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父母会这样教导女儿的。
所以他注定成不了她的父母,他永远只可以是柳惊蛰。
“陈嘉郡,人为什么要跳舞?旧时候的人跳舞,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是为了取悦自己。不在意旁人眼光,自身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中国人讲‘佳节良辰’,以舞表兴,这一个‘节’字是非常好的。这么长的文明里,是好是坏它都不说‘劫’它只说‘节’,四季五行,所有的劫悔都化成了空谷幽竹,得一节就得一好。”
一人一舞,将天下世界都缓缓放在她面前了,让她比所有同龄人都早一步得以看见,天下原来是这样的有人有风景。
“柳叔叔,”陈嘉郡轻轻退出他的怀抱,主动将她的手放入他的掌中,“我再试一次,可以吗?”
柳惊蛰那天回房的时候,陈嘉郡已经能够自如地跳完一首完整的华尔兹。
他听见她在背后对他说“谢谢”,他没有回头,只对她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必”。
第二天晨起的时候,陈嘉郡又趁机问他,两天后的新年宴会是不是她能跟着他进场。柳惊蛰这会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只对她讲“不行”,那天他有事,方是非会带她入场。
陈嘉郡为柳惊蛰的冷热不定惆怅了一晚。她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比如为合作案时的所作所为道歉,可是他太忙了。陈嘉郡不确定的是,他是没有时间,还是没有给她的时间。
一来二去,陈嘉郡今晚成了方是非的小跟班。
方是非这人多才多艺,在谈判桌上大杀四方和对小姑娘留情都能用同一个表情。如今陈嘉郡这涉世未深的分量,在他面前等于是一张白纸,柳惊蛰是不是把她当女儿方是非不知道,但方是非倒真是有种直觉,柳惊蛰对这小姑娘应该不止长辈之情这么简单,否则以他那个不留情面的性子,哪里会顾忌那么多,那天宁可被误解也不肯对她开口解释半句。
陈嘉郡跟着方是非进了宴会厅,转了半天也没有见着柳惊蛰,人多眼杂,陈嘉郡学不会应酬,索性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卫朝枫拿着一杯牛奶走过来,显然是特地过来同陈嘉郡打招呼的。这两人虽然有血缘关系,但一表三千里,那关系远了去了,陈嘉郡是个识趣的人,她知道卫朝枫在唐家的血统纯正,是独一无二的第三代,父方又是暴雪卫家,强强联合下的产物造就了卫朝枫显赫的背景,因此陈嘉郡很少同他亲近,仿佛即便是叫声“表哥”都有攀交情的嫌疑。
卫朝枫把牛奶递给她,他看得出来,这小姑娘还是个小奶娃,喝不了酒离不开牛奶,这样一个小妹妹再加一两分血缘,很容易勾起卫朝枫内心的“妹控”属性。再加上他一年前被女朋友甩了,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偶尔有陈嘉郡这样无害的小女生出现在他身边,他也挺舒心。
“宴会中有拍卖环节,是宝石,来头不小,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卫朝枫妹控情结一爆发,平时隐藏得很深的财大气粗的本性就露出来了,“陈嘉郡,喜欢的话跟我说一声,我送给你。”
陈嘉郡汗颜。
“不用了,我用不上这个的,看看就行。”
“怎么会,”卫朝枫随口一说,“你在柳惊蛰身边,柳惊蛰最近在暴雪做事,将来暴雪有公开场合让他带你过去一起玩,这些拿出来就能用。”
就像是存心要跟卫朝枫的话过不去,就在这个时候,宴会厅里响起一阵人潮涌动,人群中一声声“柳总管来了”将卫朝枫几个人的注意力一同拉了过去。
陈嘉郡没有多想,站起来就一路小跑了过去,她这人没有隔夜仇,他不理她她照样挨着他:“柳叔叔。”
然而小女生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她站在那里,尴尬地混在人群中,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进退两难。
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卫朝枫和方是非此时也都看见了,正走进宴会厅的人不止柳惊蛰一个,还有他身边正挽着他手臂的,一位亭亭温柔、穿和服的年轻小姐。
陈嘉郡看出来了,事实上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看出来了,柳惊蛰和这位挽着他手臂的和服小姐,关系匪浅。
他叫她“阿市”。
这是一个女孩子的闺名。
并且,还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陈嘉郡看见丰敬棠恭敬地尊称她为“樱庭小姐”,陈嘉郡就明白了,这个女孩子就是那一种,先天上就拥有很多可以和她拉开距离的东西的那一类人。或许,这个先天拥有的“很多东西”里,也包括柳惊蛰。
“数日前去探望我母亲时,看见了你放在那儿的花。很漂亮,谢谢你的心意。”
“柳君,您这么客气我会惶恐。婆婆生前待我很好,这五年我始终记挂她。”
“最后一程有你照顾她,我记在心里。”
“托赖您,记挂我。”
两个人交谈用的是日语,一段十分具有礼节性的对话。
陈嘉郡没有学过日文,听不懂他们具体在谈什么,但柳惊蛰的表情把心底的意思演活了,是陈嘉郡一眼就能明白他的态度和感情的那一种表情。
这是一份非常温柔的态度,用来怀旧的感情。
陈嘉郡从来不晓得柳惊蛰也可以是如此念旧的人。
在这一天之前,陈嘉郡一直以为,对她而言,在喜欢柳惊蛰这件事上,可怕的事就那么几件:他不喜欢她,他不在意她,他不够关心她。直到这一天,陈嘉郡忽然明白了,喜欢一个人是可以发生很多可怕的事的。比他不喜欢她更可怕的,还有他喜欢上了别人。
“她是樱庭市,”方是非起身上前,和她并肩站着,许是不忍心见力量悬殊的双方出现在同一个画面,他破天荒地扶了一把身旁的小花旦,“樱庭家的小姐,她的命运很不幸,也很幸运。”
“为什么这么说?”
方是非朝那两人看去,声音幽幽:“她的不幸在于樱庭家的重男轻女,对于这样一个大财团而言,她是并不重要的女孩子。但她也很幸运,正因为她的涉世未深,和樱庭家淡然而处,才能遇到柳惊蛰,入得了他的眼。”
他看了陈嘉郡一眼,告诉了她一个秘密:“最重要的是,柳惊蛰非常敬重他的母亲,而柳老太太,在过世之前,非常喜欢这一位樱庭小姐。”
所有人都知道,柳老太太生命的最后一年,是在病痛中度过的。
柳老太太老来图清净,整个柳家已是柳惊蛰的天下。柳老太太发话说喜欢清净,不要吵,这话到了柳惊蛰嘴里就往下交代成了“给我找不会惹麻烦的人来照顾,钱不是问题”。自从柳老太太病了之后,柳惊蛰对他妈的话都比旁人解读得严重三分,柳老太太抿唇一笑,预感将来这孩子若是结婚势必会是个会疼人的,你看他连疼起妈来都疼得热辣辣的。当然柳老太太那时还没有想过,事物总有正反两面,她家的孩子恨起人来也带着力道去恨,恨不得赶尽杀绝把人往绝路上逼。
管家也是个灵活的,闭门摸索了两天摸索出了一条正道,手脚通天地找来了一位安静细致的姑娘。
柳老太太第一次见到这姑娘,女孩子就恭恭敬敬地给她鞠了个躬,弯腰九十度、不打折扣,老太太一下就惊住了,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女孩子又迈着碎步走上来,膝盖一软就跪下了说“哟咯西枯(请多关照)”,老太太这下是彻底惊住了,一把扶起她,心想她那见鬼的儿子找来的什么人什么礼节,这么大阵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