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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他都在病房的客厅里,没有走远,也没有再走近。陈嘉郡隐隐有种钝痛,仿佛将来他和她都会是这样,不远不近,非亲非故。
直到她出院那天,他来接,两人一路无话,将她送至校门口准时下车时,他忽然说:“你说得对。”
“什么?”
“那天你讲的,我承认。”
“……”
“我不习惯处理束手无策的事,而你刚刚好,会令我面临这样的困境。”
她震惊:“你——”
“所以,算是为了我,做到这件事好吗?”他没有回头看她,直视着车前,“永远不要为了我,伤到自己,哪怕一分一毫。”
说完,他按下中控锁,将车门打开:“做得到的话,就下车。”
五分钟后,一双学生鞋隐隐踏在了地上。
他唇角一翘,目送她背着书包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后。
这一晚,陈嘉郡又被这个梦惊醒,一摸脸,全是泪水。
她终究是没有做到。
就在她刚满二十岁的这一年,为他受了此生最重的伤。
唐律亲自去学校接人。
丰敬棠已给他讲了一些事:陈嘉郡连续旷课,面临被退学的危险。
他吩咐人,将陈嘉郡从学生公寓带了出来。
她瘦了,瘦得惊人。
唐律负手望她。什么了不起的痛苦,竟能让一个女孩子瘦成这样。
他将陈嘉郡带回了家。
唐家的后山,有一处静修之所。磅礴的瀑布,以几乎垂直而下的角度,直冲水潭。千百年来,力量不灭,天地之始大概也不过是这样的感觉。
凌晨四点,天地蒙蒙,唐律将她拖入瀑布下的深水谭。
陈嘉郡被冻得发抖,终于开口说了数月来第一句话:“表舅舅……”
湍急的水流飞流直下,撞击在他和她身上,瞬间浇湿两人全身。这还不够,强大的水流冲撞力几乎让陈嘉郡跪倒在地。凌晨四点的山林瀑布,正是温度最低的时候,连天也要隐了日月来与你为敌。
“身上脏了,就用水洗;心里脏了,就用时间洗。觉得自己脏了多久,就洗多久。这是最笨的办法,我看你也不是聪明人,这办法倒是适合你得很。”
陈嘉郡跌倒在水潭,呛了几口水,被强行拉起来,继续站直了身体,任凭身体承受水流冲撞,撞得后背火辣辣,也撞出心口一个洞。
唐律一身湿透,衬衫下精壮的身躯若隐若现。
他对她道:“但凡女子,总有保留苦痛的习性,这是天性,不怪你。就好似一个人受了伤,留了伤口,明知去触去揭会痛,但总会去看去摸。心里是认定了,人是完整才好,连这苦痛都是自己的一部分,丢不得。”
他又道:“既是天性,就在所难免。但又有一句话,叫人定胜天,想改,总还是有办法的。就好像一个人站在了一个悬崖口,硬要说前方大好河山定是良辰美景,不肯回头,那就只好一直站在那里了,其实心里也是明白的,站下去也是什么都没有的。”
他看着她一次次被水流冲撞在地,一次次站起来。有时候被撞得狠了,跌倒在水潭里几乎整个人浸没在水中,窒息的感觉令她生起求生欲,猛一抬头,大口呼吸,忽然明白她还如此留恋这个世界。然后,“柳惊蛰”这三个字再次浮上心头时,她再次绝望。原来她对人世的留恋,是为了还要向他求一个证实。
陈嘉郡满脸的水,分不清是流水还是泪水。
唐律站在瀑布下,水流几乎遮住了他的眼,令陈嘉郡的身姿越加清朗。这里没有恋爱。这个男人想。“恋爱”二字都要玷污了她,她分明是“大信”。信任柳惊蛰到这一个地步,一个“信”字就令一个少女的承受力惊艳得连一个“艳”字都觉不够形容的。
“陈嘉郡,你有好资质,柳惊蛰将你带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在你身上是倾注了心血的。柳惊蛰在唐家三十一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实力,我最清楚。令他费心去教的人,至今为止只有你一个。你有心站起来,将他所教将你所学显现一二,将来这世界,必有你的一席之地。恋慕一个人是好事,但不胜恋慕,就不会那么好了。心生幻觉,就生无常。非要把人心摆正,这妖异之世才会在你面前现出一个清平来。你有他十一年的费心与苦心,手里一副好牌,要怎么用,全在你。”
“表舅舅,”她再一次从水潭里站起来,冰冷瀑布冲击下,满脸的水光,“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用。”
柳惊蛰用心待她十一载,唐律扶她一把,都待她好,都于她有恩。陈嘉郡在二十岁的这一年,终于有了了悟,这世间有的不是谁是谁非,有的只是人事无常。
陈嘉郡最后是被唐律抱回去的。
她连夜发起高烧。
丰敬棠赶来,收拾烂摊子。忙了大半夜,一模她额头烧得不厉害,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一旁的男人道:“你真是下得了手,她是女孩子啊你知不知道?”
唐律浑身湿透,一笑,没有回话。
陈嘉郡病足三天。
好似一个人走在山林,忽地起了火,火势渐大,烟熏伤了她全身;又遇天降暴雨,扑灭了火,尚来不及喘息,就成了洪水,全身湿透,冷得她浑身发抖;不晓得山林的尽头是哪里,走到半道遇见拿着兵器的人,称她是异族,要她拿命来。
一场病,经历了史上所有劫难。洪水、死亡、战争。她忽然想起昔日柳惊蛰对她讲过一句,“死而不亡者寿”,要做到生死都有情思,才有意思。她升起些求生欲,转念记起,对她说这句话的人都不在了,她的求生欲忽地就没有了。
她累得想放弃了。
有人在她身旁说:“记不记得他对你讲过的,变得更好,回来见他。”
她忽然静了下来,循声望去。
那人又说:“他对你讲过的所有的话,好的,坏的,都可以不当真;只有这一句,你不能不当真。”
陈嘉郡心里所有的伤痛,好似都在这一瞬间有了出口。
室内,丰敬棠上前,一模她额头,终于松了一口气:“退烧了,她很快就会没事了。”
唐律终于放开她,直起身体,拿起侍女端来的生姜茶,一饮而下。
丰敬棠看着他,欲言又止。
这人有心力保一个小女孩,可以连情伤都复原;也是这个人,有心起来,连柳惊蛰都心灰意冷,人生大乱。这样一个男人,他究竟是好、是恶,谁看得清。
丰敬棠没来由地,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问:“你……有没有事瞒着我们?”
“嗯?”唐律一笑,“为什么这么问?”
丰敬棠老狐狸似的眼,也看不透这个人:“真的没有?”
男人笑着摆摆手。
不承认,不否认,人谋,天意,都在他暧昧的笑意里。
“律少,丰伯倚老卖老这一回。如果你没有事瞒着我们,那么,你要明白,在柳惊蛰这件事上,你是理亏的。”
“所以啊,”男人从善如流,“丰伯,你没发现,我到现在没还手吗?”
两年过得特别快。
毕业论文答辩结束的这一天,陈嘉郡抬头望了望纯净湛蓝的天,不然发觉,她二十二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