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玑准备的这支舞蹈叫做《云闻鹤》。仙鹤向来被当做长寿的形象之一,今日拿这支舞蹈来贺寿,也算合适。
她已换过衣裳,褪下复杂厚重的宫廷裙装,换上一身轻薄的舞裙。白纱为底,伴着些黑色的墨痕。
她带的这些舞伴穿着和她相似的舞裙。
贺寿之词说完,琴声起,尤玉玑开始步履轻盈地跳舞。
当年她的那支《薰娥引》实在太过闻名,今日在座之人都停下了交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的人是怀着一颗欣赏的心,有的是想证明大名鼎鼎的《薰娥引》不过人云亦云。
上首的皇后点点头,用赞赏的语气略偏过身对皇帝说道:“不错。”
皇帝点了点头,也认同皇后的话。
陈帝是一个一心统一天下的人,别说他现在年纪大了,纵使年轻气盛时,对美人也没有多大心思。如今的皇后仍是他的结发原配,落魄时结发,恩爱多年。纵使他身为功绩显赫的一代帝王,也并无心后宫。这么多年了,宫中除了皇后只两位妃子,还是多年前和亲联谊之用,也并不得他宠爱。
能让他点头的女子,那自然是非常欣赏。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望着跳舞的尤玉玑。轻盈的伴舞们,忽然扬起一条巨大的水墨画卷绸布。巨大的绸布徐徐展开,画卷绸布巨大,几乎一瞬间遮了舞台,也遮了所有人的视线。尤玉玑在画卷高扬时,转身望向台子后面高垒的寿桃,慢慢勾唇。
这条巨大的锦绸画卷所绘乃万里江山图。也不知道是画卷上画工极好,还是随着锦绸的舞动,让这幅江山图变得生动起来。
坐在上首座位的皇帝点头,赞了一声“好”。
东太后年纪实在是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使,只能看个热闹,并看不太清那幅漂浮的山河图。
但是皇帝笑了。
东太后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儿子,眯起眼张着嘴呵呵地笑着。
见自己的生母没了牙齿的嘴笑得老大,皇帝更是开怀,哈哈大笑了两声。
山河图舞动的幅度逐渐小了之后,尤玉玑一跃而起,于浮动的山河图之上旋身。她徐徐旋转着,裙摆慢慢扬起,彻底舒展开,那些仿若随意泼洒的墨点原来是一直云端仙鹤。
一个个舞伴跟着旋身,一只只仙鹤浮现于山河间,若昂首高鸣。
“好!”陈帝再次喝彩,“山河壮丽,尽在脚下!”
陈帝开口,席间众人亦跟着赞扬。
本是一支贺寿的舞蹈,因为陈帝最后的这句话,跟着赞扬的朝臣立刻将话引到了开疆扩土之上,甚至开始称赞陈帝的英明神武,功绩千古卓绝云云。
尤玉玑结束了舞蹈,停在仙鹤踏云昂首眺望的姿势。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高垒的寿桃之上。
陈安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尤玉玑。
耳边全是对尤玉玑的称赞。他原以为他不愿意听到别人赞扬尤玉玑,可是因为听见旁人赞她这支舞蹈选的好,他心里的不舒服慢慢淡去不少。
他原本担心尤玉玑的过分艳丽,会跳些不堪入目的舞蹈,让所有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吸引在她身上。
可是,耳边的赞扬并不是他所想那一种……
陈安之目光凝在一身鹤衣的尤玉玑身上,他不由回忆了一番两年多以前的那支《薰娥引》。当年他完全被阙公主吸引,其实并没有多注意尤玉玑的舞蹈。如今细想,似乎她的舞蹈也没有那般不堪?
陈安之的心里生出些许细微的转变,然而他的脸上仍旧是不赞赏的表情。
陈琪将陈安之脸上的不悦尽收眼里,再饮一口酒。他在心里说陈安之配不上那般奇女子,他必须救她离开陈安之,让她回到她热爱的草原,让她可以尽情跳舞、骑马、欢笑……
陈宜年与陈涟对视一眼,皆是摇摇头。
远处的齐鸣承和其他人不同,不仅在欣赏尤玉玑的舞蹈,更是将目光不停在那群伴舞身上转来转去,猜着哪一个才是阙公主。
尤玉玑结束了舞蹈,领了陛下的赏赐,带着她的伴舞们缓步走下表演台。她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带着她的人离开殿内,从侧门走出去,去偏殿换衣。
齐鸣承的目光变得急迫起来。
——他还是没有找到那些伴舞里哪一个是阙公主!
第三个?
好像矮了些。
第四个?
好像瘦了些。
第七个?
从她垂在身边的手看起来,她的肤色没有阙公主那样白皙。
不对不对,究竟是哪一个?
直到所有舞伴都从里侧离去,齐鸣承才收回伸长的脖子。这最后一个节目已经表演完,今日的寿宴应当再不能出什么猜错。
齐鸣承也松了口气。
其实他很明白,他这个异姓王完全是陈帝为了显示自己的宽仁才设立的。在他夫人跳车之事发生后,陈帝让他来主管东太后喜寿之事,他不可能不警惕。生怕这个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他这个异姓王当的毕竟尴尬,他不觉得若出了什么差错,陛下会宽恕。
幸好,没出什么差错。
松了口气之余,齐鸣承再次转头望向侧门的方向。想起尤玉玑刚刚与他说的话。这个尤玉玑,胆子也真大。他让她帮忙寻个与阙公主单独相处的机会,她竟然将地方挑在了宫中?
这简直荒唐。
可是他转念一想,今日东太后寿宴,正是人多杂乱之际……
他已经把自己说服了,再次望向侧门的方向。
他开始着急,着急尤玉玑还没有派身边的侍女过来寻他。
终于,在他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望向侧门的时候,终于看见了尤玉玑的侍女出现在侧门,避开旁人的目光,冲他点点头。
齐鸣承看向热闹的宴席,吩咐身边的侍卫盯紧些,若是出了事立刻去寻他。他这才挺了挺胸脯,朝侧门走去。
跟着枕絮走时,他仍旧在猜着刚刚那些伴舞哪个是阙公主。
偏殿有一间间屋子,平时大多空着。今日因各府女眷献艺,将这些屋子腾出来给她们临时歇息和准备之用。这是齐鸣承安排的,一共有几间房,他都清清楚楚。
“王爷,往前走,第七间。我们夫人在那里等着您。”
枕絮停下脚步。
齐鸣承皱了眉,问:“你要去哪?”
枕絮拍了拍臂弯里的斗篷,笑着说:“夫人让我给王妃送去。”
齐鸣承眯着眼睛目送枕絮走远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枕絮的背影,他才收回目光。他转过身朝前走,心中生出几分警惕。
实在是尤玉玑在宫中给他这个“便利”,让他不得不心生怀疑。他走到第七间屋子,停下脚步,刚要敲门,听见尤玉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公主,您歇着。我得出去陪王妃了。”
紧接着,齐鸣承隐约听到了一声慵懒的“嗯”声。那声音有些远,他还想再凑近些。房门被尤玉玑推开。
两个人,一人站在门里一人站在门外。
齐鸣承视线越过尤玉玑,可一道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刚要开口,尤玉玑抬起手,将食指搭在唇前。
尤玉玑走出来将房门关上,先开口,客客气气地唤了声:“王爷。”
宫女和太监们时不时经过。
待一排宫女走过,尤玉玑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句:“下了药,药效在一刻钟后彻底发挥药效。”
齐鸣承恍然,怪不得刚刚听到的那声“嗯”声,似有气无力。
尤玉玑瞥了齐鸣承一眼,经过他身边,款款往前走。她重新走进金宸殿,回到了热闹的宴席,眉眼间挂着和善的浅笑。
父亲说做人要大度,也教她该狠心时要决绝些。
第71章
东太后听了许多庆贺,虽她耳朵已不大好使,可知道都是在祝福她。何况陛下操劳,能够整日陪着她,她心情更好。没了牙的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她毕竟是八十的高龄了,体力实在难支。贺寿表演刚结束,大家还未用完宴,她已开始连连打哈欠。
“母后,这是疲了?”陈帝放下银箸,关切询问。
虽然他幼时一直是西太后抚养,论感情,恐怕对西太后更深些。可东太后是他的生母,孝心亦存。
东太后又打了个哈气,才连连摇头。人到末年,就算身体难撑,也愿意家人在身边。
陈帝点点头,亲自盛了一碗红枣薏米羹,递给东太后。东太后颤着手去接,陈帝赶忙扶了一把,帮忙放在她面前。
陈帝收回视线,眼前还是母后发颤干瘦的手。他心里有数,这恐怕是母后最后一个寿宴。陈帝心中生出些感慨来。不论什么人,都逃不过生死的轮回。他瞥向自己的手,看见自己的手也生了褶皱,早不似早些年的强壮有力。
那还没有打下的三个小国,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越来越担心自己寿命有限,来不及完成此等功盖千古的大业。
陈帝正思量着,身边的东太后忽然一阵咳嗽。
“母后,怎么了?”
东太后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指着前方。
席间热闹一瞬间静下来,和陈帝一同望向东太后所指的高垒寿桃。一个个寿桃之上慢慢浮现了黑色的墨痕,墨痕从上向下流去,逐渐浮现出一个诡异的人脸。
不知是哪家年幼的小公子惊呼一声“黑无常”,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他的母亲吓得抖着手去捂他的嘴。
瞧着东太后脸色发白,陈帝大怒,立刻高呼太医,又道:“德顺,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大太监德顺立刻小跑着过去,先眯着眼睛查看一番,用手指粘了一点黑色的墨痕放进口中尝了尝,转身朝陛下快步过去,禀话:“陛下,大概是上面写寿词的颜料融化了。究竟怎么回事,还得再细看……”
陈帝大怒,手掌拍在桌案上,怒言:“齐鸣承何在!”
帝王怒,满殿之人立刻起身。
尤玉玑跟着旁人一起起身跪下,齐声:“陛下息怒。”
皇后有心劝陈帝消气,不过瞧着东太后皱着眉,脸色不悦,立刻向陛下道:“陛下,臣妾带母后到偏殿去。让老人家歇歇,也好让太医来诊治一番。”
陈帝应允。
皇后扶着东太后从东侧门往外走,还没走出去,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
“又怎么了?让齐鸣承负责这寿宴,就是这样负责的?人呢,给朕押过来!”陈帝的不悦又多几分。
华容公主身边的李嬷嬷急匆匆过来,瞧着陛下脸色,直接先跪下去,才开口:“陛下,康景王潜进公主休息的屋子,污言碎语,不成体统。公主令老奴过来请陛下做主!”
“什么?岂有此理!”陈帝离席,大步往外走。
大殿内的驸马爷崔兴贤一愣,得知是公主那边出了事,赶忙跟着陛下快步往外去。
满殿跪地的人也都站起身来,窃窃私语。
“康景王怎么会想辱姑姑?”陈凌烟不太相信,“姑姑是不是误会了啊……”
“住口!”晋南王妃瞪了她一眼。
陈凌烟闭了嘴。可是她心里还是不相信。姑姑那性子,谁敢惹啊……
尤玉玑半垂着眼,神色淡淡地听着身边的议论。
那些暂歇的屋子本就不远,大殿内静下来后轻易听见外面的吵闹声,尤其是华容公主骂人训话的声音。虽是金枝玉叶,华容公主骂起人来,毫不客气。
太子最先离席,往偏殿去。
紧接着几位王爷和王妃也都跟了过去,殿内的朝臣们虽然好奇却仍留在殿内,只有皇家的人陆续往偏殿去。
尤玉玑安静地立在王妃身边,一言不发。王妃本来身体不适,不愿去看这份热闹,可扛不住一旁的陈凌烟好奇想过去看看。
“其他王妃都过去了,咱们不过去,岂不是不关心姑姑?”陈凌烟眨巴眨巴眼。陈凌烟抬出这样的说辞以来掩盖自己想看热闹的心。
王妃这才朝侧门去。
大太监德顺吩咐身边的两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收起高垒的寿桃。尤玉玑最后望了一眼“颜料融化”的寿桃,默默跟在王妃身侧往外走,像个乖顺守礼的儿媳。
“狗东西,居然敢冲本公主喊宝贝,你恶不恶心!”华容公主一手掐腰,一手指着被侍卫押着双臂跪地的齐鸣承。
齐鸣承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艰难辩解:“陛下,这真的是误会一场!我并不知道是华容公主在房中。就算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轻薄公主!”
“混账,都这个时候了还狡辩!”华容公主冲过去,一手揪着齐鸣承的衣领,一手往他脸上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当时你一口一个公主,什么对公主一见倾心、什么对公主日思夜寐!现在说不知道本公主在屋子里?整个皇宫只有本公主一个公主!你这是欺君!”
“不敢!陛下,这真的是误会一场!”
陈帝一言不发,甚至脸上的怒色也收起。君心难测,谁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齐鸣承回头时看见了尤玉玑,他眼中立刻浮现怒火。他怒火中烧,睁大了眼睛盯着尤玉玑,高声:“陛下明鉴,是她设计陷害我!”
一双双眼睛望向尤玉玑。
陈安之本是在看热闹,他向来与齐鸣承不和,今日见齐鸣承落难,心里正暗爽,猛地听他指责尤玉玑,顿时冷了脸。
感受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甚至包括陈帝,尤玉玑轻轻抬起眼睛,缓慢地眨了下眼浮现几许错愕和茫然。她款步走上前去,挡在前面的人自动给她让开路。
尤玉玑走到陈帝面前,端庄地福了福身,开口:“陛下,孙媳献艺之后到偏殿换衣。后来在华容公主门前看见康景王徘徊张望,曾出言提醒过王爷,公主正在屋内休息,然后便回到了前殿。彼时有一队宫女经过,都可为孙媳作证。”
“你陷害我!”齐鸣承气得整张脸涨红,他想站起来掐死这个恶毒的女人,可是侍卫押着他的双肩,让他动弹不得。
尤玉玑转眸望向齐鸣承,询问:“王爷口口声声是我设计陷害,可我有什么理由陷害王爷?”
“因为!”齐鸣承忽然噤声。
陷害他的理由?难道他要说出他利用尤玉玑和毒楼楼主牵扯不清的关系要挟她送出阙公主?
且不说是他先要挟人想要强占阙公主,虽阙公主只是降国贱籍,可如今已是晋南王府的人。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若他说出实情,是在打晋南王府的脸。
这还不是紧要的。最重要的是,陛下一直在追毒楼的消息。若是被陛下知道他知而不告,那是死罪!
齐鸣承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陈安之冲进人群,挡在尤玉玑身前,指着齐鸣承怒道:“好你个齐鸣承,临死还要拉人给你陪葬是不是?你这是自己死了夫人,也要害我夫人!”
陈安之终于找到了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心中畅快极了。
“安之。”晋南王出声训斥。
“死”字在宫中可是忌讳,尤其今日还是东太后的寿宴。陈安之刚刚这话,有些不吉利。
陈安之经被提醒,立刻知道自己失言,他立刻朝陛下跪下请罪:“皇爷爷,是孙儿失言了。孙儿实在是气愤得很,这才口不择言。皇爷爷不知,上次康景王带着夫人来府上赔礼道歉,回去的路上康景王妃跳车。孙儿虽不敢百分百确定,可猜着也是康景王花天酒地惹得其妻伤心。他今日做出此等轻浮之事,也不足为奇!”
齐鸣承气得眉角一跳一跳的。可纵使他再愚蠢,也知道此时不管怎么辩解都是无用。
华容公主早就听得不耐烦。
“父皇!您可得给女儿做主!这是女儿尚且未睡着,若是睡着了,让他趁机欺凌,还让不让女儿活命了!”
太子想要求情:“父皇,康景王许是酒后一时糊涂……”
“你给我闭嘴!”华容公主立刻打断了太子的话,“你说的什么窝囊话!怎么,非得我被人真的欺负了才能降他的罪?今日若是不降他死罪,就是要本公主的命!谁再求情,就是跟本公主做对!”
论骄纵跋扈,若华容公主排第二,天下无人可当第一。
太子不过是为了一个宽厚的美名,可是“窝囊”这个词也太戳心窝了。他偷偷看了眼陛下的脸色,谨慎地住了口。
陈汛和陈涟兄弟两个对视一眼,皆是在对方的眼中看见相同的愁绪。陛下尚武,本就对太子的和善宽厚不喜,今日又是太子第一个站出来为康景王求情。陈汛和陈涟兄弟两个明显不赞善父亲此举。
陈帝沉默了许久。
尤玉玑悄悄扫过陈帝的神色,又收回目光。陈帝是一个敏锐的人。今日的陷害并不算多高明。可是尤玉玑笃定陈帝会惩处齐鸣承。
她明白三个异姓王本就是陛下为自己的美名所立。陛下为何在康靖王妃跳车后立刻将东太后寿宴之事交给他?恐怕本就想处理齐鸣承。她借刀杀人,陛下恐怕更乐意顺水推舟。
“朕对你十分信任、器重,才将东太后寿宴之事交给你来主事。不曾想,处处纰漏!更惊扰了东太后!又酒后言语侮辱朕的爱女,蔑视皇家!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齐鸣承脸色灰白地坐在地上,心中已经知道了结果。
“即日起,贬为庶民!来人,将人带下去关押。”
“父皇!女儿想亲自责罚他!”华容公主指向齐鸣承。
陈帝没说话,便是默许。
华容公主这才满意地笑了。
“崔兴贤!”华容公主大喊驸马,“躲在后面干什么?把人给本公主拎回去当靶子用!”
崔兴贤赶忙让人将齐鸣承带走。他是个读书人,向来对公主的话言听计从。
尤玉玑看着齐鸣承被拖走,心里并没有多少欢喜。
她要的不是他被贬为庶民。
她要齐鸣承死。
当然,齐鸣承落到华容公主手中,也活不了几日。
“陛下!”大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发现毒楼楼主在宫中出现!”
陈帝震怒:“好大的胆子!立刻活捉!”
大太监吞吞吐吐:“毒楼楼主把元龙殿给烧了!”
元龙殿,是陛下寝宫。
第72章
尤玉玑眼中浮现惊讶。
毒楼楼主潜进宫中,把元龙殿给烧了?
“岂有此理!”陈帝大怒。
代表不祥之兆的寿桃、华容公主之事,还有不争气的太子完全不知他心意,桩桩件件让陈帝本就十分不悦,再听太监禀告,更是大怒,抬步往元龙殿去。
“陛下!”大太监阻拦,“御林军已将毒楼楼主包围,定能将人活捉。陛下还是不要亲自过去涉险了!”
“让开!”陈帝一脚将大太监踢开,大步朝元龙殿去。
看着被踢倒在地的大太监,这让本来想劝的太子也把原本想劝的话咽了下去,和其他几位皇子一并跟陛下往元龙殿去。
——陛下亲自过去,若他们几个不去,岂不是显得他们胆小?
如此,见自己的父亲跟去。几位世子爷也只能同去。
“毒楼楼主?是不是很可怕啊?听说他全身上下哪里都是毒。他看谁一眼,谁就可能毒发身亡……”陈凌烟缩了缩肩。
华容公主瞥她一眼,嫌弃地说:“人云亦云,竟相信那些鬼话!”
华容公主大步往前走,也追去了元龙殿。
其他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对那位传说中的毒楼楼主有些好奇,他们想着反正御林军的人已经将毒楼楼主团团围住,连陛下都赶了过去,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一个个,带着自己的随从,也跟了过去。
毕竟那位毒楼楼主,人人都知,却极少有人见过。今日毒楼楼主被御林军擒获,以后可就再也见不到了……
“走啊!”陈凌烟看向发怔的尤玉玑,“怎么,你害怕了?”
尤玉玑回过神来,才抬步跟上晋南王妃。
晋南王妃本来不想过去凑这个热闹,可是旁的王妃说一起去,她这才去。她看向尤玉玑,道:“若你不舒服,不想去就回前殿歇着。”
“我陪王妃。”尤玉玑浅浅笑了笑。
赶往元龙殿的途中,一群人远远看见了元龙殿的火海。距离元龙殿还有些距离,已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那个就是毒楼楼主吗!”有人惊呼了一声。
其他人都顺着那人所指方向望过去。
尤玉玑已早一步看见了毒楼楼主。
——火焰吞噬着元龙殿,而毒楼楼主立在元龙殿最高的屋顶之上,他闲庭信步般踩着屋顶的砖瓦渡着步子。
有大批宫人在朝元龙殿泼水救火,还有更多的御林军手执弓箭,将火海中的元龙殿包围,也是将屋顶上的毒楼楼主包围。
尤玉玑愕然地望着元龙殿屋顶上的毒楼楼主,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就算不怕宫里的人捉拿,难道他不怕脚下的火海吗?
徘徊在元龙殿屋顶的毒楼楼主忽然停下脚步,远远望过来。
尤玉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好像看见了她。是错觉吧?她只不过是向他买药的一个客人,他待她大概不会有别的不同。一定是错觉,离得这样远。应当是她看错了。
“天!他是个疯子吗!”陈凌烟睁大了眼睛,“有人找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吗?”
御林军统领高声:“劝你立刻束手就擒!”
火海之上响起一阵沙哑的哈哈大笑。扭曲怪异的笑声经过烈火的炙烤,远远传开,在这一片天地间久久不歇。
本是来看热闹的女眷们,脸上慢慢变了白,都有了丝惧意。就连男子们,一个个脸上的表情也谨慎起来。
热浪一层一层卷过脸颊,尤玉玑睁大了眼睛望着屋顶上的人,心里生出几分焦急。
陈帝眯着眼睛望着火海之上的人。
原本想要生擒,将此人据为己用。可如今这般明目张胆的挑衅君威,他已不能容此人活命。他沉声:“放箭!”
尤玉玑不由向前走了一步。
……她的假死药。
万箭齐发。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箭矢朝着火海之上射去,那片天地仿佛在一瞬间被密集的箭矢遮了原本颜色,暗下去。
尤玉玑不由自主再次往前迈出一步。她睁大了眼睛,目光一寸不移地盯在火海之上的那抹黑色身影。她清楚地看见那一身玄衣的人,在万箭射来时仍旧淡然从容。他一手负于身后,面朝她这边的方向放过去。
就在尤玉玑整颗心都揪紧时,她看见那抹黑色的身影动作细微地踩了一下身前的琉璃瓦。
一瞬间,万千碧绿的琉璃瓦震得高高升起。
那片被密集箭矢遮成暗色的天地,又在一瞬间被闪耀的琉璃瓦染成了碧绿之色。
尤玉玑耳畔接连响起惊呼声。
“红的火、黑的箭、绿的瓦……”司阙面具下的脸慢慢浮现笑,“再来个蓝色。”
巨大的蓝色烟雾一瞬间在元龙殿的屋顶炸裂开。刹那间,所有人眼中只有这一种蓝色。就连那熊熊燃着的火海也被这铺天盖地而来的蓝色烟雾彻底笼罩。
司阙站在蓝色的烟雾里,轻嗅这烟雾的味道。他慢悠悠地开口:“姐姐,这烟花好不好看?”
他低低地笑,带着几分顽劣。
可惜离得太远,尤玉玑听不见。
蓝色的烟雾从元龙殿屋顶绽放开,徐徐向周围蔓延,很快飘到人群面前。
“来人!护驾!”大太监尖细的声音急急高呼。
几乎是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担心这诡异的蓝色烟雾有剧毒。
尤玉玑却仍旧遥遥望着元龙殿屋顶的方向。只是这浓稠的烟雾遮了视线,她早已看不见屋顶的人。她并没有捂住自己的口鼻。相反,她轻轻闻了闻飘到面前的烟雾。
她闻到了些许鸢尾花的香气。
那种蓝色烟雾久久不歇时,司阙早已离开了元龙殿。他从西北门离开,守门的侍卫站得笔直,只是两眼空洞,仿佛根本看不见他。
司阙离开宫中,回望元龙殿的方向。离得这么远,他仍能看见那边天幕覆着诡异的蓝雾。
他本来可以再玩一会儿。可是停药对他身体的确损耗太大。
“姐姐,先凑合一回。”他摘下面具,用指腹蹭去唇角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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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宫中发生事情实在太多,将要傍晚时,尤玉玑才随王妃离宫。一行人走到宫门口,尤玉玑立在马车旁,先让王妃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