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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蓉转头看向李明,眨了眨眼:“父皇?”

李明看了一眼上官旭,知道若是继续下去,上官旭怕是会举荐出一个自己这边的人来查此案,如今他已经肯定上官家与杨家关联,倒是怕是不太好办。

于是李明点了点头,应道:“如今也没有其他法子,便按照你说的做吧。”

说着,李明又板了脸:“别乱来。”

“父皇放心,”李蓉笑道,“我有数呢。”

李明情绪渐缓,他看了一圈周边,随后安抚了上官旭几句,便让所有人下去,独留李蓉在了房里。

父女沉默了许久,李明才道:“今个儿怎么突然想着来看父皇?”

李蓉垂下眼眸,低声道:“女儿昨夜被劫,本就该先来找父皇,禀报一下情况的,现下才来,是来得晚了。”

李明不说话,他见李蓉面色疲惫,似有许多心思。

李明是琢磨不透这个女儿立场的,他惯来宠爱李蓉,但李蓉的弟弟是太子,如今他与李川有了矛盾,他也不清楚李蓉到底是如何想。

李蓉聪明,却也重感情,李明将她放在手心里捧了多年,也捧出了感情,若非涉及权势,他也希望这个孩子过得好。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直问,拐着弯道:“这次瞧了四个人,看上哪一个了?”

李蓉不说话,李明犹豫着,慢慢道:“你觉得,裴文宣如何?”

李蓉低着头,没有言语,李明抬眼,颇为不耐:“回话。”

“儿臣觉得,他人很好。”

人很好,就是其他不好了,李明略一思量,思索了片刻后,慢慢道:“你只需要想这个人喜不喜欢,其他的,你别管了。”

听到这话,李蓉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似乎是受了天大委屈。

李明见李蓉落了眼泪,忙道:“你哭什么啊?”

“父皇,”李蓉抽噎着道,“女儿就是觉得,一家人,怎么就不能好好的……”

李明听明白李蓉的话,想着是皇后给李蓉施压,让她给杨泉说好话。他和皇后虽然有诸多争执,却从未牵涉到这个女儿身上,如今到了婚事,才不得不有一番较量,见李蓉哭得梨花带雨,他也颇为心疼,终于道:“这事儿,是我和你母后不对。你也不必多想,就当不知道吧。你选个自己喜欢的,父皇始终都依你。你和裴文宣孤男寡女处了一夜,按着情理,你也当是他的人了,他这孩子不错,人也长得好,你嫁了他,是不会吃亏的。”

李蓉应声点头,李明叹了口气:“你别哭了,收拾收拾,把朕的话好好想想。等杨泉的案子办完,朕便给你们指婚。”

“是。”

李蓉控制着声音,抬起头道:“儿臣都听父皇的。”

李明安抚了李蓉一阵,便让她起身来,叫了福来送着李蓉出去,福来听了李明的话,笑道:“哪儿轮得到奴才送啊?裴大人在外面等着公主,等许久了。”

听到这话,李明和李蓉都露出些愕然来,片刻后,李明笑起来:“这小子,当着朕的面来拐朕女儿了。”

话虽这么说,李明却还是催促道:“行了,你去吧,别让我这老头子,耽搁了你们年轻人。”

李蓉露出羞赧之色,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她一路出了御书房,到了长廊之上,便见裴文宣在栏杆前等她。他穿了湛蓝色的广袖长衫,上面落了银丝绣卷云纹路,提了盏宫灯,正仰头看着天上明月。

裴文宣的长相,生来是带了几分生人勿进的仙气的,此刻掌灯望月,风拂长衫,便似如月宫之人下凡,随时便欲乘风而去一般。

福来送着李蓉到了门口,恭敬道:“殿下,老奴便送到这里,余下的路,便请裴大人作伴了。”

李蓉点了点头,淡道:“你去吧。”

福来应了声,退了下去,裴文宣闻声回头,将她上下一打量,而后他提灯走上前来,停在她面前。

他生得高挑,瞧她的时候,便低下头来,认真瞧着。

李蓉见他仔细端详着自己,不知怎么就生出了几分尴尬来,扭头过去,低声道:“你看什么?”

“哭过了。”

裴文宣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感慨道:“殿下还是比微臣走心。”

听了这话,李蓉顿生几分恼怒,嘲讽一笑:“哪儿比得了裴大人,能屈能伸,智勇双全。”

前脚杀人,后脚哭惨,如此两面作风,裴文宣倒也进退自如。

两人说着话,后面侍从不敢跟太近,于是两人就肩并着肩,半步在皇城之中,裴文宣一面走一面道:“长话短说吧。”

说着,裴文宣简短将自己同李明一番对话说完,总结道:“杨泉事毕,陛下会将西北的事儿推给太子殿下,这事儿太子殿下若能办好,兵权一事,太子殿下就不必再担心了。”

“办不好呢?”李蓉小扇敲着手心,淡道,“那就是直接被废,贬为庶民都算饶过他。裴文宣,”李蓉斜眼瞧他,似笑非笑,“这你都敢赌,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我胆子要是不大,”裴文宣听了李蓉的话,神色泰然,从容道,“敢娶你吗?”

“倒也是,”李蓉点点头,“娶我可不容易,凶险得很。”

“娶你这事儿到不凶险,”裴文宣一本正经回嘴,“就是你这个人,太凶,太险。”

“那也是你求着娶的。”李蓉瞪了他一眼,随后便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去。

裴文宣察觉她是当真生气了,怕她失态做出些什么疯事儿,也不再回嘴,摸了摸鼻子,赶忙追上去,接着道:“是是是,是我求娶殿下。不过,殿下,”他声音里的笑意渐失,多了几分认真,“微臣有一事,想请教殿下。”

“放!”

李蓉冷声开口,裴文宣轻轻一笑,看向她的神色中带了几分打量:“微臣想问,方才御书房中,殿下要苏容卿来督查此案,是什么意思?”

李蓉顿住步子,裴文宣提着宫灯,转头看她:“殿下是想怎么督查呢?是全日查办此案,将苏大人叫过来,日日跟着查呢,还是每日请苏大人过来商议一下,日日见一面查呢?”

“还有,”裴文宣似是想起什么来,认真思索着道,“公主觉得,查办此案,微臣在,是不是有点不妥当呢?不如此案就公主和苏大人一起查?”

李蓉没说话,她抬眼看向裴文宣,裴文宣面上带笑,李蓉面无表情开口:“裴文宣。”

“嗯?”裴文宣挑眉,李蓉冷声道,“你还能更做作一点吗?”

裴文宣神色僵住,李蓉抬起手来,用食指和拇指捏了一小节,凑到他面前去,认真道:“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什么?”裴文宣皱起眉头。

李蓉满脸认真,掷地有声:“你的心眼儿!”

第20章

裴文宣被李蓉的动作哽住, 他沉默片刻后, 终于道:“我心眼儿是小, 你脸皮也不薄啊。”

他转过脸去,提着灯慢悠悠往前道:“你年纪不小了, 人家苏容卿现在青葱年华,别想着老牛吃嫩草了。”

李蓉沉默不言, 裴文宣笑了:“怎么,说你老, 你还不乐意了?”

“我老, 你又不老?”李蓉瞪了裴文宣一眼,转过头去, 淡道, “只是觉得你这人心太浊,不想搭理你。”

“我心浊?”裴文宣嘲讽一笑,“你敢说你没这意思?”

“那我还真敢, ”李蓉大方解释,“让苏容卿督查,是因为他合适,这个案子你我来查,朝臣是不会服气的。让其他人来查, 要么是我舅舅的人,肯定要偏帮杨家,不偏帮的,怕都不愿意惹这个祸, 如今除了苏容卿,谁还会接这烫手山药?刚好苏闵之跳出来说话,他说话就让他儿子查,其他人也就不敢说了。”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得很。”

裴文宣不由自主放缓了步子,冷淡开口,李蓉走在前方,听着裴文宣的言语,不由笑道:“苏家虽然避祸中正,但也算满门清贵,容卿是君子,事儿到他手里,他不会躲。”

“说得是冠冕堂皇,”裴文宣声音平淡,“上一世,你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嗯?”

李蓉有些茫然,她回过头去,看见裴文宣止步站在原地,平静看着她:“上一世你让我救苏容卿的时候,也是大道理一套一套搬出来给我,说苏氏蒙冤,等日后翻了旧账,对我不好,对陛下不好。你说你救苏容卿,为的是道义,不是其他,不是么?”

李蓉没说话,四月的春风还有些冷,裴文宣静静看着她,质问:“后来呢?”

李蓉沉默不语,她看着裴文宣淡漠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你讨厌他的原因?”

裴文宣愣了愣,李蓉瞧着他的神情,追问:“因为我骗了你?”

裴文宣嘲讽一笑,没有回声,但也算某种默认,李蓉抬手将头发挽在耳后,淡道:“我早说过,我当时当真是这么想,你不也不信吗?那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我就是提醒你,”裴文宣冷着声道,“不要因色误事,上辈子栽在他手里,这辈子还栽,那就是你蠢了。”

“就算如此,这又关你什么事?”李蓉听他口吻中带了几分训斥,颇有些动怒,便冷眼看他,“反正你我过些年就和离,这辈子裴大人大可放心,若我杀你,绝不是他人挑拨。”

裴文宣没说话,他抿紧唇,似是气急了。

李蓉嘲讽一笑:“每次都要吵,吵了又气着自个儿。你真是……”

“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李蓉话没说完,裴文宣终于忍不住,疾步上前,将宫灯往李蓉手里一塞,转头就走。

李蓉没想到裴文宣哪怕重生回来,都不是左相了,脾气都还能这么大,她举着灯,一时有些呆住了,裴文宣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折回来,皱着眉头,伸手道:“给我些人手,今晚杨府的人怕要出城。”

生气是要生气的,要人要钱是绝不含糊的。

李蓉气笑了,伸手接了令牌,拍到裴文宣手里:“自己去点人。”

裴文宣没回她,拿了令牌转身就走,自己去公主府找人了。

李蓉看着裴文宣疾走离开的背影,又气又不知道自个儿是生什么气,等人走远了,憋了半天,最终才缓下来,劝了自己几句,告诫自己,为这种人把自个儿气坏了不值得。

等情绪缓下来,她才道:“走吧。”

静兰静梅对视了一眼,这才走近上来,静梅打量了李蓉一眼,小声道:“裴公子怎么走了啊?”

“他有病。”

李蓉毫不犹豫回答,侍女对看了一眼,不敢做声了。

李蓉走在夜风里,吹了片刻风后,心情缓了许多,淡道:“回宫吧,明个儿还会再见的。”

其实裴文宣不喜欢苏容卿这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哪怕是重生了,她知道这也是改不掉的。

两人打从一开始就不对付,裴文宣觉得苏容卿做作矫情,苏容卿到从来没说过裴文宣什么,可两人只要并肩一站,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来有种无形的排斥在两个人中间。

苏容卿没到李蓉身边时就是这样,等苏容卿到李蓉身边之后,便更是如此,长期以来基本处于有苏容卿没有裴文宣,有裴文宣没有苏容卿的状态。

期初李蓉还曾经想过,裴文宣是不是心里有那么点喜欢她,所以犯了醋。

但时日久了,她也就看出来了,裴文宣对苏容卿的敌意,期初还可能是因为吃点小醋,等到后来,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苏容卿年少成名,打小生于清贵门第,父慈母爱,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几乎都给了他。而裴文宣同为贵族公子,却历经磋磨,裴文宣年少面对苏容卿,便生得有嫉妒。

后来好不容易娶了她,然后又以一己之力独撑门第,可谓俊杰,但这时候她却选择了苏容卿,而不是他,这对裴文宣来说,是极大的羞辱了。

裴文宣不是吃醋,裴文宣只是厌恶苏容卿。

早些年裴文宣或许对她还心里存得有几分好感,可这种好感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已经消磨了。

自知之明,李蓉惯来是有的。她本就不是招人喜欢的姑娘,又和裴文宣是那样争权夺利互相伤害的位置,裴文宣对她,怕早烦透了。

只是裴文宣这人也算良善,相处世间久了,如今又一道回来,他怕就有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人悲悯,这才主动提出合作。

但他们两个人骨子里,是早把对方摸透了的厌恶。

两个知根知底的人若是相互讨厌,那就是再可怕不过的事了,因为太清楚对方的软肋和招式,于是每一次出手,都是戳人心窝的狠,随便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点在对方最疼的地方。

伤口撒盐,言语诛心,这便是一对消磨大半生的夫妻,最擅长不过的事。

李蓉慢慢悠悠回了自己的宫殿,想着白日里的事歇了下去。

她的公主府虽然已经建造多年,但她其实一直住在宫里,只有公主府詹事和李明给他的两千护卫和一干奴仆安置在那边,也算是她一份产业。裴文宣拿了她的令牌,召集了人手,夜里就守在了杨家门外。

倒不出裴文宣意料,夜里杨家人几乎都撤了个干净,就留下老夫人带了一些女眷守在家里遮掩耳目,裴文宣在城外这么一守,便像瓮中捉鳖,来一个捉一个,竟就这么捉了一夜。

李蓉一夜好眠,等到了晨时,她起身梳洗,早早去了大殿门口,这时尚未早朝,文武百官都在外面站着,正三三两两说着话。李蓉一来,众人便有些奇怪,大夏公主参政的倒也不少,但除非特别宣召,倒不会直接上朝,于是李蓉来此,众人便都开始揣测,李蓉来做什么。

而昨日听了李明发了一摊火的几位重臣倒不奇怪,老僧坐定站在原地,看都不看李蓉。

李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见到要找那个人,等了一会儿后,才见裴文宣打着哈欠进来。

按着品级,他这样的小官,是连大殿都进不去的,李蓉见他哈欠连天走着进来,也不顾周边人的目光,直接走到她边上站定,双手拢在袖中,含糊着道:“办好了。”

“你昨晚睡过了吗?”

李蓉将他上下一打量,见他眼周一片暗黑之色,仿若被人打过一般,忍不住道:“不是又没睡吧?”

“托公主的福,”裴文宣醒了醒神,看上去振作了些,清楚道:“又是不眠夜。”

前夜他就没睡多长时间,昨天又紧绷了一天,裴文宣想到这残忍的事实,忍不住道:“再这么下去,公主不必出手,微臣怕就撑不了多久了。”

李蓉用小扇遮脸,低笑出声来,裴文宣已经习惯她见着自己不高兴就快乐了,只小声道:“昨晚他们蚂蚁搬家,那些个公子哥都齐了,一家人该整整齐齐,今个儿放一起吧?”

“随你。”李蓉轻声道:“等下朝再说吧。”

两人正说着,便见苏闵之领着苏容卿走了进来,苏家人在朝堂上风评甚好,一进来便同是众人焦点,苏容卿随着父亲和周边人打着招呼,而后站到了前面位置上。

苏容卿一进来,众人便忍不住看过去,李蓉自然也不免俗,裴文宣见李蓉看着苏容卿一路走过,他不着痕迹靠近了李蓉,小声道:“我可提醒你一句,别见了人什么都说,他立场可还说不清楚。”

正说着,苏容卿就看了过来,他遥遥看见李蓉,先是愣了愣,随后便笑起来,朝着李蓉行了个礼。

李蓉点头回礼,裴文宣在旁边轻轻“呵”了一声,李蓉没理会他,怕又吵起来,于是两个人并排站在广场边上,而后听太监宣朝声音响起来,这些大臣站成两列,在唱喝声中慢慢走了进去。

李蓉和裴文宣都没有可以进入朝堂的官职,就站在门口等李明宣召。

裴文宣有些困了,干脆闭上眼睛,留了句:“我睡会儿,有事儿叫我。”

说完也不管李蓉答应不答应,就往墙上一靠,径直闭眼睡了。

大殿外没什么人,空荡荡的一片,反而是大殿里热热闹闹,朝臣说话声叽里呱啦,对裴文宣来说倒是极好的催眠曲了。

他本整个人站着靠在墙上,但人一睡着,便难免控制不了自己,不由自主就朝着李蓉倒了过来。

李蓉正还想着事儿,就感觉裴文宣逐渐靠近,随后似是察觉失重,忽地又清醒过来,忙直了起来。

李蓉见他困成这样,颇为嫌弃,不由得道:“有这么困吗?”

“你试试。”裴文宣没睡好,心情暴躁,李蓉笑起来,“裴文宣,你可真娇气。”

“我这是为了谁?”

裴文宣立刻回嘴,回完之后,他便僵住了,似是觉得有些尴尬,扭头道:“你倒是睡得好,懒得理你。”

李蓉没说话,裴文宣又闭上眼睛,片刻后,他突然听李蓉道:“你靠着我吧。”

裴文宣没理会她,随后就感觉李蓉靠了过来,他们肩并着肩,李蓉一贯清冷的声音里仿佛都带了温度,平和道:“我站稳了,你靠着我,不会倒的。”

裴文宣假作没听到,他们两肩并肩靠着,他眯眼说过去,晨光一点一点洒满白玉石台阶,缓慢向上,而后落到两个人身上。

晨光带着温度,却都不及李蓉肩头那点温度灼热,裴文宣似乎是困极了,就这么站着,他也觉得有几分难有的安宁。

他觉得自个儿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没有,隐约还能听到人声,鸟雀声,却又觉得仿若在梦中。

李蓉环手抱胸,听着朝堂上大臣说着话。

李明将杨家在边关连丢三城的事情说了,朝野震惊,李明要求将杨氏立案,众人自然要争吵一番。

大部分官员不说话,一部分官员认为李明要求不合理,杨家战功显赫,如今前线战事还在继续,不能因为输了几次,就将前线战士的家眷关押问罪。

李明听这些官员维护杨家,冷笑出声来:“那若杨家人被举欺君犯上、劫持公主、刺杀朝廷命官、私通敌国呢?这样,还能不能审?!”

全场没有人敢说话,许久后,有一位大臣犹豫着道:“不知陛下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谣言?”

“宣!”李明往外一抬手,随后便听太监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宣平乐公主、裴文宣进殿——”

听到叫他们的名字,李蓉转过头去,便见晨光下的青年缓缓张开了眼睛。

他五官生得立体,侧面看,似如山峦迭起。他的睫毛很长,在晨光下睁眼时,仿佛蝴蝶振翅,轻跃于这光芒之中。

“走吧。”

李蓉轻轻一笑,站直了身子,便朝着大殿走去,裴文宣见着李蓉清瘦的背影,一时觉得有些目眩,隐约有了几分恍惚之感,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来,不由得轻轻一笑,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睁开眼睛,随后正了神色,往内走去,跟着李蓉前后跪在地上,高呼出声:“儿臣(微臣)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李明抬手道,“裴文宣,将折子给他们读一读。”

要立杨氏的案,自然是要有个人来做刀,其他人不敢写这封折子,但裴文宣却在昨夜早已写好。

用笔辛辣,不带半点遮掩,一路慷慨激昂痛斥杨氏欺君罔上专横无理,私通敌国目无王法,一番痛骂下来,全场寂静,过了一会儿,御史台才反应过来,同裴文宣争论起来。

李蓉见裴文宣和这些御史吵起来,自觉往裴文宣身后退了一步,看裴文宣舌战群雄。

裴文宣这人命硬,嘴更硬,以往裴文宣都怼的是她,不管朝堂上下,都能给他怼得呕出一口血来,如今看裴文宣怼对面的人,李蓉竟然有了种莫名的爽感。

整个御史台轮番上阵,裴文宣一人鏖战群雄,李明起初还想管一管,但见裴文宣着实厉害,最后便沉默下来,喝茶听着这些人嘲。

李蓉退到一边,让人准备了茶,等裴文宣一口气和这些人骂完,冷着声着道:“诸位大臣可还有异议?”,而后全场再无一人出声之后,李蓉默不作声端了茶过去,裴文宣习惯性接了茶就喝,喝完以后才觉不对,一回头就看见李蓉笑眯眯的眼,似在同他说:“继续。”

裴文宣不知道为什么,见得这样的李蓉,忽然有了几分羞赧,他故作镇定扭过头去,看向对面那些同他争论着的大臣。

朝堂之上论战,大多就是要说个大道理,扣个大帽子,且不管行不行得通,只要能站在一件“绝对正确”的道理上,便再无人能说你什么。

裴文宣熟知朝堂套路,又值年轻旺盛之时,一口气和这些人争论了一早上,困意全消,倒兴致勃勃起来。

而对面的臣子要么说不过,要么说不动,最终纷纷败下阵来,李明见差不多了,便道:“行了,既然都商量好了,就这样定吧。”

说着,李明指了三个人:“平乐,裴文宣,苏容卿。”

被点的三人站出来,李明淡道:“事关杨氏高门,此案便由平乐主审,裴文宣提为监察御史,协助平乐审案,因二位都与此案有所牵连,命刑部侍郎苏容卿监察,如此,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没人说话。

吵不动了。

李明满意点头,同旁边人道:“拟旨吧。杨氏杨泉意图谋害公主、刺杀大臣,杨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念杨氏有功,不移交牢狱,搜查证据之后,暂时软禁在府邸之中。”

说着,李明抬头,淡道:“平乐,朕再给你五百人,可够用?”

“谢父皇。”李蓉欢喜应声,“儿臣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朝臣皆不言语,李明似是疲惫,点头挥了挥手,宣道:“下朝吧。”

所有人叩拜行礼,恭送了李明,等李明走后,李蓉站起身来,看了旁边的裴文宣和苏容卿一眼,笑道:“现下本宫打算去搜查杨府,二位如何打算?”

“微臣全听殿下安排。”裴文宣恭敬开口,苏容卿轻轻一笑,“臣也是。”

李蓉看了看裴文宣,又看了看苏容卿,这么多年头一次见两人面上带笑、如此和谐站在一起,李蓉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生出了几分诡异地心虚来。她轻咳了一声,提步往前道:“事不宜迟,走吧。”

李蓉急急离他们远点,苏容卿和裴文宣一起跟在李蓉身后,李蓉说不出来自个儿是因着什么原因,心跳得飞快。

三人一起走出宫外,上了马车,李蓉领着静兰静梅抢先去了前面的马车,同裴文宣苏容卿道:“本宫先行,二位稍后。”

说着,李蓉就上了马车,吩咐人调了府兵去杨氏门口之后,她赶紧放下帘子,用小扇急急扇着风,似乎是憋了许久的模样。

“公主这是怎么了?”

静梅看见李蓉这副模样,给李蓉泡着茶,不由得笑了:“怎得这副样子?”

李蓉摇摇头,从旁边端了茶,缓了片刻后,她常常吐出一口气道:“我忽然有些佩服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了。”

“公主为何如此说?”静梅不解,李蓉用一种劫后余生的口吻叹息着道,“心跳得太快,受不了啊。”

前生有段时间,她不是没想过,自个儿养许多面首,最好还都是裴文宣苏容卿那种长相的,每天左拥右抱,或许也是一种快乐。

今个儿她突然知道了,有时候,身边人太多,可能也不是快乐。

至少此刻,她只觉得害怕、慌乱、心虚,没有半点快乐可言。

李蓉这边情绪波澜起伏,裴文宣和苏容卿却是异常沉稳,两人共乘一辆马车,闲来无事,便对弈起来。

“公子与公主的婚事,怕是订下了吧。”

苏容卿捻了棋子,声音平淡:“昨夜听闻宫中闹腾得很。”

“苏大人倒很是关心公主婚事。”

“这华京谁不关心呢?”苏容卿笑了笑,“如今裴大人可是京中热议的人物了。”

“热议什么,热议我会不会尚公主?”裴文宣说着,棋子“啪嗒”落到棋盘上,抬眼看向苏容卿,“那我就给苏公子直言一句。”

“公主殿下,我娶定了。”

苏容卿笑起来,手中扇子轻敲在手心:“当真如此。不过苏某有些好奇,”苏容卿一面落子,一面道,“裴大人觉得公主如何?”

“挺好的。”裴文宣淡道,“能言善道。”

裴文宣说着,脑子里浮现另一个词——牙尖嘴利。

“善解人意。”

总能往他最扎心的地方踩。

“是个极好的姑娘。”

夸完李蓉,裴文宣突然有种再也不想说话的感觉,他觉得把这些话说出来,几乎是耗尽全力了。

苏容卿听着裴文宣的话,点着头,温和道:“但在下听闻裴大人之前还有一门娃娃亲,裴大人对那位姑娘……”

裴文宣听到这话,冷眼抬眼,看向面前的苏容卿,苏容卿得了这眼神,便知裴文宣的警告,他点头道:“明白,有些人只是明月,可望而不及。”

“苏大人少提点殿下吧,”裴文宣淡道,“不然我就弄不清楚,苏大人的明月是谁了。”

“玩笑玩笑。”苏容卿摇了摇扇子,“继续下棋吧。”

两人下着棋,棋路却走得乱七八糟,裴文宣失了兴致,直接道:“苏公子,在下困得厉害,先睡一会儿,就不奉陪了。”

苏容卿笑笑,温和道:“请便。”

裴文宣应了一声,靠在边上,闭上眼睡过去。

睡之前,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清晨李蓉来,她站在他边上,任他依靠着,都能站得稳稳当当,明明清瘦的个子,风一吹就走似的,也不知怎么能站这么稳。

裴文宣胡思乱想着,自己都未察觉,轻扬起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