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庵里有几个弟子在大殿门口施药食给信众们,亦有专门的弟子把药食送往有来往的高门府第。

因为沈韶光与光明庵的那点渊源,净清临出坊门时,专门下车给她放下一钵。沈韶光笑着接过,又寒暄两句,见净清行色匆匆,知道她还要跑许多家,便掏了压篮钱放入放粥罐的篮子里,亲送她出门。

净清倒不好意思起来,“我们这样,你何必客气?往常偏了你多少好东西,这回不过是让你也尝尝我们的药食。”

沈韶光笑道:“我们这里也熬了些八宝粥,与你们的药食类似,待会儿送去庵里,你回来也尝尝,比你们的药食如何。”

净清笑起来,“这确实要尝一尝。”

两人在门口告了别,沈韶光目送净清登车远去。

沈韶光果如她所言,亲自拿了一罐八宝粥送去庵里。

这八宝粥自然是按照后世习俗熬的。前世的时候,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沈韶光对这些传统节日并不看重,现在独在异乡为异客,却异常怀念起来。

就像沈韶光曾经的时差党同学,在国内的时候要多洋派就多洋派,等真出了国,却干出从纽约开车去华盛顿,吼了一路爱国歌曲的事。

跟沈韶光视频的时候说起这个,沈韶光还笑话她,你的歌曲库有这么多存货吗?不会是完全单曲循环吧?

那同学嘿嘿一笑:“关键是表达我对祖国的热爱好吗?”

沈韶光也充满了对旧时空的热爱,如今自己当家作主了,随便哪个节日都按从前的样子过。

如今的水果蔬菜不如后世种类多,五谷粮食却差不多都已经存在。稻米、粟米、黍米、薏米、红豆都是要的,粥果里的莲子、榛瓤、松子、核桃、栗子也不能少,最最重要的是红枣。

据说这红枣最讲究的煮法儿是剥皮去核,等粥熟了再添加,枣子皮也不扔,用来煮水,然后用这水熬粥,取其枣香。

沈韶光从未喝过那样讲究的腊八粥。她喝的粥都是囫囵枣扔到粥里煮的,所以喝粥时,时不常就要吐出个枣核来,偶尔还有枣皮沾在上膛上。

现在自己煮,沈韶光琢磨着,把枣子泡过,去了核儿,然后上小磨磨浆,再把枣皮拿细笊篱过滤出去,粗暴是粗暴了点儿,但也解除了皮儿和核儿的问题。

这样的八宝粥很得圆觉师太的夸赞。

那定了的粥皮儿上摆着松子仁、榛子瓤等酥香粥果,各式各样,一小堆儿,怪好看的。拿羹勺搅一搅,喝一口,米烂而果酥,既能照顾到舌头,又能照顾到牙齿,迥异平常一味求烂的粥。

圆觉师太笑道:“明年我们的药食也改成这个样儿好了。”

沈韶光产生出穿越人士“孙子回到古代教爷爷”的荒谬感,腊八粥或许就是从此时的药食转化而来的,这会子却要取而代之了吗?不过,好赖只是一个庵堂,好赖只是一种吃食而已,不用太较真儿。

这腊八粥除了送给左邻右舍和光明庵,也分赠食客们。其中有一个号称其太夫人最爱粥品的,要买一罐子。原先不识得,如今也知道了,这是林少尹府的人。沈韶光便如给光明庵一样,也赠给他一罐。

谁知道这一罐粥,竟让沈韶光有机会回“故宅”一游。

这时候虽然还没有“腊八过后就是年”的说法,但实际上,千百年来,人们都是这样过日子的。过了腊八,忙年的节奏加快,新年元正的味道越来越浓。

店里储存了好些腌腊货、米粮、酒水和萝卜、菘菜等能久放的菜蔬,提防着再过些天肉铺子、米粮铺子等过年关张。不用等到腊月二十三以后再扫房子,店里和后宅已经做起了年终大扫除。

沈韶光自己还有阿圆他们的过年新衣也请人缝制好了——沈韶光针线活儿做得一般,阿圆更是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所以做衣服的事,只能请专业人士代劳。

或许当官的在忙年终政绩总结报告,经商的在盘货要账——或者躲账,酒肆里来喝闲酒的人都少了,沈韶光正好带着于三、阿圆、阿昌从从容容地准备过年,间或也接些蒸糕点的买卖。

自七夕花糕卖响了名头,一到过节,需要送礼或者祭祀的日子,便有人来买花糕,前阵子冬至还做了一些,让沈韶光小赚一笔。

新年元正自然不是冬至能比的,过了腊月初十,便有不少走年礼的了,知道沈记花糕的,多要放上两盒子应景儿。

这日午后,沈韶光正在点缀云片糕,就见那林少尹府的仆从过来,对沈韶光赔笑道:“有个不情之请,要麻烦小娘子。”

沈韶光请他讲来。

“那日我家太夫人喝了贵店的粥,觉得很好,今日想起来,让庖厨仿制,却怎么也出不来那个味儿。不知贵店可否代熬一钵,资费尽可以算的。”

煮八宝粥是个耗工夫的活儿,沈韶光正要跟他解释,那仆从低声解释道,“今日午食,太夫人都没怎么进。”

所以还现在就想要?

沈韶光琢磨了琢磨,“那莲子八宝粥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倒是有一样甜粥,能稍微快些,滋味也很不坏,且更适合有了春秋的夫人们食用。”沈韶光说的是核桃酪。

沈记,不管是玉尖面,还是糕饼,还是火锅子,还是肉食菜蔬,都甚合太夫人胃口,这仆从对沈韶光颇为信任,关键是也没旁的办法,“那便麻烦小娘子了。某什么时候来取?”

说是比煮八宝粥用的时间少,却也是个费工夫的事,因涉及一位老人,还有林少尹那些小费的面子,沈韶光接了这个私厨的活儿。

这时听了这仆从的话,突然又有了别的想头儿:“工夫却不好估算,总不会比暮食晚。客人也不用来取,到时候我们送过去就是。”

那仆从自然没有不答应了,当下笑道:“如此就全拜托小娘子了。”

这仆从走后,沈韶光把点缀云片糕的活儿交给于三,自己开始剥核桃、剔枣核、磨米浆,准备做核桃酪。

对沈韶光何以接煮一钵粥的事,于三颇有些不解,但转念一想,这样一钵粥,兴许能卖出一锅糕的价钱,小娘子会推拒才怪……

沈韶光想的却是故居的事。自来了这坊里,还没进去过,那个“家”只是回忆里、睡梦里的样子。

虽然沈韶光说不清那到底算不算自己的家,就像说不清沈谦夫妇和沈质文——乳名叫阿樟的少年算不算自己的父母兄长一样,但沈韶光还是想回去看看,尤其前次阿圆回来说了在那宅子里的所见之后。

沈韶光一边想着旧事,一边把剥好的核桃仁扔进开水里烫,烫过之后的核桃仁,很容易就能剥去外面那层发苦的衣膜。其实放微波炉加热也是一样的,只是这时候没有微波炉罢了。

若是有这些厨房家电的时代,核桃酪简直太容易,现在却只能“纯手工”。

做八宝粥需要去皮去核取红枣肉,做核桃酪也需要。但现在沈韶光没有泡好的枣子,又只做一小钵,便不用那粗暴的办法了,只拿小刀一点点地削红枣皮。

店里静静的,于三把云片糕做完,扭头看见沈韶光戴着围裙,盘膝坐在食案前,一点一点地抠红枣肉,阿圆在她不远处捡豆子,身后开着的厨房门内,阿昌守着灶膛,头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盹儿。于三笑一下,进去看看灶里的火,并没有叫醒阿昌。

核桃去了皮,枣子也收拾好,连着泡好的米一起放在小磨上研成浆,再上锅煮就是了。

不大会儿工夫,炉边就弥漫开了枣米的香甜气。

阿圆过来,抽鼻子闻一闻,“真香。”

沈韶光笑,店里有米糕的香气,有肉香气,难为她还能闻着这清淡的粥味儿。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沈韶光又加了一点糖调味儿,然后就盛在白瓷罐子里,盖好盖子,用小白布褥子裹好,放在食盒里。

“我去送吧?”阿圆问。

沈韶光指指多出来的一碗,“你去与阿昌分着喝。”

阿圆笑眯眯地答应着。

于三瞥她一眼,“你便纵着他们吧。”

沈韶光眨眨眼,小孩子不就是要纵着些吗?

不管于三公主,沈韶光拎上食盒便出了店门。

想来那仆从与阍人打过了招呼,沈韶光一提,那阍人便让她进去了。

沈韶光被林宅的奴仆领着,过仪门,出穿堂,穿走廊,从前庭绕过,进入后宅。

一路行来,沈韶光把看到的与记忆中的比较一下,大多数能重合起来,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那竹子比记忆中的要粗大很多,海棠树也长了,倒是这廊上雕刻的花卉还是旧时模样。

沈韶光抬眼,恰看见走廊尽头的林少尹,一身士子白袍,清风明月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①唐代腊八有参照资料,有瞎编,莫考证。

腊八粥的复杂煮法还有皮儿上堆粥果参照唐鲁孙先生的文章《天寒岁暮忆腊八》,核桃酪一段参照了梁实秋先生的文章。

第41章 少尹府见闻

奴仆小声提醒沈韶光:“那是我家阿郎。”然后引领她过去,跟林晏禀告了沈记女店主来给太夫人送粥的事。

沈韶光对林晏微微一福。

看看沈韶光和她手里的食盒,林晏吩咐奴仆:“你且把粥给太夫人送过去。我与沈店主有话说。”

奴仆有些惊讶,连忙行礼称是。

沈韶光微挑眉,看一眼林少尹,把食盒交给那奴仆,笑道:“请与太夫人身边的人说,这粥需趁热喝。若放凉了重新热过,口味终究差一些。”

奴仆点头,拎着食盒快步走了。

沈韶光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等这位林少尹发话,心里却在疑惑,难道帮楚小娘子黑桓七郎的事被发现了?唐代破案率这么高的吗?关键,至于惊动这位长安市常务副市长吗?又在心里回忆《唐律疏议》的内容,那上面有没有关于侵犯公民名誉权的规定?

林晏确实想问她两句这件事。当年沈侍郎铮铮铁骨御前陈情,虽不曾亲见,但听李相公说,也能想象得出来。作为其爱女,一个小娘子家,还是当持身正直,不能总想着使些促狭手段。

但想到那传奇中的内容,林晏又有点不好开口,竟然少有地沉吟起来。

沈韶光却已经打好了主意,没凭没据,且一推六二五再说。

林晏抬头看沈韶光,一身藏蓝色蜀锦暗纹衣裙,领口出玄色风毛,神色庄重,颇有威仪。

林晏抿抿嘴,罢了,还是不问了。若是错怪,女郎面上,须不好看;若是不曾错怪,以小娘子之能,“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也问不出什么。况且,那桓七确实品行有缺,得这个教训也是应该。

“女郎这边请。”林晏抬手示意。

沈韶光在他身后半步处跟着。

两人慢慢沿着长廊走。

长廊两侧庭院里花木凋零,背阴处的残雪还不曾全化尽,一派冬天的萧瑟。偶尔有一两个奴仆,见了林晏,行礼避在一旁。

沈韶光正在看“自己”幼时怎么数也数不清的百卉雕花栏杆。若不是林少尹在旁边,真想再摸一摸这些花瓣。

“女郎于市井之中,乐乎?”

沈韶光:“……”同样的问题再问一遍,原来是社会幸福度调查的复核吗?

沈韶光脸上浮起假笑,“那是自然。如今天下海清河晏,这长安城富庶安宁……”沈韶光随口便是上次的“正确答案”。

林晏侧头看她,神色中竟有两分郑重。

沈韶光这哈哈就有点打不下去了,停顿了片刻,“还好吧。有手有脚,能吃能喝,大约算是安乐的吧?”

林晏这次点点头,接着往前走。

沈韶光突然上来点小脾气,你干吗纠结我一个犯官之女、升斗小民是不是快乐的事?我们不过是生下来活下去罢了,快乐这种精神层面的事,一时半会儿追求不着!

“少尹两次相问,想来是感叹庄子惠子濠梁之上鱼乐之辩,想亲自验证一番?”自比为鱼的沈韶光似笑非笑地问。

林晏停住脚,扭过头看她。沈韶光微笑着与他对视。

林晏抿抿嘴,“女郎想多了。某只是——”想说“希望女郎安乐”,有登徒子之嫌;说希望大家都安乐,则像敷衍,只好闭口停住,转过身接着往前走。

听着这说了一半的话,沈韶光在心里调笑,嘿,这话如此亲切稠密,但凡我自恋一点,该以为你对我有情了……

沈韶光理解他的意思,也收到了他的善意,想来是那天听了父亲的事,这位林少尹生出些同情来,故而想确定自己这沈侍郎后人过得还好。

沈韶光扭头看林晏,有些不羁地笑道:“少尹贵介子弟,想来不曾冻过手足。”

“儿于掖庭时,炭火不足,一至隆冬,手足则红肿流脓。若一直冷着也没什么,不过是裂个口子,有些疼罢了。最怕突然接近炭火,哎呦,奇痒难耐。”所以啊,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还是少些的好。

林晏微侧头,沈韶光挑眉一笑,林晏抿抿嘴,把目光挪开。

写策论,哪怕是廷辩呢,林晏都可以有理有据地讲来,但面对这样伶牙俐齿的女郎,林晏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只好干脆闭嘴,默默当向导。

两人都沉默着,气氛倒松下来。沈韶光看看自己的“旧家”,看看右前侧林少尹的身影,有点自悔刚才失言,我跟一个半生不熟的男人竟然讨论起情绪问题……一定是最近太忙,工作压力太大了。过年停业,放松几天!

两人静默着来到太夫人的院子。

看到沈韶光,江太夫人眼前一亮,“这便是沈记的店主小娘子?”今天太夫人很清明,没把沈记说成几十年前或汴州或江南或河东的什么酒肆。

对这种饕客见了大厨的眼神,沈韶光最近感受得多了,很是淡然地上前施礼,“老夫人万福。”

“小娘子气韵高华,好风姿。”江太夫人赞叹。

沈韶光微笑一下,“老夫人谬赞。”

江太夫人看着沈韶光笑道,“我人老,胃口也坏了,但每次他们买了贵店的饮食来,都能多吃些。这次又劳烦小娘子亲自煮粥送来,真是多谢小娘子了。”

“能得太夫人喜欢,儿也高兴得紧。”

一来一去,沈韶光大厨与江太夫人食客便聊起了饮食经。

从沈记几样当家菜,说到饮食禁忌,说到饮食顺应自然规律,说到节日饮食,两人有来有去的,聊得很是欢畅。江太夫人满面含笑,神色愉悦,沈韶光也微微笑着,还时有妙语。

林晏在一旁看着听着,难得见祖母这样精精神神地说话,也难得见沈小娘子这般温和恭顺、善解人意。对比刚才廊下的伶牙俐齿,林晏自省起来,莫不是我的问题?

沈韶光跟江太夫人和仆妇们说了怎么做核桃酪,又科普八宝粥的煮法,免得哪天老太太又馋这一口儿了,厨房再抓瞎。

“味道不对,许是因为米粮粥果下的顺序不对。”

“要先下红豆、黑豆等豆类还有薏米、芡实这些难熟烂的米果,煮上小半个时辰,然后再加稻米、粟米等常米,煮上一个时辰再放红枣……”

仆妇们在旁认真听着,用心记着,只等回头复述给庖厨听。

“……待熬得粘稠了快出锅时再放糖。其余松子、榛瓤类的粥果却是吃的时候另加的,这样才该软烂的软烂,该酥脆的酥脆。各种米果求的是‘和而不同’,若一块扔下去煮烂,就是‘同而不和’了。”沈韶光写食评出身,习惯性地理论总结一下。

江太夫人拊掌赞道:“小娘子的饮食之道竟然合了圣人言论,难怪一般庖厨难及!”又道,“小娘子这粥叫八宝粥固然切实,叫‘君子粥’更妙,和而不同,君子之道也。”

沈韶光觉得江太夫人简直深通菜品命名之法,翻译讲究“信达雅”,这给菜品命名也讲究“信达雅”。“君子粥”名字一出,喝的人是不是也自觉生出些坦荡荡的君子之气来?

祖母和沈小娘子竟然从吃的说到了君子之道,颇有魏晋清谈的意思,林晏看看相谈甚欢的二人,有些无奈地笑了。

与江太夫人聊了阵子天儿,沈韶光看看天时,站起告辞。

江太夫人亲送到屋门口,笑道:“好些时候未能如此欢畅地说话了。小娘子若得了闲暇,常来老妇这里坐坐。”

沈韶光点头:“太夫人留步,以后儿必来叨扰的。”

太夫人让身边的仆妇亲送沈韶光出去。

那仆妇拎着食盒,到门前才递给沈韶光,又笑着谢了一回,沈韶光也客气回去。

出了角门,再回头看一眼,沈韶光慢慢走回酒肆去。

回了店里,打开食盒,发现里面是荷包盛着的四个小银锞子,一对牡丹花形状的,一对小鱼形状的,崭崭新,估计是为了新年元正新倾的压岁锞子,一个半两重,加在一起也有二两了。

对比每次林少尹给的饭钱和小费,沈韶光觉得奶奶就是奶奶,孙子就是孙子,看太夫人多体面多讲究。

从宫里出来时,沈韶光的积蓄十去其八,出来又花了些,这些好拿好用的金银锞子一个也没剩下。现在赚钱虽然多,但总不如这个花俏漂亮,等回头过年,便拿这个给阿圆他们当压岁钱。

林宅里,林晏在陪着祖母说话。

江太夫人刚才精神兴奋,这会子有点乏了,但孙子在身边,还是愿意跟他聊聊天儿。

林晏帮她掖一掖搭在身上的鹿皮毯子,含笑与祖母慢慢说些家常话。

“如今的小娘子们啊,真是好。比如前阵子遇见的那姓什么的女郎,还有这沈记的小娘子,都是又好看,又有气度。”

旁边的仆妇笑了,“太夫人又忘了,姓秦,秦仆射家的五娘。”又看一眼旁边的林晏,小声提醒太夫人莫要把市井女子与可能的孙媳人选相提并论,“这沈小娘子固然好,却不能与秦家女郎比的。”

江太夫人点点头,有些感慨地笑道,“身份门楣这事有时候说变就变,没意思得很。但做亲的时候,又不能不论。家家如此,人人不悟。”

林晏鬼使神差地竟然与祖母解释:“这沈记女店主出自洛下沈氏,只是家道中落了。”

江太夫人有些惊讶,仆妇们也惊讶,仆妇们惊讶的除了这沈小娘子的身世,还有——自家阿郎是如何知道的?

江太夫人却想起从前经历的风雨来,虽然老了糊涂了,但有些事却如同刀子刻下的印记,虽经过多少年也擦不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林少尹:阿荠原谅我!以后每天给你当火炉子,求不嫌弃!

韶光:呵!

第42章 各自小年夜

沈韶光小心地把一个多层桂花糕从模子里取出来,放在大盘子里,往上面点缀核桃仁、榛子瓤、松子、红枣等干果子,点缀完了,又淋上一层桂花蜜,闻着香甜,样子也漂亮。

这是人家订了今晚祭灶用的。

阿圆围着操作案台转一圈,“这么大的糕,总得有十来斤重。”

沈韶光一边淋花蜜一边逗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还有八百斤的大糕点呢。”

阿圆瞪着圆眼睛,满脸的小娘子又在蒙人。

“说前朝的时候,有位老太后过千秋。京里有个花糕铺子,为了讨老太后开心,决定进个不一样的寿糕。但皇宫大内,什么糕没有?怎么才能不一样呢?”①

阿昌和阿圆都歪着头听沈韶光讲古,于三瞥他们一眼,手底下的活儿不停,却也张着耳朵听。

“花糕铺子就琢磨着,既然花样儿上有限,那就做大!大了就壮观了,也彰显我天朝风范不是?”

“这一做,就是八百斤的一个花糕寿桃。问题是,这东西哪是那么容易就到了太后跟前的?等打通了宫里的关系,把这花糕寿桃献上的时候,上面都长绿毛了。”

阿圆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扔了啊。”沈韶光看她一眼。

阿圆跺脚嘟嘴。

沈韶光笑着招呼阿圆跟自己一起把装饰好的大桂花糕放到大食盒里。

等放好了,盖上盖子,沈韶光才补充故事的结局,“然后啊,就传出一句话来,叫‘八百斤的大寿桃——废物点心’。”

阿圆噗嗤一声笑了,“小娘子太促狭!”阿昌也笑,便是于三也翘起嘴角。

沈韶光也微微地笑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莫要跟那花糕店老板似的做太丰满的梦——比如把旧宅买回来。

那日从林宅回来,沈韶光又连着做了好几日的旧梦,大多是原身幼时事,捕蝶钓鱼荡秋千,写字画画吃糕糕,耶娘都是年轻模样,兄长是个可爱小少年,醒来后沈韶光总要惆怅一会子。

前世的时候,沈韶光睡眠质量很好,现在这般多梦,或许是穿越综合症吧?

说来好笑,沈韶光甚至还梦见更荒诞的。自己已经是长大的模样,阿耶阿娘却还年轻。

阿耶愀然不乐。

阿娘问他,阿耶道:“阿荠要出嫁了,真是舍不得。”

阿娘无奈,“小郎子真是挑无可挑了。世家子弟,进士及第,那样的样貌,性子也沉稳,还想怎么样呢?况且就在这京里,想见也就见到了。”

还是少年模样的阿兄跟阿耶一块摇头,“终究嫁了人,不若在家里。”

梦里的自己却眯眯笑着,于花影儿中瞥见一个颀然的身影。

……呵,原来是春梦一场。

想到这个梦,单身狗沈韶光看着满厨房的锅碗瓢盆、花糕点心,心里更惆怅了,真是可惜,那花叶太密,竟然没看清楚梦里的未婚夫是什么样儿的,也许是年轻时候的古天乐呢?

外面有人来,“店主娘子?”

沈韶光答应着,从厨房出去。是订那大桂花糕的来取货了。

沈韶光揭开食盒的盖子,给他验看过,又把他订的其他花糕点心放在另一个食盒里,嘱咐一定要小心,莫要颠散了。

那管家模样的客人留下银钱,笑着谢过沈韶光,说一会让人送食盒来,便让身旁的奴仆拎着糕,告辞走了。

订花糕蜜供的陆陆续续来取,到第一声暮鼓敲响时,订的糕便都取走了。

沈韶光让阿圆把今晚歇业的牌子摆出去,便和于三一起准备自家祭灶的东西还有晚饭。

这时候的祭灶比后世要隆重得多,鸡鸭鱼肉糕点都要有,特别不能少了酒和胶牙饧,宫里还要专门宰杀黄羊,烧黄羊肉。

这胶口饧有块状,有条状,还不是沈韶光小时候吃的“糖瓜儿”。

沈韶光总觉得那糖瓜儿要更好吃些,跟小个儿鸡蛋差不多大,类似瓜的形状,皮儿很薄,里面中空,皮儿上有装饰的绿色或者橘红色花纹,咬一口,开始脆得很,然后就黏了,甜甜的。

现在的胶口饧缺的就是那点脆劲儿。

不管什么糖,都是为了甜甜灶君嘴的,同理还有酒。最诡异的是此时祭灶还要把酒和糖抹在灶君嘴上,简直像孩子的扮家家酒游戏。

灶君是男人,这拿竹箸蘸酒水喂灶君的活儿阿圆不好动手,便由阿昌来做。

等他点完,沈韶光笑眯眯地祝祷,希望灶君酒饱饭足登天门,勺长勺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②

其实这祭灶一般都是男人来做,所谓“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但沈家再没旁人了,便只好沈韶光自己来。

沈韶光又化了纸钱纸马之类,于三阿圆阿昌也跟着磕了头,送灶王这位厨房的老大上天,祭祀也就完了。

然后便是小年夜饭。这时候还没有“小年”的叫法,这一天也没什么规定的吃食,大约都是跟着灶神吃。

沈韶光准备了锅子,关了店门,四个人热热闹闹地吃涮肉。

沈韶光把涮过的豆腐捞到碗里,蘸着麻酱、虾油、韭菜花的三合汁吃,又涮菘菜、萝卜、芋头之类,肉却吃得少,只涮了几个鲜肉丸子就算了。

阿圆、阿昌都是肉食派,对各种肉片肉丸,百叶肚丝、猪血鸭血豆腐都没抵抗力,一盘子一盘子顺到自己的锅里,吃得热烈欢畅。

于三则内敛得多,只用奶汤锅涮羊肉和菘菜吃。

看沈韶光吃了几个灌汤小肉圆子就停住,于三站起来,“我去揪点馎饦,你们谁要吃?”

阿圆和阿昌都摇头,正吃得欢,谁要吃馎饦?你说这火锅子怎么就吃不够呢?难道真如小娘子所说,上辈子是火锅精?

沈韶光举手,“我要一点儿,要薄的,好煮好消化。”

于三皱眉给她个“怎么这么挑剔”的眼神儿,自去拿和好的面做馎饦。

沈韶光日常被于三公主嫌弃,没什么主人威严地眯眼一笑。

不一会儿,于三就用小竹盖帘托着一些馎饦片出来,一些是捻细细褶儿的花瓣馎饦片,一些则是普通的韭叶形状的。

沈韶光笑嘻嘻地取了些花瓣馎饦下在自己锅里,其余的于三拿走都扔到了自己锅里。

沈韶光和于三吃饱了,只喝着饮子,看两个小的吃。

沈韶光记得前世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也特别能吃,能一个人吃一只烧鸡,还得再加个烧饼。其实这世现在的年纪也不过十九岁,怎么胃口就不大行呢?难道胃口这玩意儿还玩两世累加?看两个酣畅淋漓的吃货,沈韶光只有艳羡的份儿。

两个小货吃肉吃菜就吃饱了,并没劳动于三再去做一回面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