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一觉睡醒,便到了杨府,李蓉早已提前派人先围了杨府,等走下马车,就看见杨府的府兵和侍卫对峙着。

杨府大门紧闭,两边士兵谁也不敢动作,李蓉走到守兵边上,她的侍卫长江平走上前来,恭敬道:“公主。”

“杨氏人呢?”

“都在里面,不肯出来,公主未来,属下不敢动手。”

李蓉点点头,她看着杨氏大门,握扇环胸,扇子轻轻敲打着手臂,倒也没说话。苏容卿和裴文宣走过来,苏容卿颇为疑惑道:“殿下,杨氏为何紧锁大门?”

“唔,”李蓉想了想,“不敢吧。”

说着,李蓉转过头,朝裴文宣招了招手,裴文宣走上前来,恭敬道:“殿下。”

“你说,我要和这杨氏讲道理,你能讲赢吗?”

“讲不赢。”裴文宣果断开口,“朝堂有尊卑,殿下可以赢。可如今杨氏大门前,听者皆为百姓,杨氏在百姓中声望甚高,若无充足证据,我等强行搜府,怕留骂名。”

“嗯。”裴文宣都说讲不赢,李蓉也就不再挣扎。

她想了想,随后同旁边江平道:“江平,守好杨家,他们不出来,就别出来了。”

江平应声说是,李蓉稍微打量了一圈,看了看周边情况,随后同苏容卿道:“苏大人,如今这样的情况,搜府不妥,我欲去兵部调一些账本过来,不知苏大人可能帮忙?”

“谨听殿下吩咐。”苏容卿恭敬出声,李蓉点了点头,随后道,“那劳烦苏大人先去兵部协调,若兵部愿意查账,本宫再过去。”

苏容卿应是,李蓉转头看向裴文宣:“裴大人。”

“臣在。”

“裴大人没带马车,本宫送你一程。”

“谢过殿下。”

裴文宣行礼道谢,而后听李蓉安排,上了李蓉马车,李蓉又嘱咐江平要善待杨氏族人几句之后,才卷帘进了马车里。

两人各坐在一边,马车重新启程,静兰静梅没有进来,李蓉自己给自己倒了茶,裴文宣径直道:“去哪里?”

“你怎么不觉得我送你回家?”

李蓉挑眉,裴文宣摇头:“今日什么收获都没有,你不可能这么回去。”

“果然是认识多年的人,真是了解我。”李蓉端起茶杯,吹开上面的绿叶后,慢声道,“你记得拓跋燕吗?”

裴文宣认真想了想,才终于想起来:“就是你以前抓过的一个钱庄老板?”

“对。”李蓉点头道,“这人常年游走在西北和华京之间,产业遍及几国,明面上做生意,实际上,以洗钱为生。华京贵族,与他多有往来。”

“包括杨氏。”

裴文宣肯定开口,李蓉应了一声:“当年杨氏虽然亡于我父皇之手,但其实查得并不清楚。后来我替川儿查拓跋燕,才真正查出杨氏整个运转,拓跋燕这人能盘旋在各国不倒,不仅是他善于经营,最重要的是,他有保命符——”

说着,李蓉靠近裴文宣,轻声道:“账本。”

“所以你并不着急查兵部的账。”裴文宣了然,李蓉嘲讽一笑,“兵部和杨家的账有什么好查?年年都有人去查的东西,能是真的?况且要我们自个儿拿不到证据,兵部那些老狐狸,谁敢给你账本?咱们可不比以前,一呼百应的,现在呀,朝堂上谁都不待见咱们,也就只有我们两人自己,报团取暖了。”

裴文宣听着李蓉的话,分析道:“我们从拓跋燕手里拿到洗钱的账本,对应西北军方那边的账本,还有杨氏的账本,对比之后,差不多就能搞清楚账目流进流出,杨家中饱私囊之罪,差不多也定了。”

李蓉应了一声,接着道:“如今我们把杨氏的人困住,他们必往边关求援,杨将军接到家中急报,怕是马上就会做点什么来给陛下施压,若他们一辞官就丢城池,怕是满朝文武,都要拿我们安抚杨家,求杨家好好打仗。”

“倒时会让太子接管此事。”裴文宣冷静开口,一切似乎都在他谋算之中,“咱们把秦临和崔清河请出山来,跟随太子去前线,前线只要再熬半个月,戎国兵器就差不多耗尽,到时便是太子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秦临和崔清河,是上一世李川手下最得力的将领,一文一武,在李川的时代里,几乎平定了整个北方。

如果能把他们提前请出山来,以这两人的能力,配合着上官氏和李川,以及李蓉和裴文宣先知提供的消息,拿下杨氏在西北的余党,应当不在话下。

李蓉点了点头,应声道:“川儿稳住杨氏,就能给我们西北那边的账目,只要对下账目,杨氏就彻底没了。如今我们第一步,还是要拿到这洗钱的账,有了这个账目,等杨氏施压,我们才有理由继续扣着他们。”

“好,”裴文宣点点头,随后看向窗外人来人往,有些疑惑道,“那如今我们是?”

“拓跋燕的别院,每月初十,都会举行一场私人聚会,邀请各国富商前往。”

说着,李蓉提醒裴文宣:“今日是初十。”

“你要去?”

裴文宣诧异出声,李蓉点头:“我知道他账目放在哪里,我得去取来。”

“这样的事,”裴文宣皱起眉头:“交给暗卫去做就是了,你乃金枝玉叶,怕是不妥。”

“我不知道我金贵?”

李蓉白了裴文宣一眼,随后道:“他那房间设置得有机关,要打开门,必须要扭对正确的按钮,而它的按钮是波斯语,你我的暗卫里,你倒是找出一个会波斯语的人来?”

裴文宣哽了哽,随后只能无奈道:“好吧……”

“怎么,”李蓉笑起来,开了扇子遮住半张脸,“我去,你不是担心我吧?”

“我是担心我自己。”裴文宣看她一眼,迅速道,“你要是出了事儿,我焉有命在?”

“你这想法不错,”李蓉点头道,用扇子指在他胸口,玩笑道,“今个儿起,裴大人可记好了,我平乐日后,可就是你的命了。”

听到这话,裴文宣心跳忍不住快了一拍。

他不着痕迹往后退了退,不耐烦道:“你离我远点儿,别给我来这一套。”

李蓉知道他惯来不喜她调笑,便笑得更开心了些,裴文宣见她嚣张,也不搭理,只道:“他是私宴,咱们怎么进去?”

“这你别担心,我让人去弄帖子了。等会儿我们换套衣服,伪装一下就进去。”

“嗯。”裴文宣点点头,想想李蓉办事惯来妥当,他也没什么不放心,于是他放松了些,同李蓉道:“那我先睡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行啊。”李蓉从边上抽了一本话本子,靠在边上,慢悠悠道,“我看话本,你睡你的。”

裴文宣应了声,自己找了个位置躺下。

李蓉的马车已经十分舒适,但还是有些颠簸,裴文宣闭上眼睛,闻着李蓉在不远处飘来的暗香,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一时也不太困了,便睁开了眼睛。

透过小桌看过去,可见李蓉红白相间绣着牡丹的华衫,华衫广袖束腰,露出李蓉纤细的腰身,那腰身不盈一握,和上方微微起伏的山峦相比,更显出一种迷人的魅力来。

裴文宣自觉不妥,不敢多看,忙又往上,便见李蓉的手,一双手似如白玉雕琢,不带半点瑕疵,指甲染了丹蔻,光是看着,似乎就里撩在人心上。

裴文宣皱起眉头,他想他大概是多年没有好好端详李蓉了,这才想起来,李蓉这个人,生来便是妖精一样的姑娘。

不同于华京其他姑娘以清瘦素雅为美,李蓉的美,从来艳丽张扬,妩媚动人。其他美丽的女子,你看一眼,便觉如画,想将她装裱起来,挂在墙上,日日观望。

可李蓉却走在极端上,对于普通男子,全然不敢直视,连与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而对于裴文宣敢于抬眼看她的人来说,只要抬眼看了这个人,便容易引出心中那点说不出口的晦暗来。

谁都不会想着把她当成一幅画远远观望,只会想靠近,想占有,想将这个人揽在怀里,让自己成为她眼里唯一能看到的独一无二。

这样矛盾的魅力让这个人耀眼又孤独,少有人敢靠近她,直视她,更别提陪伴她。

裴文宣瞧着她,思绪一时有些远了,李蓉察觉裴文宣没睡,她翻了一页书,淡道:“睡不着啊?”

“嗯。”

被发现了,裴文宣也不觉羞涩,大方道:“不知道怎么的,又困,又睡不了。”

“我陪你聊聊?”

李蓉放下书来,看向裴文宣。

裴文宣翻过身来,端详着她,警惕道:“你是不是有事想求我?”

“的确,”李蓉掸了掸衣袖,整理了衣衫,斜靠在小桌上,笑眯眯瞧着裴文宣,“我就是想知道,裴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杨泉?”

“嗯?”

“我方才想了一想,”李蓉认真道,“其实,裴大人也不一定要杀了杨泉才能娶我,若只是为了娶我,裴大人还是有诸多办法的。如今杀了杨泉,要么你死,要么杨家亡,裴大人做这些,是求个什么呢?”

裴文宣没说话,李蓉静静等着,裴文宣缓声道:“你不是想要兵权吗?”

李蓉挑起眉头,裴文宣抬眼看她:“你想要,我送你,又如何?”

李蓉得了这话,愣了片刻,随后她迟疑着道:“我想,我与裴大人之间的情谊,似乎还担不起这样的重礼。”

“这与你我情谊无关,”裴文宣失笑,“我只是不想把上辈子的人生,再走一遭罢了。”

说着,裴文宣看向窗外,缓声道:“不想让杨家继续留下来折腾,让皇帝和杨家斗法,最后戎国得利,割让五城,直到我当了丞相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不想让太子再因手无兵权差点被陛下废黜,你我狱中相聚,听你同我告别,让我如需必要,亲手斩了你的人头也可以。”

“既然人生重新开局,我想,”裴文宣看向李蓉,神色认真,“我能更好的,过好这一生。”

李蓉没说话,她张合着手中小扇,许久后,她轻声一笑,低头垂眸,柔声道:“说来说去,裴相还是在为自己铺路,方才还说是为了我,本宫听着,”李蓉抬眼看他,凤眼千娇百媚,“都快心动了。”

“哦?”裴文宣抬眼,似乎十分荣幸,“原来这样就能让殿下心动?那殿下心动啊。”

说着,裴文宣满不在意玩笑道:“殿下若对微臣心动,微臣至少可以保证,绝对不杀殿下。”

李蓉听得这话,嘲讽笑开:“怕到时候我若要取你性命,你还是得要我陪葬。”

就像上一世,他一想着是她杀了他,便立刻让人去给她送药。可惜她早了一步,到没能亲口喝了他给的毒药。

“李蓉我和你说,我可以和你打个赌,”裴文宣斜躺在榻上,一手撑头,一手屈腿,认真瞧着李蓉,“你若能对我动真心,我这条命就可以给你。”

“可是,长公主殿下,”裴文宣探过身子,凑到李蓉跟前,两人相隔咫尺,李蓉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们呼吸缠绕在一起,然而这中间不带半点旖旎,裴文宣眼神一片清明,他瞧着她,轻声道,“这么多年,你对谁有过真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李蓉:“拿命来。”

第21章 查证

李蓉看着裴文宣的眼睛, 听他似作玩笑又似认真的询问, 许久后, 她轻轻一笑:“裴大人问得奇怪了,我怎会没有过真心呢?凡事好看的男人, 本宫可都有过真心。”

“殿下知道什么是真心吗?”

裴文宣接着询问,李蓉用小扇轻敲着手掌心, 只道:“裴大人以为的真心,是什么真心?”

“微臣以为, 所谓真心, 当是将那人放在心头,信任他, 爱护他, 不求回报,不畏将来。全心全意,心无瑕疵。一生一世, 仅此一人。殿下说有过真心,那不知殿下这心,给过谁?”

听到这话,李蓉抿唇笑了,她低下头去, 似觉好笑。

裴文宣皱起眉头:“殿下笑什么?”

“裴文宣,”李蓉抬起头来,用金扇遮了半边脸,一双眼满是调笑, “我没想到,你这把年纪了,还做着这种少年梦。”

听到这话,裴文宣面色僵了僵,随后他收起笑容,从容回身,将手压到脑后,淡道:“是殿下惯来都不曾想过这些罢了。”

“是,”李蓉笑眯眯道,“本宫没有裴相这样的闲情雅致,想不到这些。不愧是一份感情守了一辈子的人,”李蓉点头,“如此赤子之心,本宫佩服。”

裴文宣听她嘲讽,开口想说点什么,又觉无论是解释还是反驳,都有那么几分落于人下,于是他憋了半天,把话都咽了下去,扭过身去,便不再说话,假作睡下。

李蓉见他将背影留给自己,轻敲着小扇,慢慢收敛了笑意。

裴文宣同她感情这件事上,是有极大不同的,她对感情要得计较决绝,从来都是别人给她多少,她还别人只能少不能多,双方之间,只有你我。她对感情吝啬,要求也高,害怕付出,却又想要一份全心全意的回报。

而裴文宣这人,则大方得多,只要他确定了喜欢,就能把所有东西都掏给对方,他可以喜欢秦真真喜欢一辈子,哪怕对方嫁他人为妻,对方毫无应答,他也能一直默默守着这份感情,全心全意付出,哪怕秦真真死后近二十七年,他也能为那个人守身如玉,以祭亡魂。

她当年与裴文宣断得决绝,一来是她自己本身也容不下她的感情里有半点杂质,自己错付心意。二来,是她也隐约感觉到,其实裴文宣或许对她也不是全然无意,但是裴文宣这个人,先许诺喜欢了秦真真,便容不下自己再喜欢其他人。

他们有各自的执拗,而如今想来,这种根深蒂固在骨子里的执拗,早就注定了,哪怕没有秦真真,他们两也不会在一起。

她的真心太少,哪怕她把自己有的所有捧给裴文宣,对于裴文宣来说,那也永远是不公正的感情,哪怕裴文宣接受,她自己也很难平衡。

她和苏容卿就不一样了,苏容卿和她是更相似的人,生于钟鼎之家,他们的真心本就是世上难得,在他们之前,有权势、有家族、有生死,能在这中间捧出一点真情,那就是全部了。李蓉不需要一个人给她多少,但是能把自己有的都给她,那就够了。

所以哪怕她明知苏容卿可能会杀了她,明知苏容卿对她或许中间隔着层层算计仇恨,她却也未曾怨恨,因为苏容卿把自己能给的真心,都给了她一个人。

而裴文宣上一世哪怕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说来也不曾真正背叛,可于感情之事,她却始终觉得裴文宣落了下乘。

马车摇摇晃晃,李蓉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片刻后,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暗卫掀了帘子跳上马车来,小声道:“殿下,帖子弄到了。”

说着,暗卫将帖子和详细记载了这两人身份的文书递了过来,同时奉上了衣衫,解释道:“是太子那边弄过来的,说是从扬州过来的富商夫妻,贩卖丝绸,应当没有太多人认识。”

“好。”李蓉翻看了请帖,确认了名字之后,点头道,“下去吧。”

“殿下,”暗卫犹豫了片刻道,“拓跋燕此人关系网极为复杂,他府上怕是不大安全,殿下当真要以身涉险……”

“无妨。”李蓉淡道,“我带了信号弹,若有事,你们直接围府就是。”

暗卫见李蓉意志坚决,便应声下去,旁边裴文宣还闷头睡着,李蓉用扇子敲在他身上,轰他出去:“我换衣服,你出去。”

裴文宣有些茫然睁眼,他方才似乎是睡着了,突然被叫醒过来,还不甚清醒。李蓉见他这番模样,不由得笑了。

他年轻时候便爱赖床,初初成婚,每天早上醒来叫他去上朝,便是一件难事。

李蓉轻摇着小扇,温和道:“怎么,这么多年了,裴大人赖床的性子还没改掉?”

听得李蓉问话,裴文宣清醒了几分,他翻身坐起来,甩了甩头,随后便利索卷了帘子,淡道:“你换好叫我。”

而后跳下马车。

李蓉换了衣服,下了马车,便看见旁边已经有侍从准备好的一架商人用的马车。

这马车不比李蓉马车豪华宽敞,许多规制也是按着商人的身份来,李蓉坐上马车后,等了一会儿,便见裴文宣走了上来。

两人坐在马车里,李蓉拿着写了这对夫妇生平的文书和裴文宣对了一会儿,裴文宣才道:“等我们到了别院,要怎么办?”

“拓跋燕的密室建在后院,等进去之后,你先去接近拓跋燕,想办法让他领我们进入后院,我借出恭之名绕到密室,拿到账本之后,我们便走。”

“我怎么让他领我们入后院?”裴文宣皱起眉头,李蓉白了他一眼,“自己想。”

两人说着话,马车便到了拓跋燕的别院。

这个院子建在华京郊外,靠山依水,规模极大。

两人下了马车,便见周边人来人往,虽是深夜,却也极为繁华,才在门口,丝竹管乐之声便已惯响。

李蓉跟着裴文宣,两人拿了帖子,领着暗卫假扮的仆人,走上前去,由门童验过帖子之后,便让人领着他们进了院中。

一入别院,就见周边人员纷杂,各国口音衣着穿梭其间,周边有波斯舞女来来往往,甚至于许多大夏国的女子,都穿着波斯舞女的衣服陪着人行走在长廊上。

如此声色之所,李蓉和裴文宣两人端端正正的走着,便显出几分不合群来。

在这批商人之中,裴文宣整个人看上去太过清正,又生得俊美,加上一个美艳动人的李蓉跟在身后,招惹了不少目光瞧过来。

裴文宣察觉不妥,正想做点什么,就感觉李蓉伸出手挽了过来,整个人靠在他身上,娇嗔道:“你走得好快,人家都跟不上啦。”

裴文宣身子微微一僵,但旋即反应过来,他温柔一笑,似是宠溺道:“夫人说得是,是为夫的过失。”

两人一挽一笑,顿时和周边融合不少,裴文宣虽然与这环境格格不入,但李蓉娇媚动人,裴文宣稍稍温和神色配合,便似一个温雅商人带了夫人过来,也不那么引人。毕竟,除了商人,鲜少有清贵门第会娶这样有失体面的女子。

侍从领着两人进了屋子,一进去便听有人大笑之声,李蓉抬眼看了一眼,便见到一个浓眉深须的男子在上方坐着,正搂了一个舞姬,和旁人大笑着说着什么,两人被侍从引着上前,同拓跋燕道:“老爷,这是扬州王氏绸缎庄的王老爷和夫人。”

说着,裴文宣和李蓉就朝着拓跋燕行礼,恭敬道:“六爷。”

拓跋燕家中排行第六,因名字乃异族姓氏,大夏称呼不便,于是人称六爷。拓跋燕将两人上下一打量,目光在李蓉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随后笑起来道:“王老弟,没想到你和弟妹竟然如此年轻,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糟老头子,来,坐。”

说着,拓跋燕指了旁边位置,让人满了酒道:“来,喝一杯。”

戎人好酒,裴文宣也没推辞,当即一杯饮尽,拓跋燕见得裴文宣豪爽,亮了眼道:“没想到王老弟看着温雅,竟也是个汉子。来,老哥与你喝一喝。”

裴文宣博得了拓跋燕的好感,顿时便与拓跋燕你来我往畅聊起来,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裴文宣这人,不搭理人时,能把人气死,总觉得这是个不知趣的人物,但他若想刻意接近起谁来,他见识广博,倒是没他不能接的话头。

两人一见如故,裴文宣酒上不停,李蓉给两人斟酒,几寻下来,拓跋燕便与裴文宣称兄道弟起来。李蓉见时机差不多,给裴文宣使了个眼色,裴文宣接了李蓉的眼神,面上神色不动,笑着同拓跋燕道继续聊着,但说着说着,话题就到了花草上。

“小弟喜欢花草,尤喜牡丹,以往重金购得几株魏紫,养在庭院之中,盛开之时,国色天香,不知兄长可有什么喜欢的?”

商人之间,奇珍异宝是常谈之事,古玩画作,花草珍禽,有点钱的商人都要收集一些,更何况拓跋燕这样的巨贾?听裴文宣一提花草,拓跋燕大笑起来:“小弟是没见过好的牡丹,魏紫算什么?来,”拓跋燕站起来,“让老哥带你去庭院瞧瞧,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花开时节动京城。”

“兄长有何宝贝?”裴文宣笑起来,“小弟虽不及兄长巨富,但见过的花草却是不胜枚举,兄长说得这样好,怕不是被人哄骗了吧?”

“没见识!”拓跋燕听裴文宣这话,顿时有几分不满,抓着裴文宣就道,“来,你随我来,看看是不是我哄骗你。”

“兄长慢些,”裴文宣被拓跋燕拉扯着,回头看李蓉,“夫人,快跟上来呀,兄长,别急,且慢着些。”

裴文宣一面走,一面跟着拓跋燕,李蓉笑着起身,同旁边侍女道:“六爷真是个急脾气。”

那侍女笑了笑,柔声道:“老爷惯来如此的。”

说着,李蓉便领着人跟着侍女,同裴文宣拓跋燕一起到了后院。

李蓉进了院落之中,迅速扫了一眼院子,这院子和她记忆中分毫不差,到没有太大变化,当年她查拓跋燕,可是把这院子一寸一寸翻过的,对这里熟悉得很。她瞧着院中似乎还有些人,不由得道:“后院还有人么?”

“宴上醉酒之人多,”侍女笑道,“若是老爷好友,便会引到后院来休息。”

李蓉点了点头,心中差不多有了数,她一面思索着路线,一面放缓了脚步,片刻后,她面露难色,旁边侍女见她面色有变,不由得道:“夫人可是有碍?”

“我欲出恭,不知哪里……”

侍女见李蓉询问,忙道:“夫人请随我来。”

李蓉点了点头,转头吩咐了旁人,同身后侍从道:“暗香随我来就好,你们其他人跟着老爷吧。”

其他三人领命,就留了一个女侍暗香跟着李蓉,两人随着侍女往东司之处行去,李蓉一面走一面算着和假山的距离,到了最合适的位置,李蓉给暗香使了个眼色,暗香抬手左右两个手刀,就将走在前方的两个侍女劈晕过去。

李蓉和暗香将侍女拖到暗处,迅速换上她们的衣服,而后便直接往假山而去。

走到假山之后,李蓉进入山洞,按着记忆摸索而去,随后踩到一个空处,李蓉蹲下身,按了旁边一个按钮,随后同暗香道:“剑。”

暗香将剑递给李蓉,李蓉将剑插入地中一撬,便拉开一个铁板,铁板下是一个楼梯,暗香拉了剑道:“属下先下。”

说着,暗香便灵巧跳了下去,随后就听下方传来几声闷响,暗香道:“殿下,可以了。”

李蓉应了一声,走了下去。

下方是个地牢,看守的人已经被打晕在了地上,李蓉没有理会关押在里面的人,径直朝着侧门而去,侧门上有一个旋转的按钮,按钮边上是波斯文,李蓉朝着暗香扬了扬下巴道:“去把那守卫身上的令牌拿来给我。”

暗香应声,去拿了守卫身上的令牌。

这里的门需要密语,密语是每天守卫的名字的波斯语,李蓉得了这些守卫的名字,翻译成波斯语后,扭动对准旁边的波斯文,随后门便大开来。

门开之后,是一个极小的房间,房间四面都是书架,上方密密麻麻都是册子。

拓跋燕摆放这些账目是有规律的,李蓉按着她记忆中对拓跋燕的了解,寻着规律迅速找到了杨家的账目,她拿出账目来,翻找了片刻,确定是杨家账目之后,便放入袖中,随后道:“走吧。”

暗香应了声,李蓉关好门,便折回假山之上,两人刚走出假山没有多久,就听身后传来了声音:“两个侍女在前面,抓住她们!”

听到这话,李蓉便知应当是那两个侍女暴露了,她嘱咐了暗香一句:“分头走。”

随后她便朝着客房的方向冲去,暗香留在后方,将那些人稍稍一拦,便赶往了另一个方向。

李蓉冲到长廊上,一路狂奔,急急想要赶往前院而后脱身离开,后方追兵之声渐响,她心跳快了起来,听着那些人从身后追来,她急急转过长廊,正往前跑着,旁边客房门忽地一开,一个人将她猛地拉了进去,关上房门。

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一把搂住她的腰,李蓉靠在他身上,他靠在房门上。

李蓉可以清晰感知到那人的温度,鼻尖萦绕那人熟悉的清香,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外面是追兵叫喊着跑过的声音,那人低下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是我,殿下。”

第22章 蓉蓉

听到这个声音, 李蓉有片刻恍惚, 旋即反应过来, 竟是苏容卿!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蓉脑中迅速浮现出这个问题,但也同时放松下来, 既然是苏容卿,那暂且应该不会有什么威胁。

两人没有说话, 外面追兵急急跑了过去,苏容卿放开李蓉, 忙往旁边退了一步, 行了个大礼道:“事从紧急,冒犯殿下, 还望殿下见谅。”

李蓉点点头, 她扫了屋中一眼,这里似乎是个客房,苏容卿与平日不太一样, 发丝凌乱,衣衫散开,与堂上参加宴会之人相仿,似是醉酒之后,在此歇息。

李蓉握扇沉吟, 她已经特意让苏容卿去兵部调动账本,不说苏容卿为何没去兵部来了此处,就以拓跋燕的行事风格,苏容卿也不该和他打上交道。

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正斟酌着用词,便听苏容卿道:“殿下,方才微臣在客房中,听外面喧闹,有侍从言及有侍女被人打晕,怕是有人混了进来,现下正在四处追查,方才微臣又见殿下被人追赶,猜想打晕侍女之人影应是殿下,今夜拓跋燕府上名流众多,他手下的人应该一时不敢追查太过,殿下不若此刻换上衣服,由微臣送殿下出府。至于其他问题,殿下可在路上再与微臣详谈。”

苏容卿安排得详尽,李蓉也不犹疑,立刻道:“好。”

苏容卿转过身去,立刻拿出了一套波斯舞女的衣衫奉上,垂眸恭敬道:“还请殿下屈尊,勉强换上这套衣衫,方便微臣领着殿下离开。”

波斯舞女的衣服有面纱,李蓉换上这衣服,便可以大大方方跟着苏容卿离开,她并不是会计较衣服的人,应声取了衣服,便进了屏风后面,苏容卿背过身去,听李蓉在屏风后小声道:“你为何在此?”

“微臣猜想兵部的账目,如今调看也无意义,便想另辟蹊径着手。拓跋燕此人与华京贵族相交密切,风传华京中见不得人的银子,大多从此人手中经过,过往刑部为查其他案子,令微臣接触过拓跋燕,颇有几分交情,故而如今要查杨氏账目,微臣便想来拓跋燕这里碰碰运气,不想就遇到了殿下。”

苏容卿说完,李蓉也换好了衣衫,她一面带着面纱,一面走出来,淡道:“你倒也是有心的。”

苏容卿听到这话,回过身来,正要说些什么,目光一抬,便愣在原地。

波斯舞女的服饰暴露甚多,相对于李蓉这样美艳娇媚的女子来说,比起宫装,更要凸显李蓉之美几分。短衫长裙,腰间坠珠遮挡,半遮半掩下的腰线随着李蓉动作舞动,令人难移目光。

“苏大人?”李蓉见苏容卿愣神,不由得问了一声,“还不走?”

苏容卿得了这话,回过神来,强行移开目光,侧身道:“殿下请。”

说着,苏容卿便开了门,领着李蓉走了出去。

李蓉忙活之时,裴文宣就陪着拓跋燕在院子里赏花。

裴文宣算着李蓉的时间,引着拓跋燕与假山相反方向的远处走去,走了一会儿后,裴文宣见老远似有人举着火把跑过,他心知不好,见前方便是水榭,赞叹出声道:“此处风月甚好,可惜无酒。”

“我的院子,哪里会没有酒?”

拓跋燕大笑起来,指了前方亭子,拉扯着裴文宣道:“走,老弟,我带你水榭一饮。”

拓跋燕酒喝得多些,走路有些踉跄,裴文宣酒量算是不错,但一晚喝下来,也是有些难受,他强撑着跟着拓跋燕往前,一起进了亭子。

亭子里果然备着酒,裴文宣笑道:“这些酒哪里足够,去,”他扭头吩咐了旁人,“再去拿些酒来,我要和兄长畅饮一番。”

侍卫应了一声,便下去领酒,裴文宣心知李蓉怕是呆不了多少时间,便给拓跋燕倒了酒,悠然道:“兄长酒量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