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是的,当年,在三合楼上,他和朱小腰相遇,他为了要气她、要逗她,还公然对她说出了这三个字:“我爱你”;然而,当时,他不知道她就是朱小腰,也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你,傻的。”朱小腰微微的、倦倦的、乏乏的笑了,像看一个孩子对一个心爱的孩子说话一样:“多情总被无情伤,我要去了,颜老在等我呢。你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世上,要记住多情总为无情苦碍…”

忽然,她没有再说话。

她清明的双眸微微映红。

唐宝牛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随她视线望了过去:十三红狐那是一只狐狸。

红狐。

——它不知在何时,竟奇迹的潜进这杀戮战场里,走入这人类的血肉阵地里,微侧着首,黑鼻尖抽搐着,眼睛红着,像有两点暗火在那儿约略点明,眼神就像人的感情,哀怜,且低低发出悲鸣。

它在看她。

它在呼唤她么?

——这狐狸,就是以前她“小作为坊”遇伏时放生的红狐!

它是怎么来的?

它来做什么?

想起“三合楼”、“万宝阁”、“小作为坊”的种种奋战,“愁石斋”、“瓦子巷”、汴河雪夜桥畔的生死与共,历历在目,唐宝牛只觉撕心裂肺,他想号陶大哭——竟哭不出来。

再回头,朱小腰已溘然而逝。

两行清流,流过她桃色的玉颊,连泪水也带着如此傲色、如此倦。

她最后的一句话,隐约是:“……待来世才跳这一场舞吧……”

语意像雪,在唐宝牛心里不住飘落。

——毕竟,她是为他而死的。

而今,她确是为他而死了。

她已还了他的情。

她为他送了命。

——她是个有恩必报的女子。

可是他呢?

他再举目的时候,那只红狐已经不见了。

——跟它来的时候一样,完全似不曾出现过,谁也想不出它是怎么来的?如何去的?几时出现的?为何不见的?

人逝了。

狐去了。

只剩下了唐宝牛。

和他的伤心欲绝。

他依然没有泪。

他:哭不出。

一向感情丰富的他,竟连一颗眼泪也没有,一声也哭不出来!

他虽然哭不出,没有泪了,但他还是有生命的,而且是钦点要犯、候斩立决的死囚!

不少高手,杀向前来,要救他。

更多高手,杀了过来,要杀他。

在他身旁不远处的方恨少,情形也是一样(凶险)。

就在这时,忽听快马如急雷响起,有人洪洪发发的大喊:“相爷有令,统统住手!”

大家果就停了手。

——本来相爷纵使有令,住手的也只不过是听他命令的官兵,来劫囚的英雄好汉是不必赏这面子给他,马上停手的。

但他们停手不战,是因为喊话的人:“四大名捕”中的老三——追命!

——崔略商!

 

 

第九章 四大皆凶

 

一、黑光

——想追命和冷血师兄已赶到菜市口和破板门了吧?

——不知兄弟们的伤亡可重不重?

——不知是否可以及时制止对大方和唐巨侠的行刑?

然而王小石仍然和蔡京对峙着。

蔡京现刻很担心。

他很少真正的去关心过些什么人,由于他在权斗利争上不遗余力,也不择手段,所以几乎六亲不认,就连家人、亲朋,只要对他有害的、不利的,他也概予铲除,毫不容情。

惟有这样,他的地位才数十年屹立不倒,无人可有足以动摇他的力量。

他甚至还认为这才是他的长处。

可是他现在竟然很担心一个人的精神和健康状况。

而且他所担心挂虑的人,居然是王小石!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自从王小石闯入了“别野别墅”用一弓三矢对准了他之后,他的命运便跟王小石的体能挂上了钩,他的手筋颤一下自己的心就颤一下,他的眼眨一次自己的呼吸便窒了一窒,没办法。

——他们的命运已彼此互相的拴在这儿了。

蔡京应付紧张的方式,是:笑。

——人在开心时才会笑。

所以,只要你保持着笑容,别人就会以为你很开心。

为什么会开心?

——当然是因为胜利。

故此,蔡京尽力保持了个微笑:尽管他现在已担忧和紧张得几乎已完全笑不出来:因为他已瞥见王小石的手指在微颤,前臂筋肉也微微抖动着:这不是张易拉的弩。

这更不是好搭的箭。

何况,他所瞄准的,更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蔡京当然不好对付。

而且还十分深沉、可怕。

——只有这个人,王小石到现在还弄不清楚:他到底会不会武功?

如果会,他的武功一定极高。

——只有武功极高的人才会隐藏自己的实力;只会两三下子三脚猫功夫的,反而会慌不忙的惟恐天下不知!

要是不会,那他一定是个最能看透武林高手心思的人。

——只有看透了一切武林人的心态,才能让他们疑神疑鬼,讳莫如深。

更何况王小石要面对的不只是蔡京,还有对他已重重包围的高手:单止是天下第七、神油爷爷、一爷这三大高手,已够不好对付。

更何况现在又来了增援。

大将童贯。

——这大将军其实既无战功、也无战绩,只靠得到皇帝信任,就扶摇直上的人物,是以并不足畏。

童贯带兵打仗的特色是:只敢平内乱,不敢对外战。兵马在前线打个你死我活,尸横遍野,他则在后方耽迷酒色,大事搜刮。他领兵作战,无一不败,但凡败仗,他都找部属背罪;报上朝廷去的,则全是他讹称报捷、胜仗。

世事无有不奇。童贯这样子的“领兵率军”,居然可以连连迁升,权重天下;其实他的本领无他,既懂跟权相蔡京拉关系,又深谙如何讨皇帝欢心,如此就功勋无数,恩赐不绝了。

此人虽不是高手,偏偏他却掌有大权,有权的人自然手上便有许多高手。

童贯身边有五个人。

——这种人倒绝对懂得把“老弱残兵”拨去打仗,把精锐之师,则留在身边。

这五人在朝中向有“五大将”之称:“拼将”、“狠将”、“少将”、“天将”、“猛将”。

这五将虽是强将,但王小石还不放在心上:主要是因为,这什么什么“将”都是一伙人自我吹捧,大家互相封号而已,如果王小石跟他们取名,则认为只有:“吹将”、“捧将”

最合适他们。

——这些不打仗、光夸口、爱认功、只懂搞关系的家伙凭什么称为“大将”!

嘿!

王小石顾忌的是另一人。

这个人站在那儿:蔡京背后、他的面前,然而他却看不见他的脸孔,他的五官,只感到一团“光”,竟似是黑色的。

——“黑光”!

王小石潜入“别野别墅”作出胁持蔡京的行动,他最担心的有几件事,包括是否能制伏蔡京、对付天下第七等,但其中担心事项的第一件便是:——“黑光上人”詹别野。

这时期,道教盛行,皇帝大臣,总相信些什么祭天拜神便可以长生不老、白日飞仙的传说。这詹别野原是武当派近五百年来难得一见的高手,但他一旦成名,自成一派,又通晓炼丹导引之术,传闻中他不但武功高,而且颇有法力,能通鬼神,使得皇帝赐封为“国师”,而蔡京也特别为他把原来的“蔡氏别苑”,改建为“别野别墅”来供养、讨好他。

不过,他早些年可能倒行逆施太甚,挟道术显威,作了不少孽,惊动了豹隐多年、仙踪无定的懒残大师,亲自出手,把詹别野教训了一顿,至此而后,詹国师气焰稍敛,较少张扬生事,涂炭生灵;听说那一役里,他负伤不轻,元气大损,自不敢太无法无天了。

这些年来,詹仙师几已销声匿迹,甚至大多数的人都传他己改邪归正,到峨嵋山静修去了。

近几年来,己很少听到他的劣迹异举,也很少人再见得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