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想起,如今通讯极其不发达,他占领河原之事在民间并未对外传播,便解释道:
“两个多月前,本王已经打下河原全境,歼灭俘获了全部北戎大军。如今,河原亦在本王治下。”
饶是周如植已经历经风霜,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惊呆了。
北戎骑兵凶悍无比。
就连刘渊那样的当世名将,手中直接指挥着十万精兵,能与北戎打个平手,保住鼎德极附近防线不被突破,偶尔能收割些蛮子的人头,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慎郡王才来北疆多久,一个连杜茂这样的人都瞧不上的落魄郡王,来的时候手上又有多少兵马?
可他竟然在短短大半年时间内,虎口夺食,将北戎布置了大量兵马的河原郡给抢了回来!
难怪他有底气对樊城说抢就抢,北戎骑兵都在他手下惨败,更何况樊城那些残兵败卒!
周如植心中震撼不已,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他似乎误打误撞选了一个了不得的主君!
“郡王有经天纬地之能!”
他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李洵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平淡地道:
“周卿过誉了。本王不过是仗着武器之利,侥幸取胜而已。真正要山河稳固,还得丰足粮仓,令民富兵强,如此才能真正不惧任何外敌。”
周如植望着淡然御马前行的年轻郡王,心中更添几分赞赏。
被发配于北疆不自怨自艾,取得如此大的成就也不骄不躁,这位郡王,胸中有大丘壑啊。
粮食是国之根本,郡王能认识到这个道理,并且不惜夺下樊城也要抢来他这个擅长农事的官员,便说明他是有远大目标的。
“郡王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全力襄助郡王!”
如此有能耐的郡王,说不定还真能搅动山河,将那高高在上的嘉佑帝从龙椅上扯下来。
想到这,周如植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斗志。
*
回到樊城,李洵就向治下的两郡两城都发去了通知文书,将设立农事司,任命周如植为司农令,往后四地农事安排,都要听他调遣。
对于周如植的准备工作,李洵也展现出了全力支持的态度。
周如植需要的人手,资料,他都会尽力满足他。
周如植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希望李洵能给他一些士兵做护卫,领着他在全部领地上走一圈。
他想实地去看看这些地方有多少耕地,问问当地老农种植了什么作物,用了什么种植方法,当地水利灌溉情况如何,土质各是什么情况等等。
总之他便是要对所有地方的农事情况全部摸一遍底。
李洵见他考虑得如此周到,心中很是欣慰,有周如植这样的专业人才,在农事上他可以稍微放下手了。
为了让周如植没有后顾之忧,他给周如植调拨了一百士兵做护卫保护他的安全,还派了两个书吏,减轻他的案牍之苦,又派了两个小厮照顾他生活起居,考虑到天气寒冷,甚至还配了一个大夫随行为他调理身体。
这隆重的随行队伍叫周如植感动不已,越发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干出成绩来。
他也没什么随身行李要收拾,本来准备带几件衣服就出发,李洵却对他道:
“杜茂恶行昭彰,明日本王将公开处决他以正风气,你可要看了再走?”
拿下了一块新的地盘,各种各样的事情有很多。
最基础的安抚之后,便需要进行系统性整顿。
首先要做的,便是整肃军风,只有军队的风气正了,才能真正凝聚出战斗力,以及得到百姓的好感与支持。
李洵打算从杜茂这个首恶开头。
“如何处决?”周如植问。
“自然是斩首。”
周如植想了一会儿道:
“郡王既然已定裁决,下官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倒是尧姜,我希望她能亲自去看着仇人身首异处。”
李洵闻言,便知道他是对这惩罚没什么不满了,相信他这上司,所以是否亲眼看到都无所谓。
“若令千金愿意去,本王会安排的。”
派人去问过周尧姜,她的答案是要去。
对此,李洵并不觉得太意外,这女子心性坚定,并不会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害怕血腥,想亲眼看到仇人伏法,是很正常的事。
于是,他便让人给她安排了轿子与护卫,第二天带她去现场观看。
这一天,处刑的菜市口刑场外是人山人海。
原本的军政长官被砍头,这样的热闹谁能不爱看,更何况,樊城百姓大多都是军眷,他们的家人在军中可是受了这杜茂不少的磋磨。
李洵坐在发号施令的案桌后,两侧都是威武的亲卫,脑满肠肥的杜茂被塞住嘴巴,捆得严严实实押了上来。
一个亲卫拿着李洵亲自写的判决书走上前去,大声宣读着杜茂的罪状。
第一条便是克扣军饷,军中一万五千士兵,足有一万三四的人都只能拿到一半军饷,导致士兵们几乎难以生存。
第二条则是吃空饷,其上报朝廷的名册上,樊城本应有正兵两万人,实际上只有一万五千人。
第三条则是哄抬物价,其垄断粮铺,哄抬物价,使得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除此之外,还有强抢民女,欺压百姓,滥杀士兵等种种罪过。
听到他曾经做过的这些事,城中百姓无论是否军眷,都愤怒极了。
军眷们对他克扣军饷早就不满,如今又得知他竟是哄抬物价的罪魁祸首,就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买不起米粮的那段时间,城中饿死了多少人,这些人都是他害死的!
想到死去的亲朋,想到曾经的穷困,众人恨得牙痒,大声疾呼:
“杀了他!杀了他!”
李洵站起身来,肃然问道:
“杜茂,你可知罪?”
杜茂被亲卫扯掉口中塞着的粗布。
面对百姓的愤恨,杜茂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心中恐惧至极,却依旧想要垂死挣扎,他奋力挣扎着大喊:
“慎郡王!你这是僭越!我是朝廷命官,你无权私自杀我!”
对于这样的指责,李洵一点都不在意,反而义正言辞地道:
“本王不杀你,难道等着你拿钱去打点关系,逃脱罪责吗?众位乡亲,你们说,本王应该给他这样的机会吗?”
官官相护在百姓心中是常识,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大声疾呼:
“不应该!”
还有人喊:
“请郡王为我们做主,杀了这狗官,为被他害死的人报仇!”
李洵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朗声道:
“大家放心,只要本王在一日,便绝不允许这等恶吏逍遥法外!本王不仅要杀杜茂,还要依法惩处其他曾经作恶的大小将官,彻底整顿樊城守军,让守军之中,再无人敢欺压普通士兵与百姓!”
这话叫围观百姓们惊喜不已。
早就听说郡王治下的士兵过得好,没想到连普通百姓也这么被维护。
他们平时可没少被杜茂和他手下那些狗官欺负,以往杜茂一手遮天,他们毫无办法,如今总算来了给他们伸冤张目的靠山了!
郡王不仅给他们施粥,还连这样的事都关注到了,才真正是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啊。
“郡王英明!”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便引得其余百姓都跟着喊起来,一时间声音山呼海啸。
李洵在呼喊声中,丢下了行刑令,刽子手挥起屠刀,满心不甘的杜茂人头落地。
紧接着,李洵宣布了一项政令:
接下来三日,百姓与士兵都可以到城中所设的检举处,检举军中大小将官曾经的恶行,贪污勒索,强奸,杀人或致人伤残者,尤为不赦。
城中各大施粥处旁边,都设立了好几个检举登记处。
有李洵这个郡王撑腰,再加上杜茂这首恶确确实实人头落地,城中的百姓们都壮了胆气,往日受了冤屈与欺压的都纷纷涌向了检举登记处。
军中也有同样的政策。
一时间,那些往日里作恶的将官们个个胆战心惊,却丝毫没有办法。
因为自从新的都头到了营中,慎郡王就下令把都头及以上将官全部关押起来了,为的就是让他们无法去阻拦这些检举者。
当然,那些良知尚存,没做坏事的,就问心无愧比较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相信,能为士兵和百姓做到这一步的郡王,不会让他们蒙受不白之冤。
事实证明,他们没有错信这位郡王。
*
书房之中,李洵正在接见周尧姜。
休养了几日,她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今日却是主动求见,为的正是这检举之事。
去外头看了那些排着长队的检举处,周尧姜心中有些忧虑,觉得应该向郡王提个醒。
“郡王,将官之中,并非所有人都是坏人,士兵与百姓,也并非所有人都心怀良善。如今检举之风盛行,若有人不忿上官曾经的处罚,挟私报复,胡乱检举怎么办?”
听到这话,李洵眼中带上了几分笑意。
他果然没看错周尧姜,这女孩和他父亲一样心系苍生,就算曾经身处杜茂的后院,自身陷入泥淖,她也依然会给予那些后院姬妾力所能及的帮助。
如今,又担心上了那些军中的无辜将官。
“周小姐所言很有道理。所以,本王早就在检举处言明,胡乱举报若被查出,当以诬告论处。而所有检举材料中,被检举比较多的将官,本王会让人抽取其中一件最严重的进行调查,若属实,则以此判罪。若不属实,则继续抽查。
而被检举较少的,更是要每件事都核实清楚,以免有人被诬告。”
这套流程他在燎原就做过,底下的书吏和护卫营士兵等人也是做惯了的。
周尧姜听到这些周到的防范安排,顿时有些脸红:
“倒是民女多言了……”
李洵却道:
“你能想到这些并且告诉本王,我很感激。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本王也不能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说不定你下次所提的建议,便是本王没想到的了。”
听着耳畔清润温和的声音,周尧姜想起,她和妹妹住在将军府,对整个府邸几乎都是畅通无阻的,她每次晚上睡不着,带着丫鬟出来走动,都能看到郡王的书房亮着灯。
白日里他也天不亮就起来了,打拳练剑后,便一整天都在外忙碌,休息的时间最多两个时辰。
身上肩负着两城两郡数十万军民的生计与安危,如何能不殚精竭虑呢?
他救了她全家,让自从娘死后就一直死气沉沉的父亲恢复了精神,让她和妹妹都有了安全无忧的生活,她一直很想自己也能帮他做些什么。
虽然今日没能帮到他,但听他这么说,她便一点都不气馁了。
他说过的,她可以建功立业,比男子也不差什么。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找到可以帮他的事!
*
花了十天时间,终于将卷宗整理清楚,对于将官们的处决也下来了。
杀人,强奸者一律公开斩首(1),其余致人伤残,抢夺民财,贪污勒索等罪名,则全部送到河原去服苦役。
上梁不正下梁歪,杜茂手下的参将,副将,大部分营指挥使,几乎全都沾染了死刑的罪名。
这些人与二十多个参与了杀人强奸的都头一起,被绑在樊城守军大营门口,当着营外的百姓,与营内的士兵,被杀了个人头滚滚。
杀了人,宣判了其余人等的罪名与判决,李洵对下头观看行刑的全体将士训话道:
“你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贫苦出身,本王相信没有人比你们更理解普通百姓的苦处。本王希望手下的军队,是爱护百姓的正义之师,还望各位将士勿忘出身,勿忘初心,从此以帮助保护百姓为己任!”
“须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们爱护百姓,人人爱护百姓,那么即使你们不在家,也有人爱护你们的妻儿老小!”
“检举制度会继续留存,若有人以为一朝披上了一点官皮,便可以把普通百姓不当人,随意欺压手下士兵,刚才斩首的那些便是你们的未来的下场!”
一番话落,大营外围观的百姓们首先叫起好来。
郡王这样的要求,他们先前闻所未闻,可谁希望自己平日里遇到的都是些兵老爷呢?若真能如郡王所说,当兵的都爱护帮助他们,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管能不能做到,郡王能当着百姓的面,公开这样要求手下的兵,便是真的方方面面都在为百姓着想了!
那些打开城门迎接郡王入城的将士们,可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营内的士兵们也跟着响应起来。
当兵最大的苦,不是每日操练的辛苦,也不是上阵杀敌的恐惧,而是上官的欺压。
一旦入伍便是终身,若遇到一个歹毒的上官,不仅克扣你军饷,还把人当牛马使唤,动辄打骂,那真是一辈子也无法翻身的绝望。
如今有了这检举制度,他们就终于不用再为此担心了。
果然到了郡王手下,日子就越来越好过了,一切都是充满希望的新气象。
而那些能坚守住底线的将官们,也都全部恢复了原位,继续统领着原本手下的军队。
看着被处死或者发配去做苦役的同僚,他们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也深深感激着郡王的明察秋毫,没让他们蒙受不白之冤。
一场审判大会以及继续存在的检举制度,让整个樊城守军的风气都为之一新。
而各个来自护卫营的新任都头,营指挥使,以及阳钺这个副将,还有李洵的亲自监督,也让整个樊城大营的训练逐渐走上了正轨。
终于将樊城的一干事宜捋顺,李洵又去河原巡视了一趟,便回樊城带着周家姐妹二人一起回到了肃城郡王府。
他答应过周如植,要照顾保护他的两个女儿,自然是不会将她们单独留在樊城,也不可能带着她们东奔西跑,所以还是送回郡王府,由妹妹照看比较合适。
因为早就写信回去交代过此事,七公主对此并不惊讶,并且早早就在府内给两姐妹收拾好了住的地方。
同为女子,七公主对两人的遭遇很是怜悯,也未对她们脸上的刺字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只柔声跟她们说,以后她们就住在她旁边的院子,缺什么都可以找她,千万不要拘束,不要委屈了自己。
还估摸着她们的身材让人做了些衣服,买了首饰,让她们先穿戴着,过两日再安排裁缝给她们量身定做。
这种细致的小事,李洵就从未想到过。
见妹妹说话做事如此周到妥帖,李洵心中很是感慨。
她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一步,也是不容易。只怪他无人可用,才让她不得不担起这样的责任。
不过,能成长起来总归是一件好事,以后不管她结婚不结婚,都能自己立得住。
正说着话,外头便有亲卫来报:
“郡王,万德贵他们领着流民进城了,这次有三万多人,东门那边人手不太够。”
如今天气寒冷,而河原又有较多余粮,李洵早就决定再招揽一些流民,也让多一些人得以活命,上次流民到后没多久,便又把万德贵调回了肃城,让他带着一批人和钱,去路上再收容些流民回来。
去了近一个月,看来正好是今日回来了,倒是成果颇丰。
听到亲卫这话,李洵微微皱眉:
“怎么会人手不够?肃城厢军何在?”
如今郡城内的厢军规模可是有三千多人,安置几万流民哪有不够的道理。
亲卫解释道:
“回郡王,是登记的人手不够,郡守大人说,如今年末岁尾的,府衙里的书吏都派出去核税了,厢军中识字的人也不多……”
这倒真是让李洵有点犯难。
上次安顿流民,便是从厢军里找了两三个识字的人来做的,但当时只有一千人,和这次的三万多人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
偏偏又赶上了年末,府衙的书吏也无法借调,确实有些麻烦。
“婉儿,府中识字的丫鬟小厮有多少人?”
他首先想的便是从郡王府找人。
七公主想了想,道:
“府中下人,识字会写的人不多,恐怕也凑不了几人,我先去点点,若不够……要不从城中的商户家里,找几家借几个账房来?”
李洵正要点头,便听七公主身边的周尧姜发话了:
“郡王,公主,民女这边有个办法,不必这么麻烦,不知道是否可行。”
李洵知她是个聪慧有眼界的女子,闻言道:
“你且说说看。”
周尧姜低声道:
“和我们一同回来的那些姐妹,有好些都是官宦之后,我们这样的人,从小学管家,都能写会算,也不像其他大家闺秀一样不便出来见人,您要是不嫌弃,大可以派我们去。”
这话叫李洵恍然大悟,他倒是没想起这一层。
这次他回来的时候,顺便把樊城军营里的营妓,还有那些被杀的将官家中愿意服从他安排的侍妾等一起带回来了。
他不讲究犯官家眷要充军这一套,也不想在自己军中留下营妓这种对女子来说过于残酷,对士兵来说也很不健康的存在,便把这些人全部带了回来,准备像之前一样,给她们安排一份生计。
他对这些人接触很少,不太了解她们,倒是没想到这其中还藏了许多人才。
他手下都是一群当兵的,大多出身贫苦,能有那个觉悟和机会去识字的非常少,倒不如好好把这些人利用起来。
而且,文书工作本来就很适合体力弱势的女孩子。
“这倒是个好办法。你赶紧去叫人,让她们准备一下,便立刻随本王去东门救济所吧。”
“遵命!”
周尧姜眸子亮亮的,脸上难得的有了一丝笑意,福了个身便脚步轻快地叫人去了。
作者有话说:
(1)强奸在古代很多朝代都是死罪,本文也沿用了这一设定。


第67章
张巧奴等人是坐着马车被送到郡王府的, 她们这样的身份,自然只能走侧门,然后在一处专门的院子里, 等着王府的管事来安置。
厅堂里,几十个身份各异的女子聚集在一起, 围着几个大火盆取暖,却并不敢四处走动,乍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 还是郡王府这样高不可攀的地方, 众人心中都充满了忐忑。
虽然郡王派人来说过,没有去处的可以跟着一起回肃城,会给她们安排活计, 她们却不知道到底会被安排什么活计。
一切都是未知的, 她们的身份也没有能力去探知更多的消息。
“你们说, 郡王把我们带进府里,有没有可能把咱们收房啊?”
一个长着一张丰润甜美面庞的年轻女子忍不住率先开口道, 从她的面相便能看出, 这并不是一个太有城府的女子。
听出她声音里的期待,一个面容冷艳,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妩媚风情的女子冷冷地道:
“宋怜怜,发什么白日梦呢!郡王那等天人之姿, 又位高权重,后院里什么样的绝色美人没有, 要收咱们这些青楼瓦肆里出来的人!”
两人都是青楼出身, 后来被军中的将官买回来做了小妾, 因为在青楼里早就绝了生育, 也没个子嗣。将官被郡王斩杀又抄了家, 她们就无家可归了。
留在樊城也不知道如何谋生,既然郡王发了话,便也只能跟着来碰碰运气。
因为两人都出身青楼,宋怜怜对这个名叫张巧奴的花魁便下意识有几分亲近,可张巧奴对她总是不冷不热。
不过,宋怜怜对此并不计较,只是听到这话,心中的期待破灭,便难免有些怏怏。
一个脸上刺字的中年妇人道:
“你们面容姣好,大概是能被赏赐给郡王手下得用的亲兵的。听说郡王对手下的兵很好,以后倒是不愁前途。”
宋怜怜顿时眼前一亮:
“齐婶,你曾经是官家夫人,你说得话肯定没错!跟不了郡王,跟个郡王亲兵也是不错的。这样还能做个正头娘子呢!凭我的手段,肯定能把他好好笼络住!”
人群中好些个脸上刺字的女孩子却是神色一黯。
齐婶婶说得很有道理,将收容的女子赏赐给手下士兵是将军们很常见的做法。
可她们都是犯官之后,毁了容颜,又在军营的磋磨中早就丧失了生育能力。即使被郡王赐给手下的兵,恐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没了清白的身子,也没有完好的容颜,甚至连妇人最基本的生育之责都不能履行,人家又凭什么善待她们呢。
想到未来的凄惨前景,这些女子心下满是灰暗。
到了这份上按理说早该去死的,偏生又总是没那个勇气对自己下不去手,便只好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活到敢去死的那一天便罢了。
正说着话,周尧姜来了,她身上再也不见往日的冰冷郁气,虽然没有笑,却莫名让人觉得她心情不错。
这里头除了少数几个将官家的妾侍,其他人都是熟识她的。
虽然她曾经和她们一样,都是军中的军奴,却有个好父亲,不用和她们一样,白日里做杂活儿,晚上还得伺候军中的将官士兵。
后来她更是被守将杜茂带进府里做了妾侍,彻底摆脱了被众多男人觊觎的命运。
如今杜茂倒台,她父亲又被郡王重用,她也重新成了官家小姐。
有这样好的命,自然是能开怀一些的。
周尧姜见众人看着她的穿戴,眼中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羡慕,心中也有些难过。
她是走出泥淖了,她们却还前途未卜,不知道多忧虑惶恐。
不是人人都有她和妹妹那样幸运的。
“众位姐妹中,有哪些人是会写字的,站出来我看看。”
周尧姜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众人不敢忽视她的话,虽然不明所以,但所有会写字的人还是站了出来。
军妓里的犯官后代占了一半以上,再加上两个出身青楼的妾侍,总共有二十四人。
周尧姜觉得这对她们来说是一个机会,担心有人想不明白把握不住,便索性说得清楚一些:
“郡王那里有个临时的差事让大家做,大家要尽心才好。郡王是仁德之主,用人不拘小节,如今手下又正缺识文断字的人,大家一定要好好表现。”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又惊又喜。
她们完全没想过,自己曾经所学的识文断字的能力竟然还能派上用场。
若真的能被郡王留下来当差,在郡王府做个掌管一亩三分地的妈妈婆子,也比胡乱被配给郡王手下的兵,继续受磋磨要好啊。
众人心中都生出了一层期待,发誓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做好郡王交待的差事。
但得知是去给流民做登记的时候,她们心里多少便有些害怕。
反应最大的是宋怜怜,吓得脸都白了:
“我听说那些流民都是很凶恶的,他们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见什么吃什么,甚至饿极了连人都吃!还有人染了疫病,会传人,一个不好就会死很多人!”
她话音刚落,就被张巧奴怼了:
“你害怕可以不去,不要耽误其他人。”
宋怜怜嗫喏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敢违抗郡王的命令……”
周尧姜见状道:
“此事全凭自愿,郡王不会因此而怪罪谁的。”
虽然郡王没这么说,但她直觉就觉得,郡王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怪罪她们这些小女子。
宋怜怜就赶紧道:
“那我还是不去了。”
也就只有这一个不去,其余人,还是对改变命运的渴望战胜了对流民的恐惧,选择了去。
当她们到达现场,却发现先前的恐惧完全是她们杞人忧天了。
整个安置所附近,站着很多拿着长枪与军刀的士兵在维持秩序。
而流民们虽然确实衣衫褴褛瘦骨嶙峋,显得有些形容可怖,但不管是施粥的地方还是登记台前,都井然有序地排着队,根本不见拥挤喧哗。
而且,郡王也考虑到疫病传染性的问题,给每个人不管是士兵,还是她们这样来打杂的,都发了厚实的浆布套在脸上,头上,把口鼻头发都遮起来,身上也穿了同色的长布袍子遮住衣服,
流民们登记和领粥的时候,都离她们足有三尺远,让人一下子就觉得安全了很多。
等回去的时候,只需要换掉那一层布袍子送去清洗,自己的衣物头发却还是干干净净的。
有了安全感,流民们也把她们当官家人恭恭敬敬的,而且还听说做这次登记有每天一百文的工钱,众女子便做得越发起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