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公主根本就没等到回到公主府,在皇宫门口开始重罚齐鸣承。她坐在马车里,从开着的窗户冷脸令手下重大齐鸣承。
那么强壮的一个人被绑住了手脚蜷缩在地,华容公主的手下正用鞭子狠狠地抽打。
陈凌烟也看见了,她嘟囔:“也是想不开,惹谁不好敢去惹姑姑。”
说完,陈凌烟也上了马车。
尤玉玑把枕絮喊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才上了马车。
王妃望过来:“你交代你的婢女去做什么?”
尤玉玑望见王妃的眼神,心中忽地一紧。她面色不显,温声解释:“今日宫中发生那么多事情,没怎么吃过东西。想吃翠香楼的酥饼,让她去买一些。那家酥饼味道不错,买回来给您送去一些。”
王妃没接话,她沉默了一会儿,再度开口:“听说你换衣之后去了华容公主的房间,我怎么不知你以前与她认识?”
陈凌烟好奇地望过来。
尤玉玑眉眼间挂着浅笑,柔声说:“本是想回府之后再向王妃禀明。我邀了华容公主来府上小坐。是这样……”
尤玉玑顿了顿,含笑看了陈凌烟一眼,才继续说:“听说华容公主当年女儿早夭后,从驸马堂兄家里过继了个儿子。如今正是议亲的年纪,仪表堂堂,学识与武艺都不错。”
晋南王妃不由一怔。陈凌烟最近正在议亲,她有几个人选,其中一个正是崔家这位小公子。她再看尤玉玑一眼,含笑点头:“你倒是有心。”
“王妃身体不适,这不过是我该做的。”尤玉玑温声回话。
陈凌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晋南王妃没有理女儿。她心里有些烦,自责将一双儿女没有教养好。女儿这般模样,只能在给女儿找夫家时,更多花些心思。
·
回到王府,尤玉玑刚一进门,百岁从门口的架子上一跃而下,跃到她肩上。尤玉玑吓了一跳,转眸看向它,宠溺地摸摸它的头,将它抱在怀里往里走。
她望了一眼净室的望向,问:“阙公主在净室?”
“是。”抱荷禀话,“公主要沐浴,刚进去没多久呢。”
尤玉玑点点头,随手将百岁放下,转身往小间去换衣。今日这身隆重的宫装有些沉,穿久了并不舒服。
她换好了衣服出来,见司阙还在净室里。她便拿了卷医书,抱着百岁在窗下坐下。
医书翻了十几页,枕絮带着从翠香楼买的酥饼,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如何?”尤玉玑询问时,目光仍在书卷上。
“死了。被华容公主的人活活打死扔去乱葬岗!”枕絮想起齐鸣承死的模样,拍了拍胸脯。
尤玉玑这才抬眼,她琢磨了一会儿,道:“让卓文派人跑一趟,确定人彻底咽了气。”
枕絮笑着说:“夫人放心,已经派人去了。确定咽气了!”
尤玉玑这才彻底放下心。
“把酥饼送去王妃那里一些。”她说。
枕絮应了一声,立刻快步出去。
尤玉玑手指轻轻抚着百岁的后颈,目光落于虚无处,反复琢磨着今日之事。
从她下杀心到齐鸣承咽气,刚刚好二十四个时辰。时间紧迫,没有给她太多时间让计划天衣无缝。她不得不反复回忆可有纰漏之处。
她在江山图高高抛起遮住人视线时,悄悄对那些寿桃做了手脚。虽说那些寿桃如今被宫人带走查看,可她用的东西本来就与写在寿桃上的贺词颜料差别不大。就算被查出有人动了手脚,也极难会想到是她在跳舞的时候众目睽睽之时动手脚。
诬陷齐鸣承有意欺辱华容公主之事,齐鸣承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齐鸣承往日嚣张自大,得罪的朝臣众多。就算被怀疑有人陷害他,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更何况,陛下要齐鸣承死。
就不会有人彻查。
尤玉玑将医书放下,望向净室的方向微微皱眉——阿阙怎么在净室里待了那么久?
尤玉玑放下怀里的百岁,起身去了净室。
水汽氤氲的净室里,司阙坐在水中,眼睫低垂,竟睡着了。
尤玉玑将手轻轻覆在他冷白湿漉的脸颊,望着他的眉眼,心中再生出几许怜惜。他既命不久矣,她将倾尽所能地庇护他。
第73章
司阙睁开眼睛,天生寡淡冷漠的面孔在看见尤玉玑后慢慢绽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来:“姐姐回来了。”
尤玉玑眉眼间笑意越发温柔,柔声道:“怎么睡在这里了?”
她贴在他脸侧的手放下来,手腕倾翻,用指背碰了碰水面,道:“水都快要凉了。”
司阙亮着眸子将尤玉玑望着,他说:“刚刚梦到姐姐了。梦里梦外姐姐都在身边,可真好。”
“快出来吧。”尤玉玑被他逗得含笑侧过脸,又转身往外走。
在她转身的刹那,司阙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去,又变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大概是说谎说得多了,他已经能本能地胡诌,对能逗尤玉玑笑的谎话信手拈来。
他起身,从浴桶跨出来。水滴沿着他冷白的胸膛缓缓往下淌去,在他足边洇成一汪水渍。他拿了宽大柔软的棉巾擦身上的水,目光不经意间一扫,落在圆颈上。净室内水汽氤氲,坐在桌上的圆形铜镜被水汽蒙了一层,照不真切。
他望向尤玉玑的圆铜镜,从看不真切的镜面望向自己的喉间。
良久,他收回了视线。
第二颗假死药在司阆手中。
司阙皱了眉,眼底浮现一抹化不开的戾气。
他将手上的棉巾重重放在桌上。
·
尤玉玑与司阙一起用过晚膳,王妃身边的谷嬷嬷请尤玉玑过去一趟,为了过几日邀华容公主来府做客一事。
陈凌烟的婚事快成了王妃的心病。她明白自己的女儿不够聪慧,性情也有缺点。于是在给她挑婆家时,不免想得更多些。不要求什么人中龙凤,心善和气宽容成了首要考虑的条件。
崔家这位小公子,是过继给华容公主的。华容公主虽说面上对这孩子算不错,可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大概不会过分偏心成了那种恶婆婆。更何况华容公主虽然脾气不大好,但也是陈凌烟的亲姑姑,这份关系在这里,至少不会苛待。
崔家这位小公子崔凌是王妃看着长大的,为人和善谦虚守礼重孝,可谓知根知底。
王妃与尤玉玑聊完宴请华容公主的事情,她和善地拉过尤玉玑的手,将她的手放在掌中,道:“可想通了?”
尤玉玑知道王妃问的是她与陈安之之间。
今日在宫中为了避嫌,她借了陈凌烟婚事的缘由,难免让王妃认为她还在意王府里总总。
尤玉玑不愿意多出许多无畏的口舌,她垂下眼睛,温声说:“还没有想好。”
王妃上下打量着尤玉玑,一时摸不准她是真的还在犹豫,还是敷衍她。半晌,她点点头,道:“我也疲了,你下去吧。”
“王妃万安。”尤玉玑福了福身,起身往外走。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迎面遇见王妃身边的侍女。汤药的刺鼻苦味儿迎面扑来。侍女双手拖着食托,上面放了一碗汤药,和一小碟蜜饯。
尤玉玑收回视线,迈过门槛往外走。
尤玉玑还没走出王妃的院子,便撞见了过来的陈安之。陈安之远远看见她,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想着要说些什么。
两个人迎面遇见,陈安之脚步微顿,尤玉玑的脚步却没有半分停顿,好似没有看见陈安之一样,默然经过他身边。
陈安之侧转过身,望着尤玉玑走远的背影。他张了张嘴,竟是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冬日的夜风吹在脸上,冷邦邦的。
直到尤玉玑的身影彻底淹没在夜色里,陈安之才转回身,继续往前走。进了屋,他看见母亲在喝药,皱眉走到母亲身边坐下,担忧地问:“母妃,您身体如何了?怎么一直没有彻底好起来?”
王妃望着陈安之,心下浮现一抹暖意。
不管怎么说,陈安之是她的亲生骨肉,他也是孝顺听话的,只是……
事到如今,王妃反而不怎么责怪陈安之,只怪自己身为一个母亲,没有将其教导好。她慈爱地望着陈安之,道:“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母亲不好过多干涉。只是……”
王妃叹了口气。
“母亲,”陈安之皱着眉,“儿子最近又怎么惹您不高兴了?”
王妃板起脸来:“你与玉玑成婚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怎可一直不宿在她那里,夜夜宿在小妾的房中?这不像话。”
听母亲提到尤玉玑,陈安之立刻垮了脸,道:“母亲又不是不知道,她逼着我签下和离书。我还如何死皮赖脸宿在她屋子?儿子总不能用强,这非君子所为!”
王妃张了张嘴,一时无语。
“我又没让你用强!她人如今还在府里,事情便还有回转的余地。当初大婚时是你荒唐糊涂,你理该认真赔礼道歉,将人好好哄一哄。府里上上下下谁不说她一句好?她本就是个和善大度的人,你若是迈出一步……”
“好了!”陈安之忽然暴躁,“我堂堂世子的身份摆在这里,还要她道歉?”
王妃怔了怔,有些陌生地望着陈安之。
陈安之这些年纵使做过许多糊涂事,可总是孝顺听话的,何曾用过这样的语气顶撞她?
陈安之说完也是一愣,不明白自己顷刻间心里生出的暴躁由何而来。他赶忙起身,愧疚道:“母妃,儿子失言!”
王妃望着陈安之良久,眼中慢慢浮现失望。她揉了揉额角,拿起一块小碟里的蜜饯压一压胸腹间的难受,说道:“母亲乏了,你去吧。”
陈安之泄气地走出去。他站在庭院的冷风里,烦躁地低着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般,竟会用那样的语气和母亲说话。
这一晚,陈安之没有找红簪,而是去找善解人意的表妹诉苦。
方清怡倒了一杯米酒递给他,浅笑着说:“许是最近事情太多,表哥一时情急,不要多想了。等明日姨母消了气,表哥再去认真赔个礼便是。”
“也是。”陈安之神情低落地点点头,接过方清怡递过来的米酒。
方清怡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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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冬至这一日,也是邀华容公主一家来王府做客的日子。
一大清早,尤玉玑苏醒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脚腕从司阙的掌中拿开。她微微蹙眉望了司阙一眼,细微的埋怨在看见他苍白的脸色时慢慢散去。她俯下身来,将被子为他盖好。
“姐姐。”他仍旧合着眼,半睡半醒间。
“嗯。还早,你继续睡一会儿。”尤玉玑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将他鬓间的乌发理了理。
司阙从被子里探出手,勾住尤玉玑的腰,将人拉进怀里。他将脸贴在尤玉玑颈侧,依恋地蹭了蹭。
尤玉玑由着他抱了一会儿,才探手到后腰摸到他的手,低声说:“姐姐不能陪你了,今日府里有客,得早些起身。”
司阙抱着她腰身的手仍旧牢牢禁锢着,没有放开她的迹象。
“阿阙?”尤玉玑声音越低,轻晃他禁锢在她后腰的手腕。
显然,在这微凉的冬日早晨,柔软温暖的怀抱太过诱人,司阙还是不想松开。
尤玉玑蹙眉望着他,含笑的温柔眉眼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她不再劝他松手,反而是在他禁锢的怀抱里仰起下巴,柔软嫣红的唇微微张开慢慢凑到他耳畔,将他宛如白玉的耳垂含在口中,粉色的舌尖在他的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
司阙压在尤玉玑后腰的手一僵。
尤玉玑退开些,眼睁睁看着红晕从他的耳垂开始慢慢漾开。
司阙睁开眼睛,对上尤玉玑含笑的眸子。她对他轻轻眨了下眼睛,道:“终于醒啦?”
尤玉玑趁机坐起身来,轻易推开他禁锢的手臂。她拿了枕侧的衣衫披在身上,快步下了床。
司阙望着尤玉玑一边穿衣一边离去的背影,慢悠悠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不多时,外间响起些细碎的脚步声,是尤玉玑的侍女进来服侍她梳洗。司阙已彻底没了睡意。他坐起身来,瞥了一眼被扔到床角的他的皱巴巴的寝衣。
他还没有想好今天要不要去找司阆要那粒假死药。
他拉开床头几的抽屉,在小册子下摸出一枚铜板。铜板高高抛起,再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冷眼拿开覆在铜板上的手,瞥向那枚铜板。
反面。
不去。
他重新躺回床榻,随手摸到枕头下尤玉玑的心衣,将其抱在怀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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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公主一家快晌午才会过来,尤玉玑之所以起得比以往早些,是因为要在公主一家人来之前,先处理完尤家的事情。
是以,她连花厅也没过去。
今日林莹莹又回家看望母亲,只翠玉和春杏在花厅里也没有太多话题可聊,两个人没坐多久就都回去了。
景娘子立在尤玉玑身侧,不由在心里感慨若小公子不是那样年少,若能帮忙处理这些事情,夫人会轻松许多。她又忍不住去想,若夫人在尤家,小公子跟在姐姐身边看着也学得快些。可惜尤玉玑嫁到晋南王府,小公子也不方便跟过来……
快晌午,华容公主一家到了。
今日晋南王也在府上,两家人坐着一起吃饭,对陈凌烟和崔凌的婚事所有人心照不宣,唯独陈凌烟一无所知,开开心心地吃着冬至饺子。
华容公主话不多。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对着婚事并不怎么上心。
两家人用过午膳,男人们留在厅中谈话,女眷们则是一起往后院的梅林去,站在假山上的梅亭,赏赏雪后的红梅。
“也没什么好看的。”华容公主觉得有些无聊,转身往下走。
翠玉慌慌张张地找到梅林,提着裙子小跑着上来,经过山石拐角,和华容公主碰个正着,她生生停住脚步才没撞到华容公主身上,又不得不抓住假山上的石块免得自己摔下去。
人是没摔着,抓着山石时却溅起一些碎雪在华容公主身上。
“放肆!”
翠玉没见过华容公主,可瞧着她衣着打扮猜出了身份。她吓得颤了肩,立刻跪下。
尤玉玑快步追过来,瞥一眼翠玉,急忙向华容公主开口:“公主息怒,我扶您去换一身衣裳吧?”
侍女拿着帕子擦华容公主衣服上的积雪,好在不是刚落的雪,没有那样湿,简单擦过便看不出痕迹。
华容公主这才消气,仍不悦地又瞥翠玉一眼。
尤玉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翠玉,拿出轻斥的语气:“什么事情这样急?也没个规矩。”
翠玉早已急得不行。她抬起脸露出红红的眼睛:“姐姐,莹莹回家的路上被山匪掳了!”
第74章
尤玉玑步履焦急地找到陈安之时,他正和崔凌坐在一起说话。牵扯到后宅的事情,不方便说给崔凌,尤玉玑让望山传了个话。
陈安之回头,望向立在不远处游廊里的尤玉玑。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雪,今晨远山彻底被雪色吞没。漆红的游廊被雪擦洗过,变得异常鲜艳。刚刚陈安之还夸了一句好颜色。可如今尤玉玑站在游廊里,那抹鲜艳的漆红都变得黯淡下去。
陈安之回过神来,有些不高兴她的明艳和自己的走神。他与崔凌说了一声,起身朝尤玉玑走过去。
“何事能让你主动来找我?”
“今晨莹莹回家看望母亲的路上被山匪掳走了!”尤玉玑蹙着眉,语气里带着焦急。越是到了年底,越是匪寇猖狂的时候。林莹莹被山匪掳走,轻则失了名声,重则失了性命。她怎么可能不着急。
“她怎么又回家了?”陈安之不悦,“老实待在府里不就不会出事了?”
尤玉玑心中瞬间生出一丝恼怒来。可林莹莹毕竟是陈安之的小妾,她不得不缓了口气,解释:“她母亲病得厉害,所以才会时常回去陪伴母亲。”
陈安之“哦”了一声。
尤玉玑压下急迫,道:“还请世子立刻派人去找。”
“望山!”陈安之招呼了望山吩咐,“找几个家丁悄悄去找。”
尤玉玑蹙眉问:“只派几个家丁悄悄去找?”
“不然大张旗鼓去找,那她的名声还要不要?”陈安之望一眼不远处的崔凌,“好了,家里还有客。一个小妾而已,我得过去了。”
说完,他已抬步往前去,回到崔凌身边。
“表兄,可是有什么急事?”崔凌询问。
“小事而已……”
尤玉玑长长舒了口气,心里明白陈安之并不将林莹莹放在心上。当日不过是他酒后一时糊涂,在大婚之日将翠玉和林莹莹召进府。事后,他为了名声才将这两个人留下。
尤玉玑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询问身边一个家仆当时的情况。她琢磨了一会儿,知道陈安之这边恐怕靠不上,立刻让侍女喊来枕絮。
“去找卓文,让他派人往博雅堂跑一趟。傅雪松曾经见过林姨娘,让他多画几幅林姨娘的画像,然后送去万顺堂,让苏管事派手下所有人去找。”
万顺堂是一家镖局。尤家生意涉及略广,苏管事主管着尤家的几家镖局。镖局走南闯北,去找林莹莹会更快些。
“好!”枕絮重重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尤玉玑又叫住她。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枕絮询问。
尤玉玑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若是找到那群劫匪,不管人现在是不是伤了,只要活着就得救回来。性命重于一切。”
枕絮点头,快步去办。
尤玉玑眉心紧锁。
她担心劫匪原本不知林莹莹身份劫财劫色,如今知道了她是晋南王府的人,反倒因为动了人而要灭口。
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尤玉玑微微仰起脸,望着发白的天幕。林莹莹向来嘴甜机灵,她盼着林莹莹这次也能机灵地逢凶化吉。
只要人回来就好。
暖阁里,华容公主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一头,吃着侍女递上来的剥好葡萄,随口问:“是丢了个小妾?”
“是。”她身边的嬷嬷禀话,“是安世子的一个小妾在回家的路上被山匪掳了。瞧着是个不怎么受宠的小妾,王府也没打算认真去找。反倒是世子妃很急迫地令人回娘家搬人。”
另一个嬷嬷笑着说:“这位世子妃也是有趣。和安世子不和就算了,还和安世子的几个小妾亲如姐妹了。”
华容公主冷哼了一声。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立刻不再多言。
华容公主推开侍女递葡萄的手,烦躁地说:“天子脚下山匪横行,还有没有王法了!”
“是!公主所言甚是。”两个嬷嬷肃容齐声。
“本宫最厌这群目无王法的山匪!”华容公主勃然大怒,拂了桌上的葡萄。
华容公主盛怒之下,满屋的侍者立刻跪地,齐齐噤声。
良久之后,华容公主缓缓闭上眼睛,疲惫地说:“准备车马回驸马府。”
“是。”跪地的嬷嬷赶忙起身出去吩咐。
满屋跪地的侍女个个低着头,谁都不会看见向来嚣张跋扈的华容公主此时红了眼角。
当年若不是遇到劫财掳人的山匪,她的女儿也不会……
华容公主一声长叹。
她是陛下唯一的女儿,大陈唯一的公主。她这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太子在她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
可是这有什么用?
她是个失败的母亲。
·
转眼过去五日,尤玉玑派出去的人毫无消息。林莹莹就这样消失了,连着那些劫走她的土匪,一并不再有任何消息。
五日没有消息,所有人口中不说,心里都觉得林莹莹恐怕凶多吉少。
尤玉玑的花厅忽然一下子冷清下来。
翠玉闷闷不乐地坐在炭火盆旁,望着火苗发呆。
春杏安静地坐在她身边,频繁望向她。翠玉肩上披着的衣服向下滑去些,她却浑然不知。春杏帮她拉了拉衣服。
翠玉回头望过来。春杏立刻说:“莹莹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翠玉慢吞吞地点了头,然后望向站在檐下的尤玉玑。纵使她心里十分焦急,可是她也明白夫人已经尽力了……
“我还没发财呢……”翠玉小声嘟囔。
春杏不解地望着她。
翠玉吸了吸鼻子,沮丧地解释:“我跟她说好了,等我发了财养着她罩着她……她就不用总想着怎么哄别人开心……”
尤玉玑正在与林莹莹屋子里的一个丫鬟说话,询问林莹莹家中情况。五日还没有消息,恐怕凶多吉少。这段时日的相处,尤玉玑知道林莹莹是个孝顺的孩子,若真的遭遇不测……尤玉玑得帮着她照拂家中。
尤玉玑听见翠玉和春杏的对话,陷入沉思。
她两年多以前从司地来到陈京,一路上见到很多流民和山匪。两年过去,在陛下的治理之下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陛下是个明君。
再等等,若再等几日还没有消息……纵使晋南王府不愿,她也要将事情闹大,让朝廷出面。就算这次救不了林莹莹,能够打击躲在暗处的山匪,也算是帮了未来的很多个林莹莹。
翠玉忽然站起身匆匆与尤玉玑说了一声,快步往回走。她回了自己屋子,蹲在床边,伸长手臂去摸藏在床底的首饰盒。她将首饰盒抱在腿上,把两道锁打开,看着里面这些年攒的所有家底。
她从小没有父母家人,若林莹莹真的出了事,那她就把林莹莹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来孝敬养老!
又过一日,尤玉玑派出去的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尤玉玑一清早醒来,难得发现司阙比她起得早。她起身走到外间,看见司阙坐在窗下正在擦拭琴弦。
“今日起得早。”尤玉玑微笑着。
司阙抬起眼睛,面带微笑地认真地说:“姐姐今日要回尤家,明晚才会回来。我怕若不早起,姐姐趁我睡着时离开。我想多看姐姐一眼,还要和姐姐一起用早膳。”
尤玉玑望着司阙这双水洗过的干净眸子,连日来的沉闷稍散。
尤玉玑朝他走过去,柔声说:“阿阙越来越会哄姐姐欢心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司阙勾住她的腰身,将人拉到面前,将脸贴在尤玉玑的身前。
听见外面有侍女要进来,尤玉玑这才将司阙推开。见枕絮进来,她立刻问:“可有消息了?”
枕絮摇头。
尤玉玑眸色略暗。
她和司阙一起用过早膳,登上马车回尤家。今日是尤嘉木的生辰,她想回家去一趟。最近几日总是下雪,一来一回太折腾。是以,她没打算当日回来,决定明天晚上再回来。
尤玉玑离开晋南王府没多久,司阙拿出一旁的剪子,将刚刚反复擦过的琴弦一下子剪断。
他面无表情冷眼看着断裂散开的琴弦。漆色的眸子深深,看不出情绪。
难得尤玉玑要离开两日,似乎是给了他离开王府去找司阆拿假死药的机会。
司阙不大愿意去找司阆。
他独自坐在窗下,望着散断的琴弦许久,才起身。他冷脸拿了架子上的帷帽,走出晋南王府。
自潜出别宫,司阆一直没离开陈京。
司阙也一直都知晓他藏身何处。毕竟,连司阆的藏身之处都是他安排的。
司阙悄无声息地走进一宅古老的宅院,他一步步踩在积雪的甬路上,逐渐走近堂厅。
堂厅里坐了七八个人,正在议事。
司阙听了听,好像在谈论司华。
“什么人!”堂厅里忽然响起一道警惕的声音,与此同时,一道暗器从窗户射出去。
司阙微微偏过脸,涂了毒的暗器擦着他帷帽的白纱射过,穿进他身后远处的院墙。
紧接着,几扇房门被推开,伴着些兵器的磕动声。
堂厅里的几个男人冲过来,个个手握兵器,警惕地盯着司阙。
司阙并未动,连多余的表情也无。他隔着随风轻晃的白纱,望进唯一仍坐在堂厅里的人——司阆,他的双生兄长。
司阆坐在上首的圈椅里,一身藏青华服裹着他挺拔的身体。他有着和司阙一般无二的容貌,只是面色并非司阙的冷白病弱,而是另一种属于正常人的莹白。他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并非司阙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