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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护理行业有着变态的高标准,管家的眼光很准,找来的这个女孩子不仅专业性很好,而且中文只听得懂大概却不会说。这孩子显然很聪明,知道多说多错,所以尽量避免与人交流。柳老太太是个很会“弄”人的人,捉弄、玩弄、嘲弄、戏弄,褒的贬的她样样拿手。在最初的几天兴致来了,指着电视里的抗战剧对这小姑娘说:“你给我说说,什么叫打倒鬼子,打倒帝国主义?”又或者在客厅看抗战电影教她说中文:“小鬼子,大大的狡猾。”女孩子听不懂,但看电视上的画面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瞬间涨红了脸,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好又鞠了个躬。
柳老太太抿了抿唇,这么干了几次后就不捉弄她了。
老太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这么安静本分的女孩子每天在她身边“嗨”啊“嗨”地做事,又是照顾又是打扫,把护理工的工作硬生生铺开出去一大块,兼职了保姆还包了半个钟点工的活,擦个地板都要跪着,地板擦得锃亮犹如打了蜡。老太太本能地对劳动人民怀有深切同情,日本的劳动人民她也一样同情。
终于有一天,柳老太太开口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阵,女孩子和老太太之间找到了朴素的、很富有劳动人民智慧的交流方式:用笔写关键字的中文。日文和中文在某些单词上是相通的,看一眼就能明白大概的意思,女孩子写下来,老太太猜,答案出来她点头“嗨”一声,就代表是猜对了。柳老太太这可真是找到乐趣了,每天和这女孩猜来猜去不仅能得到智商上的优越感还能感受到青春的活力。管家曾说可以找一个翻译过来,被老太太一口回绝,她的乐趣可都在这小姑娘身上呢,容不下第三人来破坏。
就这样,当老太太写下“名”这个字的时候,女孩子看一眼就明白了,张了张嘴清晰地告诉她:“我、叫、樱庭市。”
这五个字听着简单,但对一个没学过中文的日本人来说可不简单,女孩子能发音标准地说出来,显然是已经练过的。阅尽世事的柳老太太一下就懂了:恐怕已经练习了好多次吧,从练好开始起就在期待有一个人可以问一问她的名字吧。
柳老太太从此以后是真疼她了,对她道:“你的名字很好听,很美。”
柳惊蛰抽空飞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一个多月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柳老太太已经不叫女孩子“小鬼子”了,她叫她“阿市”。
这天老太太又叫了:“阿市啊,给我倒杯茶来。”
柳惊蛰就是在柳老太太的一声叫唤中,第一次见到了樱庭市。
她迈着小步子过来,走得很快,把小碎步也走成了个风尘仆仆,做事的用心都在两条腿上。她现在会说几句简单的中文了,老太太教过她女孩子说中文要擅用叠字,讨人喜爱,于是一顿乱教,一个日本小姑娘被老太太教成了个不伦不类:“婆婆、喝茶、烫烫的。”
柳惊蛰一听就笑了,哪里来的女孩子,说话这么嗲味十足。
他一笑过后心情就松了,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给我吧。”
阿市抬头,就这样看到了这个清俊深沉的男人。
这是樱庭市第一次见到柳惊蛰。
这个男人好看成这样,眉目间全然都是情,东方古老民族所特有的玩味与深沉都在他身上占据了一席之地,一颦一笑都是要人命的。
如果说在这一天之前,她对柳老太太的好,是发自内心不掺私欲的,那么就是从这一天起,这个小姑娘动了感情也动了私心:她对柳老太太的好,已经有一半,是为了柳惊蛰。
陈嘉郡一整晚都没有去找柳惊蛰。
她中途离场,漫无目的地走了走。这个地方没有白来,让她明白了她和柳惊蛰之间的差距,是怎样的难以跨越。
新年宴会上柳惊蛰代表唐律发表了这一年来对各方关系的感谢词,承上启下,继往开来。开场言结束之后,柳惊蛰拿起香槟举杯面向全场,华丽的晚宴就在这一个举杯的动作中开始了。陈嘉郡看见他走了下来,樱庭市就在离他最近的台下,她举起香槟杯莞尔一笑,缓缓走下的男人心领神会,与她轻轻碰杯。
一个碰杯,这就是他的自己人了。
开场舞,周围都在为柳惊蛰和樱庭市鼓掌,等他相邀,陈嘉郡看了一眼,终于走了出去。
众生起舞,一场逃离。
庭院里有一个角落,两盏宫灯幽幽燃着,夜深露重,陈嘉郡忽然想跳舞。
她脱了鞋,赤足踩在柔软的草坪上。草芯沾了露水,湿湿的感觉恰恰像是她的心,受了伤,不那么重,是一种钝痛,只够得上心上浮一层水光,还够不到眼泪的程度,毕竟,这场感情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情起情伤都不会有观众来打扰。
陈嘉郡踮起脚,扬手一个旋转。
他教会了她,站在他身边的人却不是她。是他教她的,舞蹈可以给女孩子一种超越年龄的成人之姿,心里不痛快,面上也带笑,跳舞的人是不能不笑的,不只要笑,还要笑得含俏,万种风情都在一扬手的带笑中了。
快舞之后一个静止,动作带着故事一起收了尾。不远处的宴会厅里响起欢堂的掌声,她知道那是柳惊蛰一曲开舞结束了。他会带她跳什么呢?他会在结束后在她脸颊上落下礼节性的轻吻吗?那是属于他们那个世界的故事,她太小了,也太见外了,是进不去的。
陈嘉郡回望身后这一个灯火通明的世界,将一场逃离画上了一句认命的喜欢:“柳叔叔,我在这里也陪你跳完了一曲。”
陈嘉郡很有分寸,明白这种场合容不得她有小情绪,一个人默默地溜了出来又一个人默默地滚了回去。就像隔壁老王家的小孩,上午留了字条离家出走去追寻自由,下午就滚了回来进门哆哆嗦嗦地喊“妈……我饿了”。
陈嘉郡在外晃了一圈回到宴会场的时候,舞会已告一段落,正进行着一场掀起今晚宴会高潮的拍卖会。唐家的新年宴会上历来会举行小型拍卖会,一来吸引会宴者目光,二来给各方一个公开亮相的机会。最初提这个议案的正是柳惊蛰,柳惊蛰的意思是目的不在拍卖物,而在拍卖人,双方手里有什么,有到什么程度,财力、物力,一目了然。称王夺标,向来是最能劫持中国男人血气方刚当中一块软肋的事,众目睽睽,一掷千金,手里有资本,是受不了这个诱惑的。
柳惊蛰是男人,男人最了解男人,有什么弱点,一目了然。他要对付的就是同性的弱点,借一掷千金的满堂彩,一窥对方的实力与身价。只有了解了什么人在与你做对手,未来才有先赢一步的可能。
据说唐律接受这个提议的时候,一脸无害地同他说了一句:“幸好你是我这边的人。否则这么深的心思,对付起来我也不太容易呢。”
柳惊蛰更是无害,乖巧得很:“怎么会。我还指望你领薪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