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么算起来,每家都至少能分一二十亩田地……简直好得像是做梦一样!以前那些地主老爷,做到这份上可是要收七成租子的!”
“难怪都说郡王仁德呢,可不是么,哪个官老爷都没对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这么好过!”
“他们可真是做了件好事,请了郡王来!”
“哎呀,早知道我也跟着全队长去了,轻轻松松就得了一贯赏钱!”
“虽然我没得到赏钱,但我还是得说,跟着郡王可真好啊!这日子一下子就有盼头了!”
“谁说不是呢!”
……
众士兵聚集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兴奋地讨论着各种未来的政策,军中的待遇,个个脸上都挂着幸福向往的笑意。
周如植从自己的营房出来领饭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从未有过的生机勃勃的场面。
昨日里,杜茂来找他,说今天钦差要来,警告他不准乱说话。
或许是担心他乱跑,今天直接让人把他软禁在了军帐之中。
上午便听得军营里闹哄哄的,但隔得远,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军帐前的士兵也不见了,小女儿怯生生地说她饿了,他便将女儿锁进柜子里,自己拿着碗篮等出来领饭。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往日里连吃饭时死气沉沉的营地,今天竟然热闹得如同富庶人家办喜酒一样。
所有士兵脸上的麻木绝望都消失了,个个喜气洋洋,眼睛里有了光,似乎突然之间就对未来充满希望。
众人说话的声音太大,到处都是高谈阔论,反而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觉得郡王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很高。
周如植自从来樊城以后,难得地对女儿们以外的事情有了一分关注,他饱经沧桑而显得冷漠的脸上眉头微皱,看向营地的目光里多了一分疑惑。
今天这樊城守军大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带着疑惑去领饭,发现连打饭的伙夫也是面带喜色哼着小曲。
若这营中发生什么大事,也是会影响到他与女儿的,思索片刻,他破天荒地主动与伙夫搭话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伙夫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周书吏还不知道?今天郡王接管咱们樊城大营了啊!”
周如植手中的碗顿时一颤,险些把汤水撒了出去。
郡王接管樊城大营?
每一个字都明白,却是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大石砸在地面。
这附近的郡王,除了那位大皇子便没有别人。
可他一个诸侯王,被皇帝猜忌防范还来不及,哪有什么权力接管边防守军大营。
如此胆大妄为……那位大皇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65章
李洵稳定了军心, 稍微空闲下来,这才开始处理周如植的事。
听伍汲那里汇报的消息,他很清楚, 以周如植如今的状态,就算把人抢了过来, 也未见得能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一个人在接连遭受至爱惨死,自身前途夭折,女儿又因为自己的缘故毁了一生, 其心理上的创伤必然很难愈合。
李洵虽说对周如植志在必得, 却也并非要立刻强迫他上岗工作,他还是有耐心等他慢慢修复心情的。
对于周家父女三人来说,为今之计最重要的便是让他们三人团聚, 有个安全的环境, 也免得两个女孩子继续担惊受怕。
不想让周如植有太大心理负担, 他便没有召见他,只让人把他和他的小女儿一起带到已经清理过后的将军府里, 与大女儿周尧姜团聚。
下了这个命令后, 他又将王常青叫来,与他一起商定此次关于樊城基层将领的提拔问题。
王常青虽说缺少些机变能力,很难独当一面,带人确实是一把好手。
经过河原一战犒赏后的提拔, 整个护卫营被抽调得七零八落。但经过短短数月的训练后,新的护卫营在他手下再次变得有模有样。
这些人里, 先前那部分有战功未得到提拔, 训练方面也比较出色的, 如今便正好可以用起来了。
不过, 这次暂时不需要对最基层的队长进行职位变动, 以免引起底层士兵的大规模反弹,所以暂时只需要提拔一百多号队长做代都头。
这就不仅要考虑到这些人的战功,训练成绩,还得考虑其组织管理能力。
这一切,毫无疑问是王常青这个经常带着他们的总教头了解得最清楚。
当然,前提是他平日里对手下的护卫们留心得足够多。
这也是对王常青的一次考验。
“本王需要提拔一些都头来协助阳钺训练管理樊城守军,你觉得哪些人合适?写一份条陈给我。”
王常青问清李洵需要的人数,以及对这些人的要求,便说需要思索考量,李洵准他回去慢慢准备。
他走后没多久,负责清点将军府与樊城守军大营库房的林小狼来了。
这小子本是夏金良身边的,因为被夏金良教的能写会算,人也机灵,便被李洵留在身边听用了,这次来樊城也带了过来。
“郡王,已经初步点出一个数目了。守军大营库房里,共有粮食两百七十万斤,各类兵器三千五百把,马匹一千匹,军服三千套,药材五百斤……”
“而且杜将军府上查抄了好些金银财宝,单是现银和银票就有四万多两,还有各色珠宝三大箱,真是富得流油啊!”
李洵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又问:
“那些粮食品质如何?”
林小狼兴奋地道:“品质可比当初咱们燎原那边的好多了,不仅所有粮食都能食用,里头还有一部分是新米!”
这令李洵十分意外。
要知道当初在燎原大营里查抄出来的粮食,不仅全是陈米陈麦,相当大一部分还是生了虫的,甚至还有一部分发了霉完全无法食用。
“怎么有这么多好粮?”
林小狼道:
“听被抓捕的粮草官说,是那杜茂听说南边遭了蝗灾,提前屯了粮,为的就是在城里高价卖呢!如今城中的几家粮铺,背后的东家都是他!”
李洵听完微微皱眉,杜茂这垃圾,真是什么黑心钱都赚!
“明日将那几家粮铺也查抄了,调一部分米粮,在城中开设六个施粥点,全天为城中百姓施粥。等军中的军饷下发后,再开设官办粮铺平抑物价。”
大冬天里,先保存人命要紧,很多人家都没了余钱,必须先救济。
某种意义上,杜茂也算做了件好事。
他屯了这许多米粮,其实已经足够养活樊城军民一两个月了,暂时还不用从其他地方运粮。
吩咐完了林小狼赈济城中百姓的事,李洵又批了一些送上来的条陈,这才入睡。
第二天一早,起来先打了会儿拳,吃过早饭又去樊城守军大营视察了操练情况,回到将军府,便听亲兵汇报说王常青已经等候了半个时辰了。
李洵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下青黑,显然昨天晚上是熬了夜的。
他沉稳地站在李洵面前:
“郡王,您要的条陈写好了。”
李洵打开这一叠装订好的册子,仔细地阅读起来。
王常青这条陈写得很细致,每一个他要的人,功勋几何,个人长短处,平日其所在队的训练成绩如何,都写得一清二楚。
其中的大多数,都和李洵平时观察到的结论大差不离,可见平日里确实是用了心的。
这一次,李洵终于对王常青办的事有了几分满意,他在条陈上头盖上了自己的玉印,开口道:
“你这条陈写的不错,就照上头的名单通知下去吧。”
向来沉稳的王常青这次忍不住诧异地抬起了头:
“殿下……?”
他完全不敢相信,殿下竟然对条陈上的人选没有任何反对,这不就相当于将整个樊城大营的将官选拔权都交给了他吗?
“有什么问题吗?”
王常青摇了摇头,眼角却有些湿润。他哽咽着道:
“只是没想到,殿下还愿意相信属下!”
他以为殿下因为肃城南郊那件事便彻底厌弃了他,所以才接连提拔了资历不如他的林乐庆和伍汲,都委以重任,唯有他只能继续掌着小小的护卫营练兵。
李洵眼中含笑,温和地看着他:
“说什么傻话,你是最早跟着我的人,我怎么会不信任你。是不是心里的那道坎还没过得去?”
说着,李洵站起身来,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本王早就说过了,对于你与伍汲,林乐庆等人的安排,虽与军功有关,更多的却是因为适合。你合适练兵,在总教头的位置上为本王输送人才,一样很重要,明白吗?”
难得听到李洵如此温和地对他说话,王常青只觉得所有的委屈都一起涌上来,却又在瞬间消散了,只留下眼眶热烫得难受。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狠狠点头,心中却前所未有地振奋起来。
原来殿下不是不信任他,只是交给了他和伍汲他们不同的任务,如此,他一定要更加用心地训练护卫营的士兵们才是。
这可是郡王殿下未来的人才储备库,非常重要,不容有失!
见王常青一改往日的颓丧,意气风发地离开,李洵心中也很高兴。
十指有长短,能力不一样,受重用程度便不一样。
王常青是最初便跟着他的人,一直很忠心,他并不希望他因为那些心结,最终与他走散。
如今他能想通,好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创造价值,便再好不过了。
*
李洵这边处理着琐碎政务的同时,在占领樊城的当天下午,周如植父女二人便被送到了将军府。
得知慎郡王已经进城,周如植以为是李洵要召见他,心中难免有些抵触。
被害得妻死女毁,他对整个李氏皇族的人都没什么好感,更别提再为其效力了。
但走到将军府,才发现那士兵直接领着他们去了后院。
“郡王交待了,周大小姐受了重伤,或许由亲人照顾着比较好。周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院子里的人便是。”
听到这话,周如植顿时着急起来,也顾不上那么多别的事,立刻急匆匆地踏入了房间。
父女之间,一路落难,早不像当初为官时那样诸多避讳,他带着小女儿径直奔向内室的床前。
一走近,便见大女儿以俯趴的姿势卧在床上,脑袋被侧放在枕头上,双目紧闭,一张小脸惨白如纸,嘴唇也干得起皮,明显病得不轻。
周如植心痛不已,沙哑着嗓子喊了声尧姜,却根本不敢触碰她。
尧姜如今的样子,时刻提醒着他,是自己害得明媚端庄的女儿沦落到如此地步。这是他心中无法愈合的伤口,一碰就流血。
“姐姐!”
胆小怯懦的周尧珠却担心地扑了过去,一摸她的额头便惊叫道,“好烫,爹爹,姐姐在发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尧姜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周如植急切地质问道。
站在一边的丫鬟原就是伺候周尧姜的,没被关押便是李洵为了照顾周尧姜破例留下来。
听到周如植问话,她连忙上前解释道:
“先前姨娘被老爷打了一顿,背上全是很深的鞭伤,所以这几天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烧。”
周如植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外伤严重了会引起发烧,稍有不慎甚至会致命,心中真是恨极了杜茂。
他强抢他的女儿便罢了,竟然还如此苛待她!
“快去请军医来!”
此时顾不上追究杜茂那畜生,当务之急是把女儿的伤治好。
丫鬟却道:
“先前就已经喊了军医来开了涂的药和吃的药,可姨娘似乎心存死志,吃的药根本喂不进去。”
周如植的心针扎似的痛,强忍着哽咽道:
“再去拿药来,我来喂!”
此时他终于明白慎郡王让他们这些亲人来照顾尧姜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尧姜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如此地步。
新的药很快端来,他让小女儿扶着大女儿,一边像小时候给她们姐妹喂药的时候一样轻声哄劝,一边给周尧姜喂药,这才把药喂进去。
尧姜她虽然陷入了昏迷,却终究是被亲人的声音安抚,能正常吃药了。
退烧药吃了一整天才起了作用,周如植和小女儿整整守在周尧姜床前一天一夜,尧姜的高烧才退下去。
这天上午,她终于悠悠醒来。
“尧姜!”
“姐姐!”
周尧姜虚弱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心中无比牵挂的父亲和妹妹。
“爹,妹妹,你们怎么来了?”她有些吃力地道。
得知自身的处境已经安全,又是面对亲姐姐,周尧珠的胆子逐渐变大了,她解释道:
“杜茂那狗贼被慎郡王和钦差抓了,那慎郡王特意让我们来照顾你的。”
听到钦差二字,周尧姜心中一喜,眼中也有了一丝急迫:
“钦差待爹爹如何?”
周尧珠道:
“我们进府后就一直在照顾你,还没见到钦差,不过慎郡王对我们却十分优待,给我们都准备了很好的房间,还派丫鬟照顾我们,一应礼遇犹如贵客!”
听到这话,周尧姜心中绷着的那口气彻底松懈下来。慎郡王这般态度,便意味着父亲以后的前途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了吧,如此她也不用再担心了。
看着父亲和妹妹脸上的疲惫憔悴,她柔声道:
“爹,妹妹,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快去休息,别熬坏了身体。”
两人不眠不休在床前照顾了一天一夜,确实十分疲惫了,周如植见尧姜精神尚可,心中也放松下来,从善如流地去休息了。
谁知道当天夜里,照顾尧姜的丫鬟却惊慌地大喊,说周姨娘上吊自尽了。
周如植慌忙赶过到女儿的房间,便见几个丫鬟婆子正将尧姜从上吊的白绫上取下来,尧姜脸色发紫,生死不知地躺在那里。
“快叫大夫!快救救我的女儿!”
他惊慌地大喊道,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漠冷静。
因为周尧姜的病情已经好转,军中的大夫已经回到了军营,如今大半夜要请,必然要通过李洵。
府中的侍卫是李洵的亲卫,深知他对周如植的重视,不敢耽误,赶紧向李洵报告。
李洵刚睡下不久,听了侍卫的汇报,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吩咐道:
“让军医骑马,立刻赶来!”
为了方便管理,城中有宵禁,没有特许任何人都不准出门,更别提骑马了。所以这事必须要他特批。
见亲卫领命而去,李洵也睡不着了。
多次剿匪,他深知那些从匪窝里被救出的女子,很多都会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而选择自尽。
在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后,后来每次剿匪,若有救回来的女子,他都会让人格外注意防范。待她们情绪稳定些,便将人送回肃城的郡王府,让七公主给她们一份工作,谁也不认识她们,不知道她们的过去,反而能渐渐开始新的生活。
周尧姜这里,他原本也是让人注意着的,可到底是百密一疏,明明她醒来后情绪十分稳定,还主动吃了饭,谁知却还是趁人不备选择自尽。
如今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赶到的时候,周家的小女儿正抱着周尧姜痛哭,周尧姜已经醒了过来,却是面如死灰,一句话也不说,显然是死志不改。
周如植跪在她面前,不断地捶打着自己:
“尧姜,都是爹的错,你要怪就怪我,不要这么伤害自己!”
“郡王到了!”
亲卫的提醒让这一出生死大戏有了片刻的暂停。
但周如植此时眼中哪里能顾得上一个不太愿意见到的郡王,只看了一眼,注意力便全部回到了大女儿身上。
李洵看周尧姜的神色,便知道若不打消了她寻死的念头,就算救下她这一次,下次她也依然很趁人不备再次寻短见。
“你们先回避一下,本王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周小姐说。”
这屋里,没有人能反抗李洵的命令,就连周如植,也只能不甘不愿地退下。
屋子里瞬间只剩下李洵和木然靠坐在床头的周尧姜。
“敢问周小姐做错了什么,竟要赔上性命来惩罚自己和至亲?”李洵肃然发问。
听到这话,周尧姜脸上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
“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不想让妹妹和父亲蒙羞。”
李洵道: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本王并不认为,他们会以你为耻。而且,你在绝境之下没有一头碰死,而是坚强地与恶人虚与委蛇,护得妹妹与父亲周全,如此忍辱负重,坚韧不拔,又有什么可耻?”
周尧姜心头微讶,她从未想过,身为男子的郡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便是如此,连她都忍不住要被说服了。
可她终究还是明白现实,静默了一会儿,悲凉地道:
“世间恐怕只有郡王一人会这样认为。流言蜚语,积毁销骨,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便没必要因为自己再拖累父亲和妹妹的名声了。”
李洵傲然道:
“哪怕世间真的只有我一人这样认为,那也足够了!本王一人,便足以庇护你们全家周全!”
这话语之中的霸气与自信,令周尧姜陡然生出一种安全感来,她头一次认真地看向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郡王,他年轻俊美,却浑身散发着令人折服的风采,颇有书中所写的人主气度。
他目光平和地看着她,深沉的双眸中是她刺字的脸,却没有任何鄙夷与回避的神色。
“周小姐,你认为你的价值只在他人的闲言碎语中吗?”
周尧姜愣了一下,反问道:
“我只是个小女子,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李洵道:
“我听闻你满腹经纶,比男子也不差什么。前朝开国时的华阳公主,同样是女子,却能组建娘子军,镇守娘子关,建立千古功业。你这条命,既然可以随意舍弃,为何不用来建功立业,让你的父亲与妹妹以你为傲?”
“这岂不比窝囊地吊死在这陋室之中来得划算?”
周尧姜本就是广阅诗书长大的,眼界见识不同于一般女子,她又是长女,身上自有一种保护妹妹,支撑家里的责任感。
“窝囊地吊死”,这话如同重锤击打在鼓面上,猛然激起了周尧姜心中的斗志。
她的眼中逐渐点燃亮光。
“郡王真的觉得我能做到?”
李洵坚定地道:
“只要你想,你便能。本王也能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
让一个人活下去,最重要的,便是找到其价值。
周尧姜思索了许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芒逐渐坚定,她支撑着身体从床上走下来,朝着李洵微微一福身:
“多谢郡王教诲!”
当周如植等人得到传唤回到内室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长女整个人的神态目光已经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还为之前寻死吓到他们道歉。
周如植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内心却头一次对李洵这位李氏皇族生出了些许感激。
欠了这样大的一份恩情,再加上先前右相处的人情,也由不得他不想为李洵效力了。
只是,他得先弄明白这位大皇子的打算,再确定自己究竟为他提供何等程度的助力。
安顿好了女儿,第二天一早,他主动求见李洵。
对于他的主动来访,李洵有些欣喜,立刻让人泡了好茶,请他上座。
见这位皇长子面对他的冷淡,泰然自若地寒暄,其神色平和安宁,丝毫没有做下大逆不道之事的不安与急迫。
周如植终于忍不住问道:
“敢问郡王,冒天下之大不韪从杜茂手中夺权,意欲何为?”
李洵笑着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道:
“自然是为了夺取周大人这不世良材!谁叫先前杜茂不识趣放人呢。”
周如植初听只觉得荒谬,可仔细一想,樊城比燎原的面积还小,没有什么出产,也并不地处要紧的关隘,甚至连士兵也孱弱不堪——
真的没有什么值得这位皇长子甘冒被皇帝猜忌降罪的风险,非要拿下。
除了他。
之前,这位大皇子确实派手下副将前来游说,且向杜茂重金讨要过他。
周如植心中大震。
所以……他真的是为了他才如此大费周章!
半生不得志,被人怀疑,排挤,打压,从未有哪个上峰如此重视过他。
这位慎郡王,似乎是真的非常认可他的才能,所以才对他如此温和,连带对他的女儿们也关怀备至。
士为知己者死。如此伯乐,便是效死也是应当的。
可他不是一个人,他不能明知道前头是万丈悬崖,还带着女儿们一起跳下去。
“难道郡王不怕陛下降罪?”
李洵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轻轻一笑,带着睥睨天下的自信:
“周如植,你记住一句话,本王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随本王出城,给你看个东西。”
两人一道骑马朝着西边走了三四十余里远,然后李洵让随行的一队护卫上前,吩咐道:
“给周大人演示一下我军的震天雷。”
那一队士兵齐声应是,然后上前几步,从随身携带的布袋子里掏出一个圆形的铁球,用火折子点燃,用全力朝着一块大石头扔了过去。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瞬间碎石飞溅,待黑烟散去,那石头便被砸出了很大一片浅坑,若是换成血肉之躯的人或者马,后果不堪设想。
周如植呆若木鸡,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郡王竟然藏着如此厉害的神兵。
而从他们身下的马匹面对这巨响几乎无动于衷的反应来看,显然此物在他们军中是大规模长期使用的。
难怪他丝毫不怕皇帝追责。
有如此依仗,又有上万兵马,还很得民心,偏居一隅绝对固若金汤。
跟着这样的主君,似乎真的没有先前所想的那样糟糕。
他心悦诚服地下马,朝李洵行了个礼:
“既蒙郡王看得起,下臣便将自身与小女的身家性命都托付于您!”
李洵亲自将他扶了起来,郑重道:
“本王定不负所托。”


第66章
“不知郡王打算让下官司职何地?下官想早些去上任。”
回城的路上, 周如植主动打马上前询问道。
李洵对他如此积极的态度有些惊讶,玩笑道:
“早就听林相说周卿勤勉,果然是一刻也舍不下公务的人啊。”
周如植板板正正道:
“郡王如此抬爱, 下官不敢辜负。”
未竟之言却是,他既然将自己和女儿们的身家性命都寄托于慎郡王这条船上, 自然是希望他越强大越好。那样他和女儿们才足够安全。
而且他还有些隐秘的心思。
慎郡王不管是其被弃置边疆的经历,还是其说起夺取樊城那种不以为然的态度,都让人隐约能感觉到他对皇帝的叛逆之心。
若郡王能成功, 那位将他和家人害得如此凄惨的陛下, 也将体会到何为锥心之痛。
李洵温言道:
“如今到处都下着雪,倒也不急于一时。本王原本是想让你稍微将养一下身体再去做事的。”
周如植心中微暖,郡王是真的很关心下属。
不过, 正因为如此, 他就更要早些将郡王治下的农桑发展起来, 才对得起他对自己的重视。
“郡王,农时不容耽误。虽然如今离春耕还早, 但下官对即将上任之地一无所知, 少不得要先做些准备工作。哪怕是下着雪,有些事也可以提前先了解,再因地制宜,制定耕作之策。若有需要准备的东西, 也尽量提早准备起来,如此下一年的春耕才可立见成效。”
李洵一听, 也觉得颇有道理, 倒也不勉强这工作狂强行休养了, 将自己对他的安排提前说了出来。
“术业有专攻, 让你分心琐碎政务是对你才华的浪费。所以本王不打算让你司职任何一地, 而是准备成立一个农事司,任命你为司农令,掌管燎原,樊城两城,肃城与河原两郡的所有农事。”
听着前头的话,周如植倒不觉得惊讶,却是被李洵后头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一个词惊住了:
“河……河原?”
套河之耻,天下读书人谁人不知。河原分明是被北戎蛮子割占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