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旁的男人稍微动了一下,怀歆心头微微一跳,没忍住瞥向他。

  郁承也侧了眸,深邃的桃花眼稍敛起,有些不甚明晰的兴味。

  ……他听到了。

  怀歆手指蜷了一下,睫毛扑闪,清亮的眸光中粼粼微波,有几分欲说还休。

  她转过头回答秦晓月和胡薇:“他是个温柔细心、成熟体贴的人。”

  “哟?这么完美啊?”

  “是。”怀歆这时又看回郁承,勾着眼尾悠悠道,“各方面都很完美。”

  前三个字被她着重强调,是只有他才能听懂的意思。明目张胆的勾引,郁承咬肌微动了一下,眸色染了些许深暗幽微。

  而怀歆却不再看他,继续和小姐妹们聊起天来。

  正好电梯也到了底层,大部队在门口集合,一起出发去了餐厅。

  还是上次的那个地方,专属包厢,除了文总,其他人都差不多已经到了。他们从主位旁边开始坐起,沿过来一排。

  郁承便走到另外一边坐下,怀歆见状也自然跟上,与秦晓月和胡薇四人将剩下几个空位也占满了。

  等了不到几分钟,文总就打着电话进来了。

  秘书负责点菜,大家随意闲聊几句。男人就坐在怀歆的旁边,身上那股雪松的沉幽香味愈发清晰,浅浅淡淡地弥漫过来。

  怀歆心尖有点儿轻微的痒,仰起脖颈,举起杯子轻啜一口醇厚的麦茶。

  兴许是文总今日有点忙的缘故,一直在看手机或者回信息,席间气氛也没有上一次热闹,所幸菜点了很多,各式各样非常丰富,大家也就忙着低头吃饭。

  怀歆每样也都吃了一点,又上了一道潮汕砂锅粥,服务员拿碗分好,放在玻璃转盘上让大家自取。她看着香喷喷的海鲜粥转过来,刚起了一点兴致,却有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桌布遮掩下循过来,抓住她垂落在腿上的手腕。

  不轻不重的温热来袭,怀歆指尖不由得蜷缩,可男人的指腹却低缓摩挲过她掌心,接着将手指浅浅地伸入她的指缝。

  ——这满桌子的人,文总可就坐在旁边呢!

  怀歆的心扑通几下,眼睫微颤,脸颊晕上来一点红,侧眸看他。

  郁承面上倒是淡淡的,用另一只手随意端了一碗粥递给她,也没开口说话,仿佛只是单纯地在照拂后辈。

  这动作无比自然,连一旁的秦晓月和胡薇都没有过多留意。

  怀歆咬着唇,不动声色地嗔了他一眼。

  手被他牵着,好像一时半会儿也不打算放开了,不过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这边,目前还算安全。

  饭局进入后半段,文总好似才终于忙完,放下手机开始和众人寒暄。这会儿气氛终于转暖,逐渐打开了话匣子。

  文总是个很亲和的领导,又开始关心起下属的感情状况,近日徐旭刚刚结婚,大家都吃到了喜糖,恭喜一番之后目光又绕到几个年轻人身上。

  文总问张可斌怎么不找对象,他情商很高,打哈哈说目前最享受的就是工作很充实的感觉,几人顿时就笑起来了。

  确实,每天工作到晚上十二点就算谈了恋爱可能也会分手,文总也笑了,放过他,去问实习生们有没有最新进展。

  说起这个,胡薇登时兴奋道:“歆歆交男朋友了!”

  包厢里蓦然一阵起哄,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过来。怀歆脸上一热,想把手从郁承掌心里抽出来,却没有成功,于是只得假装继续云淡风轻地坐着。

  “哦?”文总很感兴趣,“小怀跟大家分享一下?”

  怀歆还没说话,王安冉挑着眉插道:“是学校里的同学吧?”

  “呃,”怀歆斟酌了一下,点点头,“是。”

  “哇哦!同级的吗?”

  怀歆舔唇:“不是……是我一个学长。”

  手指倏尔被人捏了一下,有点惩罚意味。怀歆干咳一声,另一只手到台面上捧起茶杯喝水。

  大家还在追问是怎么认识的,她缓了片刻,十分谨慎地回答道:“之前实习的时候遇到的,其实他已经全职了,所以工作上有些交集。”

  手上力道稍轻。

  李施文问:“长得好看吗?”

  她是天秤座,只在乎这个。怀歆抿着嘴角,点点头:“挺好看的。”

  她耳尖粉嫩嫩的,有些明显的赧然,王安冉刻意打趣:“是他好看还是上次我和陶总碰到的那个学弟好看?”

  感受到修长的手指沿着指缝愈发深入,怀歆胸腔内心跳声砰然,舔了下唇:“……当然是我男朋友好看。”

  “这样啊。”文总笑,看热闹不嫌事大,朝旁边抬抬下巴,“那和你承总比呢?”

  怀歆也侧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他敛着睫,瞳色漆黑,意味有些不明地睇着她。

  怀歆颊边颜色粉红,乌黑眼眸蕴着浅浅的亮光,水润剔透,有些不自知的勾人。

  “和承总相比啊……”她装作打量了他一会儿,眨眨眼,“那可能还差了点儿。”

  这是相当讨巧的回答,大家都哄闹着笑起来。怀歆刚放松下一点,就感觉到郁承收紧手指,与她十指紧密相扣。

  “……”

  众目睽睽中,男人抬了下眉,片晌勾着唇揶揄道:“真是难为我们组的小朋友了。”

  一顿饭局在轻松愉快的嬉闹声中结束,但没人知道,桌布底下,怀歆的手心已经布满潮湿的汗意。离席之时才被松开,她心绪摇晃,逃也似的和郁承拉开距离。

  怀歆回到办公室便继续案头工作,没过多久,收到郁承的微信,让她下午三点跟他一起去好时家签Term Sheet(投资意向书)。

  坐在博源的商务车上,因为有司机在,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空气看似较为安静,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

  怀歆咬唇,轻轻瞪他一眼,控诉午饭时候男人肆意妄为的恶趣味。

  郁承看着她笑了笑,片晌好整以暇地问:“男朋友是学校里的学长?”

  “嗯,对啊。”怀歆扬扬眉,刻意不闪不避地迎向他,“才刚刚工作,就挺年轻的,比我大不了多少。”

  她仿佛在着重强调什么,郁承稍顿一瞬,眯了下眼。

  他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喜欢年轻的?”

  怀歆有些挑衅地睨着他:“嗯。”

  郁承抵了下腮,似笑非笑地凑近她,嗓音低沉问:“你确定?”

  她抬着下巴,并不打算改口:“对啊,怎么了?承总有什么问题吗?”

  车窗外景色飞驰而过,话音刚落,腰侧被捏了一下。怀歆连忙咬住唇,才控制住差点脱口的这一声,没让司机给听到。

  “没问题。”男人衣冠楚楚地交叠双腿,可手仍好整以暇地放着。他堪堪摩挲了须臾,抵着她耳垂轻声说:“回去敢哭你。”

第66章 回家

  怀歆:“……”

  她脸色晕红,扭头看向车窗外。

  啊啊啊啊啊啊这个臭!流!氓!讨厌死了,居然讲这种话!!!

  怀歆羞愤地盯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风景,不打算再理睬他。

  男人似乎低声哼笑了一下,而后也打开手提电脑,眸光沉静地开始浏览起合同文件的条款。

  按理说公司到好时家的距离不远,怀歆打开地图,这才发现路线不对。

  她有些疑惑地抬头:“我们这是要去……”

  还没说完,郁承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噤了声,看他接起电话,简扼应了两声。

  本就是好时家的来电,所以他开了免提,没避讳着她,怀歆听到里面传来黄总抱歉的声音:“实在对不起啊郁总,我们考虑再三,还是和宏达签了TS……”

  怀歆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蓦地看向郁承。

  男人面色平静,并未有什么波澜:“这样啊,我能否冒昧问一下,宏达那边是什么报价?”

  项目没谈成,无非是价格没到位。

  本来谈好的五一之后就签约,黄总兴许也是心中亏欠,犹豫片刻,说了个大概的量级。虽然比较虚,但是也让人心里有了数,20%的溢价,看来宏达这次是志在必得。

  “好,我知道了。”郁承温和道,“这次实在有点遗憾,希望下次还能和您合作。”

  “嗯嗯,那是当然!”黄总赶紧道,“郁总您的能力有目共睹,我们也很想得到博源的支持。”

  挂了电话,车厢里一阵寂静。

  怀歆咬着唇,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说点什么话安慰他。

  临门一脚的项目被人截胡,这是私募圈里常有的事情,但郁承在她心目中近乎无所不能,几乎就没有失败过,所以她也跟着有些难受。

  小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郁承凝视她须臾,却蓦然笑了。

  “很担心?”他勾了勾唇,低缓问。

  “嗯……”怀歆不安地点头。

  郁承好看的眉眼弯起来,将文件夹里的合同拿出来,递给她:“看看。”

  怀歆微愣,接了过来,视线落于纸上。

  【北京峰趣科技与博源资本的投资意向书】,根本不是好时家!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纵横的街道,突然恍然,这也不是去好时家的路。

  “你早就知道他们要毁约?”怀歆不可思议地问。

  “嗯。”郁承颔首,“宏达最近动作很大,关林山主打消费赛道,好时家他们以前就接触过,C轮没能进去,这次肯定不会错过。他们盘子稍微小一点,需要几个大项目撑场面。”

  怀歆怔怔地应了声。

  “但对我们来说,这项目没有那么必要。”郁承有条不紊地道,“投资讲究的是回报率,好时家是国内消费家电龙头不错,但是天花板有限。”

  “芯片供应紧缺的情况下,高性价比产品推出和市场教育仍需时间,海外扩张的渠道也尚未明确。此外,横向应用场景还需要拓宽,仅对C端消费者不足以支撑年化20%的增速。”

  郁承总结:“好时家是个有利可图的项目,但是却不值得我们投入太多精力。”

  所以他选择放弃。

  或者说是,声东击西。

  让宏达以为他们一定会出手,从而咬牙报出更高的价格,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反而忽视了其他有潜力的项目。

  原来郁承真正想要的,是另外一个明星项目,消费电子VR企业峰趣。

  怀歆看着他沉稳平静的神色,几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心口怦然跳动,不知被什么东西感染,久久不能停息。

  他一贯是这样的,运筹帷幄,不动声色却又全盘掌控。

  深不可测,想要的东西从不会露在表面,让人捉摸不透。

  怀歆胸腔发紧,心跳声却越来越清晰刻骨。

  ——她痴迷他就在于此。他的深沉莫测,那种让人看不穿也触不到的距离感,变作一种神秘的介质深深地吸引着她,让她为此好奇,上瘾,愈发想要去探究到底。

  从峰趣出来已近五点,排他性条款一签,几乎可以算是尘埃落定。刚在总部体验了他们的虚拟现实的未来世界游戏情景,现下望着漂亮的蓝天白云,怀歆还有种不真实感。

  好像打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他们终于凯旋,她心中颇为荡气回肠。

  洁白的云朵被微风吹拂着缓缓移动,男人英挺容颜如画般清隽如刻,怀歆定定看着,知道自己是很难忘记眼前这一幕了。

  不知怎么就释怀了。

  未来也许会有很多险阻,风云变幻,但是此刻,她想做的不过是握紧他的手罢了。

  签完合同又回公司,晚上工作到八九点的时候,怀歆收到郁承的微信:【回家?】

  这个词瞬间就让她翘起了嘴角,回道:【好啊~】

  又是一前一后出了电梯,直到进入小区的时候,郁承才把她揽进怀里,亲昵地在额边吻了一下。

  一整日保持着距离感,进入电梯后怀歆便有些忍耐不住,踮着脚搂上他的脖颈。

  郁承顺势掌住她的腰,俯低下来亲吻她柔嫩的唇。

  他咬着她的舌,抵住齿列,侵袭一瞬,又勾回来。有些不那么绅士,怀歆身体因他而往后倾,只有腰部着力。

  叮咚一声,电梯响了,怀歆一个激灵,连忙推开他退到另外一边的角落。她刚站好,就有一位穿着精致的女士上来,默立在两人中间。

  怀歆还有些喘不上气,咬着唇,压抑着胸腔的起伏,小声呼吸舒缓着自己。

  不经意一抬头,却见男人视线锁定着她,喉结微动,抬起手,不紧不慢地将唇角她留下的口红擦掉。

  她欲盖弥彰地掩住唇,扭过头不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女士终于出去了。离他们的楼层也没差多少,应该不会有人再上来了,怀歆稍稍平复下来。

  电梯停稳,两侧门打开,怀歆提了一下单肩包的带子,踩着高跟鞋往外走。

  这里的房型是一梯四户,她和郁承的在同一边,还没有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漆皮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啪嗒声,声控灯骤然亮起。

  接着一双修长手臂从后面强有力地抱过来,怀歆身子稍转,被男人按至墙面。

  他们从走廊一路吻到了门口,根本不需要钥匙,郁承手指按在门锁上就开了,怀歆踉跄着被搡进屋内,包包落在地上,郁承把她托到矮鞋柜上亲吻。

  氧气尽数被掠夺,怀歆软在郁承的怀里,眼尾情不自禁地渗出些许水意。

  她今天穿着包臀商务裙,丝袜连绵的时候发出窸窣的声音,郁承倾过身,细细吻她的鬓边。

  “晚饭吃得饱不饱?”

  怀歆不明就里,也没什么什么多余的心力思考,闭眼仰着脖颈含糊应一声。

  可紧接着却听郁承低哑一笑:“那正好消消食。”

  怀歆的手指扣在鞋柜边沿,骨节近乎泛白。背靠着大门温度太过冰冷,郁承将她抱着去沙发上坐了下来。

  窗帘没拉,外头入夜的霓虹光线渗进来,在室内玻璃窗上映出些许模糊的像。

  郁承抵着腮,音色十分沉哑地问:“喜欢年轻的?嗯?”

  怀歆抬起手臂抱紧了他,一边掉泪一边否认:“呜呜,没有的。”

  郁承轻哼了一声,似是这才满意。

  “叫我名字。”他安抚地吻她的唇。

  “阿承……”“不够。”

  “阿承?”“不够,再叫。”

  “阿承,郁承……郁承呜呜。”怀歆氤氲着泪水,倾过身去将他抱紧,她听到男人的气息喷撒在耳边,强制地说,“下次记得,要习惯性地叫我名字。”

  昏昧的光线下,影影绰绰的只看见男人半边英俊深邃的容颜。

  “我知道了。”她小声抽噎。

  郁承的眸光中浮现出很浓稠的温存,他也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揉进怀里,低哑着勾连出字音:“这个周末,陪我回去看看我母亲?”

  怀歆没太听清,被他诱哄着答了个“好”字。

  后来怀歆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快十二点了。先前她被抱着去浴室洗了澡,现下裹着白色浴袍躺在床上。

  拢着衣领起身后,怀歆推开阳台的门,看见郁承同样也裹着浴袍,坐在躺椅里吸烟。

  他面色极冷淡,敛着眼看深漆的夜色,听到动静时表情才舒缓,把烟按灭在一旁烟碟里,抬手招她:“过来。”

  没有多余的椅子,怀歆小步走过去,被他拉着坐到了腿上。男人沉着温和的呼吸拂过颊边,她睫毛颤了下,接着听他在耳边亲昵问道:“还好么,宝贝。”

  怀歆的脸热了起来。

  她咬着唇,诚实地点了点头,郁承音色低醇悦耳地轻笑起来。

  高楼大厦的灯还亮着光,他们在这样的一隅,独享这座城市难得的静谧。

  片晌郁承又低缓问:“先前问的话也答应了?”

  “嗯?”怀歆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他当时确实是问了她什么的。

  他要带她去见他的养父母。

  “……”

  真的不好说他,知道她那时没有思考能力,简直趁人之危。但心里不知怎的,又莫名有些柔软,酸胀涩然。

  他的母亲对他来说很重要啊,他想让妈妈安心才带她回去?他怕她会拒绝么。

  怀歆来不及深想,也不欲去探究跟他回去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只是低着脑袋吭出一句:“嗯。”

  郁承勾着唇叹了声,揽住她纤瘦的双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处,低敛下眼去亲吻她柔软乌黑的头发。

  “谢谢宝贝。”他轻声说。

  综合影视城资金链的事情已经搞定,潘晋岳心情大好,连带着多划了两个北京的公司给郁承管理,现在是许琮最掉以轻心的时候,郁承选择在这个时点,带怀歆回去见侯素馨。

  许琮先前对他起了疑心,一直留着人放在江浙那边盯着,这段时间大概是逐渐放下心来,就收了手。

  郁承来的时候同邱副院长打好了招呼,他一向是独自前来,这还是第一次要带上别人。

  其实怀歆以Lisa的身份和郁承通过那么多次电话,总在心里猜测他以前究竟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又在怎样的家庭中成长,如今真真切切跟着他走在潮湿而长的青石板道上,才能够完全体会。

  这么多年的光阴让这座城物是人非,但是仍有一些地方没有变。虽然郁家夫妇已经搬离了那条巷子,可怀歆却仍旧能透过破旧的门扉看见它以前的样子。

  有些人家的门是敞开的,他们曾经习惯在门口晾洗衣物,水就沿着石缝流下,汇聚进那条清澈小河。而屋里面则是逼仄的、狭小的、漆黑的客厅,占地方的箱式老电视机发出微弱的光线和噪声。

  郁承和怀歆手牵着手,安静地走过这条长长的石板路。她想起他以前同她讲的,这里过年的时候其实也很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在门口挂上红色的纸灯笼,贴对联,除旧岁。虽然并没有多么繁盛,但也让人觉出朴素的温馨。

  “那是我以前上小学的地方。”郁承指着一处围栏,里面有一个小型操场,红色的跑道,地上的轨迹清晰而分明,八九岁的男孩子在野草疯长的地面上踢足球,恣意地奔跑着。

  怀歆抱着他的手臂,新奇地探头去看。角落里的攀爬器材油漆光亮,显然是才建好的,十几年前,不知这里又是什么样子。

  绕过拐角,又到了长长的街市,郁承说:“我父亲原先在这条街上开杂货铺子,后来又找到另外一处租金便宜的地方,便迁到了那边。”

  “我每天早上从家里出来,都会来这里买早餐吃。”

  怀歆看见了他说的那家麦当劳,十几年过去,店面早就翻新了不知多少次。郁承只在那里吃过那一回,却令他难以忘怀。

  不是汉堡包有多么美味,而是他永远记得,玻璃外的光线透过来时,妈妈那张温柔微笑的脸被照亮了。

  这里有很多粥粉包子铺,香喷喷的味道窜出来,让人食欲大增,怀歆抬眼望去,看见招牌上大大的印刷字写着“肉包3元/个”。

  郁承也看到了,淡淡笑了下:“涨价了不少,以前三块钱比我一周的零花钱还多。”

  怀歆心里紧了紧,从他垂敛的眉目中品出一丝难掩的感怀。

  “那么你想试试吗?”

  “什么?”郁承侧眸。

  怀歆眼眸清亮,对他招招手,要他俯下身来。

  郁承眼中意味不明,仍依言照做,小姑娘跃起来,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朝他娇俏地眨眨眼。

  她糯声道:“试试有女朋友陪你之后,三块钱的包子是不是比以前更好吃些。”

  “……”

  怀歆撩完人就想跑去买包子,谁知被扣住手腕拉了回来。

  腰间被他的手臂紧箍住,紧接着郁承漆黑沉邃的视线就压下来,堵住她双唇,辗转地含吮了片晌。

  是很温柔的一个吻,怀歆原本正揪着他的衣角享受着,不经意却感知到几道灼灼视线,抬眸一看,发现粥粉包子铺的大妈还有隔壁鞋店的大爷正一脸新奇兴味地盯着他们。

  怀歆当即羞赧指数爆表,别开头,埋在郁承胸口装鸵鸟。可男人却完全不受影响,抬臂抱住她,音色缱绻,压着嗓子在她耳畔低低地笑:“宝贝,我怎么觉得好像你更好吃。”

第67章 从前

  “宝贝,我怎么觉得好像你更好吃。”

  “……”

  这、这都说的是什么啊!

  怀歆捶他一下,嗓音细软如蚊呐:“快去买包子啦!”

  最后在大妈揶揄的注视下买了两个香喷喷的肉包,她还笑眯眯地询问:“小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呀?”

  怀歆红着脸点点头。

  “哎哟,好般配哦。”大妈贴心地多给他们套了一层塑料袋,以免油渍浸出来,“祝你们长长久久哦。”

  怀歆怔一下,小声地道谢。包子还冒着热气,拿着温度却很称手。

  郁承低眸凝视她须臾,温和地同大妈说:“谢谢,也祝您生意越来越红火。”

  两人从粥粉铺离开,无声地并肩走了一段路。怀歆低下头,在温软的包子上咬了一口。肉馅味美多汁,她舔了下嘴角,然后郁承的手臂揽了过来。

  “好吃么。”他凑近她,勾着唇问。

  “好吃。”

  怀歆点点头,把另外一个递给他。郁承却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就着她吃过的地方咬了下去。

  这样的东西分食起来就显得极其亲密,怀歆睫毛扑闪了闪,耳尖又有点冒红,却终究没说什么。

  等他吃完,她拿纸替他细致擦净嘴角,眨着眼问:“怎么样?”

  郁承笑了一下,悠悠叹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味道还是没有变。”

  岁月更迭,这座小镇原本应该永远封存在他的记忆里,却因为有牵挂着的人和事而始终鲜活。

  他还记得回国以后第一次见到侯素馨和郁卫东的情形。那时他大三,暑期实习在MGS香港,某个周末,他偷偷买了车票回到这里。

  其实郁承很不解,为什么和爸爸妈妈的联系逐渐断了。

  他回到潘家之后,许琮不允许他再联系他们,所以每次他总是躲开细密的监视,隔好久才敢在没人的地方偷偷打一回电话,当时心想这东西可真是神奇,隔着那么细一条线,却能够将人的思念尽数串起来,遥寄给对方。

  每次听到爸爸妈妈语调昂扬的声音,郁承都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独。从电话里,他得知他们的生活过得不错,也就心安了。

  后来坠马事件之后,郁承出了国。

  再打电话给他们的时候,却变成了查无此号。那天晚上郁承一个人抱膝坐在床上,窗外是寥落寂静的皎白月光,他反复拨打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却只得到机械的女声回复。

  于是他就写信,他还记得地址,他记得那条巷子每一个具象的模样,记得门口的石缝里生着青苔,记得木质屋檐会滴滴答答地落雨,记得他们家常年挂着一只红色的纸灯笼,那是他十岁那年做的。

  那里的一切都和这边宽敞干净、刷着白色油漆的斜顶房屋大相径庭,但是郁承唯有梦到那里,才有回家的感觉。

  他一直是个在外漂泊的旅人。

  从前通信往来的日程很慢,郁承写了信,一直满心期待地能收到回复。可是接连两三个月过去,都没有爸爸妈妈的任何音信,就像是石子落进深池里,连个响都听不见。

  纽黑文的冬天这样冷,白雪簌簌地落下来,压在枝头,朋友们都在家里和亲人们共度感恩节,在温暖的烛光中品尝精心烤制的美味火鸡和土豆泥,而他在宿舍里待了一夜。

  郁承想,也许是信在邮差运送途中出了差错,又或者妈妈不知道怎么把回信寄往国外。

  可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他不能就任它这样被磨灭。

  他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这一次同样的杳无回音,但他却比最开始好受很多,仿佛就连写信这个动作也能够完成某种救赎似的。

  后来郁承就养成习惯,每两个月写一封信,高中到大三六七年的时间,他共写了三四十封信,每一封都详细地讲述了他在异国求学的生活,那些或压抑或雀跃的心情,通过故事的碎片分享给大洋彼岸。

  虽然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那些信件究竟去往了哪里,到了谁的手上,但他还是潜意识告诉自己,是妈妈看到了,他的苦楚她都能体会的。

  大三的时候他再一次来到这里,已近十载,这座小镇的变化大到他都不认识了。

  再度踏进那条深巷,郁承却近乡情怯。

  不知为何就变得有些害怕,他在门外站了好久,才抬起手敲了敲门。

  外面的红色纸灯笼早就没了,房子似乎也翻修过一遍,郁承沉默地凝视墙边,却看到有一角红纸浆糊没有刮干净。

  他倏忽忆起,那似乎是某一年过年时妈妈和他一起贴的春联,它居然还在这里。

  心跳很剧烈,连同着这么多年的想念一同喷涌出来,郁承抿唇等待着,终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里面露出一张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的脸。

  ——不是侯素馨。

  郁承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对方陌生地打量了他片刻,用乡音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郁承无法描述当下的心情,很混沌,他丢失了唯一能够找寻至亲的钥匙,完全地迷了路。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女人颦着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门关上了。

  木质门闭合的声音并不沉重,却让郁承感受到了难掩的绝望。

  他垂着脑袋想,七八年过去了,也许很多事情早已不复如初了。

  这时有脚步声响起,是布鞋的橡胶底落在石板上的声音,轻盈而缓慢,郁承恍惚着转过头,在洒落的阳光底下,看见那张他永远无法忘怀的,温柔的脸。

  侯素馨提着菜篮子,在距离他将近几米的时候就停住了步伐。

  时间像是在这一瞬间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