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的是,你利用你的小女孩,抢了半岛这件事?”
柳惊蛰没有回答,盯了她一眼。醉意朦胧,留一丝清醒,若有似无,这样的一眼盯上了你,是要盯到骨子里的。
“别这么看我,你柳总管最近做的这件事,引起的轩然大波,你比我清楚。”江和歌笑盈盈的,忽然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意隐隐退去,“唐家最重要的用兵之地,就是港口经济,半岛港的地理位置何其特殊,四方人都明白。联通内外,又占据了自由贸易港的天时地利,如今是一块原石,一旦被开发,现出真面目,其结果不亚于再造一个东方经济港。香港、上海,这样的港口经济城市,如果再多一个,带来的巨额利益乃至改变历史的贸易手段,单是想想,就已让人后怕不已。”
他喝了口酒,放下时酒杯里的冰块撞得叮当响:“我跟唐家的事,不是秘密。所以你说的这些,有什么问题?”
江和歌一笑。
她忽然伸手,搭上他的左肩,半是诱惑半是试探:“如果我说我知道,樱庭财团计划了数年,也很垂涎半岛港呢?”
柳惊蛰对上她艳艳的视线:“……哦?”
“我还知道,你这次出手,是完全撇清了以樱庭财团董事的名义,动用了你柳氏私人的资金。”她近身贴着他,外人看来,就像在谈情,只有当事人明白,说出来的话,足以让人震惊,“柳惊蛰,若背后没有人撑一把,你哪里来的这么大手笔,用巨额补偿费收买了半岛港的各方关联人,顺利拿下半岛港?你走了这一步,断了唐家的后路,或许也没有人察觉到,你也断了樱庭财团的后路。櫻庭家苦心经营数年,想要走港口经济这一条路,打通海上贸易,容不得任何人破坏。你这么一出手,你这位樱庭财团的董事,樱庭市小姐的未婚夫,和樱庭家的关系,可是令人好奇得很啊……”
柳惊蛰稍稍用力,不动声色地将她推开。
“江和歌,管好你自己。”
女人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顺着他的意思不再追问。柳惊蛰三缄其口的事,不会是小事,至少,不会是好事。
江小姐不怕的人很多,尤其不怕男人,按捺不住就撩一把:“抢了人家热爱的半岛港,你的那个陈嘉郡,会恨死你吧?”
柳惊蛰心里不痛快,正欲发作,却被一道播音声打断了。
直播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播放着一条突发新闻:“半岛集团的归属权、半岛港的改建权尘埃落定的今天,也是半岛号最后一次出航的纪念日,就在十分钟前,本台确认了今晚的突发事件:半岛号靠近半岛港返航时,突然遭遇不明原因的沉船事故;半岛号发出求救信号,救援队已动身前往搜救。本台记者已赶赴现场,将为您带来前方最新的现场报道……”


第十章 天地无心,我为你有心

  陈嘉郡游泳,是柳惊蛰亲自教的。
柳惊蛰其实非常讨厌“水”。
或许是因为从小得知父亲是在海难中失踪的,以至于柳惊蛰对关于“水”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私人情绪。他不爱下雨天,看见积水的水塘会绕路走,甚至柳老太太的别墅中原本哪一个奢华的游泳池,也在柳老太太过世之后,被他命人撤去了,填土改建成了一片花园。
只有对陈嘉郡,他是一个例外。
就在他刚接受她的第一年,他就亲自教会了她游泳。柳惊蛰在这件事上的执着,至今令陈嘉郡不能忘。他请来教她的三位老师,皆是世界级的比赛中得过奖,而他也一反常态,从头到尾坐在岸上看她练。弄得她压力很大,她的教练压力更大,在这种压力的驱动下,陈嘉郡用一周时间就学会了游泳。
学会之后,他却没有任何表示。陈嘉郡鼓起勇气,问要不要她游一圈给他看看,换来他一句“不用”,她再坚持,他就抛给她一句风凉话:“看了你一星期的划水,你以为我还没看够?”
陈嘉郡自此不敢多说话。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半年,他忙于工作、出差,她忙上学、作业。她差不多都块忘记这件事时,他却忽然出现,在一个周末的夜晚,将她带去了一个游轮宴会。那是一个小型的家庭聚会,方是非、乔浅湾、上官厉,三三两两地谈笑着什么。她太小,一个九岁的小女孩,除了跟着她的监护人,偶尔找个空隙吃一块蛋糕、喝一口水之外,她几乎没有胆子做任何事。就是在这样歌舞升平的气氛下,在她全无防备的状态下,他忽然在甲板上,当风浪摇晃船体的时候,出其不意伸手,将她推下了海。
陈嘉郡以为自己会死。
落水的一刹那,鼻腔耳朵同时进水,整个世界“啪”的一声像是关了灯,海水不同于泳池,带着咸味的水刺得眼睛生疼。求生本能终于全然苏醒,她第一时间脱去了鞋,减轻负重,在海水里顺着水流的方向做起上浮的动作,半年前他教会她游泳,要面临的考验,原来在这里。
他的考验,不是成绩,是要她拿命来换一个合格成绩单。
她不能哭,更不能怕。柳惊蛰最讨厌弱者、输家、胆小鬼。她跟了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陈嘉郡不晓得自己游了多久,就在她快要抓住游艇的救生绳时,长时间浸泡在冷水中的左脚忽然抽筋,她做不出动作,渐渐下沉,自救本能反应过来,终于听见自己喊出一个名字:“柳叔叔……”
当海水浸没她头顶时,她隐约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朝她所在的方向跳下了海。
后来她失去意识,很多事都没有机会知道。
柳惊蛰救她上船,早已赶来的乔浅湾连忙急救,见她无大碍后送她去了房间,给她做了后续检查,这才松了一口气,望向身旁同样浑身湿透的男人,语气不善:“你把她推下去的?你有毛病啊?”
男人不说话,擦着脸上冰冷的海水。
乔浅湾没骂够:“我说呢,怎么今天一定要我来,还派了那么多游泳教练在四周保护,原来你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考验这个小女孩。你把我们都弄来,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意外吧?”
男人也爽快,承认:“嗯。”
乔浅湾用眼神剜了他一眼:“神经病,你刚才差点害死她。”
他却忽然开口:“我一直在想,我父亲是怎么失踪的。是不是也像这样,毫无防备,卷入海里,不晓得该怎么反应,不明白该怎么办。”
“……”
乔浅湾看了他一眼,沉默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是那种,明白自己一定会对她作恶也不后悔的平静:“我不想再看到有这样的悲剧发生。做好人也罢,做坏人也罢,我都要让她懂,危险往往不是在一个人准备好的情况下来的,而是在她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它来了,她也能活下去。”
乔浅湾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他看着床上的小女孩,有些认命而又温柔的情绪兀自升起。
“不那么严格来讲,她毕竟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柳惊蛰开一艘快艇,在半岛港飙出了一个惊人的速度。
这一晚,他想了很多事,零零碎碎,就像电影碎片,一块块打乱了顺序,掠过他的灵魂。他想起那年他将她推落水,她自救,后来意外抽筋,被海水没顶,他及时将她救上来,她仍是昏睡了两天,静养了十天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