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想了。
随之游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她看向仲长狸,却发觉他似乎在认真困扰这件事,眉头微蹙。她心下一动,竟有些想笑,又回想起往事。那时他将将化作人,对人类之事不解时便也总是如此。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道书生就都这么无用吗?”
“也不能这么说,多少败坏朝政的贪官可都是书生,这么一说,无用反倒是好些。”
“那阿游笃定自己能做官吗?为什么一定要当官呢?”
这天底下,是否只有这样一只小妖怪才能问出这种问题呢?
随子游没说话,只是打开折扇挡住脸,笑吟吟地去摸他头上晃动的白色耳朵。
他便只是蹙着眉,微微歪着头看着她,很是不解。
……最后他死在她怀里时,也是如此。
他歪着头,漂亮的眉眼蹙着,喉间的悲鸣不绝。
——那时他会回想起来他们一起看的话本中提过的吗?
负心多是读书人。
随之游看着仲长狸,并没有说出真相,只是低笑道:“许是阎王不懂情爱之事,便听不得他人为这些花前月下所囹圄的话罢了。”
“啊,有道理。”仲长狸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张开扇子,也笑了起来,“我便知道,阎王定然是嫉妒了。”
随之游在心中叹了口气,又说:“上神,阎王殿下想的未必就是错的。”
仲长狸挑眉。
她继续说:“小妖听二位上神的对话,私自揣测您那位夫人待你并不算好的样子,情爱一事本就苛求不得,既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上神为何念念不忘?不——”
随之游话音未落,陡然被一股神力击向洞府外壁,剧痛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她看向仲长狸,
仲长狸折扇已经挡住脸,狐狸眼竟有几分发红,话音却冰冷如深渊攀爬而上的毒蛇,“你懂什么?”
随之游吐出一口血,沉默了。
许久,她便也只是垂下眼睫,道:“是小妖逾越了。”
仲长狸没说话,似乎也不想多给她半分注视,兀自进了洞府。
刚进没几秒,阎王便出来了,颇有几分纳闷地看着她,“仲长做的?”
随之游扶着墙起身,心念一转,立刻决定挑拨离间,道:“他给我看了你幻境里的东西。”
阎王清俊的面容上露出冷笑,“猜到了。看了就看了,反正丢人的不是我。”
“那你这是——”他顿了下,便立刻猜出八九分,“你不是劝他了吧?”
随之游点头,“我怎么知道他这样啊!”
“那你知道太晚了。”阎王倒是十分善良,竟还给她施了治愈,又道:“你不去历劫吗?”
随之游一瞬间共情了,说:“可算明白了你说我杀了你讨厌的人是什么意思了。”
“嗯?”阎王挑眉,又道:“既然事已至此,我便直接问你,你想过日后如何应对仲长了吗?”
没想好,烦死了。
随之游不说话了。
“曾经我也是个凡人。”阎王突兀提起了这话,又说:“所以我且提点你一句,你的命格本不归五界掌管,这意味着若你得道,便可开辟第六界。”
随之游:“然后呢?”
阎王道:“然后直到某日,你却突然出现在了生死簿中。”
他看向随之游,本以为随之游面上会浮现惊诧或其他情绪,但并没有。
她仍是笑着的,仿佛在听些什么无关痛痒的事情,这跟他印象里那为了证道斩了四次情的人并不相同。
阎王拧眉,“你——”
“算了,看来你自己心里早就有数。”他又觉得自己干涉太多,陡然顿住话音,却又重新提起了方才搁下的话题,“无论你重返仙途有什么不甘,只希望你不要再招惹仲长了。”
不愧是好兄弟,感觉过不久就会半夜给她打电话说快来医院他第一次看见好兄弟喝酒喝得胃出血。
随之游本来便没打算招惹,却仍坏心地激阎王,“如果我非要呢?万一我就是个罪恶深重打算让所有人为我倾倒辗转反侧的祸世妖妃呢?”
阎王十分冷静地说:“你清醒一点,妲己的后人是仲长,不是你。”
随之游:“行吧。”
他又说:“他从前有一个执念,那边是练成第十尾。但他父亲是龙,坏了神狐血统,导致他需要十世为猫,才能摆脱龙族血统。”
“他为这条尾巴,甘愿十世为猫。”阎王顿了下,才说:“但现在,他仍只是九尾狐。”
随之游转身走向洞府,打算渡过自己最后一关心魔劫。
阎王看着她的背影,继续说:“你觉得,按照他的执念,你会有什么下场?”
随之游转头看他,“我知道。”
她又说:“他手中的折扇,是我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说完后,她径自走入洞府中,进入了法阵。
法阵银光一闪。
她消失在洞府中。


第32章
谢疾来到空我宗时, 空我宗的宗门已经被海水淹了三分钟之一了,他掌心间飞出一道神识弹过去。
片刻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我宗门口。
八海深处的神宫金碧辉煌, 谢疾站在门口,施法扣响了宫门。
水中的波涌令他的黑发黏在面上, 但他并不在意, 表情冷淡地继续叩门。
直到一刻钟, 那宫门内的人像是受不了一般,终于打开了小半间隙。
浅淡的金光透过缝隙内传出来。一只驼背,身形如乌龟,长相颇有几分慈祥的龟妖从缝隙内看他。
“阁下可是谛垣神君?”
“是。”
“阁下可为八海之乱而来?”
“是。”
“那阁下请回吧。”
“……”
谢疾抱着剑,抬眼望他,又看了看这座光站在外面就能看出来其豪华奢靡的神宫。
那龟妖看见他这样的目光,心中慌了片刻, 连忙道:“谛垣神君,请稍安勿躁, 莫要生出强闯之心啊!便是闯进来了, 这八海之乱不见得会好!”
谢疾收回了目光, 看向龟妖。
龟妖嗫嚅着话音, 耷拉着眼皮说道:“谛垣上神, 实不相瞒,我们殿下已经睡着了。”
谢疾淡淡问:“堂堂八海之主, 竟是如此待客之道?”
“您别误会了。”龟妖道:“殿下, 您或许也知道八海之乱跟一位姑娘有关。”
谢疾挑眉,“然后呢?”
“当年殿下下咒时还并未突破, 神力微弱, 因为若是没找到那姑娘的踪迹, 他便会一直沉睡下去。”龟妖老老实实地说,又补充道:“而八海本就为殿下意志之代表,若谛垣神君真想治理八海之乱,不如回禀天君先找出那女子罢。”
谢疾垂眸思量片刻,又道:“他睡了多久?”
龟妖面色复杂道:“最近醒来是在一百多年前,但可惜也才几日,殿下便又陷入了沉睡。”
他顿了下,这才想起来什么一般,又补充道:“那时殿下便说过,以后若是想平乱,则首先以那姑娘的消息为交换。”
“他自己都只说那姑娘,我又怎么知道是谁。”
谢疾移开视线,语气云淡风轻。
龟妖摊了摊手,“我当时也问了殿下那姑娘是谁,但殿下说,你们天界的人定然知晓。”
谢疾顿了下,“且等我先回禀此事。”
“那就麻烦谛垣神君了。”
龟妖道。
厚重的师门缓缓合上,那隐约透露的一丝浅淡金光也消散了。
谢疾指尖发光微亮,一息间,身形便也消失了。
“所以你是说,你并未见到谢疾?”
掌门捋着胡子,将信将疑地看向堂下禀报的鹿淞景。
“淞景徒儿,这上神降于修仙界啊多半是化形了,你确定这几日未尝见过特殊之人?”
一长老跟着问道,眼神热切。
其他几个长老也帮腔问着,问题却愈发刁钻,全然不信。
鹿淞景越听心中便越有几分慌乱,虽面上不显,但掌心内已生了些汗水。
但他却也不敢老实回答,那日之后,他便反复思考着谢疾话中的意思后才惊觉到这位剑尊竟有那样的心思,再加上这对话细细想来竟十之八九都有关随之游。
——他便愈发不想禀报上来。
鹿淞景虽心间有些慌乱,却仍强装镇定,将长老们的话题一一回复了去。
掌门只是沉默听着,半晌才出声道:“起来吧。”
鹿淞景道:“谢掌门。”
一长老又道:“掌门,不再问清楚吗?事关您登神啊!”
“无妨。”掌门咳嗽了几声,眉毛胡须都颤动了下,“这只能说明这次登神无需担忧罢,毕竟谢疾还需治理八海,自然是无暇顾及师门的。”
“也是。”长老闻言,长叹一口气,“还有三日便是登神大典了,我宗弟子已经设置了诸多禁令阵法,定然不会让那孽子来坏事。”
掌门面上十分满意,“不说这些年她修为如何,即便即将飞升登神,经过八重法阵也得掉层皮。”
“只是想来她曾经亦是我们门派最看重的弟子,怎么会误入歧途走到现在这般?”另一个长老面上略有担忧,又道:“这么好的苗子,可惜了。”
掌门面上并无多少起伏,“修仙之人,岁月如此漫长,保持初心本就难。何况她自小便锋芒毕露,毫不知收敛,才受挫一次便失去了道心。”
那长老称是,一转头看向鹿淞景,神情带了几分慈爱,“之前本座倒也遗憾你这般资质却未被你师傅好好教导,但现在看来,未必不是福气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倒是,不然又出来个祸害。”
长老幽默的话很快引起了其他长老的附和。
鹿淞景手指一动,抬起脸看向他,黑眸中满是认真,“弟子曾多番听见长老们如此惋惜师傅走入歧途,但弟子始终不知到底是何事?如今掌门便要登神了,弟子便愈发蒙恩受惊,请长老们指点一二,弟子务必引以为戒。”
几个长老和掌门便互相对视几眼,片刻后,掌门才道:“你可知锁妖镇魔塔?”
鹿淞景摇头。
另一个长老话音响起,颇有几分干枯苍老的声音竟显出几分讲故事般徐徐道来的感觉:
“万物有灵,虽然我们说降妖伏魔,但实际上这修仙界既有妖修也有魔修,他们出身与我们不同,却未必不是向道之心,我们又何须赶尽杀绝?但总有妖修魔修,因为不堪修仙界的漫长修炼,总会动起歪心思。他们放弃修行,也妖魔之身于凡间作乱,或吸食寿命,或滥杀无辜,或以人心为食。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众多修仙门派于凡间界便以术法建立了镇魔锁妖塔。”
……
“降妖伏魔之后——”
长老的胡子跟着话音一动一动,愈发像被挥动的拖把。
鸿蒙派的论道宫内,一众白衣弟子面色严肃,唯有一个身影在角落,靠着墙几乎缩在角落。
长老喊道:“随之游!”
他话音刚落下,那缩在角落的身影便颤动了下。
她茫然地站起身来,“啊?”
长老怒道:“等会儿就要下凡跟随师兄姐一起前去凡间诛邪了,这种时候了还不多听着?你以为你师傅能一直护着你?快两百岁的人了,马上都要继承你师傅衣钵了,还没有一点正形!”
他话音落下,道宫里一片议论声和笑声。
随之游仍是恍恍惚惚的。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听得累了,小憩一下,再醒来竟然感觉睡了十分久了。
她揉了下脑袋,老老实实挨骂。
一节下凡前的班会好不容易结束,随之游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正想跟随着师兄师姐们一起前往渡界山,却见一道寒光从天边闪烁过。
紧接着,她身上的传讯符便亮了起来。
随之游想也不想,唤出剑来便要飞过去,却又听前方一名师姐回头道:“随师妹,跟你那小情郎会面可以,可不要耽误下凡!”
烩面,什么烩面。
随之游脑子还有点糊,却也笑了起来,朝她摆手,“马上。”
飞剑直上九霄,白衣黑发随风而动。
她很快便到了方才那寒光闪烁的地方。
裴澹一袭青衣,唇若丹霞,单单站在剑上便显出几分钟灵毓秀的昳丽来。
他道:“还算有点眼色。”
随之游轻哼了声,伸出手,“给我吧?”
“哪有你这般一见人便要东西的道理。”裴澹淡笑,玩笑般,在她掌心放下一小包蜜饯,“喏,下凡路上拿着吃罢。”
“哇,就给点小零食啊。”随之游这么说着,手指却轻巧拆开了包装,捻起一枚金色蜜枣吃了,又立刻皱起了脸,“好甜,齁甜,受不了了。”
“有吗?”他笑着看她皱起来的脸,伸手便要拈一枚蜜枣,却见随之游陡然靠近,一手搂着他的腰便亲过去。他猝不及防,喉间溢出些声响,“唔——”
蜜枣的清甜中掺杂着绵密砂糖厚重的甜味,在唇齿交融间便搅动得愈发粘稠甜蜜,紊乱的呼吸带来阵阵燥热之气。
裴澹好一会儿才推开随之游,面上几分薄红,眸中带了几分羞恼,“你干什么!”
随之游眨眼,“我要下凡诛妖了诶,这么凶险,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你——”裴澹气得瞠目结舌,“但是你也不该,你这——”
随之游很失落道:“你不喜欢我吗?不喜欢我你就当被狗咬了吧,反正我赚了。”
“可是我们……”
他好半天又没说出下半句话。
随之游却安心地撞了下他肩膀,道:“哎呀干嘛啦,我感觉这次下凡后应该能再突破个几次,到时候也该当上剑尊了。到时候我娶你怎么样?刚刚情不自禁了,我的我的。”
裴澹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有说:“为什么不是我娶你。”
随之游诧异道:“你以为你为什么叫裴二?”
裴澹气得瞪她一眼,又冷冷道:“那这位永远第一的随一,赶紧和你同门汇合吧。”
“你又生气什么?”随之游很费解,突然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你别误会,那个师兄之前晚上约我出去是因为他……呃,就是他想问我另一个师姐的事情。对,就我跟他单纯师兄妹而已。”
裴澹惊诧道:“你居然还跟你师兄出去了?”
随之游:“……”
她清了清嗓子,抓着他衣袖,“我跟他出去怎么了,反正只会娶你。”
“你别在这里说胡话!刚刚我那是没察觉!”裴澹气得话音都高了几分,又说:“你也没必要跟我解释,我们也只是略有几分情谊而已。”
随之游道:“那有小师妹钻我被窝的事情还要说吗?”
裴澹:“……随一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妖塔的事情青霄宗也有所闻,这么危险的情况便不要在这里胡闹了。”
“知道知道,有妖魔窜逃,抓回去不就行了。”
随之游手没闲着,又拈起一枚蜜枣扔进嘴里。
裴澹见她如此,叹了口气,手心浮现银色法印,一柄通体青黑的镜子从掌心中出现。
他低声道:“这是我前不久历练时得到的,可保你清心明鉴,不入心魔。”
“这东西给我,你不怕你自己先生心魔啊?”
随之游拂去指尖的糖霜,却麻利地收下镜子。
裴澹挑眉,却说:“那就看随一大小姐,能不能不要老这么捉弄我了,这样我不说心魔,我至少不会老这么生气。”
“好好好,我发誓!”随之游捻起枣子递过去,“喏,吃点吧。”
裴澹看着她,凑过头去,殷红的薄唇贴着她的指尖,叼走了那枚枣子。
随之游没忍住捻了捻手指,道:“裴二,美人只配强者拥有!你这么漂亮,落在谁手上我都会不甘心的好吗?”
“是吗?”裴澹退开些距离,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心,“那就看你以后够不够强了。”
随之游笑嘻嘻的,又说:“枣子是不是太甜了,你没有味觉的吗?”
裴澹看着她的唇一张一合,舌头没忍住卷了枣核,低声道:“是有些,但还好。”
他两手扶着眉心,一手化出几分银光为她祈了几分神祝,“一路顺风。”
随之游便也行礼,“嗯,等我回来。”
两人就此告别,裴澹突然又喊她,狐疑道:“你刚刚说的那个小师妹是怎么回事?”
随之游这会儿早已御剑飞下去了,他便也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明明只是御剑,她却也不愿安生一般,速度极快,黑发飘扬下,连背影却透着几分得意与潇洒。
裴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云霄中,他才用手抵住唇,话音很轻,“算了,你听见了又要得意了。”
随之游早已入列,跟着鸿蒙派众师弟师姐一起前往渡界山。
半月后。
锁妖镇魔塔前七层塔约两丈高,屋檐翘边勾心斗角,被一阵气味诡异的黑气笼罩着。
鸿蒙派众弟子均祭出伏妖葫芦,面色凝重,不少弟子席地而坐兀自调息。
原本定下三日结束伏妖,将所有逃出的妖魔关入塔内。
但未曾想逃出的妖魔竟然如此强大,他们已经在这附近的村落花费了近半个月的时间了,弟子们伤亡惨重,如今才将将捉完。而现在,他们将所有捉到的妖魔关进镇魔锁妖塔内时,竟又发觉这妖怪们越被禁锢,妖塔内泄露出来的妖魔之气越发浓重。
将这些事情禀告给掌门和长老后,他们回信提出了猜测:恐怕塔内已如养蛊一般生出了真正的吞妖噬魔的领主。
一众弟子沉默不言,正用全力想塔内施法净化。
几个村民打扮的老人却提着篮子,朝着他们喊道:“各位仙人,可累了没有?这些日子里,你们为我们村治疗了人,如今看着快午饭的时间了,你们也没有回村,我们几个便料想你们还忙着伏魔除妖,便寻思带些吃食过——”
他们话音未落,镇魔锁妖塔内陡然发生变故,一道黑气陡然直冲向他们!
离他们最近的一名弟子陡然瞪大眼,一咬牙,直直冲过去施法想要施加屏障。但那魔气十分迅猛,只顷刻间,弟子便狠狠飞出半丈远,黑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他身后的几个老人家的食盒登时掉在地上,几个老人面色惶恐,吓得动弹不得,嘴里只冒出各种听不懂的方言。
“师弟!”
“小心!不要靠近!他已被魔气腐蚀!”?
“老人家速速进入屏障!”
混乱的声音中,锁妖塔中魔气却愈发四散,找到了弱点一般不断攻击着老人家。而那起先为了保护老人家而被魔气腐蚀的弟子,如今也彻底沦落为妖魔傀儡,不断攻击着他们。
恰巧这时,一道光芒浮现。
随之游御剑落下,迅速唤出飞剑开始护法,一边问一旁的师兄,“怎么回事?”
“随师妹,小心,这妖塔的魔气会腐——”
那弟子话音未落,一道魔气直接穿过他的心脏,黑血溅到随之游脸上。
下一刻,那弟子便开始疯狂攻击随之游,她立时意识到了事情是怎么回事。连忙飞身跳上飞剑,逡巡了一圈。
一共十八名弟子,已有四名魔化,三名正在保护几个老人,还有七人人正在努力将伏妖葫芦内的妖怪关入镇魔锁妖塔内,三名弟子护法。
不能这么下去了。
再这样拖下去,恐怕所有人都要被魔化,这魔气还在辐射,若殃及其他普通百姓。
随之游看着魔化的几个弟子,握紧了剑。
偏偏之时,天空中,长老与众长老话音如梵音般洪亮。
“所有鸿蒙派弟子,速速归宗!”
还在奋战的师姐颇为震撼,喊道:“掌门!现在若是回去,这魔气会腐蚀更多人。届时,这凡间只会死伤更多人啊!”
……
鸿蒙派议事殿内,掌门闭着眼,似在悟道,并没说话。
长老的话音也停了下来,长叹一口气。
“然后呢?”鹿淞景定定看着他,问:“发现魔气会侵蚀人后呢?”
长老许久才道:“本来若是归宗,便只会有四名弟子折损陨落,但随之游竭力反对,不愿意回修仙界重新商议。”?
议事殿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苍老的声音便又继续:“随之游亲手杀了十七名弟子,数十名普通百姓,随后只身一人直接进入了镇魔锁妖塔。”
窗外似乎落下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随风飘进窗内,鹿淞景忽然感觉眼睛很痛。他盯着那片雪花,看着它落在某个长老的肩头。
雪花慢慢融化,洇湿了一小片衣服。
这绒般模样却又簌簌落下的冰凉,也曾落在另一群弟子的身上。
而那时,又或者说此刻,随之游没有注意道这漫天的雪。她握着剑,眼睛发红,身上满是血污。曾经的同门门七零八落倒在地上。
最后一声“咚”响起。
她面前的大师姐也倒下,黑色的血将她的手沾染出狰狞模样。
随之游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剑,仰头看了眼天,才发觉已经下了漫天大雪。
如鹅毛般的白仿佛天空的碎片般破碎,但消融在遍地的血海中时,却又仿佛这雪都是红的。
她眼睛疼得几乎睁不开,身上被黏腻感侵袭。
这一刻,随之游竟然发觉自己没有任何感觉,任由湿湿凉凉落在脸上,她的裙角被扯动。
她低头,看见大师姐挣扎着呕出几口血,眼睛里已经被倒流的血染成了纯粹的红。
随之游举起剑,从未颤抖过的手这一刻也没有颤抖过,直直朝着她心口插过去。
“咔嚓——”
血液飞溅。
她想起来前不久师姐揶揄的话。
“随师妹,跟你那小情郎会面可以,可不要耽误下凡!”
随之游张了张嘴,竟然只能咧起嘴,干嚎了两声,连半分眼泪和声响也发不出。
“掌门,如论如何,弟子请求派出更多同门弟子下界支援!此事重大,由不得从长计议啊!”
“……好,弟子知道了。”
“众弟子听令,掌门已命我们速速回宗……如有弟子想回,便回!如有愿意坚守下来继续伏妖的弟子,就留下!”
“我知道此事凶险,大家又都是各宗精英,前途大好,想离开回去养伤也正常。我作为你们的大师姐,也绝不愿意你们这般冒险的!”
……
“随师妹,你是我们之中剑术最厉害的,若连我们也都全部……不要手下留情,你记住,这东西就和瘟疫一般,容不得你念同门之情!”
“随师妹,你听大师姐的,没事,人有六道轮回五界投胎,看开点。”
“我们既然宁愿违逆师门,早就想过了,修仙若无心怀天下之心,何苦来哉!”?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随师妹,其实我心悦于你!你在我心里比谢剑尊还帅!”
……
如此聒噪的一帮人,如今都不会再说话了。
这帮管无论相熟不相熟,管她叫随师妹的弟子已经不在了。
随之游用自己的铁剑挖着坑,剑钝了就捡起别的师兄师姐的剑,都钝了就用手。
或许有一天一夜,或许有两天两夜。
或许很久,又或许没多久。
一座又一座无名墓碑立起。
每一座,都插着一柄剑。
好像,该回去了。
要回去吗?
随之游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提着剑走向了镇魔锁妖塔。
公平一点,修仙人和平民死了这么多,你这妖塔不死干净说不过去吧?
她决定用剑超度众生。


第33章
“既然是妖, 有何杀不得?”
鸿蒙派议事殿内,鹿淞景疑惑的话音响起,刹那间, 殿内气氛凝重起来。
堂上闭目养神的掌门陡然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鹿淞景, 众长老频频对视, 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