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前科太多,作风不良,我算不过你,不得不防。”
“哟,这么会说话啊。”
“先进屋啦,外面雨都下大了。”
她正欲往前走,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了手。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非常用力,力道沉得令她在一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意。她因这一份明白而更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感动和惶恐。她抬头向他望去,望进他的眼里,低声向他求证:“你是认真的吗?”
“我很认真。”
柳惊蛰没有放开她。
他稍稍用力,将她带到自己面前。两个人隔着他胸前薄薄的一层衬衫,她甚至能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陈嘉郡居然非常感动。三年了,他背负一切误解努力地活着,就是为了还能回来。
“陈嘉郡,你知不知道,你让我非常喜欢?”
“什么?”
“是真的。有时候,在唐家,太累了。”
“……”
她看着他。
柳惊蛰一笑:“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从一而终,初心不改。不单是感情,还有为人。你九岁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是什么样子,十四年后的今天你还是那个样子。陈嘉郡,在我眼里,这就是一个奇迹。你知道吗?人怎么可能不变呢? 这个社会、这个世界这么复杂,不把自己变得坏一点,不让自己稍稍作恶一下,要怎么话下去呢?”
“我教了你十一年,自问没有打算要将你带成干净、美好的女孩,在我的打算里,你是可以坏的,我甚至有意识地允许你变坏一点。是非面前会走‘灰’这一条道,两性关系也懂得怎样玩得尽兴,予人无耻又不过分,有底线但又适时会不遵守,我甚至不介意你成为这样的人。因为这样,你会过得比较不辛苦一点,你会更少一些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你也会更淡薄地不懂得伤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你却没有,一点都没有成为我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你善良、坚韧、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父母留在你血液里的本性,还是你一力抗衡了这个世界的阴暗。你始终坚守着自己,成为今天这个最好的陈嘉郡。三年前我敢为了唐家,答应唐律入局卧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敢和你赌一把,赌你即便被辜负,也会在有限的时光里抱着希望活下去。而我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在你还抱有希望的有限的倒计时里,做完一切该做的,然后回来,告诉你,你赌的是对的。”
陈嘉郡一张小脸红透,被人夸得口干舌燥:“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这孩子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经不得夸,一被人夸就底气不足,什么深仇大恨都能一笔勾销。
“你有。”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温柔:“对我而言,最亲的就是最喜欢的。世界这么大,一个人连回家的路都会忘了,有一个最亲的声音叫我一声‘柳叔叔’,世界就都在这一个声音里了。这么久的时间里,我听人吩咐,听人讲话,都是为了最后回来听你。”
陈嘉郡眼眶一热:“喜欢我的话,下次不要再那样了,我也会委屈的。”
“不要再为了唐家同我分手。”她自知他心里有太多人,有太多责任,她希望有朝一日“陈嘉郡”三个字也可以在他心里足够分量与 “唐家”抗衡,“我知道‘唐家’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你舍得为了唐家去卧底,你也舍得为了唐家而同我分手,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的不是我自己,我舍不得的是你身临险境,受人误解,危危险险地过着一天又一天,一天天地把危险当滋味。”
柳惊蛰低头一笑。
在唐家三十四年,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唤不醒情人应。
到底命运待他不薄,唐家欠他的,也是由唐家来还了。唐家的一个小女孩,爱他爱得温柔又刚烈,三生一会,从此两欢喜。
“陈嘉郡,”他告诉她,“我知道你分手后消极度日,差点被退学;知道你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只喊我的名字;知道你后来去了邮轮面试,成为‘半岛号’的优秀员工;知道你走了好多地方,见了好多人;知道你身边开始有喜欢你的人,为了你不惜一趟趟乘坐‘半岛号’,知道你难过了两年,每晚抱着牛奶喝,只为往心里多填一些食物就能少一点悲伤; 知道我订婚那天,你割伤了腿整整一个月走不了路。”
陈嘉郡瞠目:“你……”
“我怎么会知道? 学校的老师,‘半岛号’的员工,邮轮上的客人,航行时遇见的朋友……桩桩件件,都会有我的人。你在我身边十一年,这一份责任从我接下起就没有想过要放弃,就像当年我第一天接手你时对你讲过的,你要相信,此后的人生,在你以为我不在的时候,我都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系着你。”
这就是守着陈嘉郡的人。
柳惊蛰走过的路,日常平地皆绝顶。
陈嘉那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忍住,热泪流下来。她在水光中看见一纸婚约上的签字,“柳惊蛰”三个字苍劲有力。她十几年前就在一遍遍临摹中默默爱着这个名字,如今终于属于了自己。
“这一次,不再是唐家派我过来。”
他弯下腰,与她平视,告诉她:“是我自己,把自己派了过来。”
就在陈嘉郡的泪光中,柳惊蛰缓缓跪了下去,单膝跪地。他让昔日见面的承诺再次见了天日,老戏新演。
“陈嘉郡,今后的人生,请多指教。”
(全文完)


----------下面是作者微信上的番外----------

番外:香港篇(上)

  香港永远都是那么挤。
路窄,人多,八月当头烈日一晒,晒出一群人的焦躁。有外国旅行纪录片摄制组实地取景正在拍摄,拍中环的白领精英一手咖啡一手讲电话,行色匆匆;拍铜锣湾的时髦男女拎着购物袋进出各大旗舰店,笑容够靓;拍维多利亚港的游人如织,拍西贡的海鲜肉多肥美。
唯独不拍夜幕降下的后街。
后街曲曲折折,白天死寂,入夜沸腾。如今经济发达了,后街主事人也将一旁门庭改头换面,平地矗立起一座东亚酒楼。挂的是酒楼招牌,做的是三教九流,吃四方饭的人来了又往,有钱的买个长期快乐,没钱的买个一夜快乐,都开心。
不开心的人和事,都关起门来算。
不惊动外人,不影响生意,笑脸迎人,关门打狗,这是后街的规矩。
樱庭市被扔进东亚酒楼顶楼套房的时候,迷药的效力恰好过去。后街六合会的办事效率永远和国际接轨,一流且高效,从日本绑人回来再到醒来,都在五小时的行程中完成了,此刻她刚好转醒,一点都不耽误接下来要办的事。
梁邦直抬脚踢了踢地上女人的腿,看见面前一件和服,皱着眉问:“要西,你们会办事伐啦?搞个日本女人回来也不知道给她换件衣服,给人家说去我破坏国际关系哪能办。”
梁老大祖上一半上海血统一半香港血统,这两种血统都有惊人的延续能力,即便到了梁老大这一代也依然顽强继承了两种血统的文化,常常一句话里半句外滩风情半句香江风情,让梁老大在后街轻而易举地就树立起了强烈的个人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