驿兵营那个鼻孔朝天的朱校尉,还对阿九做出施礼的动作。

  “阿九,你家世不一般。”他们当时干脆直接问,“我们先前欺负你,你怎么不报复?”

  这少年听了哈哈笑:“我家里那么大本事,欺负你们几个岂不是浪费?厉害的家世,是用来欺负厉害的对手的。”

  这种道理倒是第一次听说,张谷愕然。

  但此后他们关系变好了,同吃同住同训练,少年阿九除了出手阔绰外,看不出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尤其是经过这趟任务,大家真成了同袍兄弟,真兄弟的话,自然会替对方做真心的考虑。

  听到张谷这么说,阿九笑说:“张哥,你们是怕了吧,因为我,你们才有了这趟苦差。”

  这个差事按理说的确不该他们小队出,应该是阿九的亲戚要让他受受苦吃些教训,张谷呸了声:“对你来说是苦差,对我们来说算什么——”

  阿九一伸手将张谷松散的围巾裹紧,似笑非笑说:“——张哥,你的鼻涕都流出来了。”

  其他的驿兵们哄然笑,张谷一边擦鼻子,一边气道:“这是意外,又不是次次跟着边郡的兵一起走。”

  另一个驿兵好奇地问:“阿九,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阿九笑了笑:“我犯的错说小也小,说大也大。”

  “那是什么?”“是杀人了?”“是放火了?”“是强抢民女?”

  驿兵们七嘴八舌地问。

  阿九一脸倨傲:“其他的就罢了,我这样子还用强抢民女?民女都自己来缠着我好不好?”

  张谷哦了声:“比如那个楚小姐?”

  阿九脸顿时一僵,驿兵们都笑起来,想起这个楚小姐,还真有些意思,到现在他们也都还糊涂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张谷问。

  阿九淡淡地笑了笑,这次没有回避,说:“因为,不听话。”

  不听话?驿兵们你看我我看你,这算什么错?

  “不听话啊,可是很大的错啊。”阿九说,将手枕在脖颈后,“别说我的事了,看,你们适才提楚小姐,那个钟副将耳朵长,看过来了。”

  驿兵们忙看过去,果然见前方的钟副将冲他们走来。

  “诸位,云中郡到了。”他说,“我这就回大青山了。”

  楚岺是卫将军,奉命驻守大青山,日常也住在那边的城池,除非有召见才来郡城。

  驿兵们忙施礼,看着钟副将刀疤脸上又浮现骇人得笑。

  钟副将含笑说:“我家小姐的事,多谢几位了,我会跟将军说,到时候备些薄礼还望不要嫌弃。”

  张谷忙连声说不敢:“没照看好楚小姐,当不起当不起,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钟副将满意得点头,脸上的笑更和蔼:“差事忙完了,还有时间的话,来我们大青山坐坐。”

  那可不用,张谷摇头又忙点头,客套几句,钟副将终于走开了,只不过走开之前又多看了阿九几眼。

  阿九也不在意,见他看过来,也不示弱地看回去。

  这小子,钟副将脸上的刀疤跳了跳,没说什么带着人走了。

  看着这队兵马疾驰而去,张谷松口气,这件事终于结束了。

  “我去交差。”他对驿兵们说,“你们到处转转吧,阿九,第一次来云中郡,也开开眼。”

  驿兵们笑着拉着阿九“没错,郡城也可热闹了。”

  阿九摆手:“逛街不急,明日再说,先让我睡会儿。”

  驿兵们哄笑“阿九你也有累的时候啊。”“原来你也强撑着。”

  笑归笑,张谷还是立刻安排这边一个熟识的叫老黑的驿兵带阿九去歇息,阿九依旧出手阔绰,给了那驿兵一袋子钱,要吃最好的睡最好的床铺。

  “你这小子可比老张讨人喜欢多了。”老黑大笑,拎着钱热情地带着阿九走了。

  ……

  ……

  不多时,一间营房里,摆满酒菜的桌子上,驿兵老黑趴伏昏睡,手里还握着一个酒壶。

  他身上的衣服被解下,阿九站在一旁利索地换上,再将人拖到床上,盖上被子,摸了摸腰里的令牌,帽子围巾裹住自己,走出去将门从内带上,看了眼四周,这里虽然是陌生的从未来过的地方,但地图都印在心里,幻化成线条在眼前变得清清楚楚,四通八达。

  他低下头疾步而去。

  很快消失在人马来往不断的兵营里。

  ……

  ……

  日暮黄昏,一层层山峦披上黑影,在视线里变得更加高大,沉默地注视着山脚下奔驰的一队兵马,看着他们穿过崎岖的山路,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平原上矗立一座高大的城池,这就是大青山关,西出大夏最后一座城池。

  落城。

  取日落之处的意思。

  位于边陲,临近凶恶的西凉,充满了危险,也充满了商机,楚岺驻扎十几年,威震西凉,清除马贼匪患,将这座城池变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各处的商旅涌来,繁华热闹。

  夜色中落城如同一片星河。

  星河正中的卫将军府,灯火明亮的书房里,楚岺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沙盘。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书房一多半的地方,上面的城池山川栩栩如生。

  楚岺伸手将一面小旗插在一条山川上,脸上浮现温柔的笑。

  他说:“这条路民众商旅亦可畅通无阻了。”

第二十八章 夜来

  不过整个沙盘,还是有很多地方未能插上小旗,楚岺脸上浮现遗憾。

  “可惜啊——”他轻声说,说到这里,伸手按住心口,但依旧没能压制翻腾,发出几声咳嗽。

  “将军。”一旁的卫兵立刻捧来茶杯。

  楚岺接过喝了几口,压下咳嗽,又伸手:“刚刚测绘的行军图呢?”

  那卫兵不安又紧张:“将军,该歇息了,钟爷吩咐过,你不能晚睡。”

  楚岺笑道:“也不差这一会儿吧?看一眼行军图能多久?”

  那卫兵正为难,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伴着通报声“钟副将回来了。”

  卫兵大喜迎接,楚岺虽然站在沙盘前未动,但眼中浮现欢喜和期盼。

  钟副将满面风尘,站在厅内解下帽子围巾,露出干裂的嘴唇。

  “将军放心吧,小姐已经由中山王世子护送与阿柯公子汇合。”他说。

  楚岺递给他一杯茶,钟副将接过一饮而尽,然后疤痕脸都快扭曲了。

  “大哥!”他吐着舌头喊,“干吗让我吃药。”

  他刀山火海不怕,就怕吃药。

  “不是药,是药茶,算是茶的一种,你奔波苦累,寒气郁积,吃药茶冲一冲。”楚岺笑道,唤卫兵再端茶来,“这第二杯就是热茶了。”

  钟副将接过第二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确定没有药味才一饮而尽,两杯茶下肚,一头汗冒出来,吐出一口浊气,果然浑身都通畅了,赞道:“大哥真厉害。”

  楚岺说:“久病成医。”

  听到这句话,钟副将的脸垮下来,扭曲的更加难看:“大哥——”

  喊完又深吸一口气,难过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现在做事更重要,将楚昭的事告诉楚岺。

  “应该是听到你病了的消息,所以才闹着要回来,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在试探。”

  楚岺面上的温润散去,眉眼犀利:“竟然这么快就有人察觉了?”他的眉眼又柔和下来,“阿昭她怎么样?吓坏了吧?”

  钟副将想了想:“阿昭见到我就哭,看起来是吓坏了,但她做的事可厉害了,骗了好多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

  关于楚昭做的事,楚柯的信中已经添油加醋的描述过了,楚岺也知道,听到不由一笑。

  “骗人这种事她竟然这么拿手,以前没发现。”他说,又轻叹一声,“以前在我身边,她安稳快乐自在,不需要骗人,如今没有我在身边,面对艰难险阻只能靠自己,才会如此耗费心机,她这还是害怕了。”

  钟副将从怀里拿出信:“阿昭给你的信。”

  楚岺伸手接过打开,信上写的字并不多,只有简单几行,一眼扫过,前几行都是深深的请求,要回来,楚岺看得眼神酸涩,但当落在最后一行,他神情一僵,将信扣在桌子上。

  啪的一声让钟副将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楚昭写给父亲的信,他自然没看,想来应该是女孩儿哭诉怎么思念父亲,或者讲述在京城被欺负之类好让父亲心疼的话。

  怎么看起来楚岺很生气?

  “她问她的母亲。”楚岺说。

  钟副将面色也一凛,旋即又皱眉:“这也无法避免,不说京城的其他人,家里人也说话不好听,大哥,咱们也防着呢,所以从小就跟阿昭说了,她母亲出身低微,你们两人不合礼节,进了京城,再听那些非议的话,她应该不会受太大的困扰吧。”

  难过是肯定难过的,毕竟是个小姑娘,到了那般繁华富贵地方,被人指指点点。

  楚岺神情有些复杂,按着信要说什么,门外又有卫兵疾步进来:“将军,抓——嗯,有一个人。”

  楚岺和钟副将都看那卫兵,到底是什么?抓还是有人?

  “抓到一个从郡城来的兵,但一眼就识别身份号牌不是他的——”卫兵说。

  不待他说完,钟副将刀疤脸满是寒意:“那就直接砍了,管它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找死。”

  最近窥探的人越来越多了,胆子越来越大,把他们落城当什么地方了!

  卫兵看着钟副将:“他说认识钟爷你,来找你的。”

  钟副将疤痕跳动:“认识爷爷我的人多了,随便砍——”

  卫兵将话说完:“他说他叫阿九。”

  “——啊,阿九?”钟副将舌头一打滑,差点咬到,脸也僵了僵。

  竟然是这小子!这小子来做什么?该不会——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看向楚岺。

  楚岺在一旁听着,看到钟副将的反应,知道应该是误会,的确是钟副将认识的人,但突然钟副将的视线看向他,还非常怪异。

  “既然是认识,你就去见吧。”楚岺说,以为钟副将是在请示自己。

  钟副将摆手先让卫兵下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岺笑,“该不会是你什么人吧?”

  钟副将说:“这个阿九,跟小姐认识。”

  楚岺微微一怔,但心思敏捷立刻想到了:“是驿兵吧?”微微一笑,得知楚昭是他的女儿,来要点好处也不奇怪,“既然主动来拜访了,就不用我们再特意去一趟郡城道谢了。”

  钟副将斟酌一下:“小姐跟这个阿九,嗯,关系很好。”

  楚岺听明白了,嘴角的笑变得浅浅:“是吗?怎么个很好?”

  怎么好,钟副将有些说不上来,他亲眼见的是,原本哭闹要回边郡来的小姐,喊了阿九,跟阿九说了几句话后,就安静不闹了。

  这也还好,最要命的是,听说的。

  虽然驿兵和中山王世子都很含蓄,但世子的护卫,那个叫铁英的很直白得告诉他,当时在河边,楚小姐跟这个阿九闹脾气都跳河了,他们世子相救后,楚小姐还埋怨世子多管闲事。

  “多管的什么闲事,你问问楚小姐吧。”

  最后这铁英还阴阳怪气的来了一句。

  钟副将也是有妻有子的人,哪里不懂这话里的意思,气得他差点当场就要将那个阿九揪过来,但理智告诉他要忍住。

  不过一路上这个阿九没有往他跟前凑,姓张的驿兵还隐晦地告诉他,阿九和楚小姐的关系并不太好,阿九不同意带她,两人经常起争执,不过大家心意都是好的,如有怠慢楚小姐,委实是因为不知道身份,以及驿兵的职责。

  再想到关于阿昭怎么骗了一群人搭上这群驿兵,钟副将冷静下来,觉得小姐对阿九的态度,也只是为了跟着驿兵来边郡。

  那个阿九如果是明白人,会明白小姐的意图,不会胡思乱想,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这个小子,竟然半夜跑来找楚将军了,他想干什么?是不是没想明白?

  钟副将将手攥着咯吱响,那就让他清醒清醒吧。

  楚岺笑了,示意钟副将冷静。

  “既然如此,我见见他,有什么话,一说就明白了。”

第二十九章 递信

  钟副将站在院子里,看到一个少年被披甲带械的兵卫押送,他没有丝毫的紧张,阔步而行,看到钟副将,还扬手:“钟副将,又见面了。”

  夜色里一笑露出白白的牙,跟身上脏兮兮的兵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钟副将脸上的疤痕跳了几下,咬牙说:“你来干什么?”

  阿九走到他面前,说:“当然是来找楚将军的啊。”

  钟副将本想再说几句什么,阿九已经先堵住他:“钟副将,有些话不便当众说。”

  这是威胁吗?当众说会败坏小姐的名声?钟副将瞪着他,你小子试试!

  “人来了吗?”楚岺的声音从内传来。

  钟副将知道这是在提醒自己,冷哼一声,让开路:“进去吧,将军要见你。”

  阿九对钟副将一笑,大步迈进去。

  ……

  ……

  屋子里亮堂堂,阿九恍若从一个世界踏入另一个世界,这里温暖明亮,而最明亮的是坐在桌案前的男人。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肩宽背阔,身材高大。

  听到人进来,他抬起头,脸上有温和的笑:“你就是阿九?”

  阿九点点头,看到楚岺的面容,对于这个卫将军少年成名,命运又急转直下这些事,他并不在意,也没有什么想法,唯有一个念头闪过,那个楚昭,跟她父亲挺像。

  尤其是神韵,看起来挺温和无害,其实眉眼里凶巴巴——

  “楚将军。”他施礼。

  楚岺道:“小女与你同行一段,多谢照看了。”

  阿九摇头:“谢就罢了,我们也不想带着楚小姐,是无奈被骗。”

  楚岺失笑,这小子说话倒是干脆,这么看来他并不是——

  他的念头刚起,阿九走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我是来替人送信的。”他说。

  但话音刚落,就疾风袭来,阿九暗道一声不好,腰身一沉向后扭转,但还是慢了一步,砰的一声,撞在书架上,脖子被一只铁钳般得大手掐住。

  “大哥?”门外钟副将听到声音,立刻大声询问。

  楚岺声音温和:“无事,不用进来。”

  钟副将的声音便消失了。

  阿九觉得自己的气息也要消失了,掐住脖子的手稍微松了松,他一口气缓过来,急促地呼吸。

  “年轻人,我不管你是谁家的,诱惑我的女儿做挡箭牌,只有死路一条。”楚岺看着少年,面容温和的说。

  他接到消息后就有猜测,楚昭离开京城,绝不仅仅是因为跟梁家小姐打架,一定是被人算计了,此时此刻这个驿兵身份的少年拿出密信无疑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送女儿去京城,是为了避开即将到来的漩涡,那些人竟然对他的女儿下手——

  他楚岺还没死呢。

  看着眼前男人眼底越来越浓的凶狠,阿九声音从窒息的脖颈里挤出来:“楚将军,你猜错了,事实上,你女儿还用这封信,威胁我呢。”

  楚岺微微笑:“是吗?她怎么威胁你呢?”

  就像熟识的长辈询问晚辈的趣事,如果他的手能松开一些就更和蔼了,阿九虽然呼吸困难,但不忘挤出一声冷笑:“她发现了我的信,先是来偷,后被我发现,就要挟我把她送回边郡,否则就告诉大家我要给你送密信——楚将军,我是个送信人,但跟楚小姐相遇,是意外。”

  楚岺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松开手站直了身子。

  阿九靠着书架大口大口的呼吸,发出几声咳嗽。

  手里的信被楚岺抽走了,他随意的拆开看了眼:“东阳谢氏,你是谢家的人?”

  阿九嗯了声。

  楚岺笑了笑:“这封信,是太子的意思,还是太子妃的意思?”

  太子妃出身东阳谢氏,谢氏游离在京城权贵之外,太子妃年轻,跟前皇后出身的杨氏,正得宠的贵妃赵氏两族相比,行事低调。

  当然,这果然是假象而已。

  在杨氏,赵氏,甚至太子,三皇子等等没有任何一封信,一个人来的时候,谢氏的信已经到了他这里。

  谢氏竟然能想到对他这个被遗忘的人写信示好,不简单啊。

  阿九说:“是谢三公子的意思。”

  谢三公子,楚岺微微挑眉,看了眼落款,谢燕芳。

  如今太子妃的叔父,谢氏族长的长子,族中行三的公子。

  对于这位谢三公子,楚岺地处偏远也有所耳闻,是个温润如玉才德兼备的翩翩贵公子。

  谢三公子自己的意思?

  谢三公子倒也没写什么,只说了久仰他的大名,表达倾慕与结交之意。

  “信我送到了,他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内容我也不知道。”阿九说,咳嗽一声,沙哑的声音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只是来送信,送完了,就任务结束了。”

  楚岺看着他:“我这里商旅贯通,这云中郡上官遍地,要送信容易得很,驿兵,反而有点扎眼。”

  阿九笑了笑:“说了将军可能不信,给你送信,是对我的惩罚。”说着摆摆手,“无所谓了,随便你怎么想,我可以走了吗?我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否则,被人发现了,不用将军动手,我也是死路一条。”

  惩罚?楚岺打量他一眼:“小伙子,你在家中不讨喜吧?”

  阿九神情懒懒:“将军有什么想知道的,问谢三公子就行了,你问什么,他都会知无不言。”

  楚岺问:“你喜欢我家阿昭吗?”

  刚呼吸顺畅的阿九如同陡然被掐住脖子,呛口咳嗽几声,瞪眼看着楚岺:“喂,你们父女怎么回事?怎么都喜欢污人清白!以为这样就能要挟我吗?”

  楚岺哈哈大笑。

  笑声回荡在室内,传出门外。

  堵着门等着随时一声令下进去灭口的钟副将有些惊讶,怎么就笑了?还笑得这样畅快?将军很久没有这样大笑过了——

  念头闪过,紧闭的房门打开,少年大步走出来,沉着脸很不高兴,也不理会钟副将诡异的眼神,越过他向外走去。

  钟副将也不理会他,忙进内去问。

  厅内响起低低地说话声,阿九听不清,也懒得去听,大步向外走,但不知道为什么步伐越来越慢,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

  不应该啊,他就是来送信的,送完了就了事了。

  阿九咬牙重重地迈步。

  别的事,与他无关!

  一步两步三步,往外走,走出去,骑上马,回云中郡去。

  他看向前方,黑夜浓浓,火把腾起点点星,隐隐勾勒出一个女孩儿的面容,她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