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于三领着阿圆阿昌收拾厨房、打扫卫生,沈韶光拎着阿圆给点的灯笼慢慢走回后宅去。
老白作诗说,小宴以后“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晏殊认为这是“善言富贵者也。”而寇老西的“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就俗,忒俗,“未是富贵语”。
后来鲁迅先生也认为白乐天才是真正会写富贵气象的,全不用金玉锦绣之类字眼装点,一字未着富贵,却尽显富贵。
沈韶光也觉得白诗富贵得很,并认为自己现在达成了白尚书诗中一半的成就,“笙歌”没有,却有“院落”,虽无“楼台”,却有“灯火”……想着想着就把自己逗乐了,我这无处安放的幽默感啊!
真正有“楼台”那位,却没什么“笙歌”,正在嘱咐给祖母上夜的仆妇婢子们,屋里烧着炭火未免干燥,茶炉子上留些温水,等太夫人醒了让她略饮一两口。婢子们都行礼答是。又嘱咐了两句别的,林晏退出祖母的院子。
身后,仆妇关了院门。僮仆在前面提着灯,林晏一边想着今晚要调整细化的元正大朝会京兆巡卫安排,一边往书房走。
朔风摇动庭院里干枯的树枝,又透过廊上雕花的棂子,拂过林晏有些冷峻的脸,吹乱了他大氅的系带,拍打着他的袍子角,配合着遥遥的更鼓声和一主一仆的脚步声,响在这冷寂的冬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八百斤大寿桃——废物点心”的典故据说与慈禧有关,故事还是小时候不知道是《故事会》还是什么地方看的,也可能是小学生课外读物……
②根据宋范成大的诗改的。
第43章 年底大生意
过完了腊月二十三,便真的是年根儿底下了,各个人家都忙着扫尘土、制春幡、换桃符,并准备屠苏酒、五辛盘、胶牙饧之类应节吃食及祭祀祖先的一应用品。到了腊月二十七八,店铺扫完尘土,挂了新桃符,发过赏钱,便准备关张了,只等过了初五再开门。
沈韶光站在门口与菜贩肉贩们寒暄道别:“新春将至,郎君们家下福寿安康。”
菜贩肉贩也都叉手行礼,笑致祝福:“小娘子福寿安康”,“酒肆买卖兴隆”。
这次送来的肉和菜,但凡过得去,酒肆里就都留下了,而菜肉贩也免去了零头儿,沈韶光甚至还送了他们店里新制的花糕点心,让带回家给小儿女们甜甜嘴,这是市井小人物的礼貌周全和人情味儿。
再次约定了年后送货的日子,沈韶光目送他们离开。
沈记酒肆也是年前最后一天开业了,于三带着阿昌吭哧吭哧地搬菜,剁肉,该码好的码好,该拿到外面冻起来的冻起来,留着过年及年后吃用。
阿圆则在一旁,等着给沈韶光打下手制幡子、写桃符。
这幡子不是簪在头上镂金饰彩的春幡春胜,而是初一时挂在院子里的旗子,用青布来做,大约有迎春之意。沈韶光针线水平一般,但凑合缝个幡子还是行的。
至于写桃符,则更拿手些。
“豆腐坊裘家的桃符拿走了?”沈韶光一边缝一边问阿圆。
“拿走了。今日晨间拿走的,还送了一盒子五香豆干当谢仪。”
沈韶光笑道,“回头用腊肉炒了下酒吃。”
知道店里的幌子、食牌都是沈韶光自己写的,左邻右舍、常往来的小店铺便有来求写桃符的——夫子们不好求,一是求的人多,夫子不耐烦,一是读书人多有嫌写这个俗的。平头百姓、小买卖人看不出这字体那字体,也说不出字的好坏,但沈小娘子好说话啊……
沈韶光觉得自己原来琢磨的抽签摊子可以增加写桃符、画门神服务,那还有神棍加成呢,生意肯定不错。
于三从这边经过,看一眼沈韶光手下粗针大线的春幡,“嗤”地笑了。
阿圆瞪他,“笑什么?你还不会缝呢!”
沈韶光使劲儿点头,阿圆驳得好!今天中午应该加鸡腿儿。
于三脸上带着点笑意,拿着铁钩子去院子里冻肉。
店门上的铃铛响了,沈韶光疑惑,这才巳时就有客人来吃酒了?莫非又是来求写桃符的?
毡门帘子被撩起,进来一个女郎,胡服骑装,手里拿着马鞭,身后跟着婢子侍卫,沈韶光一怔,这位还真不是来求桃符的。
沈韶光放下针线,站起来迎客:“女郎请里面坐。”
女客看看沈韶光,又扫了一眼店里,把马鞭递给婢子,“便是这里吧。”
她身后两名侍卫便有一个行礼,走了出去。
沈韶光用托盘端了红枣枸杞饮子出来,笑道:“女郎请喝口饮子暖一暖。”
女客身旁的婢子接过托盘,疑惑地看一眼里面的饮子,到底摆在了主人面前的食案上。
那女客却是不讲究的,端起来喝了一口,挑眉,“嗯,味儿不错!”
沈韶光笑着道谢,其实这饮子本来没这么甜,知道这位的口味,刚才在后面又专门给加了蜜。
沈韶光奉上菜单子,疑惑何以这位大过年的跑到小酒肆里来——公主也兴微服私访民情?跟那位热衷幸福度调查的副市长倒是像,都能被评为感动大唐十佳人物了。
想到那位副市长,沈韶光突然想起庞二娘和秦五娘来,然后便不由得发散了一下,莫非难道,难道莫非这位也是林少尹的桃花?
“听说这火锅子是崇贤坊一个酒肆里传出来的,莫非就是贵店?”福慧长公主指着菜单子问。
沈韶光笑道:“确是小店儿。女郎要点一个锅子尝尝吗?”
福慧长公主来了点兴趣,“好!便——每种都上一个吧。肉和菜蔬你看着上。”
沈韶光赔笑,“小店锅底子有七八种呢,都上来,弄的这屋里雾气昭昭的,沾染到贵客的衣服上,恐怕不雅。莫若先来个奶汤的?可涮的东西多,味儿也好。”虽说开店的不怕大肚汉,但糟蹋东西总是不好。皇城外自有皇城外的规矩。
沈韶光的借口找得实在好,想到自己一身肉味……福慧长公主点点头,“也好,便按你说的安排吧。”
沈韶光笑眯眯地退下,就没有一个小娘子愿意沾一身浓郁火锅味的,前世看新闻,还有妹子为挡火锅气,穿雨衣去吃锅子呢。
裴斐进来的时候,便看见福慧长公主端坐食案前,一个铜火锅子热气腾腾的,旁边另有两张食案上摆满肉食菜蔬,一个婢子正伺候她,往碗里捞肉,沈记的小娘子则在一旁烫酒。
裴斐心里苦笑,上前见礼,因公主微服,便只称“六娘”——福慧长公主行六。
“我一猜,便知道裴郎又来崇贤坊林少尹这里了,故来相候。”福慧长公主笑眯眯地道,又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让裴斐坐。
沈韶光还从没看这位桃花眼风流相的裴郎露出这样无奈的神情。
裴斐在福慧长公主对面的食案边坐下,沈韶光体贴地也给他摆了锅子,雾气腾腾的,可以遮些脸色。
“我尝着这肉圆子不错,店主小娘子也给裴郎一份!”
沈韶光便果真给裴斐也上一份。
“这个豆腐也好,怎么这么多孔洞?”
“这是冻了的豆腐。”沈韶光答道。
“这个吸饱了汤汁也有味儿。”
沈韶光便也给裴斐上了一盘子。
“这个肉圆子竟然是两层的……”
“这是什么,脆生生的,有嚼头儿……”
沈韶光一样一样地给裴斐添菜。一会儿工夫,裴斐面前的食案便放不开了,也另摆了两张食案在旁边专门放涮品。
看着吃得舒畅的长公主和忙得乐呵的沈店主,裴斐破罐子破摔,也拿筷子吃起来。
沈韶光暗赞,这就对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先吃了再说。
可惜裴斐没吃两口,公主就停了筷子,拿婢子递上的丝帕擦擦嘴,又对沈韶光摆摆手。沈韶光赶忙带着阿圆上前,把放锅子的食案撤下,另摆了食案,放上一杯饮子,然后就很有眼色地躲去厨房装不存在了。
“裴郎想来明白我的意思,不知愿意否?”
裴斐心里发苦,嘴里也发苦,正琢磨措辞,福慧长公主又继续开口了,“愿意便愿意,不愿意便不愿意,何苦躲着不见,做小女儿状?”
裴斐面色发红,站起身行礼,沉声道:“臣不愿。”
长公主挑眉看他,目光在裴斐俊秀的脸上还有肩膀、腰身、长腿上扫过,幽幽地叹一口气,“那就罢了……”
裴斐没想到福慧长公主竟然这么容易就“罢了”,有些愣怔。
福慧长公主站起身来,沈韶光连忙从厨房出来相送。
“你有没有意愿去长公主府当厨娘?并不用改奴籍,什么时候若想走了,说一声便是。”
沈韶光赶忙行礼:“承蒙贵人抬举,然儿乡野之人,自由惯了,恐怕伺候不了贵人。”瞎话说得很真诚。
长公主看看沈韶光,又叹一口气,“也罢了,只是难得有这么和我心意的。”说着竟撸下腕子上一对嵌宝金臂环来递给沈韶光。
沈韶光双手接过:“贵人所赠,实在太贵重了。”
福慧长公主一笑,“权当饭资。”说着负手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望着骑马远去的背影,沈韶光在袖子里摸摸臂环上镶嵌的宝石,感慨万千:原先觉得李白以“五花马千金裘”换酒只是艺术夸张,看来竟可能是真的……长公主忒大气,忒豪迈,忒招人喜欢!
沈韶光侧头,与那双桃花眼对上。裴斐有些释然又有些无奈地笑了。
沈韶光也回他一个笑,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郎君接着进去吃吧?”
裴斐觉得这沈小娘子装正经的神色和林晏简直一模一样,讨厌极了。
裴斐转头走了。沈韶光虽与他说不上相熟,却能笃定他不真生气,笑一下走回店里去。
今年最后一天,得了这最大一笔生意,沈韶光觉得真是个好兆头!
话说今天见到福慧长公主确实有些惊讶。这位公主虽非今上同母所出,却在宫里颇有颜面,当初择的驸马也不错,可惜却在征吐蕃时受了重伤,不过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一晃几年,长公主对驸马照顾得颇为尽心,但也不耽误找合心意的少年郎。
据说宫里太后和圣人都劝她,长公主道,“驸马为国尽忠,我自然要尽心尽力照顾好他。”至于少年郎的事,“可我也不能亏了自己啊……”
长公主依旧我行我素着,太后和皇帝也就不劝了。
想想那日的楚小娘子,再想想今天的李六娘子,想想两人关于情爱婚姻的态度做法,沈韶光又咂摸出些不同的滋味儿来。
嘿,想那么多干什么?过年,过年啦!送走中午的几个食客,店里打扫干净,沈韶光招呼于三阿圆关门停业,我们放年假!
第44章 快乐年夜饭
周管家把一个箱子放在书房地上,禀告道:“阿郎,这是前日小子们打扫西边一带小院子找到的,或恐是前面屋主的东西,老奴不敢自专,特禀告阿郎。”
这宅子挺大,林家人口少,奴仆也算不上很多,今年年头儿上搬进来时,主要的院子、厅堂并花园子都整修打扫了,而用不到的奴仆院、杂物院之类的地方则未免疏忽,这回过年彻底清扫,便清出些旧杂物来。
这些旧杂物大多已经破旧不堪,奴仆们都清出来堆在院子里,要一并点火烧了。去巡视的周管家便发现了这些要做引火之物的书册。
这些书册保存得不好,不少都腐蠹了,便是名家名作,这会子也不值钱了。周管家是半个读书人,拿起一本翻一翻,竟然是前朝大儒做注疏的善本!其他的有诗集子,有游记,有书信,偶尔能见主人家字迹,飘逸脱俗得很。
周管家想了想,便都拿走,拂去尘灰,装在箱子里,这会子看林晏放假在家,便拿过来。
林晏放下手里的文书,站起身走过来。拿起最上面那册善本,翻一翻,竟然看见了在园中亭子上见到的字迹。
“便放在这里吧。”林晏对周管家点点头。
周管家行礼退下。
林晏不嫌脏污,把书册子都放在案上,一本一本地翻。按说当初抄家,书房之地是首重,但这些或许是在卧房或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所以没被拿走,后来这宅子官卖时,这些书册便流落到下任屋主的奴仆手里。
从这些书中,似乎能看到那位儒雅洒脱的礼部侍郎,爱诗酒,有逸趣,略显放诞,却不失分寸,性子随和,却自有傲骨……真正的士人风流。
林晏想起那位沈小娘子有些不羁的言论,神采飞扬的眉眼,还有那幅满含隐逸之气的山村野店图,想来根子便在此了。只是乃父更多些清贵气韵,乃女则——有点邪气。
想到沈小娘子,下面竟然真有她的东西——字纸册子。
字习的是钟王楷书,虽稚嫩也能看出些圆润秀雅来,迥异现在的瘦劲遒正。现在的字想来是后来在宫里与内教博士学的。
那字纸上除了这稚嫩的笔迹,还有两种笔墨,一种雍容秀美,一种飘逸洒脱。那雍容秀美的写道:“阿荠之字,如躺如坐。”那飘逸洒脱的则道,“如躺如坐,率直通脱。”
这想来是沈侍郎和沈夫人写的了。虽只寥寥数字,各人情态宛在眼前。林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还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想到神仙眷侣,林晏脑子里不知怎的浮现出那位沈小娘子的俏脸来,她挑眉一笑,颇有些玩世不恭, “少尹贵介子弟,想来不曾冻过手足……儿于掖庭时,炭火不足,一至隆冬,手足则红肿流脓。若一直冷着也没什么,不过是裂个口子,有些疼罢了。最怕突然接近炭火,哎呦,奇痒难耐。”
林晏抿抿嘴,翻过那些稚儿字纸,看下面的游记。
婢子来敲门,“阿郎,太夫人说请您去吃醉梨。”
“就来。”
林晏翻看沈韶光小学作业本的时候,沈韶光正和于三在厨房煎炒烹炸。一年一度的年夜饭可不能马虎。
沈家的年夜饭颇有些穿越感,既有唐代的屠苏酒、五辛盘、胶牙饧,也有鸡鸭鱼肉和后代的过年标配——饺子。
鸡是沈韶光做的。因为是不经年的小嫩鸡,所以便不炖。宰杀洗净剁块,略腌一腌入味,便拍了干粉下锅油炸,炸得有些焦黄了,盛出来。再另起锅,用胡椒葱姜等炝锅,把炸好的鸡肉放进翻炒,倒上小半碗由清酱汁、糖、黄酒调的三合汁,略翻炒,撒孜然粉和盐,便可出锅。
这样做出来的鸡肉有股子窜鼻子的焦香味儿,闻起来让人馋涎欲滴。
于三公主的鸭子却是个费工夫的菜。鸭子宰杀好,先脱骨。这个活儿沈韶光就做不大好,于三却做得不错。刀尖专贴着骨缝走,骨头出来,鸭子外面的皮肉却不破。
沈韶光一向不吝惜自己的称赞:“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于三公主瞥她一眼,到底翘起嘴角。
“我觉得,你若不当厨子,也能当个杀手。”下一句,沈韶光就不着调起来。
于三翘起的的嘴角又抿起。
鸭子去完骨,里面填上用糯米、腊肉、菌子、笋丁、葱、姜拌的馅儿,把出骨的口用线绳扎好,外加鸡汤,隔水蒸两个时辰,有点类似后代的八宝布袋鸡。①
这个功夫菜,打吃过午饭,于三就做上了,等沈韶光炒鸡的时候,火候已经足够了。
鱼是阿昌前日跑遍了西市才买到的,一条一斤多重的鲤鱼,沈韶光把它做成了经典的糖醋鱼。两次油炸,第一次炸熟,第二次炸酥,头尾翘起,宛如要跃起的样子。上面加熬得浓浓的糖醋汁子,红亮亮的,漂亮至极。
糖醋鱼是沈韶光的拿手菜,就如大家眼中的她一样,精神,漂亮,带着点“爷就这样儿”的拽劲儿。
肉是沈记的经典招牌清汤狮子头。四个大肉圆子摆在一起,取福禄寿喜之意。
除此之外,还有些炒豆腐干、拌醋芹、炸鱼鲞、清炒菘菜、羊肉萝卜之类的,满满当当摆了拼起的两张食案。
沈记四人本来也不大分什么主仆,这会子更是团团围坐。
于三看着沈韶光,等她说祝酒词,便是阿圆和阿昌两个吃货也强忍着口水,等小娘子说话。
沈韶光看看他们,“吃吧?等什么?”
于三翻个白眼儿,到底笑了。
阿圆和阿昌也笑起来,阿圆从善如流地拿起筷子,笑眯眯地朝自己眼前的鸡翅膀夹去。
沈韶光拿刀把那只鸭子大卸八块了,然后夹了一大块回自己的碗里,慢慢吃。
于三则用羹匙舀了一个狮子头,挖着吃。
阿昌则四面出击,宛如饕餮。
这注定是一个会吃撑了的夜晚……
吃了一会儿,才开始喝酒。
本朝习俗,年纪最小的先喝,此即所谓“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阿圆比阿昌稍微小一点,所以阿圆先来。
阿圆笑眯眯地满饮了一杯,然后是阿昌,然后是沈韶光,然后是于三。
沈韶光到底说了两句祝酒词,“大家又大了一岁,希望我们明年能赚更多的钱,有人能脱单。”沈韶光笑眯眯地看一眼于三。
于三在这个时候也算大龄男青年了,应该娶新妇了。可惜现在沈韶光自己还不安定,她琢磨着,等过一两年更安定些,便销了于三的身契,让他接着当良民去。与店里的关系可以改成雇佣嘛。阿圆和阿昌还小,倒不着急。
“什么是脱单?”阿圆先问。
单身狗而不自知!沈韶光跟她解释这千年后的词语:“就是嫁娶成家。”
“哦——”阿圆和阿昌都看于三。
于三脸有些微的红,瞥一眼沈韶光,“小娘子还是先琢磨自己吧。”
沈韶光厚着脸皮:“你老,你先来。我不着急。”
阿圆和阿昌哈哈大笑。
沈韶光跟着一块笑,于三低着头接着吃菜。
大小伙子,还不好意思了呢……
沈韶光觉得自己一股子中年妇女的恶趣味,不过算一算,两世加一起,可不已经人到中年了……
算了,不能想,沈韶光继续倒酒喝酒。虽然酒的度数低,但架不住喝的时间长,渐渐便有点喝高了。沈韶光说起了后世的幽默段子,听阿圆唱了一段长安小调,又逼着于三和阿昌下去舞了一回。
忖度着时间,沈韶光脚下略有点浮沉地去下饺子。
于三嫌弃她,“你别把馄饨都煮破了吧!”
沈韶光跟他科普:“什么叫煮破了?这叫煮赚了!”又招呼阿圆、阿昌,“以后煮馄饨,‘破了’都叫‘赚了’。”
“说起这个,我想起一段笑话。说有点店铺,为了图好口彩,过年煮馄饨的时候特意煮破几个,且要喊出了,‘赚了吗?’那边煮的人回答:‘赚了,赚了’。”
“结果这一年煮馄饨的庖厨是个新来的,店主人问:‘煮赚了吗?’那庖厨喊道:‘您放心,有我在,一个都赚不了!’”沈韶光学着笨厨子,嗷嗷地喊。②
外面阿圆和阿昌笑得前仆后仰,于三也无奈地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参照袁枚《随园食单·蒸鸭》。
②也是小时候不知道从哪儿看的笑话。
第45章 元日寺庙行
第二日沈韶光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转转头,两边太阳穴有点疼,可见昨晚是真的喝多了。扫一眼那边床榻上还在打小呼噜的阿圆,沈韶光静悄悄地起床,自去外面洗漱。
一开堂屋门,便看见门口套着壶套子的热水壶,于三公主已经起床了?
沈韶光笑眯眯地把热水提进来,兑水洗脸、刷牙,擦面脂,然后画眉毛、点朱唇、贴花钿,至于擦白粉、涂胭脂、画面靥到底还是省了。
这个时候的妆容是件考验女子想象力的事,各种奇诡的流行风尚,哪怕是沈韶光这看过后世群魔乱舞的人,也常有咋舌的时候。
比如前阵子流行的连娟眉——两条眉毛画得几乎对在一起,再比如前两年的啼眉,细细的眉毛耷拉着,一个个泫然欲泣的样子,倒也配合先帝新丧的氛围,还有逗趣的蛾翅眉,朋克的乌唇妆……就没有本朝的小姐姐想不出来或不敢化的妆。
在宫里时,沈韶光少不得也要随一随大流,当大家都时尚时,你反时尚就是出位了。没看虢国夫人裸妆一回连诗人们都拿出来说吗?与众不同是不行的,和光同尘才是王道。
出了宫,远离了宫廷时尚圈,沈韶光的脸便回归了正常人范畴,这还是头一回把全挂子的手艺又使出半挂来。
沈韶光端详自己,眉毛长得本来就好,轻描即可;唇色有些浅淡,还需重点;花钿是来不及做了,便用笔点了朱砂在额间画一朵应景的梅花,再呼应上大红石榴裙,真是相当喜庆啊,新娘子似的……
单身狗在大年初一的早晨就自找着扎了一回心。
沈韶光瘪瘪嘴,给自己挽了个双环高髻,别上钗子,上下收拾妥当,看着铜镜中影影绰绰的美人,又捡回些自信来,单身狗怎么了,即便单身,我也是最漂亮那一只。
“旺——”
一抬头便看见懵瞪脸的阿圆。
“来,来,洗脸,我给你收拾起来。”
听说小娘子要给自己化妆,阿圆睡神都跑了,“不用!不用!”
沈韶光一脸狞笑。
阿圆虽然武力值高,到底不能跟自家小娘子硬杠,还是被沈韶光押在了铜镜前。
“仰头——闭眼——抿嘴——再抿一抿……”
沈韶光给阿圆上的是全套子的妆,头发也重新梳过,竟然意外地好看,圆圆的脸,胖胖的身子,翠眉红胭脂,两点可爱的面靥,就如有一年去陕西省博参观买的纪念陶偶,这才是大唐土生土长的姑娘呢。
沈韶光举着铜镜让阿圆自己看,“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阿圆嘴唇不自然地抿一抿,嘟囔:“好看是好看,可一会儿怎么吃饭呢?”
哈哈哈……沈韶光趴在阿圆宽厚的肩膀上笑起来。
阿圆自己拿起镜子,左右照了照,抿嘴也笑起来。
“笃笃笃”,于三敲几下门,掀开帘子进来,看看浓墨重彩的主仆俩,没什么表情地道:“吃朝食了。”
阿圆笑着跳起来,“走,吃饭去!”
于三看看阿圆,皱眉:“你这样,不怕蹭到饼上?”
阿圆:“……”
阿昌拿着竹子来问沈韶光什么时候烧爆竹,看见率先走出屋门的阿圆,称赞道:“好看!好看!”
阿圆脸上有了笑影儿。
“可是一会儿吃饭恐怕会沾到碗上……”
在屋里,沈韶光几乎笑得肚子疼,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于三瞥一眼沈韶光,好像家长看拐坏自家小朋友的坏孩子一样。如果可以截表情包,配字一定是:“以后别跟她玩了!”
于三懒得看小娘子发疯,径自撩开帘子出去了。
沈韶光笑着去柜子边拿出几个荷包来,里面装了那日从林家得的银锞子,另有一袋子铜钱,大家分一分,回头出去逛的时候买小零碎儿用。
阿圆于三等人自有月钱,但沈韶光钱多,便让他们把月钱留着,平时花用尽从自己这里走。
看沈韶光出来,阿昌点着火堆,哔哔啵啵,一阵竹子脆响。
于三拿杆子把沈韶光粗针大线的幡子挂在院子里,四个人看看烧得差不多的黑竹子,再看看小北风中瑟瑟发抖的幡子,心满意足地去前面店里吃饭。
吃饭前,沈韶光先发压岁钱,还一边发一边念叨“压祟长岁,新年吉祥”“新春纳福,事事如意” 的吉祥话。
这时候还没有发压岁钱的习俗,阿圆眨巴着她上了妆的眼睛,待看清小银锞子时哎呀一声——这银子真好看!跟个牡丹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