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拓跋燕得了这话,颇为不满,“我行走各国,可没有几个能喝赢我的。”
“那我同兄长打个赌,我喝两杯,兄长一杯,看谁先倒下,如何?”
“你太不看不起人了,”拓跋燕拿起酒壶,倒满酒,一口饮尽之后,倒了一杯给裴文宣,往桌上一磕,大声道,“喝!”
裴文宣面不改色,一口喝尽。
两人喝酒喝得很急,裴文宣觉得五脏六腑翻天覆地,脸色极差,而拓跋燕三杯下肚,便撑不住往水榭边上冲去,裴文宣给旁边侍卫使了个眼色,随后站起身作势去扶拓跋燕,侍卫得了裴文宣意思,在裴文宣起身的瞬间便忙进去,假作侍奉,但无形就挡了拓跋燕侍卫的脚步和视线。
裴文宣到了拓跋燕身后,将他顺势一推,拓跋燕直直堕入湖中,裴文宣惊叫出声来:“六爷!”
周边瞬间乱作一团,拓跋燕的侍卫急忙下水去,裴文宣着急道:“救人!快救人啊!”
裴文宣一面说,一面觉得难受,转过头扶着亭子便呕了出来。
这一番动作惊动了守在不远处的管家,管家忙上前来,急道:“怎得喝成这样!”
随后见裴文宣扶在一旁呕得极为厉害,他忙道:“快侍清水来,将王老爷扶到客房去!”
得了这话,侍从赶紧上来,一面给裴文宣奉水漱口,一面将拓跋燕从湖里捞了出来。
管家见裴文宣漱完口,斜靠在侍从身上,似乎颇为疲惫,恭敬行礼道:“今夜大人醉得厉害,惊着了王老爷,还望王老爷见谅,若不嫌弃,不若今夜就在府中歇下,明日再回吧?”
“不必了。”裴文宣摇摇头,摆手道,“天色不早,王某明日清晨在城中还有公务,烦请管家让人去通知我夫人一声,我先回马车上,等我夫人一起回家吧。”
两人说这话,拓跋燕被人捞了上来,裴文宣忙道:“先生还是赶紧去看看六爷如何,我不碍事。”
管家心中记挂着拓跋燕,点了点头,也没多说,裴文宣给侍卫使了个眼色,趁着乱便走了出去。
走了没有多久,裴文宣刚过长廊,人群中就骤然窜出一个人来,跟在了裴文宣侍卫身后,低着头小声道:“大人,我与殿下分散跑了,她去了客房那边。”
裴文宣刚吐完,清醒几分,却还是觉得头疼,肺腑之间翻天倒海,他强忍着不适,正要开口吩咐,就看见苏容卿衣着宽衫,手持折扇,怀里环了个舞娘,同后院门口的侍卫说了声什么,便笑着走了出去。
“走。”裴文宣见了苏容卿,立刻跟上,暗香小声道,“殿下……”
“她没事儿。”
裴文宣疾步往前,领着人追着苏容卿出了后院。
一到前院,瞬间便热闹起来,到处都是人群,裴文宣隐约就见得苏容卿领着李蓉的一个背影,随后就转过长廊不见了。
他头疼欲裂,脚步却急,一面控制着自己的姿态,不要让人发现他的不对,一面又要追着前面的人。
周边浮光掠影,尽是丝竹管乐之声,舞娘轻纱随风而起,带着香风偶尔拂过路人面颊,一瞬之间,裴文宣觉着自己仿若在一个漫长的幻梦里,他一时辨不清虚实真假,却清晰知道,苏容卿身边的人是李蓉,而他需得追上去,叫回李蓉。
也不知是何处生出的执念,似若根深蒂固,又来得悄无声息,他脚步越来越急,而前方两人偶尔被他捕捉到片刻背影,便是且笑且行,亲密无间。
他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走了多少路,终于到了人少之处,他猛地出声,叫住前面人:“蓉蓉!”
李蓉听得身后传来裴文宣的声音,瞬间顿住步子,她回过头去,便见公子蓝袍白衫,玉冠镶珠,在灯火下瞧着他。
他似乎是找了她很久,又在她回眸那一瞬间,将匆忙找人那种浮躁感都沉降下去。
波斯舞姬擅跳胡旋舞,曲调热闹欢畅,伴随着人鼓掌嬉笑之声从远方传来,而这长廊之上,烛火辉映之下,裴文宣周身萦绕的是似如月光的静谧。
他大步朝她而来,而后停在她面前,带着他温度的外衫在空中悬过弧度,轻轻落在她身上,遮住她露在夜色中沾染了凉意的肌肤,他似是醉了,站都有些站不稳,双手放在李蓉肩上,说话间喷涂间还带着几分酒气,皱眉道:“我们回去吧?”
“好。”
李蓉笑起来,她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苏容卿,点了点头道:“苏大人,改日再会。”
苏容卿轻轻一笑,双手在身前,行礼道:“再会。”
说着,李蓉将裴文宣的手拉下去,往前走去:“走了。”
裴文宣强撑着跟在她身后,侍卫在长廊远处等着他们两,见他们走动,赶忙跟着走上前去。
裴文宣不愿在苏容卿面前落了下风,说不出哪里来的气性,只是他惯来要和苏容卿比个长短,便也没让人来扶他。
李蓉走在他前方,走了两步后,见裴文宣跟在她走得似乎有些难受,她斜昵了裴文宣一眼,想起来这个人从来要和苏容卿争个高下的死德行,一时有些好笑,又有几分无奈。
她轻咳了一声,低声提醒道:“你跟在我身后,不觉得我这个舞姬显得太过嚣张显眼了吗?”
裴文宣抬眼瞧她一样,李蓉本意为他会说点什么,再撑上片刻,她都做好了再讲讲道理的准备,谁知裴文宣却就径直走上来,抬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揽在怀里。
他的温度遮住了夜风里的冷,李蓉身披着他的衣服,面上含笑,同他漫步在长廊上,笑着道:“你今夜喝了不少啊?”
裴文宣不说话,李蓉接着道:“不过你放心,你这酒没白喝,账本拿到了,明天我们就着手去找秦临,等杨家给朝堂施压的时候,就让川儿带着秦临去处理前线的事。”
裴文宣还是不开口,李蓉看他一眼,见他脸色极为难看,她挑了挑眉:“怎么,你对苏容卿的厌恶,已经到现在我和苏容卿说句话你都不高兴了?”
裴文宣等她一眼,两人一起跨过门槛,走出了拓跋燕的院子,李蓉缓慢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别像个小孩子一样,上辈子发生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他能不能用……”
话没说完,裴文宣突然放开她,冲到了大树边上,扶着树便狂呕起来。
李蓉被吓了一跳,随后才反应过来,裴文宣方才不说话,原来是因为想吐。
裴文宣吐得跪在地上,似乎是要把肺腑都吐出来一般,李蓉慌了神,忙蹲下来给他顺着背,同旁边人道:“去,马车里拿些水来!”
侍从从马车里去取水,裴文宣吐完了,整个人力竭往前扑去,李蓉忙将他往边自己身边一拉,裴文宣竟就直直靠在李蓉身上,彻底赖在了她肩头。
酒气扑面而来,李蓉皱起眉头,这时候侍从端了水来,李蓉赶忙给裴文宣喂了水,裴文宣靠在李蓉肩头缓了缓,李蓉轻声道:“好些了么?”
裴文宣闭着眼睛缓了缓,随后才出声,音调沙哑着,开口头一句,却是:“苏容卿那个混账东西,给你穿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蓉:“……”
她面无表情给裴文宣喂水,淡道:“再漱漱口,你说话我不爱听。”
作者有话要说:李蓉:你口气太大,我受不了了。
裴文宣:……
第23章 旧梦
李蓉说完, 就抬手给裴文宣灌水, 裴文宣差点给她呛死, 挣扎着推开杯子,急道:“你做什么!”
“有精神了?”
李蓉笑着起身, 同旁边人道:“扶上去,走了。”
说着, 李蓉就自己先上了马车,旁人把裴文宣扶上马车, 随后就退了出去。
马车启程, 哒哒离开,李蓉坐在座上, 穿着舞娘的衣裙, 披着裴文宣的衣服,姿态从容优雅,举手投足间, 无形中就带了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裴文宣进了马车,见得李蓉的模样,他神色定了定,随后便移开目光,假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去了李蓉对面,闭眼一躺就倒下了。
“也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李蓉见裴文宣装死,笑眯眯询问,裴文宣不睁眼, 淡道:“反正不会拉我去死。”
“这么有信心?”
李蓉轻笑出声来:“你如今倒相信我得很。”
“你大可现下把我杀了,然后明个儿去和亲,说不定这波斯舞娘衣服你就可以长长久久穿了。”
李蓉听裴文宣这么嫌弃这衣服,不由得自个儿往下扫了扫,随后道:“我觉得这衣服挺好看的,你怎么这么多意见?”
裴文宣正要开口,李蓉立刻提醒他:“你可千万别和我提低俗,我记得当年年轻穿这衣服的时候你还和我说过很适合我,别有风味。”
这一句话把裴文宣堵得哑口无言,所有话语一时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了半天之后,他才道:“我现在觉得不行。”
李蓉嘲讽一笑:“裴文宣,你年轻时候也算个风流公子,现下倒和那些个糟老头子差不多了。”
他们年轻的时候,裴文宣不像苏容卿那样人尽皆知的君子风流,外界都说他有些寡言、木讷,甚至古板。
但其实他也会陪着她在元宵时候一起逛花灯,看她玩乐打扮成这些波斯舞娘的模样,蒙着面纱加入人群一起跳舞,这时候他还能笑意盈盈夸她,说没人比她更好看。等跳完了,冷风吹来的时候,他还会悄无声息将手搭在她的肩头,用广袖为她御寒。
而后她眨着眼问他:“你不生气么?”
裴文宣便似笑非笑斜睨向怀里人:“见得牡丹盛华京,我欢喜来不及,又生什么气?”
李蓉挑眉,裴文宣便知这是警告,不许他调笑她,于是他正了色,温和出声:“心里本有几分不高兴,但见你高兴,我竟也没什么不高兴了。而且,讲道理来说,”裴文宣语气认真,“殿下的一切归属于殿下,我本就不当置喙,只要陪伴就好。”
这话听得人高兴,李蓉便道:“我的一切是我的,那你呢?”
裴文宣见李蓉眉眼间有喜色飞扬,他转着扇子,揽着姑娘,走在华京繁华街头,替李蓉挡开周边的人,笑道:“除却道义、家人、旧友,裴文宣的一切,都是殿下的。”
“道义、家人、旧友,”李蓉念着,颇有些不高兴了,“除却这些,那你还剩下什么呀?”
“若这些都不除去,”裴文宣无奈,“我人生只有殿下,岂不是一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殿下喜欢这样的人吗?”
李蓉想想,倒也是不喜欢的,而且她心底里也清楚,若真有这样的情分,她也是要不起的。
她说着好玩,但裴文宣说话惯来认真,她也就不再追问,只是顿住了步子。
裴文宣见她停下脚步,扭头瞧她,李蓉张开双手,轻扬了下巴:“算啦,既然你能把自个儿给我这么多,我也勉为其难对你好一点。”
说着,她瞧着裴文宣的外套道:“把外套给我穿上。”
裴文宣听得这话顿了顿,他愣愣看着李蓉,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李蓉见他呆愣着,不由得催促他:“快呀。”
裴文宣得了这话,才回过神来,他解下衣衫,披到了李蓉身上,在他将衣服拉到李蓉身前那一刻,元宵节的烟花盛放而起,街上来往人群,男男女女,都一起看向天空。李蓉也不例外,她急急抬头,随后就见烟火落到她眼里,也就是这个时候,裴文宣悄无声息握住她的手,在众人仰头看着烟花那一瞬间,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那吻一瞬即逝,同烟花一般瞬间消散,却惊得李蓉站在原地,久不回神,毕竟裴文宣惯来是个谨慎又有几分古板的人,在人前做这件事,她是从不敢想的。
然而对方却依旧是从容姿态,握着她的手,笑着道:“殿下,走了。”
李蓉没说话,她就由他拉着,他走在前面,她踩着他的脚步。过了好久,她低声道:“那么多人,你亲我干嘛呀?”
裴文宣走在前面,她看不见他其实染了红晕的脸,只听他一贯清雅中正的声音,染了几分难言的旖旎,低声温柔道:“蓉蓉,我很高兴。”
他没解释太多,只是说了那么一句,他很高兴。
至于他在高兴什么,欢喜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一瞬间的失态,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回忆起那时候的裴文宣,李蓉再看看现在闭着眼睛挺尸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念了声:“岁月催人老啊。”
“说得好像你不老一样。”
裴文宣听她念及以前,烦得侧过身,嘀咕道:“老太婆。”
李蓉轻轻“呵”了一声:“糟老头子。”
裴文宣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听着李蓉说这些,就觉得心里难受。
如果不提及过往多美好,就意识不到如今的自己多狼狈。
李蓉提醒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过少年时那样的心境,那样从容的、温柔的、坦然的、充满希望且无畏的心境。
他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也有诸多喜好,他会画画,也会作诗,兴致来时,还能抚琴舞剑,是一个再合格不过的世家公子。
他会在晴朗的天气踏山而上,又或乘舟纵情山水之间,那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很好,所有事都很美,尤其是李蓉,每次她弯眼笑的时候,他都觉得这世上,似乎再也不会有冬天。
可是他自个儿也不知道怎么了,李蓉和他争吵,分开,他母亲离世,李蓉和苏容卿在一起,秦真真死在后宫,李川性情大变,他手中权势越大,位置越高,一切也就变得的越奇怪。
他每一天都觉得疲惫,什么事都累,每一日办完公务,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不要有任何人,让他关上门,一个人呆着。他害怕见周边人,因为每一天见到的人,不是要争吵,就是要谨慎讨好,又或者是保持警惕。哪怕是李蓉,见了面,也是无休止的嘲讽和谩骂。
日日夜夜,岁岁年年,反复如此,越累越躁,越躁越累,往复循环之后,他活得像是一只困兽,每天四处乱撞,直到此刻回头,才发现早已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面目全非。
他听着李蓉说起如此美好的过往,再睡不着,只是睁着眼盯着晃动的车壁,一言不发。
李蓉抿着茶,见他似乎是睡了,便从旁拿了账本来翻看,没一会儿后,她突然听到裴文宣道:“我很讨厌是不是?”
李蓉顿住动作,过了片刻后,她缓声道:“我不也很讨厌吗?”
裴文宣不说话,李蓉垂眸翻了书页,平淡道:“老和你吵架,老说你不是。大家都一样,你也不用自卑。”
裴文宣听着李蓉的话,一时说不出话来,李蓉知他或许是想到什么,心绪难平,便劝道:“你喝了酒,脑子不好用,别多想了,赶紧睡吧。明天我们就去九庐山找秦临,按着时间,杨家被围困的消息很快就会到前线,到时候前线的杨家人肯定要弄点麻烦,川儿怕很快就得过去,在这之前,我们要说服秦临陪川儿一起到前线去。”
裴文宣听着李蓉冷静和他商讨着局势,他几乎是惯性的听完了李蓉的话,应声道:“秦临这人我有数,最怕的其实是崔清河……等明日,九庐山看看情况,不必担心。”
“嗯。”李蓉得了这话,翻着账本道,“睡吧。等一会儿到了公主府,我再叫你。”
裴文宣见李蓉不想说下去,便也没再多话,他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睡过去。
他在睡梦里,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梦见自己在庐州守孝那三年时光,那时候他虽无官职,却也潇洒,和风煦日时节,他便带一壶酒,一只笛,自己乘舟而下,寻一个阴凉之处,在湖上睡一个下午,等回来时,取一些莲子,路上遇到孩童,就赠给他们。若是荷花盛开之时,也会带一朵荷花,随手送给那一日路上遇到的小姑娘。
他在梦里忍不住笑起来,而后就听烟花在梦里绽放,而后是十八岁的李蓉,身着波斯舞姬的服装,带着面纱,混杂在人群之中,跟着那些人学着动作。
她腰身纤细,灵动如蛇,动起来时,垂在腰间的亮片轻轻晃动,勾勒出一种若有似无的撩人,她的眼睛明亮,隔着人群瞧着他,哪怕遮着半张脸,却也能瞧出那猫儿一般骄傲又灵动的笑来。
他隔着人群,远远瞧着姑娘,忍不住就笑起来。
那姑娘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他面前,她身上披着他的衣服,笑意盈盈看着他。
“裴文宣。”她叫他的名字,叫完了,却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看着他。
而后她身边出现了一个青年,那人神色温和,和她静静站着,那人和裴文宣一样的眉眼,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裴文宣,”李蓉笑起来,“我走啦。”
说着,李蓉和手拉着手,身形慢慢消融,裴文宣依稀听见人叫他:“裴大人?裴公子?裴文宣?裴狗!”
裴文宣在这一声声呼唤中缓慢睁开眼睛,看见李蓉正低头瞧着他,轻拍着他的脸道:“你这是晕了还是睡着了?赶紧起来啊,走了。”
裴文宣恍惚回神,他故作镇定点了点头,缓慢起身。
李蓉打量了他一下,见他是醒了,便道:“我先下去,你缓缓。”
说着,李蓉便下了马车,裴文宣缓了片刻,也起身,下了马车。
而后两个人抬起头,看见公主府的牌匾。
这是他们生活多年的地方,两人都再熟悉不过,只是历经生死回来,再站在门前,便有了几分难养的沧桑感。
两人对视了一眼,李蓉笑了:“回来了。”
裴文宣也笑了笑,他低下头,温和道:“进去吧。”
李蓉鲜少来公主府,她一来,整个公主府立刻起灯,喧闹起来。
李蓉和裴文宣一起去了后院,裴文宣被安排了另一个房间,裴文宣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听着李蓉熟练吩咐道:“把这里种一颗桃花树,那边的红枫移到东园去,屋里的熏香全换成洛家的苍兰木,还有那个花瓶……”
李蓉打算改动的地方着实多,一路走到了后院门口,侍从同裴文宣道:“公子这边请。”
裴文宣点了点头,他同李蓉道别:“殿下,微臣先去休息。”
“行,”李蓉随口点头,又扭头同管家道,“还有那边那株月季……”
裴文宣听着李蓉的话,回头走在长廊上,他看着落在长廊的月光,听着李蓉喋喋不休的声音,走了几步,又顿住步子,他回过头,便见李蓉还穿着舞姬的衣服,披着他的袍子,却十分有气势的指使着人。
那模样和她年少时有许多不同,又似乎没什么不同。
裴文宣静静看了片刻,忍不住笑起来。
他突然出声:“殿下!”
李蓉回过头来,便见裴文宣站在长廊。
他看着她,突然道:“其实你这套衣服也挺好看的。”
李蓉得了这话,愣了愣,就见裴文宣双手放在身前,行了个礼,温和道:“殿下好眠。”
那一瞬间,李蓉有片刻恍惚,觉得似乎是看到了二十岁的裴文宣,又似乎不是。
她忍不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
“我得早点睡了。”
她喃喃出声。
第24章 访山
李蓉觉得自己是产生了幻觉, 赶紧让人准备了香汤, 洗了澡之后, 美滋滋去睡了。
两人将将睡下,一个太监由宫女引着, 急急进了宁妃宫中。
宁妃正坐在位置上看着书信,便听外面传来侍女的通报声:“娘娘, 明公公求见。”
宁妃听到这话,顿了顿动作, 随后急道:“叫他进来!”
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从外面急急走了进来, 他进殿之后先恭敬跪下,旁边的侍女立刻了然退开去, 宁妃见到来人, 压低了声道:”可是母亲传了消息?!”
“平乐公主下午已经带人将公子和老夫人都围困在了府中,”男人迅速开口,“平乐公主赶到之前, 老夫人让人出来传话,说如今杨家一切,全系娘娘。”
“这还用母亲传话吗?!”宁妃急喝了一声。男人神色不变,只道,“娘娘, 冷静一些。”
宁妃不说话,她深吸了一口气,退到了旁边位置上,坐了下来。
明辉是杨家放在宫中的线人, 非紧急情况不会这么直接来找她,她缓了片刻,抬头道:“你来做什么?”
“方才拓跋燕传了消息来,说账本被偷走了。”
宁妃得了这话愣了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后,她终于明白过来,不可思议的道:“他竟然留了账本?”
“是,”明辉眼中带着冷色,“而且,他说了,账本不止一套。”
这话是威胁了。
宁妃坐在位置上,愣愣说不出话来。
如今她父兄在战场之上吃了败仗,侄儿被裴家一个落魄嫡子斩杀,全家女眷孩儿被一个女娃娃困在府中,举家上下都指望着她一个人。
明辉见宁妃愣神,他候了片刻,随后提醒道:“娘娘,时间不多,账本的事,需得早做定夺。”
“账本谁拿走的?”
宁妃想了一会儿,看向明辉,明辉举了画像上来:“这是拓跋燕给的画像,说可能是这两个人,奴才看过了,是平乐殿下,还有,”明辉抬起头,冷声道,“裴文宣。”
听得这话,宁妃似是觉得荒谬,她忍不住笑起来,反问了句:“裴文宣?”
说着,她不可置信道:“就是那个,杀了泉儿的裴文宣?!”
“是。”
“欺人太甚……”宁妃退了一步,胸口剧烈起伏,“这小儿,欺人太甚!”
“娘娘,”明辉冷静道,“是杀是留,还请娘娘立刻明示。”
“不能杀,”宁妃抬起手来,阻止了明辉的动作,只道,“现下不能杀,账本是他和平乐一起拿的,杀了只留更多把柄。”
“那娘娘的意思是?”
明辉盯着宁妃,宁妃沉吟片刻,随后道:“裴文宣的父亲是不是裴礼贤?裴礼之是不是一直很想杀了他?”
“是。”明辉立刻道,“裴文宣若死,裴礼贤的家业就名正言顺是裴礼之的。如今裴礼之也是借着裴文宣母亲的名义管控着裴家的财产。”
“你今夜就去找裴礼之,”宁妃迅速吩咐,“和他要一个裴文宣的东西。然后联系拓跋燕的管家王顺,你就同他说,养他那么久,该有点用处。”
“娘娘的意思是?”
“拓跋燕死了,他那账本就没有人证对映,是个死物。如果拓跋燕死了,只有这个账本,它不足以成为证据,必须和兵部以及边关收支的账本放在一起对应,所以拓跋燕不在,平乐不敢拿出来。我们借着拓跋燕的死先把那小子送进牢狱之中,先稳住情况。”
宁妃说着,情绪慢慢缓下来,她看着洁亮的地板,继续道:“泉儿死的消息,如今已经送往前线,等父兄在前线收到消息,便会为我们想办法。在此之前,我们只要不要让裴文宣再查下去就是了。”
“明白。”
明辉应声之后,起身道:“娘娘,我这就去办。”
宁妃点了点头,明辉恭敬退下,等房间里再无一人,只留月光倾泻于地时,宁妃抬起手来,捂住额头,痛苦闭上眼睛。
李蓉和裴文宣在各自房间一觉睡到天明,李蓉梳洗之后,便到了马车上等着裴文宣,没等一会儿,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随后有人掀起帘子,忽地跳了上来。
李蓉吓了一跳,见是裴文宣,今日的裴文宣和平日有几分不同,他穿了银色卷云纹路水蓝色蚕丝外衫,印压着白色绸布单衫,头发由发带半挽,鬓角随意落下几率,手中握了把折扇,看上去带了几分青年风流气息。
“你这是做什么,”李蓉上下一打量,颇为嫌弃道,“冒冒失失的。”
“你人催得急,”裴文宣往她施施然一坐,拈了块糕点道,“我还在刮着胡子,他们一排人就站在外面,说殿下在等着我,”说着,他抬眼瞧她,笑道,“微臣哪儿敢让殿下等不是?”
他将糕点扔进嘴里,又给自己倒了茶。
李蓉见他精神似乎很好,不由得道:“你昨夜喝的是酒还是返老还童汤?今个儿像个刚发苗的豆芽菜似的,生机勃勃的很。”
“我想过了,”裴文宣喝了口茶,感慨道,“咱们俩这际遇古今难有,得好好珍惜,既然回了二十岁,便当个二十岁的人。”
李蓉听着他的话,抿茶不言,裴文宣扭头看了马车外车水马龙,面上带笑:“好好看看三十年前的华京是怎个模样,试着年轻一遭,也不是坏事。”
说着,裴文宣转头看向李蓉:“殿下觉得呢?”
李蓉看着裴文宣,轻轻一笑:“本宫不需要这些体会。”
裴文宣抬起手,开口正要劝一劝,就听李蓉接着道:“本宫永在锦瑟好年华。”
裴文宣僵住了,片刻后,他叹息出声:“论不要脸,还是您强。”
说着,他看了一眼外面的路,转头道:“咱们直接去九庐山?”
“嗯。”李蓉端茶轻抿,“秦临那个脾气你也知道,第一次去反正见不到人,咱们帮川儿送个拜帖,喝喝茶,等回来就是了。”
裴文宣点点头,上一世李川去找秦临的时候,已经是在两年后,杨家这一仗死灰复燃,又盘踞在西北和李明内耗,李明有的是耐心抽丝剥茧,把杨家耗了个差不多,也把西北边防耗了个差不多,安插一批人手架空了杨家,可两年后戎国再犯时,这批人手就在战场上输了个干干净净。
李川就是在这个时候,听秦真真举荐,找到的秦临。
秦临生在战场上,十五岁之前一直长于边关,曾以八百轻骑突袭敌营斩敌三千,是北境一员悍将。只是那时他还太年少,主帅又是他父亲,便鲜有人知。后来他父亲战死沙场,他也就被带回了华京,因为不擅长华京人事,于是长居九庐山,一呆就是七年。
若不是秦真真举荐,秦临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回到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