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会一个小弟在旁道歉,“对唔住啊邦哥,考虑不周。”
梁邦直名字里有个“直”字,实际上却不是个直男,非常纯的一个弯。这种天生的两性关系在他的生命中几乎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美人计对他没用,对女人也更下得了手,他十几岁从后街小阿飞一路爬到如今三十四岁六合会龙头会长的位置,沾过的男人女人的血在他手里基本是五五开。
这会儿他等了五个小时,早就等得极不耐烦,起身拿了一杯冰水往地上的女人脸上一浇。看得出来她被浇得足够清醒,他捏住她的下颌对她道:“小姐,你老豆欠我钱啊。高利贷,利滚利,滚到现在上千万啦。”
他说了半天,看她全无反应,这才发觉她根本不会讲中文,听都不一定听得懂。梁邦直无语了半晌,早前听说这女的被唐家柳总管搞过两年,连中文都说不好能伺候得了柳惊蛰那种人?他想都不敢想事实上会是柳惊蛰迁就她,从不跟她说中文。
邦哥为了讨债,讨得很辛苦,中英日三国语言夹杂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小姐,your 琪琪哦呀……owe my money……a large 卡内?哇卡立马西塔卡?”
樱庭市瞪大了眼,一瞬间血色全无。
邦哥深深地放松了一口气,总算让她听懂了,跨国追债真他妈不是人干的。
邦哥基于国际友谊,苦口婆心地跟她解释:“你老豆,哗,真要命,骗起人来连六合会都被他骗得要西啊。现在你们樱庭家公司破产重组了,换了唐家接手了,他两手空空还被警方关了起来。那哪里是关,那是保护他啊,他还真不傻,到最后连警方都利用。我连人都见不到,我的钱怎么办呀?我六合会老大的位置还要不要做呀,后街这么多兄弟还要不要养呀?小姐,你说是哇?”
樱庭市看着他。
他的意思她懂,就是因为懂了才更痛苦。
有钱人讲,什么叫好命女人?生下来有一个家财万贯的爸爸,长大一点,再跟一个富丽堂皇的男人,这就叫好命。她两样都有,当过有钱人家的小姐,跟过万人之上的男人,最后等待她的,仍然是断一只手,失所有情,为人鱼肉,生死由天。
究竟她该做什么样的角色才对?
“我、没有、钱。”
梁邦直心头火起。
中文里其他字都不会讲,这四个狗屁字倒是会讲的。女人,精得很。
四个字的中文在两人之间可以产生很大的误会。
樱庭市的四个字里,没有讲出来的还有樱庭家的财政大权从不落女人之手,还有她也是樱庭家利用的一颗棋子而已,还有二十多年身不由己的人生,都在这四个字里了。梁邦直却不这么想,这是个一根筋通到底的人,此刻听了这四个字就只摸出了一个意思:“我有钱也不会给你。”
没得谈了。
能坐到六合会会长位子的人,再有耐心,也有限。男人当即吩咐一旁叫“虾饺”的马仔,“给她换件衣服,送她去楼下接客。欠六合会多少钱,就接多少客,给机会都不要,搞死她。”
虾饺鬼精鬼精的,这会儿也不忘提一句保险:“邦哥,听说这女的跟过柳惊蛰,会唔会出事呀?”
梁老大一听就很不爽。
什么意思?是他见别人怕呀?
但实际上,事实让他更放心,“柳惊蛰明天结婚啊,听说找了个嫩出水的妹妹,真好命。他很会搞的,香港回归前他还没成年在港埠拿大单就很会玩了。好不容易金盆洗手收心了,还有空来香港双飞啊?”
虾饺很兴奋。
借着换衣服的机会双手齐下一顿摸,和服衣襟大开被拉下肩头,露出一截白皙诱人的香肩和胸前一对好肉。虾饺火眼金睛,盯了半晌,盯出个劲爆的惊喜来:“哇,邦哥,不要说我看奶准,谁来了都能看出这是个没被人搞过的妹妹啊!”
“哈?”
这下连对女人没兴趣的邦哥都震惊了,赶过来都想摸两把掂量掂量,但作为一个纯弯,实在是对当下胸前这对肉没兴趣,最终也没伸出手,只用眼睛看了下。
邦哥匪夷所思:“柳惊蛰有病的啊,搞一个女人搞了两年就放在家里看看的?”
话音未落,大门被人用力撞开。
映入眼帘的是几条毙命肉身,都是六合会大将,这会儿一个接一个地被人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屋,扔在地板上,也扔在了梁邦直的眼皮底下。大门的隔音效果一消失,东亚酒楼的鬼哭狼嚎此刻正清晰地传入这最后一间套房内。梁邦直瞬间刷白了脸。老巢被人捅了,还被捅成这样,哪里来的修罗瘟神。
一群男人走了进来。
西装笔挺,没有刀没有棍,杀人和砸场的准则都是尽量做得漂亮,不要太见血。心脏处一枪,手法又快又准,不亢奋、不留恋,办完事就走,干脆得令人头皮发麻。梁邦直刷白着脸看出来了一件事:这不是香港黑帮的准则,这是沿海唐家的作风。
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一个男人。
灰色衬衫,精致腕表,左手无名指一枚婚戒在血腥暗场中依然熠熠生辉。
他一路走进来一路问:“我有没有病,你六合会梁会长要不要当面来问问我啊?”

番外:香港篇(中)

  梁邦直当然认得柳惊蛰。
他红得很,吃得开,最近听说收心准备结婚了,也不见和谁出双入对过。对他感觉好的,说他对心上人保护得厉害;对他感觉不怎么样的,说他狼心狗肺,借女人避风头,毕竟之前搞出个卧底事件来多少人盯着他。
梁邦直就是后面一种人。
这会儿他几乎是跳了起来,立刻要拔枪。大婚前夜跑来这里,连婚都不结了,柳惊蛰把来者不善四个字做到这个地步,梁邦直已经做好了今天跟他拼到底的觉悟。
但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刚摸到枪托,下一秒就被人打飞了。子弹不长眼,连皮带骨从他手掌穿过,血肉横飞。他看得准,这一枪不是柳惊蛰开的,是他下面的人动的手。真好命的男人,在香港,也有这么多好手为他卖命。后街主事人握着一只残手,愤愤怒怒又凄凄厉厉地吼:“柳惊蛰你!”
他这一喊,没把柳惊蛰喊动摇,把一旁的樱庭市喊清醒了。
迷药的效力一时半会儿不会全过去,在这之前她始终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被人揩了那么大的油也没意识,反抗精神和斗争性都沉睡着。可是“柳惊蛰”三个字把她喊醒了,她当下一看,上半身已经被扒光,下半身快要被扒光,一股血气上涌,她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们这个民族流传着一种古老的文化,失败、愤怒、羞愧、无望,都可以对准自己横刀一切,无上的光荣。
她现在可谓是占足了以上所有,当下毫不犹豫,一把夺过虾饺手里的刀,对准了自己。
落手挥刀,砍向自己,却被人中途拦截了。
柳惊蛰快步上前,夺下她手里的刀,顺势一脚踢向虾饺的胸口,踢得他口吐黄水之际将他右手按在了桌上。虾饺还没吐完,当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时,柳惊蛰手里的刀已经下来了。一刀穿破手背手掌钉入桌面,速度快,角度准,毫无人性。
一屋子人盯着他,看出来这人从来都不是个生手。
没见过血干不了这个,近些年他再斯文再跟人客气,骨子里做过的、会做的,都在他心底最深处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