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司阆身上有着天生的华贵风流。
“阿阙?”他起身,一手负于身后,缓步往前走。立在门槛内,含笑望着庭院里的司阙。
帷帽白纱下,司阙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开口:“太子哥哥。”
司阆一瞬间笑起来,风华无限:“竟真的是你来了,快进来!”
站在庭院里将司阙围住的人这才收了手中的兵器,松了口气。
司阙缓步往前走,立在司阆面前。
他与他,生着一模一样的脸,却从一出生开始走向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他是耀阳,生而耀目,万千尊荣。
而他司阙却一生藏于暗夜。
司阆抬手,拍了拍司阙的肩,笑着说:“什么时候离开晋南王府,到哥哥这里来?”
司阙半垂着眼,漠声:“那要看太子哥哥愿不愿将假死药赠给我。”
“你我兄弟之间客气什么?”司阆笑着说,“走,这就跟我去拿。”
司阙跟着司阆穿过堂厅,往外走。
“对了,”司阆道,“你离开晋南王府时,能不能把尤玉玑也顺便带过来?”


第75章
司阙放缓了脚步。司阆浑然不知,往前走了两步才觉察。他侧过身望向司阙,询问:“怎么了?”
寒凉的风吹拂着司阙帷帽的白纱轻轻扬起一角,司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那层面纱又缓缓降落。
“没什么。”司阙继续往前走。
到了司阆的书房,两个人坐下。侍女端着茶水进来,恭敬地将茶水放在桌上,悄声往外走。侍女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见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同时举起茶盏,连抬腕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两个人又同时只抿了一口,便都把茶盏放下。
司阆转过头望来,吩咐重新沏一壶茶,茶叶少放些。
侍女应了一声,赶忙快步走出去重新沏茶。不用说,太子觉得这茶味道浓了,阙公主也会觉得茶浓。
他们两个人连口味都奇妙地相似。
“刚好你过来了,有一件事情哥哥想问问你。”司阆道,“你刚到晋南王府的时候,司华曾去找你,可是他在去寻你的途中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当日你可见过你二哥?”
见过啊,还被他化成了一汪水。
“没见过。”
司阆叹了口气,道:“这么久没有一丁点消息,恐怕不妙。”
司阙的帷帽在他进来时已摘下,他半垂着眼,没有什么表情,也没再接话。
“差点忘了给你拿假死药。”司阆笑着起身,走到身后不远处的书橱,一边在盒子里翻找着,一边打趣道:“这毒楼楼主还真是狮子大开口,这么一粒药,要了两万两黄金。”
他找到鸭卵青的小瓷瓶放在司阙的身前,轻笑自嘲:“幸好是在司国时向他买药,换到如今,可是万万买不起。”
司阙将瓶塞扯开,瞥了一眼里面那粒药丸。
司阆道:“也好,用这药会更周全,免去不少麻烦。你打算离开晋南王府的时候,可需哥哥安排人手在外面接应?”
“不必。”
司阙将药收好,拿起放在桌上的帷帽起身。
“你与她认识?”他问。
“什么?”司阆疑惑。没等司阙解答,他已反应过来。他恍然而笑,道:“心悦良久。听闻她嫁人之后过得不太好,都是司国人,若能将她救出晋南王府的牢笼,也算好事一桩。”
庭院的一棵杏树枝杈间挂着一盏灯,红灯下的流苏随着冬日的风轻轻拂动。
司阙望着那盏晃动的红灯听着司阆的话。等司阆说完,他没接话,抬步往外走。
重新沏茶的侍女还未回来。
司阆仍旧坐在那里,目送司阙离开的背影。直到他已走远,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从屏风后走出来。男子皱着眉,道:“殿下试探出来了?”
“差不多吧。”司阆端起桌上微凉的茶喝了半杯。
“司华是他杀的。那个女人和他确有纠葛。”司阆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以手支额,拇指轻压了压眉尾。
“哼。”男子重哼,“连自己的二哥都能下手,果真冷血!殿下刚刚待他如此和善,可他从始至终冷了脸,连话都不肯多说几个字!”
“不。”司阆摇了摇头,“比起当哑巴的那几年,他的话已经多了不少。”
司阆挥了挥手,让贴身侍卫下去。
司阆心里有些烦。
的确,他可以准确看透司阙。可这是好事吗?不,司阙也可以一眼看透他。
这便是双生子。
·
入了夜,司阙才回到晋南王府。
他走进房中,转身去关房门,忽觉得一丝不对劲,熟悉的气息似有似无。他关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将房门关上。
“你去哪里了?”
身后传来尤玉玑的声音。
司阙转过身,一整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面孔,在转身的刹那漾出笑容。
“姐姐!”他快步朝倚靠在美人榻上的尤玉玑走过去,柔暖的烛光映着他脸上的笑意。
司阙在美人榻上坐下,俯身拥住尤玉玑,将微凉的脸颊埋在她颈间:“姐姐怎么提前回来了?还以为直到明晚才能见到姐姐,今天就能见到姐姐真好。”
他抬起脸,用一双净明的眸子望向尤玉玑,满怀期待地问:“姐姐是因为想我才提前回来的吗?”
尤玉玑张了张嘴,原本的询问一时没有说出口。她蹙着的眉心慢慢舒展开,逐渐染上几分温柔浅笑,说:“本来以为会下雪才打算宿一晚,没想到一整日艳阳高照。我又记挂着莹莹,所以提前回来了。”
司阙那双明亮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去,他垂下长长的眼睫,声音也低落下去:“哦,原来姐姐是记挂着别人,不是记挂我。”
尤玉玑笑着将他搭在她腰上的手拿开,她坐起来,道:“还没问你呢,去哪里了?”
“姐姐是不是担心我出门和别的女子赏花吃酒数星星看月亮?”
尤玉玑无奈地轻轻摇头:“不要耍赖皮好不好?你身体不好,如今又是这样的……处境,能不要出府尽量不要出去。”
“我去了涟水。”
“去那里做什么?”尤玉玑问。
“因为在涟水,处处都是和姐姐在一起的回忆。”
尤玉玑笑着将司阙推开些,一边起身下了美人榻,一边说:“日后不要自己乱走,就算想出府转转,与枕絮说一声,让她给你安排几个侍卫跟着。”
“姐姐嫌弃我是没用的小废物。”
尤玉玑已经穿好了鞋子。她转过身来,俯下身来,在司阙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她柔声说:“不许乱说姐姐不爱听的话。阿阙用处大着呢。”
她直起身往外走,吩咐枕絮准备热水。刚刚司阙拥着她时,她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寒冬腊月时,从外面回来,可得好好泡个热水澡才好。
司阙听着尤玉玑在外面吩咐侍女事情,他收起脸上表情,调整了坐姿,拿了小几上的一个苹果,面无表情地懒散咬着吃。
待尤玉玑重新走回来,司阙手里的那个苹果已吃完。他将岔开腿的懒散坐姿改回来,端坐在榻边,微笑着望着尤玉玑逐渐走近。
尤玉玑含笑望他一眼,移开目光继续往里走,去了里间给司阙拿换洗的衣物。她打开衣橱,看着司阙的衣服。她再转眸,望向自己的首饰台,上面零星落了几件她的首饰,还有一枚司阙发间的玉扣。
那枚雪色的玉扣被她的一支步摇流苏轻覆。
她身边有了越来越多司阙的痕迹。
尤玉玑收回心思,抱着司阙的衣服出去。
“你身上一身寒气,先把外衣脱了。”尤玉玑朝司阙走过去,动作自然地弯下腰帮他脱外衣。
她的手摸到他袖子里的小瓷瓶,不由“咦”了一声,隔着他的衣袖摸了摸小瓷瓶,问:“这是什么东西?”
司阙含笑的眸色微凝,他握住尤玉玑的手腕,将她的手推开,说:“姐姐奔波了一日,宽衣这样的事情怎么舍得再让姐姐帮忙。”
尤玉玑望着他,没说话。
司阙扬起唇角,绽出乖顺的笑容:“袖子里的东西是送给姐姐的除夕贺礼,现在还没到时候,不想让姐姐知道。”
司阙起身,抱起尤玉玑放在一旁的衣服,往净室去沐浴。
尤玉玑侧坐在美人榻上,琢磨着司阙要送她什么东西?那样的小瓶子应该是药吧?她还是头回听说有人送新岁贺礼是送药一类的东西。
尤玉玑笑笑,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她也不过刚回晋南王府没多久,马车颠簸,早就倦了,若不是要等司阙回来,她恐怕早就歇下了。
她在美人榻上坐了没一会儿,没等司阙从净室出来,打着哈欠往床榻去。等司阙从净室出来时,她已经抱着百岁睡着了。
司阙漫不经心地走到床榻旁,瞥一眼酣眠的狐狸精,将蜷在她莹白小臂下的百岁拎出来,扔到床外。
他代替了百岁。
·
翌日,司阙醒来时,虽没睁开眼睛也知晓身边的尤玉玑已经醒了。他听着她的气息,听出她不是往日刚起的慵懒,分明是彻底清醒的状态,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外侧。
司阙睁开眼睛看向她,见她睁着眼睛,安静地望着床顶。
司阙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床榻顶端,并没有什么异常。他收回视线,用温和的语气开口:“姐姐怎么了?”
尤玉玑望着床榻顶部,没有开口回答,连动也没动一下。
司阙在被子里的手摸寻,找到尤玉玑的手。
——她双手交叠搭在自己的前腹。
尤玉玑忽然转过身来,将脸埋在司阙的胸口。
司阙抬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将手压在她的背后,将人往怀里压了压。
“姐姐?”
尤玉玑没有说话。
司阙也不再追问。
良久,他感觉到单薄的寝衣胸口有一点湿意。
她哭了。
司阙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怪异滋味,这种不在他掌控之中的莫名情绪让他皱了眉。
一时间,他也说不好自己是厌恶这一刻心里生出的莫名酸涩。还是因为新奇,在心上卷起了一层莫名的快意刺激。
当他的心慢慢适应了这种湿漉漉的情绪,他将尤玉玑更紧地拥在怀里,长指拢过她而后微乱的云鬓,再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她大概是不希望他看见她哭的样子,那么他便不看。
时间缓慢地流淌,百岁溜达进来了两回又出去,它第三次进来,钻进床榻,趴在尤玉玑空着的枕头,张大嘴打了个哈气,然后歪着头好奇地望着好似用绳子捆在一起的两个人。
很久之后,尤玉玑从司阙的怀中退开。她支撑着坐起来,对他温柔地笑着:“该起来用早膳了。”
司阙望着她红红的眼角,微笑着说好。
尤玉玑转身掀开床幔,坐在床榻边弯腰穿鞋。
今晨醒来,腹部熟悉的坠痛感让她知道自己的月事又要来了。她想起昨天回家时见到母亲的病弱模样,一瞬间,沮丧和难过几乎将她淹没。她忍不住将脸埋在司阙的怀中,悄悄落了泪。
除了在母亲面前,她不愿意在旁人面前落泪。幸好司阙没有安慰她没有其他举动,只是由着她将脸埋在他怀里掉了一会儿眼泪。
尤玉玑穿好鞋子,直起身,隔着垂落的床幔回望。
她有点后悔,不该在司阙面前落泪的。没能怀上,她虽心急又沮丧难受,可总不该把情绪带给他。
这般沮丧和急迫的难受滋味并不好受,她不想他体会。他身体那样病弱,不该承受她的坏情绪。
她抬腕轻挑床幔,温柔望向司阙:“不要贪睡,今早有鹿乳哦。”


第76章
尤玉玑倚靠在美人榻一头,喝着暖腹的红糖姜水。
司阙从外面进来时,尤玉玑刚将一整碗红糖姜水喝完。她将空碗放在一侧,略侧过身,含笑望过来,说:“最近几日身上不舒服,你先搬回东厢房吧?”
确切地说,不仅是最近几日。
尤玉玑决定严格按照小册子上画红圈的日子来,非红笔圈住的日子,不准他再宿在这里。有些话到底是不太好意思明面说出来。这阵子过分纵欲对他身体恐怕不好,于她备孕也无益处。
尤玉玑打量着司阙的脸色,原以为他会不太高兴,还需要她哄一哄。可出乎她的意料,司阙乖乖地点头,微笑着说:“好,我听姐姐的。”
司阙起身往小间去拿自己的衣服。
尤玉玑把暖肚子的百岁放下来,下了榻跟到门口,道:“不必拿了,又不是不回来了。何况这样近,你要拿什么随时过来拿便好。”
司阙背对着尤玉玑,面无表情地将衣橱的双门关上。他转过身来,面上已抹了一层温色浅笑:“好,都听姐姐的。”
尤玉玑深望了一眼司阙脸上的轻笑,柔声:“不许多想哦。”
司阙唇畔的那抹浅笑霎时绽开:“姐姐。”
“嗯?”
他含笑唤她一声,待她询问,他又望着她安静地摇摇头。他只是想唤她一声,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
他自小就少言,后来喉间刺痛的那几年更是整日不言。有时候司阙甚至觉得,他这一生对旁人说的话,都没有这段时日与尤玉玑说的多。
傍晚,司阙在尤玉玑的屋子里和她一起用过晚膳,流风进来禀告东厢房已经收拾妥当了,司阙就没在尤玉玑房中多待,回了东厢房。
一回到东厢房,司阙顷刻间冷了脸。
他默不作声地坐在琴案后,目光落在琴弦上。
流风端着热茶进来,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又目不斜视地看过炭火,然后再悄声退下去。一关了门,她就拽着裙角小跑到隔壁的屋子找停云。
“停云!停云!殿下和夫人吵架了吗?”
停云正捏着一根极长的银针穿过眠蛛的肚子,她头也不抬,随口敷衍一句:“是吗?”
流风知道停云总会摆弄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远远看见罐子里的蜘蛛,也不往前去,只站在门口。
“嗯嗯!我刚刚进去送茶,殿下一个人坐在琴案后黯然神伤。唉,你说殿下是不是被夫人赶出来的?”
停云这才掀了掀眼皮望过来,冷邦邦地反问:“你说呢?”
流风缩了缩脖子,也觉得自己这猜测不对。可是……
停云收回视线,继续摆弄她的蜘蛛。她晚上总是睡不好,想给自己研制一种能够助眠的药物。助眠熏香的效果不够用,眠蛛本身的毒量又太重。
流风知道停云忙起来顾不上她,她忽然想到了抱荷,眼睛一亮,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刚跑到院子里远远看见了抱荷在朝她招手。
“他们吵架了?”
“她们吵架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她们躲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了半天。
房间里,一动不动坐了许久的司阙终于有了动作。他将上半身微微向后倚靠着,裙子下的腿也一支一直,换了个随意些的姿势。
“不应该啊……”
司阙略皱了眉,语气里也染上几分不耐烦。
两个月了,尤玉玑还是没有怀上。
这不应该啊。
难道真的是他不行?
他哪里不行了?
再怀不上,尤玉玑会不会没了耐心,认为是他不行,要去找别人?
烦。
司阙头一回发现当情郎真的不行。情郎的身份万万不能和夫君的身份相提并论。
夫君只能有一个,情郎却没那个资格要求自己是唯一。
烦。
烦啊。
他不想当尤玉玑的情郎了。
此时,尤玉玑正斜倚在美人榻上翻看着医书。
百岁睡醒一觉后就开始皮,一会儿抓抓床幔,一会儿挠挠桌子腿儿,一会儿又绕着圈儿地追咬自己的尾巴。当它玩了一圈玩累了,跳上美人榻,乖乖地钻进尤玉玑的手臂下,主动当起小暖炉,给她暖肚子。
毛茸茸的触觉,让尤玉玑从书册里收回神。她侧眸望向窗口,惊觉外面漆黑一片,竟已这样晚了。
“好晚了,我们该歇……”
尤玉玑忽地住了口,她忘了司阙傍晚的时候搬回了东厢房。
她转眸望向床榻,并没有能如往日那般看见一双干净的眸子将她望着。她笑笑,捏着百岁的后颈,将它抱在怀里,柔声说:“今晚咱们一起睡。”
“夫人,您歇下了吗?”枕絮在外面询问。
尤玉玑抱着百岁往床榻去,已是准备歇下了。她倦声问:“何事?”
“世子爷过来了。”
尤玉玑蹙了蹙眉。她在床边坐下,说:“说我已歇下,将人撵了。”
“不是……”枕絮停顿了一下,“世子往东厢房去了。”
尤玉玑轻抚百岁后颈的动作僵了僵。
她理解陈安之将司阙纳回府许久不曾碰的奇怪心理,也明白陈安之心悦阙公主许久,早晚都要进司阙的房……
她曾躲在司阙的床榻里侧惊愕地听过陈安之对司阙的诉请与卑微,陈安之甚至几次三番并不遮掩自己对司阙的讨好。
这一次,司阙应该还能如以前那样几句话将陈安之打发了吧?
枕絮在门外又说:“对了,世子爷过来的时候一身酒气!”
尤玉玑急忙将百岁放下,快步朝外走去。她打开门,蹙眉问:“世子爷醉酒了?”
“反正是一身的酒气,闻着像是没少喝!”
陈安之醉酒之后是何德行,尤玉玑嫁到晋南王府的第一天就领教过了。
阿阙那样体弱,若是陈安之酒后用强,阿阙没有反抗之力,必将难受屈辱。若是陈安之知道了司阙的男儿身,不是难受屈辱那般简单,更是欺君死罪!尤玉玑微微抬着下巴,望向东厢房的方向,眉眼间虑色难掩。
·
司阙刚给自己调了一种有助于怀孕的药,陈安之跌跌撞撞地进来。他脸上浮着酒后的红晕,手里捧着几只野花,望着司阙傻乎乎地笑着。
显然,若非醉了酒,他还不敢在夜里来司阙的房间。
“我回府的路上在砖路缝隙看见这几朵小野花。周围都是枯草荷积雪,这么严寒的时候,它们还能不畏严寒从砖缝钻出来,比院子里所有的梅啊菊啊玉兰啊……什么什么的,都强!”他晃着身子朝司阙走过来,献宝似地将手里的几只野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司阙面前的桌上。
“它们能够不畏严寒开出花来,公主的身体也一定会慢慢好起来!长、长命百岁!”
他将来时路上反复背诵的话顺利说出来,可终究因为醉酒,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还是结巴了。
他立刻尴尬地抿了唇。
司阙瞥向陈安之放在桌上的几朵小野花。
他慢慢抬起眼睛,视线从桌上的这几朵小野花逐渐上移,望向面前这个局促的男人。就是这个男人,是尤玉玑名正言顺的夫君。
虽尤玉玑从未唤过他一次夫君,可只要一想到他们两个人有这层关系,司阙心里生出许多厌烦的情绪。
他不笑的时候,面色总是很冷。如今心中的厌烦又在面上显了些。
陈安之虽然喝醉了,可是他一直盯着司阙的脸,瞧出他不高兴,他立刻向后退了一步,惴惴道:“你、你不喜欢……”
司阙的视线越过陈安之,望向尤玉玑正屋的方向。尤玉玑寝屋的灯没有熄,微弱的光影隔着冬日的凉风,隐约印在他的窗纸上。
陈安之来了这里找他,尤玉玑应该知道吧?
一个蛮有趣味的好主意忽然爬上心头。一丝笑,慢慢攀上司阙的唇角。
陈安之呆呆望着司阙的笑,连酒意也醒了三分——他终于看见阙公主笑了!阙公主因为他深夜送花过来而笑!
陈安之听见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显然,他完全不知只有当司阙心里生出些恶劣的坏主意时,他才会开心地笑。
当司阙的目光落过来,陈安之连呼吸都差点不会了。
“流风,沏茶。”司阙吩咐。
公主没有赶他走!陈安之心中生出一阵狂喜!本就因为喝了酒而泛红的脸颊,再红几分。他局促地扯了扯衣领,别扭地笑着说:“屋里炭火烧得真足,真热啊。”
他整个人像过的螃蟹。
不多时,流风端着茶水进来。
司阙将陈安之放在桌角的几朵小野花捏在手里,瞧了一会儿,然后放在琴弦上,他慢悠悠地开口:“坐啊。”
“诶?诶!”陈安之赶忙坐下来,后背紧绷着,纵使是前几年在学堂时面对最严厉的夫子,也不曾这样紧张过。
流风奇怪地偷偷打量了司阙的脸色,又面色不显地规矩倒茶。她垂首立在一旁,等着吩咐,像个没有五感的木头人。可是她心里早已抓耳挠腮,不懂殿下将世子留下来喝茶是为什么。
阙公主请他喝茶,陈安之哪有拒绝的道理?流风刚倒了茶水,他立刻端起茶盏,像模像样地品了一口,连赞三声:“好茶!好茶!好茶!”
他偷偷去看司阙的表情,见却他垂着眼睛,面上没什么表情,他也猜不透。
陈安之没等流风过来倒茶自己又倒了一盏,笑着说:“多谢公主好茶款待!”
“好喝你就多喝点。”司阙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如此好茶自然是要多喝些!”陈安之眼中绽着桃花,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直到将整壶茶都喝光。
他端着茶壶倒茶,一滴也倒不出来,不由尴尬地笑了笑,说:“瞧我,竟一个人将一壶茶都喝了,没给公主留一些……”
他暗暗思量此举当真不够君子,下次公主再请他喝茶,他定然不能如此没有风度才是!
司阙没回话,他视线再次越过陈安之望向尤玉玑的寝屋,在心里想着尤玉玑怎么还不来救他?
他贪恋被她保护救助的滋味。这种滋味在他的前半生里,陌生又新奇。
陈安之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司阙搭理他,不由眼底一黯,所有的欢喜都黯淡下去,满心爬上丝丝缕缕的低落。不过他转念一想,安慰了自己,还给自己打打气——来日方长!
他站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我就……”
“留下来吧。”司阙接过他的话。他半垂着眼,长长的眼睫遮了漆眸里玩意。
“什么?”陈安之彻底呆住。
就连一旁的流风也呆了。


第77章
尤玉玑坐立不安了好一阵子。一会儿觉得以陈安之面对司阙时的卑微,应当不会有用强行径。一会儿又觉得陈安之醉酒之后实在面目可怖,像彻底失了神志一般。
她立在窗前,将两扇窗户中的一扇推开一些,蹙眉望向东厢房的方向。
是因为她心神不宁吗?怎么觉得陈安之进去了许久还没出来?
枕絮站在一旁悄悄打量着尤玉玑的脸色,猜着夫人是担心阙公主受欺负,还是对于阙公主与世子爷在一起而吃味儿?
夫人犯难,她也跟着犯难。她琢磨了好一会儿,试探着开口:“夫人,今天厨房做的软梅糕还有一些,奴婢往东厢房送去点?嗯……阙公主今日才刚搬回去,身边应当没有什么糕点招待世子爷吧?”
还有一句话枕絮没有说。她是想着可以借着送糕点的名义,帮夫人过去打探一番情况。可是她说完等了等,并没有等到尤玉玑的回应。
枕絮闹不懂了,不知道自己的主意哪里不好……
过了片刻,尤玉玑道:“不必你去,我亲自过去一趟。”
“好哩!”枕絮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她快步走到门口,将房门替尤玉玑打开。提了门口高脚桌上一盏灯跟在尤玉玑身后。
尤玉玑走到司阙房门前,看见屋内的灯忽然熄了。
她心里咯噔一声。
“阿阙!”她立刻推开房门,闯进去。
屋子里漆黑一片。
尤玉玑立刻拿过身后枕絮手中的那盏灯,快步走进房中。不甚明亮的灯光从她手中的灯照出来,将暗黑的屋子里照出一抹暗红的光明。
枕絮犹豫了一下,纵使心里好奇,也没敢跟进去,只守在门外。
尤玉玑绕过黄梨木落地屏,借着手中的灯光,望向床榻。一眼看见架子床下放了两双鞋。一双白色的布鞋,那是司阙的。还有一双男子的靴子一竖一躺随意放着。那应该是陈安之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