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轻巧。”许琮冷哼,“这次你因为她差点误了事,你最好告诉我,她到底是什么人。”

  郁承不答话,许琮眯起眼,不悦道:“难道我还没资格过问一个狐媚子的事了?”

  郁承淡淡看了她一眼,这才垂下眸,轻笑一声:“怎么?难道父亲每谈一个情人也都要同您报备?”

  “你——”

  自郁承获得潘晋岳部分信任之后,便感到他没以前那么好拿捏了。她想要往后一直荣华富贵,还真得倚仗郁承,而他心里也明白得很,现在拿这件事当底牌。

  许琮瞪眼指着他,没能说出后面的话。她声线略颤抖,郁承却绕过她,从善如流地说:“阿爸随时会醒,我先进去了。您陪护了一夜,好生歇息吧。”

  ……

  房间整洁宽敞,角落里放着各色鲜花水果,郁承打发了两个护工,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床头柜放着两盒刚送来的铁皮石斛粉,粉质细腻,潘晋岳一向很喜欢用这个泡水喝,郁承曾在他书房里端砚旁也见到过。

  他拿起来随意看了看,瓶身很干净,没贴什么商标,是旗下工厂生产的特殊配方,还加了别的补品。

  潘晋岳闭着眼,呼吸微沉。其实郁承很少看到他这般不设防的时刻。他静静注视着病床上的这个已经苍老了许多的人,心中是如海面一般的平静。

  这么多年以来,潘晋岳对他,完全谈不上是父子之情谊。年少时,他就像是高门深宅里的一道黑压压的影子,威严也不容许人靠近,郁承面对他时只会感到沉闷、担惊受怕。

  十五岁短暂相处的那一年,父亲见到他时总是冷漠,他们疏离得仿佛不像亲人。

  后来潘晋岳把他扔去美国,自此对他不闻不问。

  他的眼里是真的没有他这个儿子,郁承甚至不需要过多确认。

  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不被家族惦记,意味着相对自由,郁承曾经以为自己会这样就安安稳稳过完此生。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这里。

  郁承耐心地坐了两个小时,终于等到潘晋岳睁开了眼。

  “阿爸。”他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担忧问,“您还好吗?”

  许琮端着泡好的铁皮石斛进来的时候,潘晋岳正在窗边和郁承下棋。

  他气色看着倒恢复得不错,只是眉眼间有些倦怠。许琮贴心地在他身边坐下,喂他喝水。

  潘晋岳的手指几分抖动,将杯子接住了。他瞥她关切的脸庞一眼,淡淡道:“行了,下去吧。”

  许琮唇角稍平了一些,又扬起笑,看这胶着的棋局:“在和阿承下棋?”

  “嗯。”潘晋岳这才有些兴致,同她讲,“上回还是阿承MBA刚念完回国的时候,几年不见,棋艺又精进许多。”

  郁承这时微微笑:“我一直苦心钻研,就是想有机会和阿爸切磋。”

  “是么。”潘晋岳睇他一眼,审视棋盘片刻,又落下一子,难得玩笑,“那你可得当心点了。”

  郁承也跟着看略微有些倾斜的局势,他弯了弯唇道:“其实也无谓。哪怕我真输给阿爸,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潘晋岳的指尖顿在空中。

  他眄了许琮一眼:“你先出去。”

  许琮看了看郁承,他仍气定神闲。她便施施然起身,离开的时候将门轻轻阖上。

  待到空气再度安静以后,潘晋岳问:“阿承,你有考虑过辞掉现在的工作吗?”

  郁承怔了怔,像是很不解:“我还能兼顾,为何要辞职?”

  潘晋岳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茶,情绪不明地问:“你就没想过回来全身心地打理家族事务?”

  郁承低敛着眼,看着这盘快要下到尾声的棋。

  他有办法,十步之内必赢。

  “说实话,我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郁承坦诚说,“阿爸近日就是太劳累了,若好好修养身体肯定健朗,所以眼下儿子也只是希望能替您多分忧些。”他顿了下,“不过若您什么时候需要我辞职,我也定当义不容辞。”

  潘晋岳深深看他,过了好久才说:“看来早些年就应该同你下这盘棋了。”

  郁承浅笑:“现在也还不晚。”

  于是他们边聊天边下棋。谈了一会儿房地产的版图布局,又聊到养生,潘晋岳赞这石斛益胃生津,郁承便顺着说:“早就知道您有这等好东西,一直没尝过呢。”

  潘晋岳大方地看一眼床头柜:“他们才刚给我送来的,你拿些去吧。”

  宁静的午后,他们像是一对平凡的父子,坐在窗边对弈。

  一盘棋愣是下了两个小时,没能辨出胜负。潘晋岳累了,郁承便扶着他重新在床上躺下歇息。

  今夜许琮还是待在医院,潘隽在自家陪太太,郁承回到空旷的半山别墅,结束这略显疲惫的一天。潘耀洗好了澡,正趴在床上拼拼图。郁承走过去,坐下来同她一起。

  “哥哥!”小姑娘很惊喜,“你怎么回来了?”

  她还不知道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郁承弯了弯嘴角,温柔道:“没什么,就回来看看你。”

  “哇!专程回来看我呀!”潘耀扑进他的怀里,蹭了蹭,难掩高兴,“我好开心!”

  “嗯。”郁承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温声询问她上学如何,有没有遇到新的朋友。

  潘耀便掰着手指头,认真同他一个个地数,最后兴致昂扬地告诉他:“今天明帆哥哥又来接我了。”

  “是吗?”郁承浅浅一笑,沉吟问道,“小耀很喜欢明帆哥哥吗?”

  “是呀!”

  下意识脱口而出后,小姑娘偷偷瞅了他两眼,犯了错一般巴巴地找补:“当然,我也很喜欢哥哥就是了。”

  郁承便又笑起来。

  他凝视她须臾,又说了几句哄人的话,然后便道:“早点上床睡觉。”

  潘耀懂事地点头,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郁承便替她盖好被子,看她闭上眼睛,这才熄灯关门,悄然退了出去。

  然后他走到隔壁一间空置客房的阳台上,解锁屏幕。

  是怀歆发来微信,问他一切是否顺利。四下静谧无人,郁承拨打了一个视频通话回去,那头很快就接起了,笑脸雀跃:“哥哥!”

  他温柔应声:“小歆。”

  怀歆早已经回到家中,飞机落地的时候就和他说了,郁承语气清缓询问:“在做什么?”

  怀歆的新睡衣是两件套,里面是吊带睡裙,外面是一件搭得松垮的薄披肩。莹润的肩头露出部分,她仿佛浑然不觉,捧着脸,刻意朝他抛媚眼:“在想你呀。”

  郁承的眸光漆黑深隽,面色未变,只是嗓音格外低沉了一些,敛着眼问:“有多想?”

  “很想很想。”怀歆坐起身来,披肩又滑下去一截,她就这么顶着一张清纯至极的脸,状似不经意地舔唇,“想被哥哥抱,想被哥哥亲,更想被哥哥……”

  最后一个字说得很小声,但又恰好让他听见,男人的瞳色倏忽沉了下来。

  他眯着眼看着屏幕里的人,好半晌才出声。

  “关灯锁门,”郁承喉结滚动了一下,音色低哑道,“自己乖乖回床上,等我进来。”

  月光铺陈,屏幕中影影绰绰地窸动。

  不知过了多久,怀歆软在床上。薄被纠结成一团夹在腿中,她还久久沉浸,轻呼着气满足地笑叹:“哥哥好厉害。”

  以前没这样过,光靠自己一人实在不得要领,男人低沉性感的嗓音近在耳畔,起到很好的慰哄效果,怀歆对着屏幕丢了两回。

  她知道他还远远没到,但是依旧配合了她。怀歆侧颈望向窗外,听到郁承低沉地叫她的名字,一阵酥意蓦然自尾椎泛起,如同经历过梅雨季节。

  “哥哥……”颈间微出了点水汽,怀歆平缓下来,重新搭上披肩,拢一拢衣衫。

  她脸颊依旧晕着粉,但因为刚得了趣,还想说些什么来撩拨他。正想说些什么,听到那头传来几下敲门声。

  小松鼠嗑木头似的,短促而明快:“哥哥?”

  脆生生的稚嫩嗓音,怀歆一瞬间呆滞。

  里屋没动静,潘耀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试探着问:“哥哥,你是睡觉了吗?”

  那头默了片刻,灯光亮起,男人已经穿戴整齐,黑发深眸映入怀歆眼帘,他面色沉静:“是我妹妹。”

  他开门迎潘耀进来,又关上门,语气平缓问:“不是说睡觉?怎么又起来了?”

  “有点睡不着嘛。”

  潘耀撅嘴,看到郁承举着的手机,略显新奇地凑近过来:“哥哥在和人通视频啊。”

  怀歆干咳一声,不自在地理了理头发,生怕会被看出什么端倪,她咬了咬唇,笑笑:“是小耀吗?”

  潘耀认出她,眼睛弯起来:“你是过年时候给我放烟花的那个姐姐对不对?”

  “嗯。”郁承替怀歆回答。

  潘耀葡萄似的眼睛微微转动,明察秋毫地问:“那么,姐姐是哥哥的女朋友吗?”

  简单又直白的问题,怀歆莫名羞赧起来,轻轻地点了下头。

  潘耀眨了眨眼,突然兴奋道:“哦!我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关门了!”

  怀歆瞠眸,心蓦地吊了起来,难得结巴:“为、为什么?”

  “最近读书的时候学会了一个词,金屋藏娇。”小姑娘干净的眼眸懵懂清澈,有理有据地分析,“所以姐姐就是哥哥的那个‘娇’,对吗?”

第77章 迎风

  怀歆又一次愣住,虽然潜意识里松了一口气,但又因为这无忌童言的脑回路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和郁承对视,双方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男人深长好看的桃花眼里蕴着兴味,睇向怀歆的眼神有几分意味不明,点头回答:“是啊,看来哥哥没藏住,被我们小耀发现了。”

  潘耀亮着眼睛一拍手:“我就知道!”

  “但是不要告诉别人哦。”郁承温声,“就当是哥哥和小耀之间的秘密,好不好?”

  “我知道啦。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哥哥继续金屋藏娇吧!”

  怀歆欲言又止,她本来耳尖就红,现在好不容易消退的脸颊再度染了绯色。

  潘耀似乎还想说什么,被郁承勾唇制止:“不要打趣姐姐,她容易害羞。”

  怀歆指尖蜷缩:“……”

  哪!有!她什么时候容易害羞了!

  可当着小朋友的面又不好意思跟他辩,怀歆憋屈地坐在原位,咬着唇撇了撇嘴。

  郁承勾了勾眼尾,又问潘耀:“金屋藏娇,什么书里提到了这种词?”

  潘耀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吐了吐舌头,有些心虚地答:“就是……一本小说。”

  “是吗?”好在郁承没有追究,只是悠悠道,“你姐姐也是写小说的。”

  潘耀眨眼:“诶?姐姐写什么小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郁承挑着眉看屏幕,“她没有告诉过我。”

  怀歆:“……”

  确实,谈恋爱这么久,她都从来没提过自己的笔名。他也很尊重她,一直都没有问。

  不过当然,怀歆想那些饮食男女先X后爱的内容最好还是不要给他看到比较好,不然会有点羞耻。

  可是小姑娘眼神希冀,怀歆斟酌着用词回答道:“嗯……就是一些比较戏剧化的都市故事。”她顿了下,心虚道,“就比如说,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过上优渥的生活,实现人生的理想什么的。”

  潘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是很有哲理的正派故事咯。”

  “没错,可以这么理解。”

  怀歆一本正经地点头,郁承一直在那里笑,不过还是没有戳穿她。等又和小姑娘聊了一会儿天,郁承把人哄入睡了,怀歆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郁承回到卧室,这次把门锁上,坐在小沙发里同她视频。

  他慢条斯理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宝贝,其实我很好奇你写的是什么。”

  怀歆眼神闪了闪,嘴硬:“不都说了是励志故事?”

  “哦,和上司谈恋爱也是励志的一部分?”

  怀歆:“???”

  等一下!?

  她不敢置信地回:“你怎么知道我写的是什么?”

  郁承不急不缓道:“在澳门的时候不小心看到几行,一开始大概是办公室场景,紧接着是一段优美的景物描写,什么茂盛森林和潺潺溪流,曲径通幽。”

  怀歆:“……”

  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会这样!太羞耻了!!!

  她不活了!她!不!活!了!

  怀歆颅内爆炸,兀自挣扎道:“……那个,他们的办公室就是比较靠近自然保护区嘛。”

  “宝贝,我三十了。”郁承浅笑着看着她,“你写的都是很好理解的意象。”

  “……”

  怀歆闭了闭眼,开始有点颤抖了,又听男人意味不明道:“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原来你喜欢在办公室里——”

  “啊啊啊你不许再说这个了!”怀歆打断他,彻底炸毛了,“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吧。”郁承看上去颇遗憾,温文尔雅道,“那等我回公司以后我们再聊。”

  怀歆:“……”

  幸亏男人还是知道点分寸的,没有再拿小说的事情逗她,怀歆问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郁承道:“我估计还要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等老爷子的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怀歆抱着双膝哦了声:“那要多久呀?”

  “不太好说。”

  怀歆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在说什么:“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哦。”

  她知道郁承在香港必定不如北京轻松,迟疑了一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和我说的。”

  “嗯,我知道了。”郁承的语气低缓下来,“谢谢宝贝。”

  他顿一下,问她:“要睡觉了?”

  “嗯。”

  郁承好像要说什么,但没有开口,温柔道:“那就睡吧,晚安。做个好梦。”

  怀歆看了他一会儿,也软声应:“好,晚安哥哥。”

  潘晋岳刚醒的前两天说话还比较吃力,四肢麻木,大概两三天之后就恢复过来,重回集团。这件事只有很少人知道,对外也只是宣称静心休养。

  潘晋岳并不避讳郁承的陪同,事实上郁承在母公司有挂名,都有权限自由进出,如今底下的人也都知道,这位二公子是真的获得了董事长的倚重。

  程铮私下里问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郁承微微一笑,说我只是同父亲下了一盘棋。他问我要不要接管香港这边的公司。我拒绝了。

  权势这东西如同砒霜一样,越是送到你手上,越不能要。他再次通过潘晋岳的考验。

  港城圈子也不大,一时之间很多人都闻风而来,想和郁承搭上关系。他不卑不亢,权衡各种利弊,步步走得稳妥,滴水不漏。

  博源的工作可以远程做,再加之潘晋岳又令他一起处理集团的事情,郁承便一直待在母公司总部。

  他们在寸土寸金的中环拥有一整栋商业办公楼,郁承很快熟悉接洽了香港这边的人。潘晋崇、潘隽等在顶层都有自己的个人办公室,虽然他们并不经常出现,但还是打过几回照面。

  许琮让郁承把周五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同她一起和谢家的几个长辈吃饭。港城几大家族中,除了付家,再有就是谢家同潘家的关系较好。

  这几个世叔世伯都是郁承小时候就见过的,他叫程铮备了一些见面礼,在赴约之前,却是接到了一通意外来电。

  那头沉默片刻才说:“二哥,是我。潘睿。”

  这是郁承第一次同这个弟弟见面,由程铮安排在私人茶馆。两人面对面坐着,郁承专心致志地沏着茶,也没出声说话。

  他不需要询问潘睿来意,因为对方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一切——潘睿知道了裘明帆的暗中举动,所以做出选择。

  郁承耐心十足等他开口,好半晌,潘睿才有些难以启齿地低下头,道:“上次……多谢二哥替我解围。”

  边缘化和架空实权,被他说得还挺动听。如此看来,至少在表面功夫上,潘睿的投诚态度还是不错的,郁承淡淡笑了笑,并不接话。

  潘睿脸色白了白,似乎是咬了咬牙,这才将身侧一个保密文件袋拿出来,抽出一份合同,推到郁承面前。

  上面白纸黑字——《远丰旅行股权转让协议书》。

  郁承打量几眼,问:“这是什么意思?”

  “是我名下流水最好的公司,总部在北京。”潘睿深吸一口气,缓声道,“为表诚意,我可以将所有股权都转让给二哥。”

  这是一家国际旅行社,根据潘睿附上的资料,前几年的经营业绩的确不错,每年都是几十个亿的营收。

  郁承面上情绪不显,随手翻了翻那厚厚一沓资质证明文件,兴味问:“这么好的资产,你舍得拱手让人?”

  这时候潘睿抬起头来,他盯着郁承看了半晌,才慢慢道:“二哥,我愿赌服输。”

  说到底都是商人,以利相交,血缘亲情不值一提,潘睿是识时务的人,他清楚必须要有所牺牲才能够证明自己的价值。

  郁承从茶馆出来,司机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他将密封文件袋交给程铮,附过去耳语几句,程铮表情沉着,颔首:“我会让诺顿先生去检查合同条款的。”

  晚上和谢家约在潘家某处置业中,许琮做东,郁承提前十五分钟抵达,厅中已经热热闹闹,佣人们忙前忙后,精致的西餐冷碟已经在长条桌上摆好。

  不出多时谢家人都到了,一进门就朗声问好,再看郁承:“哦哟,真不得了啊。这是阿承么?都认不出来咯。”

  郁承不卑不亢,笑着依次同长辈们问好。

  “大约能有十几年了吧,真是好久未见。”

  “可不是好久未见么?上回看他还是这么大点的小娃娃。”

  “都说这出了国的就是不一样,后生仔真是一表人才啊。”

  许琮谦虚:“都是自家人就别捧他了,快请入座。”

  为了这顿家宴,她特地请来米其林餐厅的大厨。菜式是中法餐fusion,摆盘精致大气,佣人们鱼贯而入,依次为贵宾们呈上龙虾鲍鱼汤。

  许琮环视一圈,笑问:“芳毓呢?”

  “那孩子非说要看什么时尚秀,她叔父到底疼她,就由她去了,也许晚一点来,我们不必等她……”

  话音没落,谢芳毓便跟着管家进了门。

  她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连衣裙,是香家春季特别定制款,脖颈雪白,拎着名媛鳄鱼皮小挎包袅袅婷婷地走进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言辞抱歉,表情上倒是没怎么看出来。

  谢家小姐谢芳毓,是家中六个子女中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千金,如今年方二十六岁。

  传闻她出生的时候,父亲曾花费近三四亿港币拍下两枚十克拉的稀有彩钻,一枚紫色一枚鸽血红,都以她的名字命名,如今已经成为陪嫁嫁妆里的资产。

  谢芳毓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主。身上从头到尾无一处不彰显家族尊荣,连头发丝儿都是精致的。

  郁承身边的座位先前被空了下来,是许琮为她留的。

  男人敛眸,表情没什么变化,一旁许琮却不着痕迹地推他,笑道:“也好久没见了吧?还不快去招呼你阿妹。”

  谢芳毓闻言看了过来,表情划过难掩的诧异:“这是……”

  长辈们笑:“这是你阿承哥哥,不记得啦?”

  谢芳毓仅仅愣了一瞬,很快掀起嘴角:“哦,原是阿承哥哥。”

  她新奇地看他一眼,打量道:“你变了好多,我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郁承起身为她拉开椅子,又眄一眼许琮,温声道,“母亲未同我讲你也要来,真是天大的惊喜。”

  谢芳毓盈盈落座,片刻撩起头发,看着他轻笑:“于我来说也是惊喜。”

  一桌的人都在笑:“也这么多年没见了,没想到两个孩子感情还在呢,阿哥和阿妹真是默契。”

  郁承同谢芳毓认识的时候,他是不受宠的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而她是高高在上的明珠,被谢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她见了他哪回不是躲远,怎会像现在这样愿意温声细语地讲话。

  两家人心知肚明,却不提及此事。

  席间各聊各的,却有意无意把谈话空间留给郁承和谢芳毓。

  谢芳毓一边优雅地小口品尝鱼子酱,一边和郁承搭话:“我听闻阿承哥哥在金融方面很厉害,现在在大陆最大的基金里做事,投出过好多千亿级上市公司。”

  “这本就是我的专业。”郁承笑笑,“算不得什么的。”

  这个回答直接掐断后续所有的聊天可能性,谢芳毓还没来得及颦眉,郁承又重启一个话题,问她平常都喜欢做些什么。

  这让谢芳毓的脸色舒缓下来。郁承涉猎广泛,无论是什么话题都能够附和一二,她愈发受用。

  晚宴结束,几人起身作别,许琮说:“阿承,你送小毓回家。”

  其实公主又怎么会没有司机,郁承仍旧点点头,脾气极好地同谢芳毓一起出门。

  他从车库里随便开了一辆迈凯伦GT,在几位长辈的注视中替谢芳毓拉开车门,她长发随风扬起,一点茉莉花的味道飘了过来,谢芳毓扬着下颌道:“阿承哥哥,麻烦你了。”

  郁承风度翩翩地回:“不麻烦。”

  他载她回家,一路上油门踩到底,谢芳毓侧眸凝视他片刻,难得玩笑:“开得这么急做什么?”

  郁承笑了笑,散漫道:“我以为你会想要早点回家。”

  谢芳毓抬了抬眉,略微朝他倾身:“那如果我说……我不想呢?”

  今晚这顿饭是什么目的显而易见,长辈们都默许的变相相亲,谢芳毓以为他会来就已是达成了共识。本来她来之前还有点不屑的,是不想拂了自家人的面子,才不情不愿,谁知见了他之后又觉得不虚此行。

  他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她几乎都怀疑,现在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当初那个清瘦少年。

  长相英俊无俦,气质成熟深隽,言谈间博闻强识,体贴甚微,在财富方面也完全能够与她相匹配。谢芳毓见过太多男人,已经很难再觉出新意,今日郁承倒是令人刮目相看,让她起了兴趣。

  而此时,男人骨节修长优美的手指握住方向盘,依旧很温和:“是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我送你过去。”

  谢芳毓一怔,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细微的变化。以刚才短暂交谈中她对郁承的了解,他不可能听不懂暗示,谢芳毓眯了眯眼,突然说:“停车。”

  迈凯伦一个急刹转弯,在路边停下来。

  郁承屈肘支在方向盘上,好整以暇地问她:“怎么了?”

  谢芳毓盯着他,直白出声:“你不想联姻。”

  空气中安静一瞬,郁承看着她,没搭话。

  谢芳毓眸光微沉:“既然不想,为什么要来。”

  郁承笑一笑,反问她:“谢小姐也不想,不也还是来了?”

  现在他连称呼都懒得粉饰了,谢芳毓脸色微微变了。最可气的是她现在心意已改,却被他拿来说事。

  但她现在对他还有几分耐心:“我并不排斥这件事。”

  “是么。”郁承不置可否,“可是谢小姐不觉得现在讨论这些还为时过早?我们以前并不相熟,不一定适合彼此。”

  这已经是变相的拒绝,他连尝试的意愿都没有,每一句话都是疏离推拒,谢芳毓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他的身份配不上自己,压着气看向男人冷淡深锐的眼眸时,又蓦地醒神。

  ——他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堂堂正正的潘家二少,正宫夫人所出,受父亲信任器重的儿子。郁承完全有和她平等对话的资格。

  谢芳毓看着他,冷不丁地问:“所以,你是在芥蒂我以前冷落你?”

  郁承漫不经心地笑笑:“十几年前的事了,我也不至于如此心胸狭隘。”

  “那到底为了什么?”谢芳毓哂笑,咄咄逼人,“我需要一个理由。”

  郁承向后倚在靠背上,懒懒说:“我还没玩够,不想受婚姻的约束。”

  “……”

  “即便我与你结婚,也不会对你忠诚。这个回答让谢小姐满意了吗?”

  联姻到了最后都是各玩各的,但是一开始就说得这么直白难免让人扫兴。其实他就是没有瞧上她,谢芳毓的好心情被毁得彻底,冷下脸道:“开车,送我回家。”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别墅底下,谢芳毓拉了车门就想走,没想到却被反锁。

  她回头瞪他:“郁承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承侧眸,温和道:“还麻烦谢小姐帮我一个小忙。”

  没等她出言讥讽,他便开口:“如果世叔问起,我会说是你没有瞧上我,希望谢小姐到时能和我保持统一口径。”

  明明是他不愿,却绅士地为她留足了面子……不,准确来说,他的推拒就是在驳斥她的面子,郁承算准了以她的骄矜,不可能将事实和盘而出,只能陪他做戏。

  他也算准了以谢家对她的宠溺,不可能会不顾她的意愿强求联姻。

  谢芳毓手指收紧,一时之间心情复杂而憋屈,却又听郁承出声:“今晚是我失礼了,改日我会带着礼物亲自向你赔礼道歉。”

  “……”

  谢芳毓最后还是答应了。

  回到家中,许琮正着披肩在房间里做美容,郁承走到她面前,淡淡道:“和谢家的事,您之前并没有同我商量。”

  许琮自顾自地在脸上贴新鲜黄瓜片,并不看他:“将芳毓送回去没有?”

  郁承笑了笑,在一旁的沙发椅上坐下来,平静道:“您不要再白费心思了,我是不会同谢芳毓联姻的。”

  许琮一滞,这才扭头,压着声音瞠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谢家的门楣多少人高攀不起,我们是近水楼台,知不知道有了他们的支持以后,你会得到多大的助力?”

  郁承注视着她,嗓音不疾不徐。

  “母亲是不是有点太急功近利了?”他说,“我刚稳住脚跟,您就弄出这么大动静,是生怕父亲信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