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鸟择良木而栖,人与人之间的筹码有时不仅在于权势、财富、地位,还在于心间那一点惺惺相惜。

  程铮拥有海外近八年深厚的审计和法律背景,励志图新,寻求变革,不甘只做一艘沉疴过甚的大船上的螺丝钉。

  这样的人才,如若好生利用栽培,会是一支利箭。

  待郁承上车坐定之后,程铮汇报道:“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现在就看四少那边有什么动作了。”

  通过某种不经意的“方式”,让人把裘明帆提前锁仓的消息透露给潘睿,程铮很期待这两兄弟之间会上演何种好戏。

  “很好。”不过老板倒是不动声色,平静说,“待会儿随我去见见新茂置地的人。”

  新茂置地是潘家的一个房地产子公司,原先也是潘隽在管,但是影视综合城的事情之后,这一块就归了郁承。

  平常做做开发,住宅和商业地产都有,目前正在准备某市政府一个旧改拆迁工程的投标。总建筑面积约48万平方米,总投资额近10亿元,拆迁户数约1200户,计划要做成一个旅游度假村。

  这块区域地理位置好,依山傍水,周边地价高,且有更高升值空间,对于新茂来说是非常有利可图的项目,总经理尚家祥对此十分重视,近日一直在笼络关系、疏通人脉,希望能够在天平这端多放一些砝码。

  “不过政府不只推出这块A地,还有另外两块B和C,分别在次市中心和近郊,都是住宅开发,前者适合高层和洋房,后者则多是别墅楼盘。”

  尚家祥在会议室内对着屏幕演示道:“B地块比较老生常谈,对我们来说游刃有余,但是空间比较有限;C地块区位不错,周边教育和医疗资源丰富,还有奥特莱斯、高端购物中心等商业配套,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我认为综合考虑,没有旧改拆迁的潜力大。”

  郁承屈肘支颌,沉静不语,程铮问:“尚总有多大的把握可以中标A地块?”

  尚家祥回答:“除我们之外,另外两家万融和普城是主要的竞争对手,应该也会参与投标。万融是做商业开发为主,实力更雄厚,也与度假村的概念更匹配,但是没有旧改拆迁的经验;

  普城规模不及我们,如果是B地块应该没有悬念,AC地块不太好说,但是按照我们目前的详尽准备来看,还是把握比较大的。”

  尚家祥这几年一直锐意进取,通过自己的人脉网络拿地、融资、开发,成就了不少好的楼盘项目。他将几个设计方案排放在郁承面前,讲解完毕之后,恭谨道:“请郁总做最后的定夺。”

  商谈至半夜十二点,郁承和程铮一前一后出来,司机开车,程铮坐在副驾驶询问:“承少,送您回哪里?”

  “回博源资本。”

  路上郁承闭目养神,窗外浮光掠影,他淡淡出声道:“伯纳德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了?”

  “刚联系上。”程铮答,“几年同门之谊,他还是愿意卖我这个面子的,您放心。”

  伯纳德是国际有名的资产评估师,在大型资产交易中替富人们做一些价值评估鉴定,如商业楼盘、旅游度假村、开发绿地等等。

  “好,辛苦了。”

  港城一处偏宅内,眉目隽秀清雅的年轻男人站在落地窗边打着电话。夜色披拂在身前,他淡淡道:“好的,我知道了,您放心。”

  刚放下手机身后一串丁零当啷的脆铁声响起,他回过身来,微笑着蹲下。

  “不是让你在里屋乖乖呆着吗?怎么又出来了?肉没吃够?”

  那是一只通体毛发雪白光亮的大杜高犬,又称阿根廷獒,为狩猎而生的凶猛品种。却在主人的脚边匍匐着趴下,乖顺地等待着被触碰。

  裘明帆勾着唇角,揉了揉它的脑袋。

  垂眸凝视须臾,他站起身来,用夹子从旁边钳了一块生牛肉扔过去,白色的身影跃起来,顷刻间将食物吞进腹中。

  “真乖。”裘明帆赞扬道。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划破寂静。本就漆黑的室内,獒犬的一双眼睛微微反光,阴郁而沉晦。男人接起电话在沙发上坐下,一半身体也沉浸在了阴影里。

  “说。”

  那头恭敬汇报道:“听说二少决定要投标旧改那块地了。尚家祥本就十分看好那个项目,也带领团队做了不少努力,志在必得。”

  “是么。”裘明帆稍稍后倚,嘴角掀着些许漫不经心的弧度,“那块地价值很大,如果是我,也一定会去抢的。”

  “您是想出手竞标?”

  裘明帆微微一笑:“既然阿爸给二哥机会表现,那么让他一人做代表就够了。毕竟还是和外人在争呢,自家人斗来斗去多惹人笑话。”

  “那您是想……”

  “按我之前说的去做,联系对方。”

  裘明帆垂下眸,轻描淡写地捻住手中佛串:“二哥应该知道,潘家不是他想回就能回的。”

  “是。”

第73章 峡谷

  郁承已经习惯进入公司写字楼以后,再乘坐电梯到地下车库,通过和商贸连起来的B1层小道抵达地面,最后回到他所住的小区,因为这样足够掩人耳目。

  龚盛再留心他,也不可能这样惹人注意地尾随一路。

  郁承风尘仆仆,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笃笃般沉稳的声音,不急不缓,绅士而循礼。

  没过几秒钟,漂亮的雕花玻璃门打开,里面扑出来一个柔软的人,径直吻上了他的双唇。

  郁承张开怀抱接住了她,托着她双腿拥紧她,大步流星地进了门。

  每次他回来得很晚时,让她不要等他,怀歆都不会乖乖听话。慢慢他也习惯,甚至会有些期待,晚归的时候窗边还亮着一盏灯。

  今天他们只克制地来了一回,之后怀歆窝在郁承怀里,温存而娇懒地蜷缩着。

  他点了支烟,他们接吻,烟气渡至她口中,略微有些呛人。怀歆不服气,把烟接过来,自己眯着眼吸了两口,悠悠地吐出几圈绵长的烟雾。

  郁承垂敛着眼看她,俯视的角度让他的眼眸显得格外幽深。

  “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他问。

  她并不常抽烟,怀歆佯装回忆,而后摇摇头。

  “记不清了。”她挑了挑眼尾,散漫道,“大概高中吧。”

  “高中就会抽烟了?”郁承低沉声线里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味,“谁教你的?”

  怀歆睨了他一眼,唇角似勾非勾:“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就是代表确实有人教过,想也知道是什么答案,无非某个前男友。

  怀歆高中时的模样,他们比他更早知道。

  郁承敛着眼,心中突然涌起一丝不那么像他的情绪,他一言不发,撑着手臂翻过去吻住她。

  要耗尽她所有的氧气,掠夺、占有,与她日日唇舌相缠拥抱缱绻还不觉够,他想要她属于他,他想要完全拥有她。

  这个危险念头只划过一瞬就悄然消失了,因为身侧的人仍攥着烟,气喘吁吁地笑着与他接吻。

  她享乐于其中,也沉溺于其中,显得他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合时宜。郁承挑了挑嘴角,勾着她的舌细细吮吻。

  他吻技颇好,每次都将她吻得摇摇欲坠,眸中一片朦胧。怀歆恍惚一瞬,手指差点被烟烫到,小声呜了下,郁承很快接过来把它掐掉了。

  窗外的夜色因为远处璀璨灯火的点映被染成了深蓝色的,乍一看过去很漂亮。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郁承亲吻她的额际:“睡不睡宝贝?”

  怀歆还停留在舒适的韵味里,微哑着开口:“嗯……等一会儿,再讲会儿话。”

  她怕第二天早上起来枕边又没人了,有时要等好久才能再见。

  郁承的手臂微微收紧:“好。”

  怀歆同他讲陪徐旭去看项目发生的事情,郁承浅笑着倾听,偶尔出声附和。她讲到没有别的可讲之后,才小声地问他最近在忙什么。

  她清澈的眼眸中染着招人怜的水光,郁承把她裹进了怀里,同她讲土地招标的事情。

  “如果有三块地,你会怎么选?”他把选择权交给她。

  A地块环境优美,拆迁旧城后改为度假村。B地块接近市中心,小高层,交通发达。C地块则坐落郊区,户型都是大平层或者别墅,周围商业配套齐全。

  怀歆靠着男人的胸膛,任他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撩过她的发间,唔了一声:“我选C地块。”

  郁承稍顿一瞬,轻笑着吻她发间:“为什么?”

  “根据你之前说的,B地块比较保守,意义不大,C地块倒是资源条件不错,但是面积不如A地块,所以利润空间会更小。

  可我认为,A地块的风险因素较大,旧改拆迁会引发各种疑难杂症,新茂之前也只接触过几次这种工程,所以综合考虑,我还是选C地块。”

  “我们家小朋友分析得还挺有理有据的。”

  郁承沉缓的笑意落在耳边,怀歆知道他大概心中已经有了定夺,现在就是随便聊聊。也可能他选的不是她所想的,所以没有再刨根问底。

  她眨了眨眼,笑:“那还不是老师教得好啦。”

  郁承也敛着眸笑,又俯下身来亲吻她的耳垂,着迷似的,浅浅的亲昵。

  怀歆一边享受着一边含糊问:“这个竞标什么时候结束啊?”

  “过几天就差不多了,别担心,不会影响我们的旅行的。”

  怀歆哦了一声,钻进他怀里,这才感觉乏了。郁承也就轻缓拍着她的肩背,把她哄睡着了。

  招标会后过去一周,坊间新闻层出不穷,说城南旧改项目是潘家新茂置地中了标。

  港城偏宅中,杜高犬乖巧地守在主人身边,那双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为它顺着毛。

  “确定新茂中标了?”他同电话那边的人讲。

  “是的,少爷。”

  “就凭媒体几句话?”裘明帆低哼一声。

  “不,消息确凿。”那头安静片刻,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裘明帆微眯起眼,而后缓缓笑了。

  他的人一直在打听这件事,辗转寻到些关系,土储那边内部人员在酒席上无意透露的消息,怎么也比媒体可靠。中标结果还没公布,新茂那边估计还不知此事。

  “据说万融这次本来是打定了主意和他们抢的。”听筒中汇报的人道,“两家打得比较厉害,应该都给出了自己的极限。”

  旧改拆迁项目的报价是所需要的政府资金,价低者得。

  新茂虽然中了标,但估计也是极大地压缩了自己的预算,付出了较大的代价。

  裘明帆拍了拍獒犬的脑袋,嘴角弧度浅浅勾起:“如此更好,计划可以开始着手实施了。”

  “好的,我们已经跟对方谈好了抚恤金。”

  “多少钱?”

  “二十万。”

  “白血病晚期一条贱命也值二十万?”裘明帆微微叹口气,“算了,随他去吧,记得做干净点。”

  “明白。”

  挂了电话,裘明帆面无表情地扔了一块生肉给面前毛色雪白的斗牛犬,看它撕咬着啮合吞下。

  ——等中标公告一出来,二哥就会收到他为此精心准备的这份大礼了。

  郁承的生日在周五,怀歆则是周日,于是他在周末前后各请了两天假,空出一个六天假期,带着怀歆去土耳其玩。

  已经让助理请好了当地导游,也租了车,直接降落在伊斯坦布尔。

  正是夏天,这里温度适宜,怀歆穿着荷叶边淑女碎花长裙,戴着一顶遮阳帽就快快乐乐地出发了。

  在异国他乡,他们光明正大地在街道上牵手,十指相扣,如同每一对热恋的情侣一样,可以在人前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

  两人乘坐游轮游了布鲁斯海峡,湛蓝色沉凝漂亮的海水,随着船的行进在两侧荡漾出微波,怀歆倚在栏杆边,惬意地遥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边际线。

  男人从后面拥上来,肌理分明的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他戴着墨镜,鼻梁更显得高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很是精致,延伸到性感的喉结。两人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还有外国人过来拍照,询问是不是亚洲来的celebrity。

  期间郁承手机铃声响起,他没避着怀歆,就着这个姿势接起电话。怀歆听到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开口叫他二少,后面说了些什么模模糊糊,只能听到男人嗓音低沉地简扼应声,语气平缓疏淡。

  浅浅的海风拂过来,怀歆的心稍微落下来一点,又抬睫,专注地望向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手机,她不经意一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备注是“Angel”。

  郁承也察觉她看到了,怀歆稍顿片刻,旋即大大方方地转过身,抬眉看着他。

  他抱着她倾过身来,低而含糊地笑:“怎么?”

  怀歆大概能猜到对方是什么人,帮他办事的。郁承开始接手家族事务以后,需要管理的事情很多,自然也会接触形形色色的女人。

  虽然她也不需要他特地解释什么,但还是很没有道理地吃醋了。

  ——只是因为一个简单的英文名。

  “挺别致的名字。”怀歆耸着肩笑笑,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只存这么一个词,不会分不清吗?”

  郁承抬了抬眉。

  怀歆向后倚在栏杆上,半真半假的斜睨着他:“像这种名字很容易重叠吧,万一——”

  她拉长语调,还挺认真的神态:“手机里几个Angel一起找你,你怎么知道就是这一个呢。”

  郁承敛着眸,桃花眼轻挑:“谁说的。”

  “……”

  “我就只有一个Angel。”

  他勾了唇,在她耳畔低磁地笑,落下一阵撩人的痒意:“她现在在我怀里。”

  “……”

  土耳其是个极其浪漫的国度,第一天逛了索菲亚教堂和加拉塔等著名景点,第二天他们飞去了卡帕多西亚,以喀斯特地貌和热气球而闻名的岩石风化城镇。

  这里的酒店都是温暖漂亮的山洞石屋,颇具特色。今天已经到郁承的生日了,怀歆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抱着他边亲边说了生日祝福:“希望我们哥哥万事胜意,想要的都能得到,每天都开开心心没有烦恼。”

  晨曦美好温馨,郁承搂过她的腰缱绻回吻:“谢谢我家小朋友。”

  怀歆没提礼物的事情,他也就没有问。两人收拾东西吃了早饭,在小镇上逛了逛。

  当天下午的行程是去越野冲沙,也是怀歆一直以来所期盼的活动。

  一条车队二十台车,郁承让怀歆选择是要同别人一起走还是他们独自一条线路,怀歆喜欢热闹,就随着车队一起去了。

  都是小型的ATV车,四个轮子都很大,如果是两个人需要一前一后地坐着,跟摩托车差不多,姿势相贴得很紧密。

  一开始还是平缓的坦途。

  郁承先开,怀歆坐在他后面,颇为新奇地趴在他肩上,轻悠的风吹过来,还十分惬意。

  她记得他之前也去甘肃宁夏那边玩过,当初说的那些约定,如今真的都一样一样实现,这感觉挺不赖的。

  冲上沙丘的时候的确如他所说,身体完全失重,怀歆尖叫出声,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男人精悍紧实的腰。猛烈的风吹来,那一瞬间好像时间静止,只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心跳声。

  他的黑发亲密地贴在她的额际和侧脸,于一望无际细腻的白沙海洋中,他们腾空而起,在云端恣意翱翔。

  潮热的吐息同沙地里升腾出来的热气冲撞在一起,感官也刺激地全部舒张,怀歆迎着风放肆地叫着:“啊——”

  好快乐。

  真的好快乐。

  也很自由,什么都不用想。

  他们沿着红线一路开过去,开到了玫瑰峡谷,喀斯特崎岖的地貌十分凄丽壮美,隐约有呼啸风声,那是大自然令人膜拜的呓语,蜿蜒伸入后是一幅别有洞天的奇景。

  连绵起伏的山峦,都是久经风化的岩石,奇石嶙峋。

  心跳一直很急速地跃动,他们攀上山崖,可以俯瞰到底下的幽谷。云层拂过太阳,映照出朦朦胧胧的日冕,金色的边沿,有如壮丽的圣光降世。

  越来越高,与重力对抗,天边的云也逐渐漫过一层绚丽的霞光,和阳光的余晖交织相映,美丽至极。

  车队浩浩荡荡地停在了山脉最高点,脚下奇峰险峻,峡谷纵深。

  这时候就看到了日落。

  一片帘卷着的烂漫的橙红色的海,他们肩偎着肩,一同安静地看着那轮圆日一点点地落了下去。就如同观赏一部旧电影,落幕之后很久,心头仍旧升起熨烫般的感动。

  实在是太美了。

  “郁承。”怀歆唤道。

  “嗯?”

  怀歆笑了,摇摇头:“没什么,就想叫叫你的名字。”

  郁承望着她,很久没有说话。他漆黑的眉眼清俊好看,整个人的轮廓都被熹光笼罩,描摹得更加英挺深邃。

  少顷,他闭上眼,就这么勾住她的手指,倾身吻了过来。

第74章 会面

  一整天的游玩下来,两人今天计划早点睡觉。郁承上床的时候,被子已经隆出一个可爱的形状,怀歆蜷缩着躺在里面,轻浅悠长地呼吸着。

  郁承放轻了声音,他掀开被子,忽然看到床头柜上有什么东西。

  他眼睫微动,伸过手将它拿了过来,放到台灯下去看。

  是一本好看的羊皮纸手作本,皮质封面刻意做旧,边缘有搭扣系住,绑了一个细细的蝴蝶结。郁承解开丝带,翻开扉页。

  几行小字映入眼帘。

  【是不是以为自己没有礼物了!Surprise my dear!!!】

  郁承稍顿,无声地笑了起来。

  【祝我亲爱的男朋友生日快乐!!!遇见你的这一年我也很快乐!!![亲亲][亲亲][亲亲]】

  他唇畔弧度扩大。

  【TIPS:是附赠的礼物啦,所以现在最好不要看哦,在你觉得需要我,而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物理概念),再打开来吧~~~】

  郁承垂敛着眼,指腹缓缓摩挲过那一行漂亮可爱的小楷,情绪深深,不知想到了些什么。

  身边的人已经陷入沉睡,他凝视她洁白温软的脸颊片刻,俯下身,浅浅地亲了亲她。

  重新系好羊皮书的绑绳放在一旁,郁承熄灭灯,躺了下来。

  只余一室安宁静谧。

  早晨正在房间里用餐的时候,急促的电话铃声划破宁静,怀歆放下刀叉,下意识心有些提起,担忧地看向郁承。

  中标结果出了。是程铮的来电。

  郁承面色沉静,走到一旁去将电话接起。

  怀歆看着他站在窗边的背影,拿出手机,彼时最上方恰好弹出一则微博新闻。

  ——【xx市城南老城区拆迁工程用地钉子户自焚抗议新茂置地强拆】

  她指尖一抖,点了进去。

  这条新闻已经上了热搜,下方的评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汹涌而来,谩骂和恐惧的声音急速蔓延,充斥了整个屏幕,让人心惊肉跳。

  A地块这个项目,还没开工便已然受到舆论重创。这个事件已经造成恶性结果,情绪被煽动,人们可能并不会详细探究开发商是否有过非法暴力强拆的行为。

  凶宅凶地,谁会想要在死过人的地方居住游玩?也许时间能够抹平一切,但今后这个度假村,无论如何都会被冠上“人命”二字,成为洗不脱的罪名。如果有人时不时地煽风点火,那么这件事就会一直成为对方手中的一个把柄。

  怀歆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她经不住抬眸,望向郁承,男人却在此刻收了线,身姿笔挺地走了回来。

  他于她身边坐下,在怀歆正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抬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怎么这么冷?”郁承嗓音低沉,捂着她掌心摩挲了片刻,道,“回去带你看个中医。”

  这段时间以来他发现她气血不足,有手脚冰凉的毛病。

  怀歆咬着唇,不知该怎么说:“阿承,我看到新闻了……”

  “中标A地块的是万融。”郁承蓦地出声。

  “什么?”怀歆睁大眼。

  “最开始我们计划投标的,一直都不是城南那块地。”他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拿到的是C地。”

  怀歆不解:“那为什么……”

  郁承漆黑眼眸望着窗外碧海蓝天,是没有什么温度的冷色调,他唇边极浅淡地笑了笑:“做了一个局请君入瓮,果然有人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

  自上次股价操纵事件之后,郁承便知道有人狼子野心。

  同是父亲的儿子,却也有高低之分,潘睿能在梁朝那里被拿住把柄,裘明帆却做得天衣无缝,经手的活永远是干净的。这是一条惯于在黑暗处游走的狡猾的蛇,郁承很想知道它毒性如何,于是便连同尚家祥一同做了这个局。

  旧改拆迁,这里可做的文章有很多,他初到潘家根基未稳,这个时候打压最为合适,裘明帆不会不出手。

  郁承授意尚家祥先假意要竞标A地块,期间放出不少消息,先让对方心里有个预期。

  针对万融这边,则是不经意透露出底价,让他们按照这个价格去打,但实际上新茂投了个假标,目的就是为了让万融以一个极高成本的价格中标A地,压缩他们的利润空间。

  而至于专门开发住宅用地的普城,他们听说新茂要竞标A地块,必然会在C地块上放松警惕,报出一个不那么苛刻的价格。

  投标会过后一周,程铮联系媒体放出新茂中标A地的消息,裘明帆不可能是偏听偏信的人,动作之前必然会再找人证实,这就用上了他们之前排布好的棋子。

  “我和吴易华总私下还有联系。”郁承说。

  吴易华?怀歆突然忆起,那是当时他们在MGS一起做上市的那个项目,冉华国际的董事长。只是没想到郁承还能一直维持着关系。

  “吴总的亲戚是专门管土储这块的,于是让人在饭局上假意递了几句话。”

  酒醉后的言语最为可信,裘明帆自证预期,这才谨慎出手。

  这一切都在郁承掌握之中,只是最后这一点有些重置了他的预期——旧改拆迁一般都是在钉子户身上下手,各种闹事阻碍工程进度等等,只是没想到裘明帆这么阴,居然找个病危患者烧炭自焚。

  要想在这件事中拿住他的把柄,必然得从账户流水下手,看看与其对方家属的交易款项,裘明帆的人做事手脚都比较干净,目前程铮那边还没有查出什么端倪。

  至于热搜上的不实新闻,是裘明帆提前煽动舆论造势,中标公告一出,其实谣言就不攻自破了。郁承早料到他会使绊子,然而这回被坑惨的是万融。

  过程就是这么个过程,郁承轻描淡写几句话讲得简略,怀歆心中却无比震动。

  好一个严谨缜密的局。

  一箭双雕,再借刀杀人。

  讲这些事情的时候,男人始终敛着睫,没有透露出太多冗余的情绪,怀歆凝视着他,微微有些怔忡。

  一直以来她都大概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情,但若不主动问他,他是真的一个字也不会说。

  如同一堵厚实的墙,将所有的倾轧都隔绝在外,他把她养在一处漂亮幽静的桃花源里,不让她接触到外界一丁点的疾风骤雨。

  可她知道他并没有那么轻松,他的心里沉沉地压着事。

  她知道他有苦衷,之前大半夜喝醉也不叫人送回公寓,反而跑到郊外的别墅里去,是因为要提防着身边的人,更是变相对她的保护。

  怀歆也知道这场翻身仗不好打。他卷入这波云诡谲的漩涡中,一旦入局就难以抽身。

  她想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郁承又重新抬眸,温热地握住了她的手。

  “别想那么多,宝贝。我都会处理好的。”他眉眼清隽沉静,稍顿一瞬,清缓地牵起唇角,“你只用负责高高兴兴地游玩就可以了。”

  阳光从小窗中穿透进来,照见空气中漂浮着的渺小尘埃。怀歆沉默了很久,终究没有再开口。

  下午没有什么特别的行程,他们驱车去往安塔利亚,土耳其西南部一个美丽的港市。漂亮的码头港湾,绿棕榈树环绕的老城区,还有海面上停泊的一艘艘游船。

  这是一座诗意的小城,浓浓的地中海风情,海水是宝石一般的澄澈,无比纯净。

  郁承中途接了几个电话,都是处理新闻热搜的事情。而后告诉怀歆说他有两个朋友在此处游玩,晚上可以一起吃个饭。

  怀歆自然没有异议,不过她惊异地发现,其中一位是英籍知名律师诺顿,还有另外一位文质彬彬的法国男性伯纳德在某家大型外资金融机构任职资产评估师。

  诺顿是郁承在高中时在美国认识的朋友,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断了联系。

  律师这个职业备受尊崇,而诺顿的工作则是替富人们做一些财务管理、资产规划及合理避税等方案,他们是离滔天财富最接近的一群人,同时也清楚地了解这些雇主通常以怎样不为人知的方式合法合理地攫取最大的利益。

  几句话下来,怀歆已经察觉到双方关系很好,不然郁承也不会将她带过来见面。

  诺顿和伯纳德介绍了自己之后,又转向怀歆:“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眨眨眼:“您可以叫我Lisa。”

  这个最初信口胡诌的英文名居然一直活到了现在。郁承凝视着她,眸光似笑非笑。怀歆有所感应,扬着眼尾散漫瞥他一眼。

  也许是两人关系太过一目了然,都不需要询问,就默认他们是男女朋友。诺顿微笑着,客气地说自己很荣幸认识怀歆。

  这是一家洋酒餐吧,台上有歌手弹吉他驻唱不知名的土耳其民谣,有点拉丁沙发音乐的感觉,弦乐的悠长和打击乐有序地结合,有一种慵懒的律动感。

  几人用英语交谈,没有提太多工作上的事情,倒是愉快地分享起他们在土耳其游玩的经历。

  伯纳德的妻子来自地中海某个小国,所以他对土耳其也有着比较深厚的感情。

  他和诺顿在工作上往来紧密,正逢妻子回家探亲,所以此番休假便和诺顿一同过来自驾游,计划沿着海边D400号公路从安塔利亚一直开到博德鲁姆。

  诺顿还没有婚娶,因此只能微笑而切齿地倾听伯纳德分享自己幸福的家庭生活。伯纳德与妻子抚养了两个可爱的孩子,都是女孩,姐姐比妹妹大三岁,也都还在读小学。

  由于从小对孩子们进行开放式的国际教育,小姑娘们掌握了中法英等几国语言,性格也同小大人似的古灵精怪,做什么都和爸爸妈妈有商有量。

  “小家伙们也培养了许多兴趣爱好,比如高尔夫、骑马、壁球、爬山等等。”

  “是吗?”怀歆加入聊天,“听起来都是很有意思的运动。”

  “是的。”伯纳德微笑道,“如果Lisa小姐感兴趣的话,下次我邀请您和Alvin先生一起打高尔夫。”

  诺顿插一句:“他可会选地方了。最了解哪些地块风景好,值更多钱。”

  “这样就太好了。”怀歆也弯起嘴角。

  彼时正菜终于呈上,是一整只闻起来香喷喷的铁盘烤鸡,其内油星滋啦滋啦地响着。也许是新手,服务员的动作有些莽撞,郁承及时揽了怀歆一下,避免她被烫到:“小心。”

  怀歆缩了缩肩,小声应了句。刚贴着他坐稳,碗中就被投喂了一块最嫩的鸡胸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