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于一齐出手,攻向那白衣剑手。

那白衣剑客以一敌六,单剑战六柄神、仙、妖、魔、鬼、怪的剑法,却丝毫不惧、越战越勇。

一时间,也打得剑气纵横、舍死忘生。

陈不丁与冯不八正要趁这大好时机杀掉龙八、救走方恨少。

可是,他们忽然感觉到一个感觉:不祥。

冯不八、陈不丁二人平时虽然常常打打闹闹,但其实夫妻情深,心意相通,所谓打者爱也、骂者关心也。他们夫妇二人,鲸鲽情深,打打骂骂反而成了他们日常生活里的乐趣。

可是,这刹间,他们一同生起了一个感觉:一,有敌来犯;二,他们彼此间深深的望了一眼;三,然后才一齐返身应敌。

——“有敌来犯”是一种警惕。

——回身应敌是反应。

——真正的感觉是:彼此深刻的互望一眼:仿佛在这一次对望,要记住对方到来世;好像这样一次互望,是今生的最后。

敌人来了。

敌人只一个。

这惟一的敌人并不高大。

他飞身而来,一络长发,还垂落额前,发尖钩钩的,晃在鼻尖之上。

他眼睛骨溜骨溜的乌亮,还带着一点稚气、些许可怜。

他向冯不八、陈不丁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才出手。

他向两人点头的时候,相距还有十二尺余之遥,但他出手的时候,突然的、陡然的、骤然的、忽然的、倏然的、遽然的、蓦然的、乍然的……总之是一切都令人意外的快速,他已人在冯、陈二人之间,然后出剑。

剑攻破陈不丁的爪影里。

剑刺入冯不八的杖影中。

可是他手上无剑。

——他的剑呢?

脚。

他是罗睡觉。

对他而言,他的脚就是剑。

——而且是两把剑。

对他的敌人而言,他的一双脚都不只是剑。

——同时也是死亡。

在陈不丁铺天盖地的爪式尚未真正全面全力施展之前、冯不八排山倒海的杖法刚告一段落新力未生之际,他毫厘不失的、右脚一踢、足尖如剑锋、切入陈不丁的咽喉;同时,左脚一蹴、趾尖如剑尖、刺入了冯不八的胸膛。

两人闷哼一声,罗睡觉“抽剑”,双腿一收,血喷溅,附近几成了一片血雾。

他已完事。

——完成了一件优美的工作。

杀人的事。

他很满意自己所作的事。

他做的十分专业。

而且简直就是“专家”。

——如果他不是个绝对且一流的“专才”,他的代号也不会只有一个字:“剑”。

因为剑就是他。

他就是剑。

——他已代表了剑。

剑就是他一切。

陈不丁身历数百战,冯不八比她丈夫更好斗,他们两人一旦联手,更是夫妻俩一条心,合起来的武功绝对是冯、陈其中一人的三倍以上。

当然,他们两人并非无敌,但要找赢得过这对镔铁爪加虎头拐的人,只怕也寥寥可数了。

可是,罗睡觉只用了一招。

二式。

不止是赢了他们。

也杀了他们。

干净利落,好像他生来就是要杀他们的,而他俩生来就是给他杀的一样。

如此这般。

如此而已。

陈不盯冯不八死了。

众皆哗然。

“不丁不八”既殁,朱小腰也伤重,群雄战志大为受挫。

“剑”杀了二人,他的脚“立时”又“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一双腿子,缓步退回其他六剑阵中。

他看来轻松。

且带点不经意。

他的发丝依然垂落玉粉粉的颊上,看去可爱得多,至多只带点儿神秘,一点也不像是个出手杀人一招了的可怕杀手。

何况他杀的还是高手。

他看去浑似个没事的人一样: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过。

但有两件事,只有他心里知道:一,他胃痛。

胃部像有一只山猫在肆威,狂抓怒噬,使他痛苦不堪。

二,他心疼。

他的心在抽搐着,像正在给人大力拧扭、揸压着,使他痛不欲生。

他每次杀了人,就会这样:不是手臂像脱了臼般的痛楚,就是呼息闭塞哮喘不已,总之,一定会感到肉体上的折磨。

所以他每一次杀人,都形同是在折磨自己。

他就像是给人下降诅咒一样。

但他却不能不杀人。

所以他不得不忍受这种苦痛。

而且,他还不能让人知道。

——一个杀手的缺点是决(绝)不能让人知道的。

让人知道缺点的战斗者,如同把自己的罩门卖了给敌人。

同理,一个好杀手若让你知道他的弱点,那你得提神了:那很可能是假的,甚至有可能那才是他真正的强处。

唐宝牛一向好强。

他认为自己顶天立地。

他一向都要拣惊天动地的事来作。

不过,他现在全身都是弱点。

他完全变得脆弱、易折。

因为他的心:碎了。

他没有流泪。

他抱着朱小腰。

朱小腰比平常更倦、更慵、更乏。

——看她的样子,似是历经许多风霜了,她想放弃了,要歇歇了,要撒手了,不再理会那么多了。

“小腰……”唐宝牛低声喊:“……小腰。”

说也奇怪,朱小腰这时脸色反而并不苍白了,玉颊很绯、且红、很艳。

她的眼色也不狠、不毒了。

她还是那么美,尤其受伤之后的她,在唐宝牛拥抱下,只显得人更柔弱腰更细了。

“……小腰,”唐宝牛哽咽:“小腰……”

朱小腰微微半睁星眸,红唇翕动,好像想说话,唐宝牛忙揭去了她面上半落的绯巾,第一句就听到朱小腰像带着醉意的说:“……真倦啊……”

然后一双美眸,流盼定在唐宝牛脸上,像用眼波来抚挲着他那粗豪的脸,好一会才说: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的草帽就给劈了开来,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唐宝牛很艰辛才从呜咽中整理出话绪来,“我还逗你,我那时候……

还……还不知道……不知道你……你是个女的……”

朱小腰倦倦无力的一笑。

颈肩就要往旁一侧。

唐宝牛一颗心几乎也要折断了——却忽听朱小腰又幽幽的说:“……那时候,你还说—

—”唐宝牛用尽力量用一种连他自己也没听过的声音但也是他用尽一切真诚才逼出来的三个字:他把这三个字一连重复了三次:“我爱你。”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