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程茂鸿生病前,这宅子简直相当于他的后宫,住进来的都是他的莺莺燕燕,左拥右抱夜夜笙歌。
四年前,程茂鸿查出了肺癌晚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玩不动了,这才消停了下来,将外头的女人打发得干干净净,现如今就整日在这宅子里修身养性,喝喝茶下下棋钓钓鱼,过着退休生活。
停好车后。
路过院子时,撞见程茂鸿正一个人坐在石桌前下棋。
今儿天气不错,阳光明媚,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盛,花香浓郁。
短短几年,程茂鸿的头发全白了,他坐在一个轮椅上,即便浑身上下包裹得严实,还是能看出他骨瘦如柴的身形,他佝偻着背,捏着棋子的手病理性地颤抖。
独自下棋,看上去几分凄凉。
往日的一代枭雄,如今只剩下这一个破败的躯壳,任谁看了这一幕都会唏嘘感慨。
然而程宗遖却毫无动容。
走过去,不冷不热地开口:“爸。”
只有一个字,一个礼貌性的称呼。没有任何感□□情。
他们这可有可无的父子情倒也用不着虚假的嘘寒问暖。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错,还知道我是你爸。”程茂鸿冷哼了声。
程宗遖面不改色地说:“最近公司很忙。”
“是忙啊,我说你怎么洛杉矶京市两头飞,敢情这儿有了个温柔乡,你不忙谁忙?那姑娘年纪那么小能伺候好你?”程茂鸿放下棋子,瘦得凹深的眼睛看上去一股凶相,他阴阳怪气,“有给唐家养闺女的功夫,没说回来看看你老爹死了没有。”


第35章 许愿
果不其然。
从接到程茂鸿的电话那一刻起,程宗遖就知道这事儿已经传进了程茂鸿的耳朵里了。
对于程茂鸿的冷嘲热讽,程宗遖并无多大的反应,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吊儿郎当的样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自然是长命百岁。”
话锋一转,他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没想到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倒是灵通。”
“你有多少女人,那档子事儿我不管,随你想怎么玩,只是现在公司交到了你手上,就由不得你胡来。”程茂鸿将棋子重重地扔进了棋奁里,情绪激动,面容都狰狞了几分:“不管你是不是因为那小丫头片子,你也不应该这么草率鲁莽!”
唐氏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就算程茂鸿现在闲云野鹤一个,但这股风还是刮了个满城飞。后来知道了是锦程收购了唐氏集团,程茂鸿才觉得不对劲,于是找人调查了一下程宗遖最近的动向。
倒是没想到唐元强的继女居然跟程宗遖搞一块儿去了,要说唐家是故意把虞粒安排到程宗遖身边的,这压根儿说不通,要不然不会把唐家往死里整,程宗遖这一系列做法那纯粹就不想给唐元强活路。
况且按理来说,程宗遖根本不会喜欢一个乳臭未干还在吃奶的毛丫头。但突破点,的确就在她身上。
“你这么做,到底是因为什么?”
程茂鸿抬头看过去,直视着程宗遖漆黑的瞳孔,试图看出点什么。
程宗遖面上仍旧保持着笑意,走到程茂鸿的身后,手搭上他的肩膀,或轻或重地按着,一副孝顺模样,“您就安心养身体吧,公司的事儿就别操心了,至于虞粒,那就是我的事儿了,您就更犯不着操这份儿心。”
程宗遖处变不惊的反应,从容应对。语调也是那般温温淡淡,不了解情况的,还真以为这是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
也只有他们彼此清楚,这其中的暗流涌动。
程茂鸿刚才还试图想看穿他的心思,他怎么就忘了,他从来都看不透他这个儿子。
程宗遖很像年轻时的自己,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儿,可程宗遖的狠跟他不一样,程茂鸿的狠只局限于商场上的野心勃勃,程宗遖的狠是嗜血的、带着杀意的,他就是一匹驯不化的野狼,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尤记得,程宗遖喜欢赛车。
程茂鸿之前从来都不知道程宗遖有这种极限运动的爱好,他喜欢什么,程茂鸿向来不管,只负责给钱。直到程宗遖十八岁那年参加了一场地下赛车比赛,具体情况程茂鸿不太清楚,好像是有人使了阴招,把程宗遖的车撞出了赛道,幸好他及时跳车,才没有跟着撞上峭壁。
赛车本就是高危的体育项目,可在美国却又非常的受欢迎,每一次加速都堪称死亡竞速。
跳车后在地上翻滚擦过无数石块,停下来时,他的左臂骨折,手指关节全部错位,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叫救护车,而是咬着牙,自己将一根根手指掰了回来。车子撞上峭壁后,四分五裂,燃起了火,在爆炸前,他从副驾驶拿出了一把手枪。
当那个人开第二圈即将路过他这里时,他右手握枪,即便身上撕裂般的疼痛让他的手抖得厉害,但子弹飞出枪口,还是准确无误地射在了车子的前轮胎上,急速而驰的车子失衡,轮胎摩擦着地面冒出了火光,刺耳的尖锐声贯彻整个峡谷,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程宗遖将那人拖下车,那人满脸的血,面容模糊,剧烈的碰撞让他意识也模糊不清。程宗遖一言不发,抓着那人的胳膊搭在一块石头上然后狠狠一脚踹上去,骨头断裂和嘶吼声同时响起。
程宗遖却没有罢休,他也疼得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可偏偏又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将那人骨折的地方又一下子复位了回去。然后再一次,踩断。让那人一次又一次的体会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就是这样狠的人,睚眦必报。谁让他不爽一分,那他必定百倍奉还。
那次,程茂鸿恰巧去美国出差,替程宗遖摆平了这件事儿,对方的那只胳膊算是废了,他自己也没好哪儿去,左胳膊里打了几根钢钉。
程茂鸿没想到程宗遖在美国学得这么叛逆,训了他一句,“你不想要命了?”
程宗遖不痛不痒地反问:“玩了这些东西,你觉得我还想要这条命吗?”
程茂鸿永远都忘不了程宗遖当时的眼神,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又阴森得可怕。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该流露出来的眼神。并不想用这么尖锐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儿子,但是在那一刻,程茂鸿仿佛看见了一个极端的疯子。
潜意识里,程茂鸿是有些怕程宗遖的,因为他们父子的感情太薄弱,也或许是因为自己生病之后这具身体太过破败,是一个弱者面对强者相由心生的恐惧感。
程宗遖的手一下下按着程茂鸿的肩膀,他不由想起了程宗遖曾经那个眼神,仿若寒风吹过,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程茂鸿怎么可能听不出来程宗遖的弦外之音。
话里话外不就是警告程茂鸿别插手他的事,尤其是那个虞粒。
看来唐家那小丫头片子在程宗遖这儿,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上次见程宗遖这么护一个女人还是在大概七八年前,那个女人是程宗遖乐队里的,是个混血。
程茂鸿和妻子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结婚后各玩各的,程宗遖从小就被送去了美国,学得离经叛道,先是玩不要命的赛车,后来又去玩乐队,结识的人能有几个是正道上的,一个个全是混子。
程茂鸿不喜欢他搞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乐队,在外面抛头露面。而那个混血女人,程茂鸿就更不喜欢了,她母亲夜场工作未婚先孕,私生活糜乱,就这种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什么好货色,为了不让程宗遖跟那帮人鬼混,也怕玩出事儿来,于是程茂鸿停了程宗遖的生活费,给他施压,让他分手,远离那帮人,结果程宗遖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宁愿流落街头都不肯低头。
程宗遖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苦头,程茂鸿以为他没了钱就会剥掉他那一身傲骨和轻狂,可事实换来的是他毅然决然与家里决裂。
程茂鸿连那个时候的程宗遖都无法控制,更别提现在了,现如今,程宗遖羽翼丰满,他的能力强大到足以一手遮天,他不再需要家族庇佑,程茂鸿就算是想再干涉他的事儿,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父子俩在明争暗斗,两人的气氛剑拔弩张,站在一旁的林昭倒是被他们的对话杀了个措手不及,惊得他目瞪口呆。
他都听到了什么?
原来虞粒就是唐元强那个继女?搞了半天,程宗遖对付唐元强就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吃了这么个惊天大瓜,他可不得消化好几天。
他也是个非常有眼力见儿的人,自然不会在这时候逮着程宗遖请教十万个为什么是怎么形成的,他吞了吞唾沫,将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先咽进了肚子里,然后哈哈一笑,缓和着气氛:“叔儿,遖哥说得对,现下最要紧的是您的身体,公司交给遖哥您放一百个心吧,遖哥把公司做得多好啊,您就安享晚年吧。”
说着,他在程茂鸿对面坐下,“叔儿,我陪您下一局,好久没跟您下棋找虐了。”
“我老了,哪里是你们年轻人的对手。”程茂鸿将程宗遖的手挥开,“不过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过于自负,指不定以后在哪儿栽跟头。”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意有所指,表面上看是冲着林昭说,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话其实是针对程宗遖。
儿子心高气傲,老子自然也是心高气傲,他虽然拿程宗遖没办法,耍耍嘴皮子的功夫还是有的。
程宗遖倒没什么反应了,充耳不闻,往一旁挪了几步。
“宗遖啊,可算是来了。”
奶奶的及时出现打破了这凝重的氛围。
奶奶虽已经接近八十岁的高龄,可精气神儿依旧旺盛,她身上披了一个羊绒披肩,身形没有任何其他老年人那般的佝偻,优雅端庄。
她走得很快,老远就在叫程宗遖。
程宗遖闻言,立即大步走上前,扶住了奶奶,低声说:“您当心着点儿。”
“好长时间没看见我宝贝大孙子了,得有大半年了吧。”奶奶拍着程宗遖的手背,笑得脸上皱纹格外深,显而易见的欣喜,她故意嗔怨道:“你也没说来看看奶奶。”
“是我不对。”程宗遖很乖顺地道歉,“我有时间一定多去看您。”
“他连我这个爹都懒得来看一眼,妈,您就别指望他能有多大孝心了。”程茂鸿接了话茬儿,这回倒是明目张胆的指责了。
奶奶的目光在他们父子俩之间徘徊,程茂鸿吹胡子瞪眼板着脸孔,程宗遖却没有一丝情绪起伏,面对父亲的控诉,他对着奶奶好似无奈地耸耸肩膀。
“好了好了,吃饭了。”奶奶打着圆场,“你爸他现在就是个老小孩儿,脾气大得很,咱不理他。”
“林昭也来了啊,赶紧,咱进屋吃饭了。”奶奶笑着招呼林昭。然后拉着程宗遖率先进屋。
林昭向奶奶问好之后,他主动去推程茂鸿的轮椅。
“小昭啊,还是你懂事,那逆子连你一半儿都赶不上。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怎么他就这么不让人省心。”程茂鸿长吁短叹。
“遖哥掌管那么大个公司,他公务缠身,哪儿像我,纯粹一摸鱼混日子的。叔儿,其实遖哥一直记挂着您呐。”
林昭有自知之明,他可一点都不觉得程茂鸿这是在夸他,纯粹就是有目的性的客套话。
林昭是多精的人,一肚子的官方话术,信口拈来。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他什么德行我还不了解?”程茂鸿冷哼,“他有时间也花在女人身上了,哪儿还记得他老子。”
这不,铺垫了几句,接下来便切入正题,程茂鸿试探:“他跟唐元强那个继女,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哎哟喂,叔儿,您还真是高估我了。”林昭笑着说,“遖哥最不喜欢谁打探他隐私了,我哪儿敢问啊,我真不知道。这件事儿吧,您就听遖哥的吧,别操心了,他有分寸。况且,收购唐氏,好处多多啊,何乐而不为呢,对吧?”
程茂鸿脸色更难看了。
他俩不愧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跟程宗遖的话还真是换汤不换药,旁敲侧击让他别打探程宗遖的隐私。
饭桌上。
奶奶给程宗遖夹了一块红烧肉,笑容和蔼:“宗遖啊,谈朋友了没有啊?”
程宗遖面不改色答:“没有。”
“也是时候好好谈个对象计划一下成家的事情了。”奶奶说,“之前是工作忙嘛,现在都稳定下来了,立业了就该成家了呀。”
林昭下意识看了眼程宗遖,憋着笑。
来了来了,不可避免的催婚环节终究还是来了。
程宗遖语气平平:“不着急。”
程茂鸿又开始见缝插针了,语气激动:“三十岁的人了你不着急,那要什么时候才着急?”
奶奶不想让气氛再一次变得僵硬,她横了程茂鸿一眼,随后又和蔼可亲地问程宗遖:“是还没遇着喜欢的姑娘吧?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啊,奶奶给你留意留意。”
程宗遖其实很反感催婚这种行为,话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
明知道是场鸿门宴,只是话题转到结婚这上面来,不知道是不是触及到了他的雷区,导致耐心彻底告罄。
面对奶奶,他不想显得太冷漠,尽量保持着温和的语气,可说出的话还是难掩无情。
“话说到这儿,我就交个底儿吧。”郑重其事,通知的口吻,“我从来没想过要结婚。所以这事儿,别再提了,任何人都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第36章 许愿
“你从来没想过要结婚,是想让你老子到死都抱不了孙子是吗!”
程茂鸿“猛”一拍桌子,吼声虽然很大,但听上去却又不像往常那般中气十足,有气势,声线病理性地发颤。然而依旧掩不住其中的怒火。
突如其来的来这么一下子,把桌子上的人都冷不丁吓了一跳,林昭一块红烧肉还没来得及咽就被吓得直接吞了下去,他偏过头捂着嘴闷咳了几声。
“哎哟,你那么大声做什么!”奶奶喝了口水压压惊。
唯独程宗遖全程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波澜不惊地将奶奶夹在碗中的菜吃完,然后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你们慢用。”
路过林昭时,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他的椅子,嘲讽道:“吃这么多,不怕噎死?”
林昭拍了下胸脯,终于缓过来了一点,立马站起身,笑哈哈道:“叔儿,爷爷奶奶,你们慢用啊,我也先走了。”
程宗遖已经率先走出了正厅,林昭连忙小跑跟上。
程茂鸿脸色黑得快要滴出墨来了。
程宗遖明摆着不把他放在眼里,程茂鸿有气也没地儿撒。
奶奶见程宗遖真的走了,她也连忙追了出去,叫住了程宗遖。
程宗遖停下脚步,见奶奶在跑,他又折了回去,扶住奶奶。
“吃完饭再走吧。”奶奶握住程宗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别跟你爸怄气,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好,现在最惦记的就是你了,他就是想看到你早日成家……”
她叹了口气:“奶奶年纪也大了,每天数着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了,还指望着帮你带带孩子呢。”
程宗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真有事儿,得去一趟公司。”
原生家庭的原因,造就了他淡漠的性格。在这个家,心肠对谁都硬,即便是这么和蔼可亲的奶奶,程宗遖也没有过多的感情,拒绝起来那叫一个斩钉截铁,面对奶奶的感情牌,完全无动于衷。
“您进去吧,外面凉。”程宗遖说。
奶奶又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看上去惆怅得很。
她迟迟不肯进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她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林昭,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昭是多有眼力见儿一人,主动回避,朝车子走了过去。
程宗遖的耐心再一次一点点流失,但他还是耐着性子,低声问:“您有话可以直说。”
“我听说,你妈…外面那孩子明年就上高中了,她好像还打算陪那孩子出国读书,好好培养他…”奶奶平日里那么温柔慈祥的一个人,但一说起程宗遖的母亲就恨得咬牙切齿。
“你妈真是太狠心了,你爸得病,没来看过一眼,好歹还是夫妻,指不定就盼着他早点死好分家产。当初你那么小,一个人在国外那么多年,她都没去看过你一次,现在对外面的野种那么上心,宗遖啊,你可得提防着点啊,万一你妈以后真带着那野种回来抢公司。”
程宗遖笑了笑,“您就这么不相信我?”
“奶奶当然相信你了,我宝贝大孙子这么优秀能干,外面那不三不四的野种八辈子都赶不上!”奶奶用力握住程宗遖的手。
“不管怎么样,她能学着去做一个尽职的母亲,这是好事儿。还有您放心,公司谁也抢不走。”程宗遖摩挲着奶奶苍老的手背,轻描淡写的口吻,仿若他就是一个无关紧要局外人。
程宗遖看了眼腕表,随后虚虚拥抱了一下奶奶,“我真得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说罢,他转身离开。
奶奶看着程宗遖的背影,摇了摇头,悄悄抹了一把眼泪儿。
程宗遖开车离开,回了公寓。林昭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也跟回来了。
在饭桌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程宗遖给叫走了,肚子里那块儿险些噎死他的红烧肉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林昭就打电话叫了菜来。
等的过程中,林昭心血来潮就跑去酒柜看了看,发现了一瓶巨贵的洋酒,想着不喝白不喝,于是他拿了出来,朝楼上吆喝了一嗓子:“遖哥,喝一杯啊?”
程宗遖从来不在白天喝酒,而且一回来就上书房去了,林昭想着他肯定还有工作处理,纯粹就是象征性问一句。
结果刚把酒给打开,程宗遖就下来了。
林昭有点惊讶,还真喝?
这倒是稀奇,林昭十分积极地给程宗遖拿了一个玻璃杯,倒上酒。
程宗遖在吧台前坐下,玻璃杯里有冰块,触了一指尖的凉意,他昂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烈酒辛辣,刺激着喉咙,程宗遖不由自主蹙了一下眉,却又觉得这样很爽。
他将空杯推到林昭面前,修长的指节叩了叩桌面,示意他倒酒。
“我靠,”林昭看程宗遖一眼,“喝这么急?你还借酒浇愁上了?”
“我浇什么愁?”程宗遖这回只浅浅抿了一口酒,一只胳膊搭在椅子上,一只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玻璃杯,那样子看上去闲适极了。
他确实,心里头有点烦。可能是因为提到了结婚吧。或许还因为点别的。
林昭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程宗遖,问:“你真不打算结婚?”
程宗遖爱玩,这一点林昭是心知肚明的,他也知道,程宗遖这种极致的利己主义者是肯定没有几分真心存在的。
别看他俩关系铁,其实从来没聊过感情方面的事儿,程宗遖心思深,感情淡。林昭也一直以为他们这个圈子的人,最后肯定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女人联姻,他们这圈子哪有什么爱情可言,爱情算什么?
结果,今天才知道,程宗遖是不打算结婚的。
“我看起来像开玩笑?”程宗遖瞭他一眼,反问。
林昭耸耸肩:“不像。”
他知道程宗遖向来说一不二。
之后,他沉默了会儿,犹豫了一番,还是没忍住,说:“那Tina呢?我之前,一直以为她能让你回头是岸。”
许是太长时间没听到过这个名字,再次听到时,有些陌生,却又有些莫名的久违感。
“回头是岸…”程宗遖碰了碰林昭的酒杯,被逗乐了,“这词儿用得讲究。”
他侧眸看向林昭,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林昭似乎被程宗遖给问住了,他摸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说了一个理由:“她跟你时间最长。”
一时半会儿好像还真想不出来程宗遖对她哪儿不一样,除了交往时间长之外。可矛盾的是她能在程宗遖身边留这么久,好像就已经可以说明一切了。
毕竟程宗遖每一段恋爱都夭折得太快,就一妥妥的花花公子,谈恋爱全凭心情。
突然间,灵光一闪,林昭激动得一拍台面:“你当初不就因为她跟你爸决裂吗?你俩一起搞乐队,一起同甘共苦,有共同的追求和目标,你就没想过跟她结婚?”
程宗遖挑起眉沉吟了会儿,随后握着酒杯慢条斯理抿了口酒,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真没想过。”
不太想聊这个,对于Tina,程宗遖是有愧的。
该怎么说?
当初跟程茂鸿决裂,看上去是为了Tina,实际上是为了他自己。
他从来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对于曾经的那段感情,也并没有付出多少。更或者,他们说是情侣,其实两人更多时间更像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之所以在一起时间长,那是因为他们有一个乐队牵扯着,无法分割。后来,他决定回国继承公司,他们分手了,乐队也解散了。
在男女情方面,他一直清晰地知道自己并非好男人,所以对Tina没什么罪恶感,毕竟你情我愿的事儿,Tina也一直遵循着游戏规则。但在道义这方面,的确是他说撤就撤,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其他乐队成员,都有愧。
林昭托着腮,目光笔直地就看向程宗遖的手腕,那道牙印若隐若现。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地一声笑了,略显玩味地问:“那虞粒呢?”
程宗遖“嗯?”了一声。
林昭说得更明白了点:“我跟你说过了吧,那小丫头片子一看就是个玩不起的,要非赖着你,让你娶她,你怎么办?”
颇有点看戏的姿态。
程宗遖冷冷地斜睨过去,强调:“她才刚成年。”
“你也知道你禽兽啊,刚成年的小姑娘都不放过。”林昭毫不客气地笑起来,胳膊搭上程宗遖的肩膀,“诶,不过20岁就到法定婚龄了,万一到时候人就是吵着闹着要你娶她呢?要甩还是要娶?”
闻言,程宗遖的眼皮跳了一下,手指捏着玻璃杯,似有若无地晃了两下,冰块敲击着杯壁。
沉默须臾,他将林昭的胳膊甩下去,嗤笑了声:“没必要回答你这种假设性问题。”
这时,林昭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看了眼,是叫的菜到了,这是一梯一户的高级公寓,外卖员进不来,他得下楼去取。
拒绝回答,答案好像已经昭然若揭了。
林昭自然懂其中的潜台词。
林昭一边起身一边拍拍程宗遖的肩膀,一副“你果然不负众望”的表情:“也对,是我高估她了,两年后说不准你身边的小可人儿早就换了好几波了。”
程宗遖现在的确对那个虞粒不错,可新鲜感这玩意儿,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什么稀奇的。Tina都没能在程宗遖身边呆上两年,更何况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林昭没当回事儿:“我下楼一趟。”
聒噪又八卦的林昭走了,程宗遖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可心里头那点儿烦躁却莫名越来越浓烈。
他再一次将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说到虞粒,程宗遖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往常每到中午,虞粒都会给他打个电话问他中午吃什么,然后跟他絮絮叨叨说她今天在食堂打了什么菜。
可今天,虞粒没有给他打电话,也没有发任何消息。
向来黏人的小猫突然间不黏人了。
昨晚的气还没消,从昨晚开始,她就已经正式跟他冷战了。
又无意间注意到手机屏幕上的日期,今天是星期六。也就是说,虞粒这会儿该放学了。
思忖了两秒,程宗遖还是给虞粒打了通电话过去。
以往都是秒接,结果这次一直嘟嘟嘟的响,没人接,直到自动挂断。
程宗遖将手机扔上吧台,耷着眼皮静默地盯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台面,眸光变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快要自动锁屏时,程宗遖又打了一通电话过去。
林昭提着外卖走出电梯。
恰好此时,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虞粒接听了。
她率先开口,语气很不耐烦,全是情绪:“打电话干嘛?”
手机听筒声音大,林昭路过程宗遖身旁时,正巧听到了虞粒的声音。
我靠,这妹子居然用这种口气对程宗遖说话?胆儿够肥的啊。
就在林昭暗暗为虞粒捏一把汗时,万万没想到程宗遖居然仍旧态度平和地问:“下课了?我去接你?”
“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