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多尔济频频看向身旁的儿子,这一趟,她又叫他意外不已。
她从哪里学的画图,又从哪里知道那么多关于木料的事,她和郭木匠说的那些,好些他听都不曾听过。
“玉格,”多尔济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玉格抬头。
多尔济张了张嘴,又道:“无事。”
玉格玉格,多尔济想到了那块玉,或许玉格真是生而不凡。
玉格说得对,皇上的阿哥们出生都没有这样的吉兆,玉格的玉还是不要外说的好,他自己也不要多说。
第28章
玉格和多尔济回家后,五姐儿和六姐儿敏锐的发现两人的气氛有些不对,又说不出哪不对。
事实上的确是有什么悄悄的发生了变化,家里的话语权正逐步偏向玉格。
三姐儿拿着两个碧蓝色、分别绣了一株兰草和两节竹子的荷包给玉格看,“你瞧瞧,能不能用?”
玉格点头:“可以。”
三姐儿当即笑道:“那我们就照这个样子绣,再给你做六个。”
玉格笑着点头,“多谢三姐四姐。”
陈氏又问:“明儿还是二姐儿五姐儿六姐儿和你去卖炸牛乳?”
陈氏问完,想起多尔济明儿不用去衙门,遂看向多尔济。
多尔济也没做决定,而是看向玉格,有些不自在的问:“要不阿玛和你去?”
玉格笑道:“不用,阿玛到底是官身,做这些事不好。”
多尔济心底悄悄一松。
见事情说好,陈氏催促道:“水已经热好了,你累了一天,快些洗洗睡吧,明儿一早还要早起。”
玉格点头,二姐儿和金姐儿一起端了热水进来。
玉格像是突然想起般,对金姐儿道:“我们今儿到杂货店买竹篮的时候,叫店主送了两只牙刷,正好你和银姐儿还没有牙刷,就拿去用吧。”
金姐儿惊喜又含蓄的看了玉格一眼,按捺下欢喜,点了点头,声若蚊蝇的道了谢。
六姐儿不高兴的嘟起嘴。
各自洗漱完毕,六姐儿背着手低着头,踢踏着脚步走在后头,不理玉格。
玉格正觉得太过安静,五姐儿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回头看。
玉格一看不觉莞尔,停下脚步。
六姐儿没注意,闷头撞在了她身上,撞了也不抬头,绕开就要走。
玉格笑着拉住她,“你这脾气真是。”
“真是怎么?”六姐儿抬起头,气恨恨的瞪着她质问道,“你如今有了新姐姐新妹妹了,就嫌弃起我们了?”
明明她的牙刷也很旧了,六姐儿心里一阵阵委屈。
玉格笑着摇头,“真是急躁。”
“不要把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你是姑娘家,这世道姑娘家尤其不容易,你要沉得住气、藏得住心思才好。”玉格一边说着,一边牵起六姐儿的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细长的红色棉布条放到她手心。
六姐儿拿着红色棉布条,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瘪了,嘴角想翘,又使劲板着脸问道:“哪来的?”
“你们挑布料的时候,我让掌柜的送的,毕竟买了二十四尺红布,往后还要在她那里买九床被子的料子,她能不笼络着咱们?”
玉格说着,又抽出一根粉蓝色的长布条给五姐儿,“丝带太贵了,掌柜的舍不得,只肯送这个,你们可以用来扎头发。”
五姐儿笑盈盈的收下,拉着六姐儿道:“看来,还是咱们旧姐姐们的份量更重。”
六姐儿的脸板不住了,跟着笑了起来。
玉格笑着摇了摇头,三人回到东厢。
大家都忙了一整日,一沾枕头,很快就睡熟了。
一梦酣甜,等被叫醒的时候,大姐儿几个已经把冻牛乳全部都处理好了。
“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六姐儿拥着被子坐起来,还有些迷糊。
“你们睡得叫都叫不醒呢。”三姐儿笑她。
玉格穿好衣服到外头看,被她们的成果惊了一跳。
四托盘冻好、切好、裹好面糊的冻牛乳,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摆摊车上,而堂屋的八仙桌上的三个托盘,却是平铺放着的,没有裹面糊冻牛乳上头还垒了三四层没有裹面糊的冻牛乳。
“怎么做了这么多?”这是把牛乳全用了吧。
但是要把牛乳全用了,托盘就不够用,所以她们半夜还起来了一趟,才把所有牛乳都做好冻好了?
陈氏有些不安的回道:“我听二姐儿说,昨儿你们拿了四盘不够卖,就索性都做了,反正冻起来的东西也能放,是不是不大好?”
玉格摇头,“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样你们也太累了。”
陈氏松了口气,笑道:“什么累不累的,多的是累还挣不着钱的呢。”
“你们先去洗漱,额娘包了饺子,你们吃了饺子再出门。”
陈氏知道不吃饱没力气干活,所以在大姐儿几个帮着做炸牛乳、玉格几个要出摊卖炸牛乳后,把她们的饮食调到了和多尔济一个规格。
玉格点头,又道:“额娘,买几个小篮子各装十块,让阿玛给他的同僚们都送一送,还有小舅舅那边,送十篮子过去,请他看着安排。”
陈氏看着玉格,为难道:“玉格,那么多,得多少钱?额娘也不是舍不得,你小舅舅那边还好,你阿玛,你知道的你阿玛最不喜这些往来送礼什么的。”
“我知道,”玉格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她也不喜欢。
“只是一来,家里欠的印子钱还没有准信儿,这其中说不准就有能说得上话帮得上忙的,就算没有,大家一块做事,关系处好了,日常也能帮阿玛多担待些,二来,咱们做买卖,最要紧的就是关系人脉。”
难得阿玛是个小官,小舅舅是个小兵,好好经营起来,就是他们能安生做小买卖的保障。
“比如市税,我听说律法上头规定,没有铺子店面摊位的小本生意,不用交市税,可是这大小又没有个具体的界定,真做起来,往往是每个胡同的栅栏处都要孝敬,还有街上的牙人和巡逻的官兵什么的,都能过来掺一脚。”
三姐儿、四姐儿和六姐儿在一旁听得认真,闻言点头道:“怪不得昨儿你送出去那么多炸牛乳。”
五姐儿疑惑道:“咱们昨儿怎么一个也没有遇到?”
玉格指着摆摊车上的字,“一,咱们是旗人,别人摸不清底儿,自然要先看看,第二,昨儿是冬至,皇上要去祭天呢,无论是恶吏还是泼皮无赖,都不敢闹出大动静来。”
“哦。”五姐儿和六姐儿受教的点了点头,突然就有些担心起来。
玉格笑着安抚道:“今儿没事,冬至节的热气还没过呢,至少今明两天没什么大事。”
陈氏听得发怔,这做买卖,不是把东西做好了拿出去卖就行了吗,这里头,还有这么多门道吗?
玉格耐心的继续解释道:“又比如那放印子钱的,都知道印子钱的利息高得吓人,可有钱的人家那么多,也不是谁都能做这生意的,就比如称塔答(伯父)家欠的印子钱,咱们也有理,可为什么咱们不敢告到官府去?这些赚钱的营生,钱和权都是搭在一块的,这就是身份背景,就是人脉。”
玉格看着陈氏懵怔呆滞的神情,有心再说,大姐儿和二姐儿已经端了煮好的饺子过来,玉格只好先去洗漱。
大姐儿和二姐儿把饺子放到桌上,看了看陈氏,又看了看玉格,三姐儿走到两人身边,附耳小声的说话。
不大会儿,玉格三人洗漱完毕,和二姐儿一起坐下吃饺子。
大姐儿担忧的问道:“今明两天没事,那之后呢?咱们家没什么权势,这买卖能保住吗?咱们东西是不是买多了,这买卖。”
大姐儿咬了咬唇,有心想说不做了,但她知道家里的情况,这话实在说不出来,只控制不住的瞎想,越想越怕。
玉格把嘴里的饺子和着叹息咽下,笑着劝解道:“之后也没什么大事,京城这么大,咱们这买卖又这样小,那些大人物瞧不上的,咱们小心谨慎着,阿玛和小舅舅的关系就足够用了。”
大姐儿几人闻言,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陈氏虽然还是没怎么理清买卖和人脉的关系,但也把玉格的话牢牢的记在了心上。
开禁的更声敲响,陈氏和大姐儿把摆摊车抬到院门外,二姐儿上前推车,玉格站在她旁边,五姐儿和六姐儿跟在摆摊车两侧做小喇叭,出摊的一日又开始了。
冬至过后,天好似一夜之间又冷了许多,或许因为玉格早上说的那席话,几人的兴致都不大高,有些没精打采的郁郁。
六姐儿昂头哈出一口白气,笑着叫几人看,气氛才慢慢好起来。
玉格见她们头上还用着半旧红绳,笑问道:“怎么不用昨儿给你们的发带?”
六姐儿笑眯眯的回道:“我要留着过年的时候戴。”
五姐儿点点头,和六姐儿相视一笑,她也是这样的打算。
二姐儿有些疑惑,但没有问。
玉格主动对二姐儿笑着解释道:“昨儿给大姐扯布的时候,我让掌柜的送了两个布条给她们做发带,原本想着那发带颜色活泼,在寒风白雪里飘起来好看,没准能引得别的孩子注意,把他们父母拉到咱们摊子买两块牛乳。”
六姐儿不想还有这么个用意,一时有些后悔。
玉格说完,又对五姐儿和六姐儿笑道:“过年自然有别的,趁现在没走远,跑两步去拿过来,我们在这儿等你们。”
六姐儿笑着点点头,拉着五姐儿飞快的往家跑。
玉格看着她两人的背影,才发现两人布鞋的脚后跟处有些张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们怎么不说。
玉格蹙眉,五姐儿和六姐儿往年都不怎么出门,鞋底不仅不厚,穿的还是上头姐姐们从前的旧鞋子,修修补补上叠着修修补补。
恐怕昨日或是前日就已经坏了。
她们就这样湿着脚在雪地里走了一两日?
玉格的视线从五姐儿和六姐儿的背影上,落到二姐儿的脚下,心里头久违的生出些烦躁和抑塞,忙深吸一口气压下去。
自己最近太忙又太累,人一忙一累,脾气就容易不好,不关别人的事,彼此都是好心,好好说就是了,不能生气。
二姐儿往裤腿里藏了藏脚,“玉格,怎么了?”
玉格笑着抬头,用肯定的语气道:“二姐的袜子全湿了。”
二姐儿忙摇头,“没有,才刚出门怎么可能全湿了,就湿了一点点。”
看来二姐儿的鞋果然也是坏的。
二姐儿发觉自己说漏嘴,咬着唇低头不敢看玉格。
玉格只平静的说道:“等给鄂尔泰大人府上送了冻牛乳,咱们买鞋去。”
二姐儿想劝,但看玉格已经转身朝向五姐儿六姐儿的方向,不知她是不是生气了,一时不敢劝。
等五姐儿和六姐儿走近,玉格没什么表情的问道:“鞋坏了也不说?”
六姐儿怯怯一笑,躲到五姐儿身后。
五姐儿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正要和你说呢。”
六姐儿闻言,挺直腰板从五姐儿身后站出来,“对,我也正要和你说呢。”
玉格伸手往六姐儿脑袋上一拍。
六姐儿也不恼,捂着脑袋冲玉格笑。
二姐儿看看玉格,又看看两个妹妹,终于确定玉格是真的生气了。
可她还是想不明白自己哪一处让玉格生气了。
第29章
路上不方便重新扎头发,玉格用发带在她们的圆髻上绕了一圈,遮住红头绳,在后头打了个蝴蝶结,其余的飘带自然垂下,活泼又灵动。
六姐儿摇头晃脑的将发带荡起来,背着手去抓,喜欢得不行,连叫卖的声音都更清脆了些。
四人一路往鄂尔泰大人的府上走,路上边走边卖,又在承恩胡同的胡同口遇到了东海。
玉格笑道:“昨儿过节,怎么没多睡一会儿?”
东海笑着冲二姐儿几个点点头,在六姐儿身上格外多停留了一瞬,听到玉格的话,笑着回道:“冬至节年年都过,哪有摆摊有意思,不过南山昨儿估计是玩过头了,这会儿还没起呢。”
玉格点点头,又道:“我也正要找你呢,昨儿忙忘了,你借我的三百文钱正好还你。”
东海没接,“这么快就赚回来了?”
玉格笑道:“不是得了赏银么?”
“哦对,我忘了这茬了。”东海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玉格把钱给他,东海接过道:“一会路过我家的时候,我把欠条还你。”
几人到东海家拿了欠条,一路到了鄂尔泰大人府门口。
东海几人在外头等着,玉格拎着提篮,算是熟门熟路的走到门房处。
玉格来过这里两趟,认得了门房处的两个人,一个略年长些的姓常,人称大常,她称呼一声常爷,一个略年轻的姓李,在家中行二,她称李二爷。
今儿门房里处却不是这两人,而是昨日到她家说吩咐送赏钱的高瘦男子,和另一个和他模样有些相似男子。
男子冷着脸,下巴微抬,目光几乎不瞧她。
另一个见了,挑了挑眉,拢着双手戏谑的上下打量她。
玉格打起笑脸,一手提着篮子,一手伸到袖筒里摸出只荷包,笑着先作了揖,“我是卖炸牛乳的玉格,昨儿您到寒舍吩咐的炸牛乳,我给您送来了,寒舍简陋,昨儿慢待了您,请您多包涵,还未请教您贵姓?”
玉格说着话,一手拎篮一手托底,将提篮稍稍举高,送到男子面前,与此同时,托在提篮底下的那只手,将荷包稍稍露出了一个角。
男子下巴抬得虽高,眼神却极好,原本还爱搭不理,有意晾着她,瞧见荷包了,虽还是不搭话,却给面子的接过了提篮,手上再那么一掂,脸上就终于有了些温和模样。
“我姓吴,行三。”
玉格笑着又做了个揖,“原来是吴三爷。”
说完又转向另一个男子,“这位是?”
男子懒懒的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的瞥着玉格,“我也姓吴,行四。”
玉格再次作揖,“原来是吴四爷,小的玉格,如今在做满人炸牛乳的小买卖,以后还请两位吴爷多照顾。”
说着话,又弯着腰,恭敬的递了一个荷包过去。
吴四掂了掂,将荷包塞到袖筒里,和吴三对视一眼,笑道:“倒是个懂事的。”
玉格谦虚的笑笑,她一只荷包里实际装了足足二十文钱,五文钱只是说给陈氏听的。
又道:“篮子里装了七十块炸牛乳,多装了二十块,请两位吴爷帮忙给品鉴品鉴。”
吴三脸上终于露出笑来,“好,等空了,爷就帮你尝尝。”
吴四往提篮了瞧了一眼,摸了摸下巴,笑问道:“听说你这炸牛乳卖五文钱一块?”
玉格笑着应了是,吴四眸子一转,凑到吴三耳边耳语了几句。
玉格谦卑的带着笑垂下眸子。
吴三扫了玉格一眼,对吴四点了点头,对玉格道:“你在这儿候着,我把东西拿进去给管事。”
玉格再次笑着作揖谢过。
眼瞧着吴三拎着篮子走远了,吴四漫不经心的若闲聊般道:“你这炸牛乳卖得不便宜,出手就送出二十块,这里头利润不小啊?”
玉格不知他是纯打听还是怎样,只谨慎的回道:“家里欠了不少债,只能出来挣些辛苦钱,昨儿得了贵府上二两银的赏,小的全家都欣喜不已,不表一表心意,这心里实在是不安。”
吴四又笑着上下打量了玉格一眼,“难怪这么小就能出来做买卖,真是个伶俐人。”
玉格只赔笑。
吴四又道:“若是咱们府上长期定了你的炸牛乳,你这银钱怎么算?”
玉格心念一动,绽出满脸惊喜的笑意来,连连作了两个揖,笑着回道:“若是能长期稳定的供应贵府上,一块只要四文,不、三文钱就够。”
吴四的手往袖筒更深处钻了钻,瞥着玉格,慢悠悠的道:“咱们府上可不差你那两文钱。”
玉格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般,微微躬着腰,昂起头冲吴四心照不宣的笑着道:“是,我这炸牛乳都是用的鲜牛乳,本钱极高,就得五文钱一块,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吴四见玉格明白他的意思了,笑了一声,满意的抬了抬下巴道:“行了,等着吧,一会吴管事就出来了。”
吴管事?也姓吴,这下,玉格再明白不过了。
不一会儿,吴管事和吴三一起出来了。
玉格给吴管事问了好,又送出去一只荷包。
吴管事说了两句场面话后,给她结了钱。
事情果然顺利无比,吴管事和吴四几个眼神过后,就和玉格定了,从明儿起到正月三十,每五日送二百块炸牛乳过来。
玉格当然喜之不尽的应下。
玉格从门房出来,和二姐儿一起推着车走过府门口,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两颊,只觉得整个脸部肌肉都僵硬发酸。
六姐儿瞧见了,凑到她身边小声的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五姐儿和东海都关切的看了过来。
二姐儿想到玉格早上做的那些话,心里尤为不安。
“没事,”玉格微笑着回道:“有也是好事,佐领大人府上的管事和咱们定了,从明儿起到正月三十,每五日送二百块炸牛乳。”
六姐儿瞪圆了眸子,掰着手指算了算,欢喜道:“那能送十五回呢!就是十五两银子!天呐!”
六姐儿原地蹦了起来。
五姐儿也笑眯了眼睛。
二姐儿眉宇间的不安和忧郁尽散,矜持的抿唇笑。
东海也很为她们高兴,“真好,要是、咳,真是太好了。”
玉格笑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他短暂的含糊的停顿。
今儿是官员们冬至休沐的第二天,各衙门里只有少数几个值班的官吏,玉格几个便没有去大清门左右的各衙门处,而是在正阳门外大街上沿街叫卖。
走到一家成衣铺子前,玉格进去给二姐儿、五姐儿、六姐儿各买了双厚底的小皮靴,又给二姐儿买了棉手套。
几人中,只有她一直推着车,手被冻得通红。
皮靴很不便宜,一百文一双,几乎是一个壮劳力一日半的工钱。
不过二姐儿几个想着已经谈好的十五两银子的生意,又知道玉格的性子,便都没说什么,只看着玉格和掌柜的讲好价,又让掌柜的送了她们三双袜子。
换了新鞋,脚暖和了,人也更精神了,连生意都似乎更顺利了些,今日虽然没有了官老爷们的大手笔,可来好奇尝鲜的普通客人却络绎不绝,偶尔还有几个特意寻来的阔气客人。
因为还送了不少出去,所以不到中午,她们带出来的炸牛乳就卖完了。
玉格看了看天时,回家吃饭是赶不上了,但还可以回家取了炸牛乳,下午就近去宣武门外卖卖。
就在外面吃好了,东海跟着忙了半日,没道理让人家饿着肚子回去。
玉格和他们说了自己的打算,问几人道:“咱们吃点什么?”
六姐儿小小的欢呼一声,满大街张望,拿不定主意。
东海想说自己有钱,不用她请,玉格先一步道:“一人五文钱的午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东海长得虎头虎脑,却是个体贴心细又很有正义感的人,听此,怕自己再三推拒,伤了玉格的脸面,便答应下来。
玉格笑着一人数了五文钱。
二姐儿摆手道:“我随便吃个饽饽就好了,要不了这么多。”
五姐儿一把接过塞到二姐儿手里,“玉格有成算的,他拿了你接着就好了。”
六姐儿转回头道:“对啊,你用不完就攒着,等嘴馋的时候买零嘴吃,或是等除夕给玉格儿发压岁钱,或是等大姐姐出嫁的时候给她买东西,多好啊!”
六姐儿一张嘴就是一大堆的主意打算,说完,看着手里的钱纠结起来,啊呀,那么多用处呢,要不自己也省着花好了。
二姐儿收起钱,只买了个一文钱的硬面饽饽,五姐儿买了驴打滚,玉格果真不管他们怎么花销,自己到街边买煎饼。
一勺白色的面糊糊舀到大圆铁盘上,很快成型,摊主打了个鸡蛋上去抹匀,成型后,放一颗大葱,舀几勺脆萝卜辣腌菜进去卷起来,再用油纸稍稍的包住煎饼一截,就成了。
六姐儿凑过来看了看,鼻子动了动,真心实意的赞叹道:“真香。”
里头放了一整个鸡蛋呢。
玉格笑道:“只要四文钱,你也可以买。”
只要?六姐儿皱了皱鼻子,和东海嘀嘀咕咕着去不远处买了米糕和糖葫芦。
兜里有钱,买卖顺利,吃饱穿暖,要不是爱惜新买的鞋子,六姐儿能蹦着回家,不过六姐儿虽然淑女的迈着小步,但脸上的笑,嘴里的话一刻也没有停过,连一颗落光叶子的树,都能看得说得津津有味。
玉格几个听着她叽叽喳喳,见她看万物可爱,也觉得心情明媚。
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在家门口处戛然而止。
只见她们家门外围了两三层的街坊邻居,正指着她们家的大门议论纷纷。
玉格听了几句,心沉沉的往下落。
收印子钱的人上门了。
第30章 、扯大旗
玉格几个挤进前,看到小舅舅陈威也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五姐儿下意识的要跟着玉格往里走,顿了顿想起什么,又挤到外头和二姐儿一起把摆摊车抬进院子里。
六姐儿守在门前,双眼包着泪,恨恨的瞪着外头看热闹的人,等二姐儿和五姐儿进来后,大力的关上门,背过身双手抵着大门,泪珠子就淌了下来。
她们这处的动静已经引起堂屋里的人的注意。
玉格带着笑走进堂屋,先给阿玛和小舅舅见了礼,带着些疑惑好奇的看向屋里的两个陌生男子。
多尔济一脸愁苦,只点了点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
陈威也顾不上搭理一个小孩子,挥手让她下去。
玉格笑着对屋里众人作了揖,退到东梢间,能清清楚楚的听到身后小舅舅粗嗓门的说话声。
“连账房,我姐夫是满人,有官职有俸银有俸米,这印子钱,原也不是他借的,他这样爽利的应下,不过就求个定数而已,你们这样咬死不让,无异于杀鸡取卵,到最后这钱不是更收不回来了吗?”
一道陌生的声音为难的回道:“唉,陈二爷,实在是没有这样的规矩,这印子钱的利从来都是定好的,多老爷的阿玛当年亲自画押认的,当初多老爷府上分家,咱们钱行就给了陈二爷的面子,把这利从日息三厘降成了月息两分,这已经是极难得的破例了,如今陈二爷又要叫咱们彻底免了息……这、唉,陈二爷也别太为难咱们才是。”
玉格贴门站着,凝神听着外面的话。
陈氏凑了过来,正要说话,玉格轻轻摇了摇头。
只听小舅舅道:“这么些年了,我姐夫的情况您也清楚,三千六百三十三两银子,您瞧瞧,这家里哪里能凑出三千六百多两银子来?”
连账房又叹息了一声,话里却是一分不让,“实在没有这样的规矩,若人人都同陈二爷一般,那咱们钱行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陈二爷也体谅体谅咱们。”
陈威接着道:“三千六百三十三两,我姐夫应了还四千两,这印子钱最初不过五十两的本钱,这利息还不够?”
另一道陌生的声音跟着劝道:“连爷,陈二爷说的也有理,咱们也不算免息,多给了三百多两银子呢。”
“唉,三百多两。”
连账房摇了摇头,指着翻开的账本子,对几人道:“到这个月月底是三千六百三十三两,到下个月月底是三千六百九十三两,下下个月就是三千七百六十六两,也就三两个月,这银子就翻出了四千两去,你们说说,这账我怎么做?我怎么和东家交待?”
“那您说怎么办?”陈威皱眉道,“这钱我们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我也不和您说这债本不是我姐夫家欠下的事了,咱们就说这钱,您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