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面前这个挺拔俊逸的青年,和曾经记忆里那个影子所重叠,那篮子掉在地上发出闷响,侯素馨不敢置信地向前踏出一步,颤声唤道:“……阿程?”
郁承的视野一瞬间被什么东西裹挟了,温热蔓延流淌,和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
他启唇,挤出一声无比沙哑的喉音:“妈。”
一团暖融融的光芒中,她朝他飞奔而来,一如当年。那是一个用力至深的拥抱,所有的孤独和苦楚都被碾出来,在这无处遁形的灿烂里化为了灰烬。
侯素馨唤他的名字,说妈想你。郁承摸到滚烫的湿意,这一刻他的心间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她仰着头望着他,郁承这才发现,原来他已经长得比她高这么多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她揽在怀里哄的孩子。
他们又哭又笑地互诉了衷肠。
郁承这才了解到,他出国那几年,家里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许琮将郁卫东拒之门外,他们只能被迫住到铺子里,节省开支。这几年才周转过来,又搬到了另一条街。
郁承心疼地去瞧她的腿,侯素馨不着痕迹地掩住,笑着抹泪:“没事的,你回来就好了。”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不会抛下我的,她说。
只是这么多年一直联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听说他去国外念书,侯素馨为他感到高兴,又欲言又止地问他是否还适应,郁承看着她,没有提那一沓沓去而不复返的信,只是笑着点头,把里面雀跃的那一半都同她说尽了。
……
在听郁承回忆往事的时候,怀歆一直紧紧地搂着男人的手臂。现下的阳光已经很暖和,但是她还想力所能及再给他一些温度。
郁承侧眸看着她,那双深沉幽微的桃花眼似漾着粼粼的波光。
她亦如此。
怀歆乌黑眼眸水润,却是弯了唇角,轻声道:“哥哥,我很高兴你能同我分享这个故事。”
分享他的期待和喜悦,悲伤与孤独。
她得以走近他,触摸他,看清他最真实的模样。
郁承没说话,只是牵起她的手,垂眸在指节上温柔地吻了一下。
怀歆闭上眼,接着温热的触碰又落在她薄薄的眼皮上,接着他修长宽大的掌心将她的小手裹紧了。
“我也很高兴。”郁承嗓音微哑,“可以有你陪着我,小歆。”
他亲昵地蹭蹭她鼻尖:“我知道你是能懂我的。”
侯素馨自从患病以来,愈发嗜睡,神志不清,有时候还有些躁郁,一般到了下午才会醒来。
怀歆跟着郁承踏入这家条件还算优渥的疗养院,心跳声逐渐有些急促。
她起先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担心会出现别的什么状况。不敢多说一个字,同他一起维持着表面那层还算平静的稳态。
郁承牵着她的掌心还是一如往常,温暖而干燥,却在指尖处,稍稍泄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潮意。
乘坐电梯上楼,还没进到病房,在走廊里先看到了阖上门出来的郁卫东。
两鬓斑白的老人刚过来送了晚饭,身影有些佝偻,对上郁承视线的时候顿住脚步:“小承?”
郁卫东又看向一旁他牵着的这个小姑娘,干净而漂亮,一双圆漉漉的眼睛清澈如宝石。
“这是……”他踟蹰着开口。Hela
虽然知道这次回来主要是为郁承的母亲,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但怀歆还是情不自禁地有些紧张。她攥紧郁承的手掌,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嘴唇微抿起。
倒是郁承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含笑瞥她一眼,语气温缓道:“爸,这是我女朋友,怀歆。”
“噢……”郁卫东走近几步,不太自然地张了张嘴,“带女朋友回来了?”
他神情些微的复杂,但怀歆辨别得出,里面似乎绽出某种掩饰的光彩,含着喜悦的成分。
她这才咽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小声道:“伯父好,您叫我小歆就行。”
郁卫东双手交握,干咳一声,片晌朝她牵起一抹慈蔼的笑:“小歆啊,你好你好。”
“伯父好。”怀歆又跟着重复一遍,这才想起自己是带着礼物来的,忙递出手中的袋子,“这是送给您和伯母的,一些茶叶和补品。”
这还是她来的时候特意挑的,郁承让她什么也不用带,但怀歆觉得初次见面该有的礼节都得有,坚持要买,他也就随她去了。
郁卫东看起来有些诧异,局促地摩挲了一下手背,接过袋子之后连连道谢:“你看我这也不知道你要来,阿程也没同我说……”
郁承勾着唇接过话头:“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郁卫东哦了一声,又看向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姑娘,眼角的皱纹隐约堆叠出几条,对郁承讲:“今天有些仓促,明天你带着姑娘来家里,我给你们做饭吃。”
“好。”郁承含笑颔首,视线落在病房门上,稍顿一瞬,沉静问,“妈醒了么?”
郁卫东点头:“嗯,刚醒。”
“那我带小歆进去了?”
郁卫东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去吧。”
……
偌大的高级病房里,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床上,怔怔地凝视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她的眼神是无意识的,或者说是,思维也是无意识的,怀歆一进来就发现了这点,顷刻屏住呼吸,甚至连步伐都不敢迈大了,生怕惊扰到她。
郁承的身体也有些紧绷,她感觉到了。
不知此刻还有什么可以做,她同他心情一样的忐忑,逐渐靠近那张苍白的病床。
床头柜还放着郁卫东刚拿进来的铁饭盒,冒着温热的香气,侯素馨神情恹恹的,对于蓦然响起的脚步声还处在非常游离的状态。
怀歆心里沉甸甸的。
她记得郁承许多次对母亲的描述,那是一张非常温柔的,笑起来眼睛里含着光的脸,不应是现在这样,瞳仁浑浊,气息微弱躺在床上的衰老模样。
“妈,我来了。”郁承的嗓音在这空旷的房间里低低响起,喃喃道,“我来看你了。”
这动静让老人的眼神凝聚出一丝焦点,怀歆的心被提起,看到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紧接着望向了他。
是很安静的对视。
墙上时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提示着时间的流淌,侯素馨手指蜷缩了一下,双目紧紧锁在郁承的身上。
她脸部的肌肉有些痉挛,似乎在挣扎着,同什么对抗,唇中念念有词,那里有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怀歆感觉自己的手腕都被掐疼了,男人低而沉促的呼吸声落在耳畔,带着猎猎风声的喑哑。
就在这一切即将攀至顶点的时候,侯素馨的表情柔缓下来,像是船舶回归海港,风雨骤息。
她微微启唇,认出他来:“是阿程啊。”
“……”
“是。”郁承的嗓音完全哑了,弯腰俯近侯素馨枕边,“是我,妈。”
侯素馨扬起一抹笑来:“你又来看我了。”
她每况愈下,但是面对他时嘴角牵起的弧度绝不勉强。
侯素馨视线微动,看到一旁的小姑娘,有些怔愣。郁承紧紧牵着怀歆的手,将人带到跟前,笑着询问:“您看,我把谁带来了?”
他的嗓音低哑而温柔,怀歆咬着唇,一瞬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侯素馨辨别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却又倏尔欣喜:“小歆?!”
“您记得。”郁承如释重负地笑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每天都看照片呢。”侯素馨支起身来,难以言说地喜悦,“你、你带她来,是说……”
“嗯。”郁承搂住怀歆,低眉亲了一下她的额际,音色低沉道,“她是我的女朋友了。”
“这,这……”
老人家激动到失语,颤抖着朝怀歆伸出手去,怀歆赶紧伏在床边,握住对方起着厚茧而又泛起皱褶的手掌,乖巧道:“伯母好。”
侯素馨手机里有怀歆站在牛奶湖旁拍的照片,她第一眼就极喜欢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
阿程的人生大事总落不下来,她不放心。这么多年他都是孑然一身,她知道他心里孤独极了。
如今瞧着两人像是感情极好的,侯素馨高兴得要命。
她摩挲着怀歆柔软的黑色长发,眼里凝聚了些许水光,出神地笑叹:“真漂亮……”
怀歆乖顺地迎着她,握紧了老人的手,软声说:“阿承常和我提起您,今天终于有机会见到您了,我很开心。”
“哎哟这孩子……”
侯素馨乐得合不拢嘴,瞥一眼郁承,见他也在笑,眨了眨眼:“你先出去,我同小歆单独说两句。”
郁承怔一瞬,神情蓦地舒缓下来。
他摸了摸怀歆的脑袋,低缓应道:“好。”
瞧着郁承走出去,将门严丝合缝关上之后,侯素馨才重新转向怀歆。
老人家对她的喜爱毫不掩饰,拉着她左看右看欣赏半天,才感叹道:“娃儿出落得真水灵呐。”
怀歆有些赧然,侯素馨弯唇凝视着她,温柔询问:“阿程待你好吗?”
怀歆颊边微红,抿唇点点头,糯声:“他待我很好。”
“那便好。”
侯素馨孩子气地笑了,偷偷摸摸地从枕头下拿出什么东西,叮叮当当作响,清脆悦耳极了。
“孩子,这是伯母自己做的,送给你。”
怀歆眼眸微亮:“哇!好漂亮!”
一只紫色的捕梦网,编织技艺十分繁复,深色和浅色牛筋线交错相叠,在圆环上绕出漂亮的绳结。下面则从高到低缀着一排得意的小铃铛,风一吹过来,如水击石般泠泠作响。
怀歆喜欢得不得了,珍重地捧着捕梦网:“谢谢您,我很喜欢。”
侯素馨却摇了摇头,含着笑意静静地凝视着她,轻声道:“谢谢你替我照顾阿程。”
“……”
怀歆的心突然轻微地疼了一下,没说出话来,却听侯素馨继续开口。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每天的记忆都很混乱……虽然所有人都一直瞒着我得了什么病,但我自己知道,其实就是老年痴呆,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我自己心里也清楚。”
侯素馨乐观地说:“可我这一生过得很顺遂,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要说唯一记挂的,就只有阿程和我家那口子了。”
她粗粝的、起了褶皱的掌心覆在怀歆手背上,略显浑浊的黑色眼睛里泛起些许亮光。
“小歆,其实今天能看到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希望你和阿程能够永远幸福。”
怀歆的眼底不知怎么就有些潮气氤氲。
永远幸福。
谁又敢去过早地预判永远呢?但是当下这个温暖的时刻是她想要牢牢把握住的。
一个善良的女人,用她的爱治愈了一个孩子的一生。有些人是生来就懂得如何做一个好母亲的。
“我们会的。”怀歆忍住鼻酸,清醒地陷入她所扮演的角色里,认真同侯素馨说,“您放心,今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伴在他身边的。”
侯素馨握紧了她的手,怀歆说:“您对阿承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对我来说也同样重要。”
她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是一串编着平安结的手串,可以自由调节长度:“这是我自己做的,专门请大师开过光了,希望以后它能陪伴着您,也祝您夜夜都做好梦。”
郁承重新进屋的时候,小姑娘正在床边同老人家笑着聊天,气氛一派和谐愉快。
他步伐缓慢地走近,嗓音温缓:“聊得怎么样?”
一老一少像是达成什么秘密共识一样,都笑而不语,郁承的视线不着痕迹划过侯素馨手腕间戴着的那串颜色靓丽的红绳,眸色略深一些。
心知他要同母亲说话,怀歆贴心地说想去小镇上转转。
郁承叮嘱她不要乱跑,有事随时联系他。她笑着应了。
大约聊了四十分钟,怀歆回来了,但不知怎么有些气喘吁吁,侯素馨先提道:“都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吧?我有你爸送的晚餐,你快带着小歆去吃点东西。”
“好。”郁承颔首,“那我们晚上再过来。”
“不用不用。”侯素馨摆摆手,乐呵呵道,“也不差这一会儿,明天再来也是一样的。”眸光一转看着怀歆,意有所指道,“你多陪陪女朋友就行了。”
郁承敛着眸瞥了怀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勾了下唇:“行,爸说明天晚上亲自下厨,咱们四个一起吃饭。”
“知道啦。”侯素馨精神矍铄地坐在床上同他们挥手作别,“我会记得的!”
离开疗养院之后,两人随便找了一处沙县小吃解决晚餐,然后回到了他们住的招待所宾馆。
行李先前就放上来了,怀歆拿着那个漂亮的紫色捕梦网,挂在了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见郁承过来,她便亲昵地抱住他的腰,蹭了蹭坚实的胸口:“哥哥。”
郁承低下头,用鼻尖碰碰她的,又啄吻一下她的唇,低笑问:“喜欢?”
“那当然,这可是伯母做给我的!”怀歆翘着嘴角,很得意的样子。
郁承失笑,垂眸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
他没有提她也回赠了侯素馨一串手绳,但怀歆知道他会记在心里的。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什么都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叙说。
“嗯……”怀歆仰着脖颈,清亮的双眸望着他,刻意拉长语调,“所有的小朋友都有礼物了,哥哥想不想也有礼物?”
“什么?”郁承抬了下眉,眸光中勾着些意外的兴味。
怀歆歪头笑了下,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一个袋子,软糯出声:“送给你的。”
郁承打开,里面是厚厚一沓封面标注着英文花体字、已经有些泛黄的信件。
【From Alvin Yu,Yale University】
(郁承寄,耶鲁大学)
他蓦地抬眼,漆黑眸光深得不像话——仅仅四十分钟,她循着之前的记忆,到原来的那个住址去碰运气,结果真的取到了信。
第68章 拆信
“哎你知道嘛!房主是个好人诶!”
“她说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收到来信,看上去字迹工整也很用心,所以就不敢扔,担心会有人上门来取,结果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将信收在盒子里,自己都快忘了啊……”
怀歆还是感到很幸运,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庆幸对方还没有搬家,没有把这些不易保存的纸张扔掉,郁承的39封信得以全须全尾地留了下来。
“哥哥……”
她雀跃地抬头望向郁承,却发现他眼眸幽沉如潭,晦涩难辨,仿佛压着什么极为深厚的情绪。
怀歆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秒手腕却被郁承擒住,他把她拉到怀里,俯身用力吻了下来。
袋子掉到了地上,怀歆被他双臂禁锢在桌边,承受他极尽掠夺的吻。
男人的力道很重,舌一寸寸相抵,怀歆被箍在他怀抱和带着一丝凉意的木质之间,感觉郁承身上的檀木味道好似燃了起来,要将她完全融化。
不知碰到了什么开关,整个房间暗下来了,唯有桌面上那一盏小台灯微微莹着亮光,可郁承并未理会。
他吻得很深,并不温柔地索取,怀歆的眼尾渗出些许朦胧的水意,双臂屈起撑他紧实的胸膛,欲拒还迎。
她有些喘不过来气了,手上便使了点劲,没想到还真把他推开了。
郁承喘着气,放松了一些桎梏,却低敛下眼,眸色黢黑地紧锁着她。
“怀歆,你这样……”
后半句话隐没在黑暗里了,他没说完,她却懂得他要讲什么意思。
白日里的一切都半真半假,他给她一个角色,她配合他出演。他们的感情如镜花水月,说到底没有那么多羁绊,只是喜欢,最浓烈的喜欢。
今天他们明确地喜欢着对方,明天却又不知该走向哪里。所以如果要自保,最应该做的就是维持清醒,清醒而自知,划清情欲和真心的界限。
这是正常游戏的法则,但是玩游戏的人却不遵守规则。
郁承咬着怀歆的唇再度欺上来,她是他的小狐狸,可此刻他却想供她做掌心盛开的玫瑰。
先前她说要一直陪着他,他不相信,但现在就算她不承诺,他都不想再放她走了——就算求饶也不可能。
地上散落的信件逐渐变冷,室内温度却是越来越盛,在玻璃镜面上现出些许雾气,绽开又消退,周而反复。
每当这时候怀歆都感觉自己活着。她也贪心,想要很多很多,想要他米且里予地填满自己内心的空寂,又想要他温柔地安抚她最脆弱不堪的那一隅。
像她这样的人很难找到称心如意的爱人,多一分少一毫都让她不安,她要恰恰好。
成熟体贴得恰好,明察秋毫得恰好,连倾心拥抱的力度都恰好,让她有窒息感却仍能呼吸,如同郁承此时双臂环绕着她一样。
怀歆扭过头与他交颈亲吻。郁承深邃刻骨的眉眼更显性感,他知道她喜欢他用这样的方式拥抱她。
“阿承……”他说要让她习惯性叫他名字。在这种时刻她最能体会他的孤独,彻骨寂寥。如稻城深夜里永远落不尽的白雪,纷纷扬扬。
这个冬天她独自登上崎岖的高原,要坠落悬崖的时候,是他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惊魂未定,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弭,她只听得见他有力的心跳。
其实纠葛至今,早已说不清谁是谁的救赎了。
这会儿怀歆双眸晕出泪,抬臂去搂他的脖颈,在郁承俯低舐去她脸上咸湿滚烫的水珠时,她又唤:“阿承,吻我……”
郁承堵住她的双唇,如她所愿,将所有话音都湮灭在齿间——狐狸告诉小王子,驯服的意思就是制造羁绊。
「对我来说,你只是普通的小男孩,和千千万万个小男孩没有区别。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而对你来说,我和其他千千万万只狐狸也没有区别。但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会需要彼此。」
无数场深夜电影,呼吸近在咫尺的通讯,散落的信,飘扬的大雪,五千米高原的惊鸿一瞥,许多纷扰的意象湍流般涌进来,蔓延,充斥脑海,怀歆紧紧地抱着郁承,正同他也无法放开她一样。
「所谓驯服,就是制造羁绊。是你在我身上浪费的时间,让我变得如此珍贵。」
或许仍旧有不能够确定的事情,但是——
“郁承,以后会陪着你的……一直、一直陪着你。”
一觉睡到天明,日上三竿,窗外碎金般的阳光落在窗台那一抹生机勃勃的绿植上。
怀歆睡眼惺忪,裹着被子转过头,正好抵在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膛。郁承搂着她亲了一下,低磁动听的笑落下来:“午安,宝贝。”
怀歆依恋地蹭进他怀里,还有些困顿地揉揉眼睛,发出不明语义的哼唧声,像是什么冬眠还没睡醒的小动物。
灿烂的光落在她的发梢,把乌黑的颜色也装点成了漂亮的浅棕色。郁承修长手指撩起她鬓边柔软的发,勾着绕了下,撑起身体在她白皙侧脸落下一吻。
“还想再睡会儿?嗯?”
男人音色低缓磁性,在她心口蓦地烫了一下。怀歆闭着眼动了动,撒娇般嗯了一声。
“好。”郁承温存地摩挲了片刻她的脊背,起身穿上衣服,又弯下腰周到地替她盖好被子,亲昵问,“我出门买吃的,想要些什么?”
“唔……”
怀歆顺着翻到另一边,朝向他,卷翘睫毛乖顺地耷着,糯声说:“烧卖。”
她奶油般的脸颊冒着一片好看的粉色,看上去可爱极了,郁承情不自禁地刮刮她鼻尖:“还有呢?”
“……皮蛋瘦肉粥。”怀歆皱起小鼻子,下意识躲了一下,郁承轻笑:“嗯,还有?”
“鸡蛋饼。”
“好,遵命。”他又俯下身亲了亲她,“宝贝在这儿乖乖等我回来。”
怀歆细软地答应一声,郁承凝视她须臾,拿上门卡出去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在悠悠香味中醒了过来。坐起身,发现男人正在一旁桌边摆放新鲜出炉的餐点,他拆开一次性筷子,朝她温柔勾了下唇:“快去洗漱,然后过来吃饭。”
“噢。”
怀歆慢吞吞地爬起来,随手用不知是被单还是浴巾的一团布把自己裹住,然后去浴室里刷牙洗脸换衣服。
出来的时候郁承已经等候有一会儿了,她小碎步迎过去,他便顺势将她抱进怀里。
如同连体婴一样亲密,怀歆吃饭也要坐在男人腿上吃,郁承理所当然纵容了她。他买了她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和牛肉烧卖,还有软而可口的金黄色鸡蛋饼。
两人在柔和温暖的阳光里分食了美味,没有人提昨晚的事情,他们的关系到底还是有所转变,不再计较那些承诺是源自真心还是假意。
早上和下午侯素馨一般还在休息,怀歆前一晚也不轻松,就只想赖在酒店里打发时间。
她昨天就发现房间里有一个小型的电视机了,昨天费了好大劲儿取的信还放在旁边无人问津,没有其他坐的地方,于是怀歆拍拍床,示意郁承也上来。
那厚厚一沓就落在不远处,郁承扫了一眼,繖扇般的长睫覆下阴影,眼底有些难言的深暗。
怀歆知道那一定是非常沉甸甸的回忆,再度触碰需要勇气。她便攀着他脖颈去亲他的嘴角,紧紧偎着他,娇软地笑道:“哥哥。”
“……嗯?”郁承低眉看过来。
“要不要陪我看部电影?”
只是看电影而已。
怀歆无言地凝视着他,身体后倚,耐心地等待他回应。
郁承颔首,牵过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敛着眼轻嗯一声。怀歆笑了笑,选了2003年在加拿大上映的一部奇幻电影,《大鱼》。
小电视机只能播放各台频道,怀歆拿着郁承的平板,和他偎在床头一起看。清缓悠扬的片头曲响起,她与他的心一同沉静下来。
《大鱼》是爱德华对儿子威尔讲述的一个传奇故事,故事里包含着他这一生在外游历所遇到的许多神奇的经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在森林里遇到过巫婆,与巨人结交朋友,帮一到晚上就会变成狼人的马戏团老板做工,去到所有人都不穿鞋的碧绿小镇,还在河里看见一条通体发着光的、金色的大鱼。
荒诞而又喜剧,天马行空,充满想象力,在这光怪陆离的奇妙旅途中,爱德华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挚爱珊卓。
只是惊鸿一瞥,他对她一见钟情。爱德华费尽心思查出她是谁,然后捧着一束黄水仙来到珊卓家的小洋房,向她示爱。
珊卓拒绝了他,可是后来某天醒来,在二楼卧室推开玻璃窗,诧异地发现楼底下的田野里漫山遍野被爱德华种满了她最喜欢的水仙花。
“可是你还不认识我。”珊卓说。
爱德华微微笑起来:“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认识你。”
后来威尔了解到,这是一个经过父亲记忆美化和修饰的奇幻故事,却是老人用童话般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的某种方式。他终于与父亲和解,并且意识到,这一切不可谓不真实,只是看你如何对待自己的过去。
我们曾经的经历都由我们自己定义。很浪漫的一则寓言,看完之后心中熨帖。
美好的曦光从窗幔中透过来,轻轻缓缓地在床脚落下碎金。怀歆看向郁承,他英俊而又轮廓分明的五官被勾勒得愈发柔和清隽,两人的手指不经意勾到对方的指尖,安静一瞬,缱绻地吻在了一起。
柔热的舌相抵,他好闻又清冽的气息渡过来。郁承贴着怀歆的唇温存片刻,深深看她:“拆信吧宝贝。”
怀歆嘴角的弧度漾起来,她攀着他脖颈,悠然勾着尾音问:“真的可以拆了?”
“嗯。”他也低声笑起来,“拆吧。拆给你看。”
三十九封信,足足堆了两摞,他们好不容易才根据日期找出最开始的一封。
那年郁承刚读高一,字迹青涩而工整,虽不如现在笔走龙蛇的流畅感,但是仍遒劲有力。
【爸爸妈妈,见字如晤。很久没有同你们打电话,是因为我受潘家安排出国念书,最近才刚安顿下来,可是以前的联系方式接不通,所以才写信。你们一切可还安好?我很想你们,很念你们……】
【……这里的街道比我们那边宽敞许多,但是我走在街上总是感到不安,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我的英文原来学得不错,第一堂课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课后也有同学来与我主动说话,那一刻我生出些许希冀,也许我是能融入这里的。】
第一封信并不长,只是简略描述了一下在国外的生活,对郁家夫妇表示深切的问候。
怀歆抿唇抚摸着这些文字,这些久经岁月浸染仍旧保留着墨香的字迹,心里想象出郁承当时是如何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封信的。
然而并没有回信,于是他写了第二封,这回多记录了一些自己的生活。
【爸爸妈妈,你们一切可好?我在这边过得很好,也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国外的课后活动丰富多彩,我经常会和他们一同打壁球、骑马。除去个别的几个人,同学们都很友好。】
【不过我们刚刚过了感恩节,同学们基本上都是本地人,所以就回家了。我的朋友伊万邀请我去他们家一起吃烤火鸡,可我不想打扰他们。我没有地方可去,就待在宿舍里看书。不过这时我想到,如果是过年我还在家的话,妈妈肯定也会做一大桌子好吃的菜……】
第三封更加像是自说自话,怀歆知道,那时小半年过去,他已经坦然接受不会再收到回信这个事实。
【今天在辩论课上遇到了一些让我难堪的事情。与我相对的小组成员对我呈现出比较明显的排斥,认为亚洲人批判性思维差,于是不给我发言的机会,不过我当即站了起来,用非常流利的英语驳斥了对方的苍白逻辑,获得了老师和其他同学的一致认可。】
【……我非常想念妈妈做的牛肉饼,今天的午餐我吃了培根香肠和胡椒炒蛋,其实每天都是差不多的,但是如果水果拿不同样的,就感觉好像是不一样的了。】
说罢他还在后面画了一张隐忍而坚强的笑脸“:)”,怀歆看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捧着信叹道:“哥哥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第69章 相册
一下午都在看信,时间有限,晚上要和郁家夫妇一起吃饭,怀歆和郁承只堪堪拆到第二十四封,透过这些文字,怀歆了解到他在异国求学的孤独和酸楚,但却也看到他更具少年气、乐观的那一面。
两个人坐在床上,一边读信一边玩笑嬉闹。
郁承从后面把怀歆拥进怀里,下颌亲昵地蹭她颈窝,阻止她将某些略显稚嫩的文字声情并茂地朗读出来,怀歆被他低沉的吐息呵得心间发痒,但还是坚持着举高了信。
“我相信努力一定会得到回报,就像我坚信雨过天晴一定会有彩虹,平凡与否是由自己定义,无惧蜚短流长和世俗眼光……”
郁承握着她的手腕,一边挠她最怕痒的腰窝一边佯装恶狠狠地说:“小坏蛋,不要再念了。”
怀歆咯咯地笑起来,把信放到一边去躲他,谁知被男人捏住纤细脚踝一把拖了回来。他握住她双肩,直接不由分说吻住了她的双唇。
怀歆还在笑,一边笑一边同他接吻,仿佛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处于受压制的劣势地位。郁承额际的黑发垂落下来,深邃漂亮的眼睛也看着她,似有无奈又纵容的笑意,令人目眩神迷。
他们接个吻也像是打情骂俏,不经意间和那一叠或密封或摊开的信纸落到一起,这下苦心整理出来的顺序也弄散乱了。
不过倒是没人有心思去理会,郁承吻怀歆颊侧,吻她精致的鬓,吻她如缎的肩头,她今天穿着一件漂亮的浅紫色内衬,肩带一不留神就弄歪了。
怀歆乌黑长发四散,柔顺光滑地落在榻上,水润的眸抬起看着他,脸颊微粉。
她赧然地勾起眼尾,轻喘着气认输:“不、不是还要去吃饭吗……”
郁承好看的眉眼轻扬,再度惩罚性捏了下她腰间软肉,这场玩闹才堪堪叫停。
郁承先前跟邱副院长打了招呼,同意让侯素馨短暂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