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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动》作者:顾了之
文案:
一位志在颠覆王朝的少年反臣,有一天动了春心。
女主篇
多事之秋,永盈郡主遭遇山匪撞坏脑袋,记忆错乱,误将自己当成了某话本的女主人公。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还将那位与自己势同水火的“死对头”认成了常与她私会的情郎。
眼看情郎打完仗回京后迟迟不来寻她,仿佛全然忘了她,向来眼高于顶的郡主气呼呼放下身段,搬了把梯子,一把架到了将军府墙下。
男主篇
孪生哥哥在边关枉死,元策封锁兄长死讯,假扮成“大难不死”的兄长,回朝开始了清算。
没想到博取了天子的信任,避开了政敌的怀疑,却躲不过有天深夜一位姑娘翻了他的墙,一脸委屈地敲开他的窗——
“阿策哥哥,你这么久没来找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呀……”
“……”没人告诉他,他们是这种死对头。
小剧场
第一天的元策: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认。
几天后: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跑。
过了阵:四舍五入毕竟是他嫂嫂……算了,哄回来。
又过了阵:真的受不了了,对不住阿兄,我得替你始乱终弃了。
后来:什么,她只是伤着了脑袋?
再后来:什么,她脑袋好了?!
背景架空免考据,成长型男女主,非完美人设;文案写于2021年3月9日,记录已存档。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稚衣,元策 ┃ 配角:沈元策,裴雪青,裴子宋,宝嘉,李答风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心向大业少将军×自有妙计黏人精
立意:唯心向光明,方得见天光
作品简评:
永盈郡主姜稚衣意外撞坏脑袋,记忆错乱,误将自己当成某话本的女主人公,还将那位离京三年,刚从边关凯旋的少年将军认成了常与自己私会的情郎。偏巧这位凯旋的将军已非本尊,而是本尊的孪生胞弟元策,面对自称是他相好的姜稚衣,元策误以为她是自己的嫂嫂,为扮演兄长不得不与她展开了一段啼笑皆非,阴差阳错的恋情,于火花四溅之中渐动春心……
本文叙事流畅,节奏明快,文风细腻诙谐,人物形象刻画生动,情节设置上暗线悬念贯穿始终,步步揭开,明线戏剧效果张力拉满,少年少女之间的情感拉扯动人心弦,伴随着人物的成长与抉择,笑点与泪点俱全,值得一读。
第1章
仲冬时节,霜色连天,整座长安城都浸泡在白茫茫的冷雾里。
崇仁坊的永恩侯府却像世外一隅,仍温暖如春日。
晴日午后,暖阁廊庑下,八名婢女穿着一式一样的碧绿薄罗衫,手心托着一应釉白透亮的瓷盏玉匜,静静候在门前。
等了片刻,一只套着翡翠镯子的手探出来,挑起了门帘:“交代你们的都备妥了?”
“惊蛰姐姐放心,都是照着郡主喜好准备的,”打头的婢女脆声答着,一样样器物指过去,“茶瓯里是今晨新采的梅花雪水,刚在风炉上温煮过,食盒里有樱桃酪和冻酥花糕,八样点心一式一件不重样,香盒里是今冬西面进贡的新香‘撒法蓝’,帕子取了最轻薄滑软的水丝绸……”
“倒是个记性好的,”惊蛰赞赏地打量她两眼,“叫什么名儿?”
“奴婢叫阿春。”
“往后就叫谷雨吧。我出去一趟,你醒着点神带她们进去伺候。”
谷雨欢喜应是,带着一行婢女跨过门槛,朝寝间走去。
她们将要伺候的这位贵人,是已故宁国公之女,自幼寄居在侯府的表姑娘永盈郡主。
虽说不是侯府的亲姑娘,却比亲姑娘更得侯爷爱护,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到大,雪莲炖奶当白水,珍珠磨粉熬浴汤,是这侯府,乃至全京城贵女中顶顶精细挑剔的主。
也不知前阵子出了什么事,这瑶光阁的婢女全给遣了出去,只留了方才那位惊蛰姐姐。
她们这些新来的被赶鸭子上架,一面窃喜走了大运,一面又担心行差踏错,步了前头那些人的后尘。
想到这里,谷雨不由有些紧张,又回想了一遍惊蛰的提点——
“郡主不喜吵闹,尤其刚睡醒时,进屋后须得做到落足无声,来去都从郡主身后绕行,万不可晃晕郡主的眼。”
“郡主爱干净,从指甲盖到指甲缝都不沾一丝脏污才可近郡主的身,染了灰蹭了泥的,别说碰着郡主,连郡主的眼也不可入。”
“郡主皮肤娇嫩,地龙烧得过燥容易伤脸,切记阁中水车不可停转,时刻保证屋内湿气充沛……”
默念着这桩桩件件,谷雨越发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样的金枝玉叶,能有这么多讲究?
一抬头,一眼瞧见了“本尊”。
寝间美人榻上,年轻的小娘子只在乳白的心衣外罩了件鹅黄色半透罗衫,轻如雾縠的罗纱下肩颈莹润,胸脯丰腴,骨肉匀停的姣好曲线一览无遗。
往上,满头乌发光亮如缎,一张鹅蛋脸脂玉般白净清透,黛眉朱唇,般般入画,漂亮得天上仙娥一般。
谷雨看得一呆,脚下步子全乱了套,匆忙走到榻边,不大熟练地奉上茶瓯:“郡主,请用茶。”
玎玲一声臂钏轻撞的清响,一只修长又不失丰润的手懒懒抬起,接过了茶瓯。
谷雨悄悄抬起眼,顺着那一截雪亮的皓腕往上瞧。
却见榻上人杏眼低垂,满脸倦怠,漱过口便将手支回额角,神色恹恹地由身后婢女梳着发,看上去心气不顺的样子。
仙娥也会有烦心事吗?
谷雨一面端回茶托,一面好奇着,一不留神咣当一下,茶瓯朝着榻沿翻倒下去。
谷雨倒抽一口凉气,还来不及告罪,又听见一声:“嘶——”
一转头,梳头婢女先攥着梳篦跪了下去:“奴、奴婢粗笨,扯着了郡主头发……郡主恕罪!”
一屋子婢女齐齐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地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下跪:“郡主恕罪……!”
姜稚衣蹙眉轻嘶着气,掌缘压了压刺痛的头顶心,鸦黑的长睫缓缓下扫,看见裙裾上的水渍,闭起眼叹了口气。
不知自己怎就沦落到了连个得力婢女也没得使唤的境地。
说来说去,还得怪那一卷冤孽的话本。
寒月里的天又冷又燥,姜稚衣惯不爱出门吹风,前阵子闲来无趣,见三余书肆巴结来的那一匣子时兴话本中有本《依依传》女主人公与自己名字同音,想来投缘便随手翻了翻。
这话本原也谈不上新鲜,是讲京城里一位表姑娘寄人篱下时结下的一段情缘。
开头无非说那姑娘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前去投奔表亲,在府上邂逅一俊俏少年郎,与之一见倾心……
姜稚衣本是十分腻烦这等表兄妹戏文。
因她自己也是一位表姑娘,自七岁失去双亲,便被舅舅接来了这永恩侯府。
怎奈府上几位表哥无一成器之材,相貌也是各有各的不像话,每每见到表姑娘与表哥恩爱的戏文,一瞧身边几位表哥便败尽了兴致。
难得《依依传》里这位表姑娘钟情的不是表哥,而是表哥在书院的同窗,瞧着倒有几分可贵,姜稚衣便挑了这话本打发时辰。
哪知读着读着,话本竟“显灵”了。
话本中,依依和那少年郎很快两情相悦,却不知两人是不是八字相克,从那以后,依依可谓是诸事不顺。
想与情郎飞鸽传信,信鸽死了。
托小厮给情郎送信物,小厮当了信物,卷着银钱跑了。
坐马车去私会情郎,刚出府,一踩上轿凳,轿凳塌了,脚崴折了。
姜稚衣读到这里正感慨,好在这轿凳是塌在府门前,不是大街上,否则这京城地界,堂堂名门贵女,脚崴得起,脸可丢不起——
第二日她出了趟府,下马车时靴尖一落,哗啦一声,轿凳当街散了架。
“……”
满街的人齐齐整整望过来。
姜稚衣横竖没被瞧过这等热闹,面无表情一拉帷帽,返身便折回了马车。回府后,在梳妆镜前静坐了一盏茶,二话没说撤走了院里的厨子。
哪知底下那群不开窍的过了足足一日才明白她的意思,车马杂役一群人乌泱泱赶来磕头,说绝不是她吃多发了福,请她千万爱惜贵体,要罚就罚他们吧。
罚了他们,能将她丢在街上的脸皮捡回来吗?
姜稚衣没好气地挥挥手,叫这些人回去打上十个铜墙铁壁的轿凳,也就算了数。
那一回,她便只当这事是碰巧了。
直到两日后她心情见好,重新拿起那话本,又读到依依为悦己者容,在衣肆裁了身新衣,新衣却不翼而飞了。
这回姜稚衣甚至没来得及感慨,便有婢女过来禀报,说方才去衣肆取她新裁的郁金裙,竟然拿到了一只空匣子。
“……”
姜稚衣翻开话本看了两眼,问婢女:“掌柜的可是吹了胡子瞪了眼,说这裙子分明是他亲手放进去的,怎会不翼而飞,怕是衣肆遭了贼?”
“郡主怎么知道的?”
因为话本里就是这么写的。
姜稚衣瞧着手中的话本,这回有了点稀奇的意思。
难不成这白纸黑字一卷书有神通,能叫她读着什么便应验什么?
那她倒要瞧瞧,这话本还有什么本事。
姜稚衣看着话本里依依的下一次劫难——在情郎送来的礼匣中翻出半只死老鼠,思索了片刻。
情郎她倒是没有,不过想做她情郎的有不少,刚巧三日后是她生辰,想来那些公子王孙正愁该拿什么稀罕宝贝来献殷勤。
她便给他们个机会,放话出去:凡三日之内登门送礼者,不论所送何物,永盈郡主皆回一盏茶作答礼。
这一来,来讨茶喝的世家儿郎几乎快踏破侯府的门槛,连那些许久不见她的贵家千金也跑来凑热闹。
可她派惊蛰一只礼匣一只礼匣地打开,接连看了三日,别说半只,就连一只老鼠也没瞧见。
“原来鬼神也怕权贵,只敢对平头百姓的衣肆下手,不敢陷害世家子弟呢。”惊蛰同她说笑。
她想也是,这话本显灵不过如此,冷哼一声继续读了下去。
再次翻开话本,那一页正说到依依的舅母。
原来舅母当初收留依依不是可怜她,而是家中有一病弱的儿子,正需要八字兴旺的依依镇压病邪。
眼看依依进府后,儿子当真好转不少,舅母哪儿肯肥水流入外人田,自然要千方百计阻挠依依与情郎。
依依所谓的霉运缠身,其实全是舅母造下的“人祸”。
只是舅母没想到,不论她如何暗中作梗,就是拆不散这两人。
无计可施之下,舅母只好从道士那儿讨来一个冲喜的偏方——
据说只要分别剪下男女双方一缕发丝,编织成辫,装进一配方特殊的香囊,令男方佩戴满一整月,女方便会慢慢如同被下了蛊一般痴慕男方,之后两人“结合”,男方便可顺利“采阴补阳”。
姜稚衣看到这里恶心得直蹙眉,正要丢开这污秽话本,忽然一顿。
她突然记起,上月有天晨起后,梳头婢女曾发现她断了一缕头发丝。
那断口确实齐整得奇怪,但当时大家也没想到别种可能,都觉是她养的那只狸奴扥断的。
该不会她这头发其实也被人拿去下蛊了吧?
看着那缕还没长回的断发,姜稚衣后背寒意腾腾升起,一把合拢了话本。
自那日起,姜稚衣便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一入睡就梦见有人趁夜潜入她房中,拿剪子来剪她头发。
梦中情形真真切切,下手的又回回都是身边下人,醒来自然也没法再安心用人。
她便将原先的贴身婢女都暂且遣去了外院,叫惊蛰查探清楚,看她这头发会不会当真落到了府上哪位男丁手里。
刚想到这里,叩门声响起,惊蛰回来了:“郡主,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姜稚衣直起身子,朝一旁挥了挥袖。
跪了一地的婢女们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
惊蛰关拢门,也来不及问这是怎么了,赶忙先递上一只花鸟纹鎏金银熏香球:“大公子的香囊。”
姜稚衣觑了那东西一眼,拿起一面锦帕垫在掌心,这才接了过来。
要不是必须验个明白,这位表哥的贴身物件她是绝不会碰的。
大表哥是侯府唯一的嫡子,因幼年体弱多病,完全是被舅母溺爱放纵大的,书没好好读过几日,成天不是混迹赌坊,就是流连于花楼酒肆,还未及冠已落得个“五毒俱全”。
前些年甚至有一青楼女子寻上门来,哭喊着说怀了大表哥的孩子,为求个名分闹了好大一场。
那女子最后自然没能进门。舅母精明利弊,深知留了这孩子,大表哥再难迎娶高门贵女,便逼那女子落了胎,又将人打发出了京城,善后得十分利落娴熟。
大表哥也全然没将这闹剧当回事,消停不过几日又往秦楼楚馆去了。
之后有一回,姜稚衣偶遇大表哥,还听他与狐朋狗友津津乐道着什么攀登极乐的药酒,什么销魂蚀骨的滋味……
再看大表哥眼窝深陷,眼下青黑的乌糟模样,从此后,姜稚衣连瞧他一眼都嫌脏。
昨日惊蛰告诉她,大公子近日还真一直随身佩戴着一只香囊,她还觉着不应当。
她这表哥若非得了失心疯,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怎敢对她使这种手段?
满京城那么多体面的儿郎任她挑任她选,她尚且看不入眼,倘若痴慕上这样一位难登大雅之堂的,恐怕是个人都能瞧出她被下蛊了吧!
到时这偏方岂不是不攻自破?
大表哥已然貌陋又无德,总不至于样样落下乘,连头脑也蠢笨至此。
想着,姜稚衣拨开了香囊搭扣,往里一瞧,一个激灵飞快撒手一扔。
惊蛰也吓了一跳,瞪眼看着从小盂中掉出的东西:“这是……!”
姜稚衣拿帕子拼命擦着手,嫣红的唇一张一合几次才说出话来:“这……这蠢材,真是失心疯了!”
第2章
落在地上的是一股盘成圈的发辫。确切说是两股,一股漆黑如墨、光滑柔亮,一股色泽浅淡、毛躁粗糙。
但此刻,两股头发已被编织成一股,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
见姜稚衣捏着帕子的手不停打颤,惊蛰忙上前去顺她的背:“郡主先别急,这香囊还未必真是什么偏方,您看前阵子轿凳坏了,可您也没崴伤脚,当时那话本不也只应验了一半吗?兴许大公子只是拿您头发做个结发的寓意……”
“只是?”姜稚衣扬起眉梢,颤抖得更加厉害。
“奴婢说错了……那也是,也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够晦气的了!”
姜稚衣将帕子往地上一掷,轻轻深呼吸着,食指点了点额角。
惊蛰绕到她身后,替她揉摁起太阳穴。
“可有人瞧见你动手?”
“您放心,奴婢让人在街上动的手,大公子当时一点没察觉,回府才发现香囊丢了,这会儿正急匆匆往夫人的惠风院去。”
姜稚衣睁开眼来。
惊蛰:“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洗净手上沾染的秽气,换了身御寒的行头,姜稚衣乘步舆出了瑶光阁。
一路穿廊过桥,经山绕林,沿路仆役们见了这描金绘彩的步舆,全都意外地停下洒扫,恭敬分立道旁。
郡主虽在侯府住了快十年,与府上亲眷来往却并不多。
早时候还好些,侯爷常常领着小郡主与旁的院子走动。后来侯爷隔三差五外出办差,郡主便独自住在侯爷专为她辟出的西面,自过自的清净日子,连与夫人也不怎么热络了。
他们这些外院的更是一年到头都见不到郡主几次。
步舆一颠颠地过了一道道月门,到了惠风院外。
风里断续传来一道怨怪的女声:“说了……昨日已经戴满……你不好生收起来……”
一道年轻的男声争辩:“我这不是想着时日越久成效越好……”
“郡主来了!”院里眼尖的仆妇高声迎了出来。
前头说话的一男一女立刻消了声。
姜稚衣唇抿成平平一线,一手攥紧了手炉,一手搭着婢女的小臂走下步舆。
“郡主怎的突然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仆妇笑着上前来。
姜稚衣自顾自目不斜视往里走。
惊蛰跟在后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那仆妇一眼:“柴嬷嬷这话说的,好像我们郡主没事便不能来了。”
“怎么会呢!夫人今儿一早还在惦念郡主,说有好一阵子都没见着您了……”柴嬷嬷快步追上去,赶在两人之前朝堂屋里看了一眼,这才殷勤挑起门帘。
堂屋里已停了争吵。
上首妇人穿一身蓝缎盘五彩金绣竖襟长袄,金簪插髻,金珠垂耳,端的一副雍容富贵相,不过因才高声叫嚷过,此刻略有些脸红脖子粗的窘态。
见姜稚衣进屋,钟氏定了定神色,笑道:“稚衣怎的来了?”
“来找舅母话话家常。”姜稚衣随口一答,朝下首男子瞟了眼。
方宗鸣今日穿了身提气色的宝蓝色圆领袍,奈何顶了张蜡黄松弛的脸,反被这富贵色衬得更没精神气,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在她跨过门槛那刻亮起了精光。
姜稚衣压了压心底泛起的恶心,抬手松了斗篷系带。
方宗鸣立马抢步来接:“表妹交与我就是了。”
姜稚衣一甩斗篷襟边,避开他的手,由婢女接去了斗篷和手炉。
钟氏忙给方宗鸣递了个眼色。
方宗鸣轻咳一声坐了回去,不服气地翘起了二郎腿。
他这位表妹惯是这副拿下巴尖看人的架子,快十年了都养不熟。
可惜再矜贵清高,终有一日还不是要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
如今这一日也不远了,他不过提前与她亲热亲热,有什么大不了。
钟氏呵呵笑着打圆场:“舅母方才也正与你表哥话家常呢。”
姜稚衣在玫瑰椅上坐下,接过下人奉来的热茶,手腕轻巧转动,拿茶盖一下下拨着茶沫:“什么家常这么要紧,叫舅母这样大动肝火。”
“哪儿有什么要紧的,不过是你表哥不听话,叫我说了两句。”钟氏觑觑儿子,“看看,叫你表妹听笑话了。”
“没什么要紧的便好,我来的路上见大表哥院里人慌慌张张出去,嘴里说着要找什么物件,还以为家里遭贼了呢。”
钟氏脸色一僵。
方宗鸣翘着的腿也放了下去,咽着口水与钟氏对视了眼。
钟氏目光闪烁了下,堆着笑指指儿子:“可不就为着这事才叫我说了!你表哥今日上街,弄丢了我上月给他求来的一块平安符,也不知丢在了哪儿,只好多叫些人到处找找!”
“不过是块平安符,丢了再求一块不就是了?”
“这符是好不容易从见微天师那儿求来的,可求不着第二块了!”钟氏嗔怪地瞟了瞟儿子。
方宗鸣:“对对对,表妹可还记得,咱们祖母生前也十分看重见微天师……”
“咱们祖母?”姜稚衣冷下脸来,“我祖母是定安大长公主,大表哥这是喊的谁?”
“胡诌什么呢!”钟氏咬牙切齿瞪了眼儿子,转头赔笑,“你表哥这张嘴,别听他的。”
“那既然是如此宝贝的平安符,是该随身戴着,舅母怎么反倒让大表哥收起来?”
“是天师说,戴满三十日收起来,这才保平安康健。”
姜稚衣拨茶沫的动作一顿。
“怎的了?”
“没事,”姜稚衣缓缓捏紧了手中的茶盏,往小几上一搁,“只觉着好怪的讲究,难为大表哥了。”
方宗鸣那点紧张散去,得意地一挑眉毛:“看吧,表妹也说这讲究怪,我就说那平安符自然是越戴越平安,多戴几日,兴许不光平安康健,还能姻缘美满,抱得美人归呢!”
钟氏恨恨看他:“有这功夫嘴贫,还不快去把东西找回来!”
“趁着侯爷南下办差……他们这是疯了不成!”直到陪姜稚衣回到瑶光阁,惊蛰还觉得不可思议。
她原是不信世上真有这等邪事,可方才郡主这一试探,不光可以断定偏方是真的,还能断定偏方已期满一月,就要奏效了。
照话本所说,从今往后,郡主便会慢慢爱慕上大公子,与他……
姜稚衣也想到了这里,记起话本里“水乳交融”的字眼,捂了捂翻江倒海的胃腹。
惊蛰赶紧给她斟来一盏热茶,想骂什么,又觉骂什么都解不了气。
郡主这些年虽寄居侯府,却自有宁国公留下的家业支撑,从没在钱财上仰赖过侯府什么。
反倒因着郡主与皇家的血缘,还有宁国公生前的功绩,侯府这些年添了不少进账,侯爷的官职也连带着水涨船高。
再说瑶光阁年年得那许多金银玉石、绫罗绸缎,哪次不是只要几位表姐妹多看一眼,郡主便努努下巴给了。
有些人就是知道郡主心气高,懒得计较蝇头小利,便仗着那份养育之恩一年年变本加厉,盘算着如何吸郡主的血,如今竟连郡主的人也不放过!
惊蛰:“郡主,咱们这就把香囊里的晦气东西烧了,看这邪祟还怎么作怪!”
姜稚衣喝过一盏热茶,恶寒终于消下去一些,蹙眉摆摆手示意她去。
可眼看着发辫凑近火烛,又觉得不对:“等等。”
这一烧,岂不烧了个烧成灰也在一起?
别是叫她死了都跟这脏东西分不开了!
姜稚衣拦下惊蛰,让她先去将这发辫妥善收好,想到话本里或许写了破解办法,从书匣重新取出了那本《依依传》来看。
话本中,舅母的偏方制成之后,依依与情郎的形势急转直下——
边关忽然告急,依依的情郎身为将门中人,匆忙赶赴前线御敌,不得不与依依分离。
舅母欢天喜地,趁机与儿子商议起冲喜之事。
依依偶然听见母子俩的墙角,才知这一家人恶毒至此,却因寄人篱下,不敢贸然撕破脸,只好悄悄寻到一道长,请教如何才能破解偏方。
道长说倒也不难,只需她亲手用极阳极煞的凶器斩断那发辫即可。
依依听罢一想:她的情郎不是正巧打仗去了吗?等他凯旋,他那浴血沙场的佩剑便是她的法宝。她和情郎情比金坚,定能在那之前守住本心,绝不负他!
“……”
姜稚衣抬眼看了看自己这座金屋。
比金坚的珠玉她倒有十七八石,比金坚的情郎怕是还未出世,叫她找谁守住本心?又向谁去要这浴血沙场的凶器?
姜稚衣一面盘算着一面继续往后翻。
话本中,道长却已没有更多指教,后文也没再提及什么偏方,只一味讲情郎走后,依依是如何如何肝肠寸断,相思成灾,日日等待着边关的捷报。
眼看剩下的书页越来越薄,边关的仗却迟迟没打完,姜稚衣越翻越快,越翻越觉得不对劲儿。
直到一气儿翻到最后一页,一行小字跃然纸上——
上卷完,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卷分解。
“……”
谷雨带着茶水婢女进来添茶的时候,正见姜稚衣一股脑从书匣里倒出了一摞话本。
“郡主在找什么?”谷雨认不得太多字,“要不奴婢请惊蛰姐姐过来帮忙?”
“不必了。”
姜稚衣扫了眼那摞书,已是一目了然。
书匣里根本就没有下卷。
这三余书肆,送了本触霉头的话本过来也就罢了,竟还是本残卷。
她瑶光阁的赏是太好讨了吗?
姜稚衣看了眼窗外已晚的天色,板起脸:“备好车驾,明日一早去一趟三余书肆。”
“奴婢这就着人去安排。”
“郡主明日要出门吗?”一旁的茶水婢女提醒,“奴婢方才从外头回来,听说明日城中要有大事呢。”
“什么事?”
“就是河西那位打了胜仗的战神将军,好像就在明日回京。”
“怎么,”姜稚衣睨她一眼,“他将军回京是大事,我永盈郡主上街便不是?”
“郡主的事自然也是大事,只怕到时候街上人又多又挤,马车不便通行……”
“你是说,我明日就该待在府里哪儿都不去,让路给那……”姜稚衣忽地一顿,“你说哪位打了胜仗的将军?”
“就是三年前离京的,沈家那位——”
“那位成日打马过街招摇来去,斗鸡走狗没个正形,与我大表哥臭味相投的公子哥儿?”姜稚衣像听着了什么乐子,“你方才管他叫什么神?”
茶水婢女一噎。
谷雨一愣之下反应过来,扯开这没眼力见儿的婢女:“瞧你这没见识的!这年头是个从过军的都能叫战神啦?那沈家郎君多不着调的人,会打什么仗,也值得郡主给眼神?咱们郡主的马车上街,哪次不是人人退避三舍,从来只有人家为郡主夹道的,谁还敢挤着郡主不成?”
翌日一早,谷雨坐在慢如龟爬的马车中,听着窗外鼎沸的人声,看着车里姜稚衣结了霜的脸色,真想给自己这嘴来上一巴掌。
方才刚出崇仁坊的时候分明好好的,她还在拍马屁,说从来只听过状元游街,可没听过纨绔游街的,昨日那茶水婢女果真是大惊小怪。
郡主虽然没吭声,但看表情,她这马屁应该是拍着了。
哪儿想到到了外街,不知谁敲着锣喊了一嗓子,说边关来的将军们就快入城了,街头巷尾的人便全涌了出来,将整条主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年轻的姑娘兜了满怀的花枝,小孩儿骑在大人肩头,拍着手叽叽喳喳,壮汉们拖家带口地抢占高地。一眼望去,满街都是攒动的人头。
就这阵仗,别说郡主,怕是太上老君来了都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