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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贞白着脸点点头,何止是咬过,几乎把她大腿内侧那块肉都要咬下来了。
“我知道了。”他应到。
说起来张柱也算倒霉,他尿急赶去茅厕,舒舒爽爽走出来却被不知道哪儿来的人从后绞住了脖子,犹如钢筋铁臂一般死死卡住他,不到片刻他就脑袋一歪,失去了知觉。
倘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那人还极为歹毒地把他倒栽葱塞进粪坑里,幸亏被人及时找到,不然他差点就要被屎尿溺死。
再醒过来一切都乱套了。
被过来吃酒的村人面露嫌弃,恨不得离他五丈远,很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场闹剧:新郎官不知为何满身屎尿,臭气熏天;本该老老实实呆在房里的新娘子也不翼而飞了。
张柱醒来后几乎把自己洗得快脱了三层皮,头发还是恶臭难闻,恨不得一刀绞了。
他气得鼻子都歪了,又给那四个轿夫多加了钱,气势汹汹地湿着头发走到冯家来算账。
冯父见张柱突然带人走来,摸不清这是唱的哪门子戏,可是不久前收下的那二两银子仍然贴心窝的热,于是十分殷切迎过去:
“好女婿,今儿大喜的日子怎么来我这儿了?——从哪儿来的味,怎么这么臭?”
张柱面目扭曲,他一把推倒冯父,朝他脸上啐了一口:“谁她娘是你女婿,你们两个给老子打,剩下的人去把他家里把桌椅凳子,还有锅碗瓢盆都给我砸了!”
“啊!女婿你,诶呦!别打了,别打了!”他很快被抡倒在地,两拳正中脑门,打得皮开肉绽,鼻下血流如注。
屋里的冯兆听见响动,只见两个大汉凶神恶煞走来,吓得赶紧踢了一脚旁边躺着的大黑狗,一人一狗遂拔腿往屋外跑去。
外面噼里啪啦一顿乱响,夹杂着越来越近的求饶和殴打声。正在浣衣的冯母把湿着的手往衣服上一擦,出去打了一个照面,两个壮汉把鼻青脸肿的冯父跟一条死狗似的拖着腿,一把推搡到院子里。
他嘴里还无意识嘟囔着:“都是那个死丫头,该死的是她,别打我……”
冯母见状一屁股坐地上,哭天喊地,那架势好像要把全村人都喊过来。这招对那几个雇来的壮汉不管用,他们可不怕这个,照样进去摔桌子砸椅子。
张柱大摇大摆站在院子里,阴阳怪气道:“你养的好闺女跟野男人跑了,还想让我去找?你当初怎么骗我说她听话任我教训的?老子肉都没吃到嘴里,你那闺女谁爱要谁要,把聘礼还回来!”
冯母一听到张柱要退聘礼,心头一惊,他们为了给儿子建新房花出去大半,冯兆花钱大手大脚,尤爱跑镇上下馆子,怕只剩不到半两了。
屋里已然一片狼藉,再砸下去别说让儿子成亲,日子都要没法过了。
冯母只得妥协,去屋子里把剩下的银钱取出来一并给他。不料,一打开抽屉,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原来冯兆走之前,把那点钱全揣兜里,自己跑去山里躲着了!
骤然间天旋地转,冯母全身无力,她捂着胸口瘫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张柱领人把这个家彻底砸没了。
冯兆往山上跑,大黑狗呼哧呼哧跟在身后,它今年也有七八岁了,或许是精力不济,冯兆一扭头就找不见它了。
他也没当回事,老狗识路,晚上饿了自己就跑回家了。
他躺在树杈上,两手数着兜里的铜板,等着日头西沉,天色慢慢暗下来,才慢悠悠地往山下走。
突地脚下滚来什么东西,猝不及防绊了一跤,踉跄摔在地上。冯兆摸到那个绊倒他的东西,四面毛茸茸,甚至还是湿热的。
他有些好奇,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划亮,这才看清,原来手里捧着的是一个吐着舌头、血迹斑斑,瞧着刚刚才被齐脖割下的狗头!
大黑狗那双睁大的狗眼直愣愣瞪着他,冯兆摸了一手血,登时高声惨叫,下意识甩到一旁。
他汗毛耸立拼命跑下山,却被从旁伸出的腿狠踢一脚,径直向前滚了下去。
一连滚出去将近半里路才停下,冯兆撞得头破血流,浑身剧痛,胳膊和腿都抬不起来,脑子里晕得跟浆糊似的。
一道瘦长的黑影走到他身旁,从怀里慢慢摸出一把匕首,月光下刀刃反射着森冷的光芒,把冯兆的魂吓没了一半。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啊!我我把我身上的钱都给你,别杀我别杀我!”
冯兆吓得裤裆都尿湿了,全身动弹不得,鼻涕眼泪纵横在昨晚还十分神气的脸上。
黑影不为所动,他在手里熟练挽了个剑花,接着展臂举起,狠厉地插进他的左小腿上,贯穿血肉,霎时间扎了个对孔穿。
“啊——!”
冯兆的惨叫声贯彻山林,惊起大片飞鸟。他满头是汗,双眼一翻,在剧痛中昏死过去,左小腿上的血液泊泊流出。
血腥味被风卷向四方,即使没有招来野狼,他大概率是要流血过多死在这儿的,但那又怎么样呢?
崔净空漠然地望着愈淌愈大的血泊,黑暗里几双碧莹莹的眼睛已经盯紧了这里,他反身离开。
当年冯兆把他软弱的三姐推下山崖,想必到死都不知道,十年后会有一尊煞神为那条跛脚而倍感惋惜,叫他最后以命相抵。
第25章 断绝关系
张柱率人把冯家打砸一空,冯母面色萎靡,气若悬丝地坦白一分钱也没有了,张柱恨得牙痒痒,实在没什么可拿的,他干脆把冯家养的两头猪牵走了。
深夜躺倒,头顶令人作呕的恶臭威力不减,张柱使劲闭着眼睛,被熏得头疼。
他咽不下这口气,思及早上还假装乖顺,实际上跟野男人跑了的冯家三女儿,以及好似被扔水里,半点响声没有的二两聘礼,很是不甘。
冯父遭受毒打的时候早就把冯玉贞的住处喊遍了,就在黔山村村西。
等到明天,再把她当众绑回来,到时候还不是任他打骂作弄……他像是预见冯玉贞明日落在他手心里的哭求声,面上浮现出猥琐的笑意。
还没等到他做完美梦,好像有一片削薄的尖锐冰锥拄了拄他的脸,模模糊糊睁开眼,却见一个背光的人影站在床边。
他猝尔警醒,后背发凉,哪儿是什么冰锥,抵在他脸上的分明是一把冰凉的匕首。
“好汉,好汉,咱有话好好说,”张柱声音发抖:“钱都在进门西墙根第三块砖底下埋着,大哥尽管拿,我今晚就是个瞎子。”
见他睁开眼睛,那个修长的人影才动了动,浴血卷刃的刀尖擦过鼻沟,压在他眼下,冷冷问道:
“今早哪只手碰的她?”
“啊?”
她是谁?
生死存亡间,张柱脑子迅速转动起来,这才意识到这人竟和冯玉贞挂钩。
他一下全明白了,万分悔恨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踩进冯家这摊烂泥里,嘴里央求道:“大哥,我也是叫冯家骗了,真不知道她是你的人!你和小娘子天生一对百年好合,我就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堂都没来得及拜,不行我给你磕三个头,成吗?”
黑影半晌没动,他把一些字眼在心里咀嚼了一遍,思忖这人说话还算动听,于是把匕首从他脸上移下,还没等张柱喘上气,手指便传来刺痛——
那柄匕首挪到他手上,黑影的声音好似一道催命符:“左手还是右手?不说,两只手都别要了。”
“右右右手,大哥你放过我吧我就摸了摸她的手,真错了别剁别剁,啊啊啊——”
他痛哭流涕,身体猛地往上一挣,黑影不为所动,易如反掌地扭住他的右手,冷铁戳进掌心,跟切豆腐块似的深深破开血肉,伴随着张柱的鬼哭狼嚎,手极稳地画出一个血淋淋的十字。
崔净空停下,张柱的血溅到了自己手上。
别人的血真脏啊,他厌弃地皱起眉,把淌在刀背上的血全数甩到地上。
驾轻就熟得在溪水边将匕首涤荡干净,血丝飘散在水里,念珠大显神威,此刻与手腕上的血肉黏连,概因杀意浓重,金铃声也于脑海中振响。
他突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将一个欲图劫他的盗匪摁水里淹死时,心底涌出的极致快感。这种快感只存在于杀戮之中,他曾经遍寻不获,直到那个苦桔香气靡靡的夜晚。
踩着一地的月光回去,屋里亮着半点微光,等待中忧心不已的冯玉贞地打开门,便见青年面色煞白,衣角袖口都沾着血迹。
冯玉贞心下一紧,她左右瞧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自责道:“可是伤到了?都怨我今天跟你说的那些胡话……”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的肩膀蓦地一沉,冯玉贞僵直呆住,对面的青年忽地低下头,把脑袋垂在她瘦弱的肩膀上,轻轻靠住,声音闷闷:“头疼。”
崔净空的头发刺得她脖颈发痒,冯玉贞两手揪住腿侧的布料在指尖磋磨,干巴巴道:“我给你揉一揉罢?”
于是门便合上,两人走进屋里,微弱的灯光静静亮到半夜。
冯家遭了大难——
村里的流言传到冯玉贞耳朵里,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冯父被那几个壮汉揍得歪眼斜嘴,失去神志,瘫在床上整日流哈喇子,全靠冯母为他端屎端尿。
至于小儿子冯兆,听说是半夜在山里遇狼,撕下他一条腿和手臂,连嘴里的舌头都被咬掉了。好在大难不死,被大清早捡柴的村人撞见送回冯家。
等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小儿子时隔一夜被抬进家门,冯母哇的一声扑上去痛哭,一口气没提上来,昏了过去。
加之屋里被抢砸了一番,冯家连个完好的碗都没有。几天之前,冯父还炫耀自己儿子过两个月要大摆流水席,把村里最富最俊的李家闺女风光娶回门,不过一夜间物是人非,不禁令人唏嘘。
冯玉贞得知后沉默数日,她总反问自己,对娘家如此,是不是有些过犹不及?
绵软的性格便是这样,早养成了,扭转不过来,稍有犹豫,妥协之意就占据上风。
退一步想,一家人总归是血亲,她明明知道崔净空只要下手必然狠厉残忍,却默认了他前去。如今冯家没有人亡,但家破肯定是名副其实的,不若就此止步吧。
可一想起昏暗的地窖,她切切的恳求,三人心知肚明,只为了那轻飘飘的几两钱,就要葬送她的性命,恨意便油然而生。
难道就因为她是个赔钱货女儿,是个没男人依靠的寡妇,就能理所应当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践吗?
当天夜里,冯玉贞给温书的小叔子端了一盏茶。他睡得太迟,总熬到半夜,她帮不上忙,听说茶叶提神,价钱自然不低,还是咬咬牙给他称了两斤备着。
崔净空把头从书里抬起来,道一声谢,冯玉贞下意识拍开他伸来端茶的手,语气带着点责备:“还烫呢。”
听人轻笑一声,她才反应过来到自己干了些什么,不欲这么窘迫下去,冯玉贞赶快说起正事:“空哥儿,我明日回娘家一趟,我……我要跟他们彻底一刀两断。”
自古以来,子女与父母断绝往来,无疑都是不仁不义、有悖孝道的大不韪之举,必然要受人指摘,背地里被戳脊梁骨,可见冯玉贞委实恨透了吃人的冯家才如此决绝。
她有些惴惴不安,等待着崔净空的反应,可对方只轻描淡写应下,接道:“我同嫂嫂一起去。”
“哦……”她怔一怔,没忍住问道:“没别的话了?”
崔净空闻言侧过脸,看着她道:“决定了?”
冯玉贞点头,神情里透着一股坚韧,她这五六天一直在思索,隐隐冒出的这个念头惊到了自己,可这几日已经落实了下来。
崔净空平淡道:“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
他沉黑的眼睛在烛光下透亮发棕,冯玉贞有些仓皇地回到厢房,她关上门,后背贴在门上,想,她明明是知道的。
崔净空道德寡淡,异于常人,自然也不会觉得她此举过火。话本里说到,他无法理解所谓的伦常天理,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个披着皮囊,混迹人间的怪物。
可就是在怪物的庇佑下,她才得以死里逃生。冯玉贞知道不能再想了,但她还是躲在被子里,悄悄弯起唇,弧度都很细微——再度被人偏爱的感觉,实在令她新奇又珍惜。
第二天早上,冯玉贞和崔净空两人赶到冯家。崔净空当晚早就见过,冯玉贞却着实惊愕了一瞬。
原本被冯母收拾得干净齐整的院子现在堆满了废木头碎瓷片,当时只顾得上把这些东西从屋里扫出来,如今院子里只有一条窄窄的,可供穿行去屋里的空地儿。
冯母坐在门口,背对着她,原本只有几缕白发,现在已经染白了半个头。
她屁股底下是两个交错垒起来的横木条,连一个板凳都没有,在那儿用挫刀磨木头——她想好歹磨出一个简陋的碗来用。
冯玉贞目光复杂,她唤了一声:“娘。”
冯母身子停顿一下,她扶着门栏才勉强颤巍巍站起来,好像在这几天里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
倘若放是以前,冯玉贞怎么都要去把她娘从那两个木条上扶起来的,可这次她只是有些不忍地看着,再没有上前。
冯母转身见到来人是她,身边还有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陪着。
她面上先是升腾起怒火,那模样好似马上要破口大骂,可是很快,她好像想到什么,立刻瘪了气,像是一件漏风的棉袄,再也提不起以往的精气神。
她不去看冯玉贞,自顾自扶着膝盖坐下:“你先进去看看你弟弟和你爹吧。”
冯玉贞走进屋子里,她先去看的冯父,比传闻中还要狼狈,面容浮肿青紫未消,哀哀发出一些模糊的短音,身上袭来恶臭,估计是拉床上了。
这个精瘦凶恶的父亲,曾经一脚把她从屋里踢出屋外,呕出一口血。在她眼里他犹如大山一般不可逾越,可是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浑浑噩噩的废人。
紧挨着冯父冯母的屋子里,就是已经沦为残废的冯兆。冯玉贞一眼望见他恐怖的残肢断面,骇到后退一步,还好崔净空一直在后面跟着,见状扶了她一把。
走到跟前,冯兆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迸射出犹如实质的毒狠来。他张口要骂,可是嘴里空落落的:他已经没有舌头了。
崔净空和她并肩站在冯兆床边,冯兆挣扎着要用仅剩的右手去拽冯玉贞,她往后一闪,冯兆便滑稽地够着手,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冯玉贞唾弃自己的恶毒,明明亲爹亲弟都成了生不如死的惨状,她却只能感受到一阵隐晦的快意。好似大仇得报,心口却空空如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痛快。
她情绪低落,从旁伸出一只手,指尖顺着她的手腕一路蜿蜒向下,撑开她的手掌,两人十指交叉,崔净空牢牢握住她,温暖的体温传递而来。
他语气淡淡道:“别怕。”
床上的冯兆视线先是移到他俩相握的手上,崔净空甫一开口,再挪到他身上,冯兆看了两眼,霎时间毛骨悚然,蓦地瞪大眼睛,“呃呃呃”叫喊,拼命朝床头缩去。
冯玉贞自然知道他如此反常的原因,只觉得嘲讽,原来这个五弟也有害怕的一天,看完了这两个人,遂向外走去。
冯母听见她的脚步声,这下才抬起头,声音发冷:“看完了?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样了?看完就走吧。”
冯玉贞心里一酸,她不想哭,但还是带了哭腔:“娘的意思是,因为我没有如你们的愿乖乖去送死,反而活着回来了,所以我不该来是不是?”
冯母沉默片刻,长吁一声:“三娘,何必呢?你好好嫁过去呆着,什么事也不会有。”
“不,”冯玉贞戳破了她的未尽之意:“不是什么事也不会有,是只有我有事。你们皆大欢喜,而我是死是活,日子过得好与坏,你们从来不在意。”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眶里滚着的泪珠憋回去,径直走到冯母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低低磕在地上:
“为人子女,承蒙爹娘养育之恩,本该承欢膝下,可父母不慈,要置女儿于死地,莫要怪女儿不孝,自此,我与冯家断绝往来,再无半分瓜葛。”
她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都蹭上一层灰,才爬起来,把一个荷包塞到冯母手上,“这是我这些日子里挣的钱,再多没有了,我们钱财两清。”
说完,她转过身,生怕自己抑制不住当场落下眼泪,和崔净空两个人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冯家,只是大步往回走。
冯母盯着被塞进手里的荷包,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上面与她别无二致的针脚,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个坐在床边,腿都挨不到地,仔细听她教诲,由她手把手教会穿针引线的小姑娘。
想起她仰着的小脸上细细软软的绒毛,女孩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天真地说:“等我学会了刺绣,娘就不用辛苦下地干活了。”
她还要再想一想,终于起身抬脚去追,跑到门口,却见她的三娘早就长大,身影只剩远方小小的一点,她被自己亲手甩掉了,此后余生,再难相见。
第26章 友人
冯玉贞一次也不敢回头。
滚烫的泪水迅速模糊了视野,脚下急走,只胡乱在脸上揩一揩,她怕自己只要回望一眼便不免心软,可一桩桩事叠起来压在心头,早就积重难返,她其实也了然:她与冯家今生的亲缘已尽。
如此一来,她忽地惊觉自己无父无母,也无夫无子,活在世上,终究成了孤零零、瘦条条的一个人。
心里兜上浓重的孤寂感,冯玉贞眼泪掉得愈凶,崔净空落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见人越走越快,身子踉踉跄跄歪得厉害,两条宽松的裤腿前后荡着。
他于是上前两步拽住寡嫂的一条手臂,用了巧劲带着她拉过来,冯玉贞本就全靠着一股劲走回去,这下冷不防脚下扭了一个圈,两人便面对面站定了。
寡嫂低着头,像是要把脑袋低到臂弯里埋进去才好,从乌黑浓密的发到雪颈上凸起的骨节,下颌挂着泪,显得很是羸弱。
崔净空觉得她最不好的就是这一点。
倘若不是亲眼看到,确是难以察觉。除了山里那次放纵,在他面前的其余时候,她哭泣总没有声音,死死咬着唇,把柔软、略略饱满的下唇堪堪咬破,一点血渍涂在唇珠上。
她总默不作声,崔净空想,宛如沉在河底,埋进沙里。
可他偏偏就贪图这个,因而费力涉水,衣衫尽湿,搬开其上欺压的石块,才能把那颗柔软脆弱的心从禁闭的蚌壳里撬出来。
冯玉贞不想让小叔子看见她哭花脸的窘态,只瞧着他的袖口看,她听小叔子问:“嫂嫂为何要哭?冯家人遭到报应,你摆脱了他们,该高兴才是。”
冯玉贞没有应答,直到一双手从下捧住她的脸,崔净空的手比起她来说显得太大了,把她一张秀气的、哭红的脸全包在掌心间。
她挣不开,只能由他抬起脸,泪眼朦胧里映照出崔净空深邃的眉眼,一面啜泣一面道:“我、我心里难受……”
“难受什么?”
她的嘴唇微微抖动:“心里空落落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崔净空垂眸,目光凝在她湿漉漉的眼睑上,指腹好似无意间从她唇边那粒红痣上蹭了过去,轻言慢语道:“还有我在。”
怎么会是一个人?分明以后是我和你,我们两个人。薄薄的皮下,血液徐徐烫起来,他花费了十二万分的耐心去狩猎做局,现在屏气凝神,知道她终于一脚踏进了圈套里。
冯玉贞听不得这些,慌乱扭开脸,伸手想要扒下他的手,满腔愁苦也被全吓走了,可她细胳膊怎么掰得过小叔子?
崔净空目不转睛盯着她,还在引诱她坠入陷阱:“我就在你身边,你得看到我才行。”
放低的声音好似在耳边厮磨,她逐渐卸下力道,对上他的眼睛,竟然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他松开手,问道:“好点了吗?”
冯玉贞不敢同他对视:“嗯。”
夏至后阴雨绵绵,阴晴变幻无常,冯玉贞备着蓑衣进入山林,猫把蒿已经一丛一丛扎堆冒出来了,用于炖鱼最是鲜香,做成酱就干饭也津津有味。
她没敢往深处走,打量着乌沉沉的天际,采够半箩筐便停手,正加快回去,灌木草丛晃动发出沙沙声,一个清脆响亮的女声紧接着由远及近:“玉贞姐!玉贞姐!”
冯玉贞停下脚步,看着她笑道:“阿芙,怎么现在来了?”
周芙跑过来,脑门还挂着汗,她面容姣好,脸颊留有两团婴儿肥,格格笑道:“还不是我娘,叫我来这儿多逛逛,总说指不定撞上你们村的崔秀才!”
两人是前半个月在林子里认识的。周芙失足掉进猎户挖的坑里,冯玉贞远远听见求救声,费劲全力把两块重石头推进坑里,周芙踩着,两个人又是一番拉拽,这才顺利救出来。
那天之后两人又遇见六七回,她是隔壁村的女孩,今年十五岁,正是议亲的年纪。对这片也不熟悉,她娘有意想和崔净空说亲,但崔净空在第一个媒婆找上门的时候就直言书未读成,无意婚娶。
但他毕竟一个香馍馍戳在这儿,免不了有人动歪脑筋,譬如周芙她娘,总叨叨:“嫁读书人好啊,日后他当了官,我儿就是贵人了。”
周芙不想成亲,更不想当贵人,对崔净空不抱任何想法,她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碍于娘亲唠叨得她受不住,加上结识了冯玉贞,这才往这儿跑得勤了一些。
冯玉贞一听她提起崔净空就眉心直跳,她真怀疑自己这些日子被下了降头。
之前周芙问她知不知道崔秀才长什么模样,冯玉贞为这突兀的问话停顿了一瞬,错过了回答的节骨眼,周芙话又密,只当她不熟,很快跳了过去。
后来周芙偶尔再提起崔净空,她也不好道明自己就是他嫂子,甚至两个人还同住呢,总显得她说不上来的心虚,不尴不尬地悬着,只得假装并不清楚。
她于是岔开话题:“我瞧着天色不好,时候马上快晌午了,阿芙不若来我家吃一顿?”
对方很利落地应了,两个人有说有笑往回走,冯玉贞今早在溪边卷着裤腿捉了两条鱼,中午给周芙炖一条,晚上崔净空回来了再炖另一条,两个女孩挤在厨房里一块下手。
屋外斜下小雨,雨水顺着屋檐流落,冯玉贞贴在碗边,呷了一口滋味鲜美、热腾腾的乳白鱼汤,还没来得及喟叹出声,便听见对面的女孩有些犹豫地问:“玉贞姐你……你娘是不是赵秀英?”
赵秀英是冯母的名字,娘家恰好就在隔壁村。
冯玉贞手顿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同冯家一刀两断的事已经在黔山村里流播开了。
但好在砖房位置偏僻,邻里稀少,她和这些人都只是泛泛之交,没人到她跟前嚼舌根,最多也就拿眼睛跟她是什么稀罕玩意似的瞅她,背后指指点点两句,她也全当没看见。
可没料到……这都传回冯母娘家,隔壁村人都知晓她的名字,可见这事有多惊世骇俗了。
冯玉贞盯着手里的碗:“是,但我和冯家已经断了。”
周芙慌里慌张地放下筷子:“玉贞姐,我没别的意思,我爹那人成天就爱和老头们蹲村口摆那盘臭棋,这十里八乡的事他都能听一耳朵。昨儿个他回来提了两句,没成想听着你名字了,所以今天赶紧过来提醒你!”
见冯玉贞面露疑惑,她一口气没歇,赶紧吐露出来:“我爹说想要另立门户得拿牙牌去官府一趟,具体他也不甚明晰,日后赵秀英万一闹着要你赡养他们,到时候把官府的凭证亮出来,没人能再指摘你什么。”
冯玉贞心头一紧,她委实不懂竟还有这么一套程序,知道这是帮她大忙了,连连道谢。
周芙也跟放下一块大石头似的喘了口气,忙说没事,甚至反过来安慰她:“我怎么可能责怪你?要我说,玉贞姐断得好!只可惜没断得早些,冯家还有那个手被划烂的什么柱,他们都是罪有应得。”
张柱也出事了?
冯玉贞察觉出异常,问道:“张柱怎么了?”
周芙道:“好像是手被割烂了,现在都握不起来,只听说半夜进贼,肯定是遭报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