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忙道:“娘说的是哩。花钱请人开荒,看着费钱,咱腾出工夫来干别的,也是一样。”

郑长河一挥手总结道:“成,就这么定了。过两天我跟青木去村长家问这事。眼下他家长风长雨回来了,他也没心思管别的。”

一家人又商议了几句,这才睡去了。

第二天,菊花泡了好些橡子果仁,准备等青木晚上回来帮着磨着粉。她想做些橡子豆腐来吃,之前一直没有空闲做这个。

把杂事安排妥当,她搬了根小板凳,坐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纳鞋底子,心里想着哥哥在李木匠家订做的木桶也不晓得做好没有。

这冬天里洗澡可真是难为她了,虽然家里不缺柴也不缺水,可没地方洗呀。于是当她娘卖猪下水赚了些钱,她便赶紧让哥哥去订做一只大木桶。到时候烧一大锅热水倒进去,美美地泡个澡,嗳哟,肯定舒坦!

她想着昨天卖方子挣的钱,心里感到特别的踏实。

手里有钱,心中不慌啊!虽然也是和以前一样的干活、忙碌,整个人却显得从容不迫,家里的生活也有条不紊起来,再也没有那种沉甸甸的郁闷不安了。

她沉思着,手下不停,借着顶针用力将针线穿过鞋底,再一扯线头,“嗤啦”一声,将针脚拽密实。觉得今儿手指似乎格外灵活,一会儿的工夫她就纳了两排,她做鞋的速度也快了好多。

这双大脚板的鞋底子是青木的,放在她小小的手中,格外显得她可怜巴巴的瘦弱和乖巧——通常像她这么大的女娃还不能纳这么厚的鞋底,劲儿不够哩!

等把哥哥的这双做好了,就给自己做一双,明年春天穿。她扬起脸颊,让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不自觉地笑着,微风吹动那面巾,轻轻地颤动着!

秦枫站在院门口,看到的就是菊花微眯着双眼,浅笑盈盈的样子。真是奇怪极了,她大半的脸都掩在面巾之下,他根本看不到,却分明能感觉到她在浅笑。

轻轻地走近她,秦枫含笑唤道:“菊花?”

菊花猛地一怔,差点将针戳到手上,看着眼前高高的青年,她嗔怪地说道:“秦大夫,你啥时候来的?咋不吱声哩?”

秦枫笑着自己端了条小板凳坐到她身边,并将一个药包放到菊花身边的针线箩筐里,嘴里回答道:“我见你想啥东西想得出神,就没打扰你。你刚才在想啥?”

他难得八卦了一回,好奇地看着菊花问道。

菊花低头继续纳鞋底子,一边小声道:“也没想啥时!秦大夫,我爹的腿好了吧,还要换药么?”她总不能说我昨儿刚赚了一笔钱,刚才在得意呢!

秦枫道:“郑叔的腿好了,不用再换药了。只要注意好好养一段时间,不要干重活,到明年开春就没事了。”

菊花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他,问道:“那这药是……”她的目光转向针线箩筐里的那包药。

秦枫微笑道:“这是帮你开的药。我见你的身子实在弱,就开了个方子,也不用熬药喝,就把这药材跟猪肚和猪蹄放在一块煨——你不是爱吃这两样么?然后就跟平常一样吃就好了,也算是食疗吧!”

他这次帮菊花治脸,知道她很多的东西不能吃,平日里最爱吃的便是煨猪肚和猪蹄了,这个也便宜,能吃的起。

菊花呼了感激地说道:“真是让你费心了,秦大夫。这一包分几次煨,还是一次就煨完?”

秦枫将那包药拿在手上,打开,对她说道:“每次放十几片就行了——不可多放。五天煨一次,吃完为止。”

菊花睁大眼睛瞧着他手上的药材,那扑鼻的气味分明是人参的味道。人参已经被切成薄薄的片儿,那一大包足足有好几两。从那人参片的直径来看,这么粗的人参,怕是年份不浅。她虽不能准确地判断,但可以肯定这是上好的人参就是了,她可不认为这里有人工培植的人参。

秦枫见她异样的神情,不禁问道:“怎么?怕苦?这个不苦的,不像那些药苦得要命。”

菊花不敢说自己认识这人参,只好问道:“秦大夫,这药贵不贵啊?你帮我爹瞧病都没要钱,帮我瞧病也不要钱,我都不好意思用你的药了。”

秦枫微笑道:“不贵!你别想那么多。我不过是见你身体弱,手边又正好有这药,就给你用了。你最好能杀几只鸡和这药一起煨了吃,效果只怕比吃猪肚还好。反正你娘卖猪下水也挣了些钱,没必要这么节省——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菊花十分犹豫,不知如何拒绝他的馈赠,要用什么理由呢?肯定不能说认识人参。她也不知这秦大夫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到底是同情还是别的,要是他都这样对病人,那还不亏死了?

菊花正想着,秦枫又对她说道:“菊花,我今天就要离开清南村了。”

菊花轻轻地“啊”了一声,抬眼瞧他,见他正凝目看着自己,便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你要去别的地方行医?也是,你就是个游医,可不就是到处走的?嗳哟!你走了,咱们村往后瞧病可就麻烦了。听说下塘集的那个大夫黑心的很,医术也没你好哩!”

她这才发现,要是秦枫走了,还真是清南村的损失,往后瞧病也麻烦了。别的不说,就是郑长河这次的伤,要是到下塘集去找人治,还不晓得要被折腾成啥样,花钱倒还在其次。

秦枫见她不舍的样子,心情高兴起来,微笑道:“我医术还不精,想要到各处去走走,历练一番,过几年再回来。”

菊花眼睛一亮,问道:“你真的还会回来?”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有这样的大夫住在村里,那可是清南村的福气。

秦枫笑道:“嗳!要回来的。”停了一下,又轻声道:“我还要回来帮你治脸上的伤呢!”

菊花听了先是一愣,转而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就算再冷清,也被他感动了——不是每个大夫都能有这样的医德。他能为一个陌生的乡村丑女娃费心,绝不是因为对疑难杂症感兴趣,而是实实在在的替患者着想。

来到这陌生的时空里,除了自家至亲的人,谁会关心一个丑女娃的辛酸悲苦?不拿异样的眼光瞧她已经是人品好的了,哪里还会费心管她的死活!

想必上次的治疗失败也让他愧疚不已吧。特别是自己当时脸上皮肉翻卷,那情形虽然自己看不见,但是可以想象得到,是多么的触目惊心,这对认真敬业的他打击必定也是巨大的。

别人都是妙手回春,偏偏他却越治越糟,她当时就感觉到他万分沮丧和沉重的心情,郑家一点也没怪他,但他就是郁郁不乐。

她含着眼泪轻声对他说道:“谢谢你,秦大夫!”

秦枫见她哭了,也是默然。他看着她长长睫毛上面挂着的晶莹泪珠,如花朵上的晨露一般,心里一缩,好半天才开口道:“我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你多炕些锅巴准备着,我可是要来吃的。”

菊花忙放下鞋底子,起身道:“那我装些把你。你在路上好当零嘴吃。”

秦枫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刚才都没好意思要呢!”

菊花被他说得破涕为笑,便到厨房找了个布袋子,将罐子里的锅巴全部都装了进去,提出来把他。

郑长河喂完猪过来,正在和秦枫说着话。

他每天都要对着那几头猪研究半天,看它们吃食、打闹,帮它们清理粪便,眼见几头猪吹气似的猛长——这是他自我感觉的,那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你要走?嗳哟!这可咋办?你走了咱清南村的人都要想你哩!”

郑长河听说秦枫要离开,大惊失色。村里人已经习惯了秦枫在的日子,平常有点小毛病,问一声,讨点药,方便得很;现在他要走了,这方便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秦枫少不得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还会回来的,然后才提着菊花装给他的锅巴,在郑长河依依不舍的目送下,大步离开了。

走了好远,他回头,看着那站在篱笆墙边一抹银红,眼中闪着莫名的意味!

第五十二章张槐的决定

青木在学堂里是极为认真的。他知道,他能坐在这里听夫子讲课,那是爹娘和妹妹在家里干活换来的,再说,菊花每天问他的问题也都稀奇古怪,要是不努力地听讲,他还真的回答不上来。

他本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有时为了搞清楚一个问题,他不得不反复地向周夫子请教。时间一长,周夫子也了解了他的习惯,讲书的时候就讲得特别细。

比如,今天夫子讲到《论语》的宪问篇“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一句,他说道:“此句何解?乃是指古人读书用功,重在提高自身的学问和修养,而今人学习更多的则是为了求取功名,向他人炫耀。”

他扫视下面这些大大小小的农家娃儿,严肃地说道:“我等寒窗苦读是为了增加学识,以备将来有所作为,可不单是为了求取功名,或向人炫耀的。

若能学得经天纬地之才,将来自然可以出将为相,为万民谋福祉;但就算是未取得功名,也不怕——既能读书明理,哪怕是将来种田经商,也自会有一番筹划算计,照样能行事有度,有所作为。”

接着,又细细地解说了一番,列举了很多事实,证明“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学问用到了极致,天下大道都是相通的。

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青木和张槐。

这两个学生在学堂里是年纪最大的,来此的目的明确,可不就是为了多识些字,好增加些学问和见识么。他们学得很认真,他也很是喜欢这两个学生,问题尽量用浅显的白话细细地讲解,期望能让他们多学一些东西。

下学后,青木还在若有所思地回味着夫子的话,好一会才起身。

他先帮周夫子整理打扫了一番住处,又将他晚上的饭菜热上,这才提着夫子中午吃过的碗筷,出了学堂。

刚出学堂院门,就见张槐在一旁等着,见他出来,便迎上来叫道:“青木!”

青木奇怪地瞧着他,问道:“你咋还没回家哩?找我有事儿?”

张槐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又揉揉鼻子,闷声道:“有事哩。想跟你说说话儿。”

青木瞥了他一眼,说道:“那走吧,送我到村尾。”说完踩着冰冻的地面“嘎吱,嘎吱”地先走了。

太阳一落山,这积雪融化的地面就很快上冻了,有水的地方全结了冰。

两人并肩走着,那“嘎吱”的响声很有节奏。

青木见张槐也不说话,忍不住出声道:“你再不说话,我可要到家了。”

张槐转头瞧瞧左右,已经快出村子了,附近也没有——天这么冷,这时辰大家全窝在家里烤火哩。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青木,轻声说道:“青木,我要娶菊花哩!”

青木猛地停下了脚步,张大嘴巴瞪着他,好半天才怒声道:“你说想娶就娶?那当初为啥说那样话?”

张槐这次却没有道歉,他盯着青木的眼睛,认真地说道:“青木,咱俩可是好朋友,我是啥人你还不清楚?我能故意埋汰菊花么?菊花年纪还小,往常我可从没想过这事儿,跟你一样当她是妹妹哩。娘那天问得急,我想也没想就说了那话,可不是嫌弃菊花。就跟你和柳儿一样。”

青木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瞎说啥?咋又扯到我身上来了,我跟柳儿有啥事?”

张槐道:“我晓得你跟她没啥事。可是柳儿喜欢你,你当我瞧不出来?只是你从没想过要娶柳儿,难不成你也是嫌弃她?我晓得你不是嫌弃她,就是没想过娶她,就算她找上你,你也不想娶她,是不?”

青木听了后半天无话,他紧绷着脸,好一会才问道:“那你如今咋又想娶菊花了?你以为你想娶就娶?”

张槐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往常没想过,可是出了菊花跳湖的事儿,我反倒是天天想了。就像我娘说的,菊花样样好,要不是脸坏了,我哪能配得起她。开始的时候,我想着自个要是娶菊花,确实心里有些膈应;可日子一久,我就越想越丢不开。也真是怪了,我……我整天都忘不了菊花!原来我早就喜欢她哩,可是连我自个都不知道。上回听那该死的媒婆跟花婆子说,要把菊花说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老鳏夫,你可不知道我听了心里有多难受!我就跟自个说‘青木肯定不会答应的,郑叔郑婶也不会答应的’,原来我是那么害怕哩。要是你们真的答应把菊花给嫁了,我可不知要咋办了。这么天天心里装着事儿,日也想夜也想,我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如今也想明白了。我说与你听,是想让你晓得我这份心。菊花还小,我也晓得眼下没可能娶她进门——她不是说了要过四年再说亲么,我有四年的时间叫你们瞧我的心意。”

青木静静地听着张槐说他的心思,瞧着他如此决断,满心复杂。他跟槐子和好,不仅仅是听了菊花的话,也因为他并不十分怪他。

他也清楚,要一个男娃毫不膈应地娶菊花,真的很难。这可不比下塘集那家,可以不要彩礼就嫁闺女。穷,到底只是一时的,能靠双手挣出来;可菊花的脸要是瞧不好,那可是一辈子都顶着的。自个是哥哥,自是不会嫌弃她;可要旁人也这样,实在难。

一时间又喜又忧;喜的是槐子到底是有眼光的,瞧出了妹妹的好;忧的是如今妹妹只怕不肯轻易答应这门亲事了——她可是越来越有主意哩。

他瞥了槐子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菊花如今可是有主意的。我爹跟我娘也说,菊花的亲事她自个说了算哩。”

张槐听了他的话,越发的难受,失魂落魄地说道:“我晓得。她都不肯正眼瞧我哩!”

青木见他那丢了魂似的样子,气恼地说道:“不是还有四年么?瞧你那点出息。你要不好好地干,我看你是甭想娶菊花了。我可跟你说,昨儿菊花又做成了一桩大生意,你再不用心,我瞧你往后哭去吧!”

张槐大惊:“大生意?”

菊花这不是离他越来越远了么,他就会种几亩田,哪里有啥本事?顿时心情更加低落起来。

青木扯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对他说道:“你忘了刚才夫子说的话了?咱要将学的东西用起来才成,光读死书是不成的。我跟你说,咱这清南村靠着小青山,又挨着小清河,可是个好地儿。咱要多动动脑子……”

一向寡言的青木难得地说了一大篇话,把橡子果能喂猪喂鸡,镜湖里能养鱼虾,连那田野里的野菊花都能用来泡水、装枕头,山上的竹子也有大用等全告诉了张槐。

他最后说道:“咱不能白读了这书,得动脑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咱用心,肯定能找到好法子挣钱的。菊花可不就是动脑子才想出了烧猪下水卖的法子么。”

张槐吃惊地瞧着青木——他可是不声不响地就自个琢磨了这么多?一时间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失落——自己真是差太远了。不过,不要紧,只要他努力也不会比青木差的。

“眼下只能先养猪了,这个本钱小。等雪化完了,我就跟爹娘说,叫他们去捡橡子果——现在还能捡到么?”他迅速地做出了决定。

青木笑道:“当然能捡到,就是要跑远一些。后山都被我家捡光了。你跟我来,我告诉你咋弄这橡子果,好去掉那苦涩的味儿。晚上,你带些回家喂猪,瞧你家的猪吃不吃。”

张槐听了大喜——正好能去见见菊花。他可是从前天晚上就夜不能寐了,彻底地害了相思病。再说,他可不能白费了青木的一片好心,青木这是要和他一块努力,想干出些像样的事来哩。

他急忙道:“你先等等,我家去跟我娘说一声,别等我吃晚饭了。”说完转身就跑了。

青木撇嘴嘀咕道:“我又没说请你吃晚饭。”

他这么费心地提点张槐,固然是因为两人是好朋友,但更多的,则是青木也希望菊花嫁给张槐。这个朋友的品性他是能保证的,菊花嫁把他自己也放心。可是菊花现在这样子,只怕还真的不想嫁他哩,所以他要帮他一把。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忙冲着快要没入人家房屋拐角的张槐叫道:“我要去李木匠家取木桶。一会你在这等我。”

张槐顿了一下,远远地答应了一声。

第五十三章橡子面

青木七弯八拐地来到村子南面的李木匠家。

这是一座石头砌的小院,院子一角还堆满了卷曲的刨木花碎屑,一条大黑狗耀武扬威地迎上来对着青木一阵狂叫,被刚出门的李木匠给喝住了。

“青木啊,来取木桶吧?正好昨儿做好了,上了油晾着哩。”他一见青木就猜到了他来的目的。

青木忙道:“真是难为李叔了。那这桶啥时候能用哩?”

李木匠自豪地炫耀道:“拿回家就能用了。你放心好了,我用的可是好木头。”

青木也笑了,菊花可是摧了他好几次哩。跟着李木匠进了他家专门的木工坊,一眼就在满屋的木器中找到了自家的木桶。

李木匠胡子拉喳的脸上现出疑惑的神色,问青木道:“你家做这么深的木桶洗澡,那得用多少水?这不是太费事了。”

青木答道:“我妹妹身子不好,怕冷的很,多放些水泡澡,也省得冻病了。”

李木匠“哦”了一声,连连点头道:“那是要当心。反正咱庄稼人,勤快点,柴火又不缺;你家又打了井,水也是现成的。”

青木道:“就是这个话。李叔,这是木桶钱。”

李木匠忙接了过来,数了数,一共六百文,顿时笑得灿烂无比,对他说道:“来,我帮你扛起来。”青木在他的帮助下,扛着木桶挽着篮子走了。

李木匠拿着六百文,笑呵呵地进了正屋。他婆娘王氏见了他的样子,问道:“钱把了?”

李木匠笑着将钱递给她,道:“把了,没赊账。郑嫂子见天去卖猪下水,如今手头可不少钱。”

王氏问道:“你收了他六百文,是不是多了点?”

李木匠道:“不多。工钱还是一样。这木桶主要是木料贵――我可是把家里那截好木料给他用了。”王氏这才无话。

青木扛着木桶,和张槐一起回到家,菊花正在门口跟赵大嘴说着话。也不知赵大嘴说了啥,菊花笑得“咯咯”脆响。

张槐见了立时心里不舒服起来。

青木也有些奇怪,招呼道:“大嘴,干啥哩?”

赵大嘴黑脸忽然红了,有些忸怩地说道:“也没啥,就是来买些猪下水和猪头肉。嗳哟!这木桶咋这么大哩?”

菊花一见木桶,忙丢下赵大嘴去瞧木桶,一边还不忘回头对他道:“明儿上午你来拿吧!”

赵大嘴答应了一声,又对张槐笑笑,才转身走了。

青木看着他的背影,问菊花道:“他买猪下水咋不马上拿回去,要明儿才来拿?”菊花趴在木桶边沿,低头向里瞧,一边用手摸着桶壁,一边回答道:“他家明儿要招待客人――有人来相看他哩。我跟他说明儿再来拿,烧得味儿刚好。哥,这桶是用啥木料做的,咋这么香哩?”

青木回答道:“我也不认得。反正是好木料就是了。要不李叔咋收了那么些钱。往常像这样的桶,最多要两百文就够了。李叔说这是他爹留下来的一截木料,他也不认得。又不多,只够做一个木桶,问我要不要。我那会儿瞧了,觉得不错,闻着又香,就用这个做了。”

菊花一听更高兴了――这木料居然还是人家木匠家传留下的,看这细密的纹理,再加上那自然的芳香,就知道这肯定是好东西,只怕李木匠亏了。要知道如果真是好木料,哪里是加四百文就能拿下的?

嗳哟!放半桶水,撒上些菊花,泡进去多舒服啊!雾气蒙蒙中,那就是“丑女出浴”了。呵呵!跟杨贵妃似的,不过是“温泉水滑洗癞皮”罢了。

她自娱自乐地在心中调侃,笑意盈盈地抬头,这才发现张槐,忙叫道:“槐子哥,你来了!”

张槐很是气苦――自己都站了好半天了。她先是跟赵大嘴说话,完了又瞧木桶,居然当他是影子似的。可是瞧她那小模样,又生不起气来。

青木忙拉着张槐去瞧泡在池子里的橡子果,因为捡的实在多,一直到现在也没处理完,一边跟他详细地介绍了如何处理这东西。

张槐认真地听着,他沉思了一会道:“我琢磨这东西人也能吃,要是多漂几次的话。”青木诧异地看着他道:“你还真的说着了,菊花也这么说哩。她总说要做出来尝尝,只是老没工夫。”

张槐听了大喜:“菊花真的这么说?她真的说人也能吃?”

青木笑道:“可不是。她说猪吃了没事儿,人肯定也能吃的。”说到这里他就有些别扭,咋老跟猪挂上了?

正说着,菊花站在厨房门口叫道:“哥,你们在干啥哩?快来帮我磨橡子果儿。”青木转头看向张槐,两人都笑了。

于是,他们走进厨房,青木问道:“你泡了果子了?”

菊花道:“嗳!泡了一桶哩。磨出来我做了你肯定爱吃。”她又对张槐笑笑,这可是现成的劳力。

家里虽然穷,差不多的家伙用具倒是都齐全,这是最令菊花满意的。像这石磨,有了它可是能省下不少的事。

石磨放在厨房的最里边,占了一小半的位置。石磨的下边放了一只大木盆,盆里垫了一大块白色的纱布,好接磨出来的面浆。

杨氏坐在灶洞前烧火,一边对张槐道:“槐子来了!正好帮我家青木推磨――这磨子死沉。这一大桶橡子果,磨出来能吃得了么?不过,吃不了也没啥,猪也能吃。”

张槐“嗳”了一声,答应了。往常他来青木家玩,常在这吃饭,顺便帮着做些杂事。现在见杨氏也没不待见他,还和以往一样,心里宽敞了不少。

青木听了更别扭了。菊花嗔怪地说道:“娘,说啥哩?喂猪吃哪里要磨得这么细!哼,回头我做出来,你们尝了,看还说不说喂猪吃。”

青木一见木盆都摆好了,便问道:“菊花,这磨子洗过了么?”

菊花道:“洗过了。都弄好了,你们只管磨吧。”

青木便取下挂在墙上的磨拐子,架上石磨,跟张槐一起一推一拽地推起磨来。那磨拐子咿呀地响着,合着石磨的呼噜声,像唱小曲似的。

菊花则坐在石磨的侧面,用勺子不停地从水桶里舀起橡子果仁,连水一起送进石磨中间的入料口,随着上片石磨的转动,那奶黄色的面浆就从石磨的周围流下来,流入下边的木盆里。

看着那米粉似的橡子面,菊花想,明儿再漂一天就能吃了。就做橡子豆腐吧,其他的太麻烦,天冷,还是省点事。这豆腐能红烧,也能凉拌,也可以放到火锅里烫着吃。

她一出神,眼里就带了笑。

槐子一边推磨,一边偷瞧她,瞧着瞧着就是一阵失神,手下用力不均匀,那磨拐子就不得劲,失了平衡,这磨推得就没那么顺了。

青木瞧着他心里叹气,故意问菊花道:“赵大嘴明儿要相亲?相的是哪个村的?”

这要是从前,他断不会在有张槐的场合问菊花这样的话,可是眼下知道了张槐的心意,自然就不在意了。

菊花听见哥哥问,便想起刚刚赵大嘴忸怩的样子,不禁又笑了。她当时见他的样子很有趣,就八卦地问了一下。

那赵大嘴人大咧咧的,也实在,一向不拿异样的眼光瞧菊花,还蛮喜欢她的,于是细细地跟她说了:“是老成叔的外甥女。今年十八岁了。明儿她家的人都到老成叔家做客,正好来我家相看。她们家人还不错,也不稀罕彩礼,只说要是看合适了,就能成哩!”

说完挠挠头嘿嘿傻笑。

菊花笑问他:“那你可有啥要求没?”她也不知自己咋变得这样八卦起来,也许是跟赵大嘴说话感觉很轻松吧。

赵大嘴咧着大嘴巴笑道:“我能有啥要求?人家都不嫌弃我穷,我还能挑人家么

第五十四章石磨旋转

菊花见哥哥问她,便把赵大嘴的话又说了一遍。

杨氏插话道:“老成的外甥女?那闺女我见过,是蛮实诚的,长得高高壮壮的,和大嘴也配。我看明儿这门亲准能成。”

张槐偷偷地瞄着菊花,见她很大方地在他面前谈论这亲事问题,一点也不拘谨,也不知心里是啥滋味。

他想着杨氏说赵大嘴和老成的外甥女相配,那自己和菊花哩?他要是和菊花走在一块儿,相配不相配哩?

这么想着,心里一甜蜜,脸也红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又偷偷瞄向菊花的侧脸。不想菊花正好转头看了过来,一时四目相对,张槐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去了,一时间,那手就动不了了,全靠青木一人推着。

青木暗叫倒霉,不过倒也瞧出了槐子的心意,心想他是真的喜欢菊花了。他怕槐子太难堪,忙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又气恼地瞪他一眼,张槐方才羞愧地低头一心推磨。

菊花见张槐满脸通红的样子不禁一愣,暗想这小子听她说赵大嘴的亲事不自在了?想起两人之间曾经的纠葛了吧!也是,要是细想起来还真的有些尴尬,不过她早把这事儿给忘了――她又不是原来的那个菊花。

于是,她就转移话题,对青木道:“哥,我明儿晚上就能用这橡子面做豆腐了。我怕你吃了要跟猪抢――往后不舍得用这东西喂猪哩!”

杨氏听了哈哈笑起来,白了她一眼道:“你倒会骂人,你哥咋会跟猪抢?”

青木和张槐都笑起来,也不生气。

在磨拐子的咿呀声中,很快磨了半桶橡子仁。

杨氏过来瞧了一遍,说道:“我炒菜了?炒好了,你们也磨完了,正好吃饭。”

菊花点点头道:“嗳!娘你炒吧。这磨起来快的很。”想了一下又说道:“娘,菜炒完了,把锅洗干净了烧一锅水。这木桶拿回来了,吃过饭我要好好地泡个澡――我的脚可是冻得冰冰凉哩。”

太阳一落山,她身上的热乎气也跟着太阳落了,只觉得浑身透风,两脚更是冷铁一般。

杨氏急忙答应了,又跑到堂屋里把那小火坛子给她提过来,放到她的脚下,埋怨道:“你这娃子,脚冷就烤火呗,又不是没火坛子,尽让一双脚冻得冰冷。这凉气从脚起,要是常常地这么冻,往后膝盖也容易疼。你本来就怕冷。唉!这身子咋养不好哩?瞧我跟你爹、你哥,这一阵子养的,个个脸上红润润的;偏你咋养也养不好!”

青木和张槐也都担心又怜惜地瞧着菊花。青木觉得菊花实在是太柔弱了,看来上次落水留下的后遗症不小。

他对着菊花叫道:“菊花,你来推推。出些力气,一会儿工夫身上就暖和了。”说着,放下磨拐子,来到菊花的跟前,接过她手中的勺子,让她去推磨。

菊花愕然――那个磨子她也试过,哪里能推得动?她想活动的话还不如原地蹦几下哩。

“哥,我推不动哩,才刚试过。”她老老实实地答道。而且,这两个人推磨,可是要用力协调,不然这磨子是转不顺溜的。

青木道:“不过是叫你活动身子罢了,又不靠你推磨。槐子力气大着哩,你跟着推就好了。”

菊花想这推磨确实跟运动似的,一推一拉的,全身都得动,倒也是个不错的锻炼法子。

于是,她就起身来到磨拐子后面,跟张槐并排站着。

一比划,这磨拐子架得太高了,自己要是趴上去,跟上辈子在学校抓单杠似的――吊起来了,肯定使不上力;要是把上面的绳子放下来一些,那以张槐的身高,得弓着腰了。

她正比划着,张槐已经把架子放下来,磨拐子调到跟她胸部齐平,然后两眼亮晶晶地瞧着她,轻声道:“你跟着我推就好了。先小点劲儿,推顺了再用力。”

菊花点点头跟着他推起来。

开始没站好,两脚一前一后的,张槐的步子大,她的步子小,往前一推,她被带了个趔趄,忍不住“咯咯”地笑道:“嗳哟!这不成。槐子哥站那根本不用动,我还得跑两步才跟得上这磨拐子,回来又要往后退两步才成。”

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前前后后、进进退退地忙个不停,没几下,便气喘吁吁地动不了了。

杨氏过来一看,也笑道:“这哪成哩!你跟槐子步调不一致嘛。槐子你步子站小些――嗳!就是这个样!这不推起来了?”

菊花推着这石磨,上辈子那久远的记忆又泛上心头,那还是很小的时候家里磨汤圆粉,自己跟着母亲推过这种石磨。不过,那个石磨要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