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胆子挺大,审美也很独特。”
“啊!”
猛地听见他的声音,陈嘉郡从专心练习中惊醒。人体骨架的手还搭在她的肩上,她看见靠在房门口正一脸幽幽地盯着她的柳惊蛰,像被看见了秘密,脸“噌”地红了。
想起前不久发生的不愉快,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沉默下来,心就开始累起来了。
陈嘉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之前那件事,我向您道歉。”
她从小到大都这样,一紧张,就“您”啊“您”的用尊称。
柳惊蛰似乎也不愿多谈:“过去的事就不说了。”
陈嘉郡却有话要说,不肯放过他:“柳叔叔。”
“干吗?”
“以后,就算不想放过我,生我气,也不要拿表舅舅来做理由,好吗?”对于这件事,她有惊人的执着,“我跟柳叔叔之间,是可以生气、可以原谅的关系,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柳惊蛰涌起些兴致,明白了她是为了他当日那一句“如果你不是你表舅舅交到我手上的人”在表明立场。
他唇角一翘:“陈嘉郡,你知道在唐家,在这里,有多少人想和你表舅舅沾染上关系,从而自保甚至风光一世吗?”
“我知道,应该是有很多这样的人的,但我不是。”在人间,她只认一个人,“我的监护人是你。我和你,才是一家人。”
柳惊蛰心神一晃。
遇到刚烈小女子,道理都难讲。
似有暗香嗅进了心里,带着许多情。
他猛地止住了某种危险的联想,话锋一转及时变了方向:“你在学舞会上要跳的社交舞?”
“啊?嗯,”陈嘉郡思路一跑,就被他拐跑了,“本来想找一米多高的毛绒玩具当练习对象的,可是我没有找到,只找到了这个。”
“你从收藏室拿来的?”
“嗯,我就用一会儿,学会了舞蹈我就把它还回去。”
柳惊蛰悠闲地靠在门口,隔岸观火:“它很贵,你搬得起吗?”
“啊?”
陈嘉郡对视了一眼正抱着的人体骨架,似乎不太相信就这么几根骨头模型,能值几个钱。
“这是古董,很多年前你表舅舅特地从国外拍卖会上带回来的,每天有人擦拭,每周有人保养,虽然是死的东西但比你这个活人的待遇还好,你掂量掂量。”
所谓紧张,就是越告诫自己不能做错事,就越会做错事。
陈嘉郡像捧着黄金一样抱起了这尊金贵的身躯,反复想着不要弄坏了,脚底却没来由地一软,就这么摔了一跤。
骨碌骨碌,人体模型的脑袋往左一歪,掉了。
“呃。”
陈嘉郡当场愣住,抬头看了眼柳惊蛰不仅不伸手反而不痛不痒的态度,陈嘉郡有点慌了:“表、表舅舅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不太好说呢。”柳惊蛰慢吞吞地踱步进去,站定在她面前,“惹他不高兴的人,下场都不太好。你弄坏他的东西,会怎么样,你自己想啊。”
陈嘉郡脱口而出:“你不该帮我吗?”
柳惊蛰双手一摊:“我跟你是一伙的吗?”
“柳叔叔你……”
陈嘉郡“你”了半天也没接得下去。
他这个样子,常常令她觉得离揍他的那天不远了,可是静下来时又发现,在想揍他前她自己已经先伤心了。她的欲望和所求,都无法急速地变成行为,一伤心,痕迹就都留在心上了。
柳惊蛰玩够了,笑了笑,忽然弯腰伸手,将她一把捞了起来。
“哎?”
“要我帮你,行,做好一件事。”
“什么?”
柳惊蛰单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做出绝佳的舞姿,玩味地告诉她:“陈嘉郡,我只教这一次。聪明的话,今晚学会它。”
室内恒温,天鹅绒地毯柔软而温暖,两人赤足而舞。
柳惊蛰的脚被踩烂了。
这一晚,陈嘉郡一共踩了柳惊蛰四十多脚。
“陈嘉郡,你故意的吧?”
“不不不,我不是。”
刚说完,又一脚踩了上去。
柳惊蛰神色不动,扫了一眼几乎已经被她踩肿的脚:“果然是故意的吧。”
“不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不受我控制。”
“……”
柳惊蛰有点头疼。
第一次如此有耐心地手把手教一个女人社交舞,无奈这女人还太小,只是小女孩。他用惯了对女人的方式,碰上一张白纸的小女孩,反倒是有些黔驴技穷。
他忽然停了下来。
就在陈嘉郡“嗯?”一声的不解中,男人猝不及防,将她一把按向怀中。
陈嘉郡瞬间全身僵硬。
听见他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你在紧张什么啊?”
她持续僵硬,说不出话了。
“陈嘉郡,你要明白,我教你的,不是华尔兹,是社交。”他按着她的肩膀,对她教导,“你总有一天会成为成年人,会与人平等交往。对手有女性,也有男性。或许会更提前面临现在这样的状况,拥抱、亲吻、示好。这不是情人间才能做的事,在一定的社交场合下,表达礼貌的双方也会这样做。你不习惯,你尴尬,反而会令原本大好的局面陷入僵局。你要明白,在某些场合,对某些人而言,社交的作用大过谈判,甚至战争。”
她听着,一句一句,原来他是要教会她这么多道理。
柳惊蛰没有放开她:“社交是需要力量的,这力量我会教你,但能不能教好,却需要你和我一起努力。力量长什么样子?就是有人邀舞时不慌,进舞池时步伐不乱,谢幕时分寸不过。有了力量,心里就有了底牌,好比刺来的一剑无论怎么凶,明白了它的剑法,也就有了解法。”
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要有实力才提得起。
其实也就是这个道理。
“我不擅长主动,也不喜欢主动。”她靠在他胸前,一点点镇定下来了,“社交这样的事,即便你教我,我真的也能很好地去做吗?我不确定。我担心对我而言,与人交往带着目的就会违心。事情违了心,就会有痕迹,今后遇到柳叔叔这样的人,被发现了,反倒给人虚伪的印象。”
“你不需要主动。”
“什么?”
“你是女人。即便现在还不算是,将来也总会是。是女人,本身就是最好的武器。”
陈嘉郡惊讶地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柳惊蛰一笑。
这还是一个清香贞静的小女孩,没有一丝尘世之感。柳惊蛰何其有幸,有陈嘉郡的纯净做伴。
“什么是‘女人’?换个说法,就叫‘矛盾’。这样的矛盾放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是不成立的,但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都有生机。刚柔相济,软硬兼施,对立又和谐,这就叫矛盾。甚至可以说,女人的历史,就是人类的历史。这是高级别的文明体,从来都是在异常困难而非异常优越的环境中降生的,挑战越大,光芒越强。陈嘉郡,不要急,慢慢来,当你成为一个像样的成年女性之后,你会有属于你自己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