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玑心疼地轻拍着司阙的脊背安抚着她。她不愿见到他此时委屈得红了眼角的模样。
可她不知道,埋首在她怀里的司阙此时轻轻勾起了唇角,露出笑脸来。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他最最恶劣的笑。


第68章
后来两个人离开花厅,回到寝屋。司阙一直沉默着,情绪有些低落。
尤玉玑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她是司阙,身为男子却日日以女子装扮示人,不仅当了小妾,还被男子垂涎,那必是心里又委屈又气愤又难过。
偏偏阿阙又是这样一个敏感又脆弱的人……
尤玉玑望向司阙,他坐在窗下,逗着腿上的百岁。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尤玉玑朝司阙走过去,立在他身前,用手指头轻柔地戳了戳百岁的头。
司阙松了手,百岁立刻从司阙的腿上跳下去,一眨眼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它已不是那个雨夜时弱小的模样,它成长得很快,现在灵敏得很,很多次侍女们想抓它都费了好些力气。
尤玉玑将手搭在司阙的肩上,坐在司阙的腿上。司阙抬手,扶着她的腰。
尤玉玑软软勾着他的脖子,凑过去亲亲他的唇角。
司阙望过来,望见一双潋滟的眸子温柔望着他。他知道尤玉玑这是在安抚他。虽然他根本没有尤玉玑所猜的委屈难过或气愤,只觉得好玩,甚至觉得有点刺激。
可她想保护他、想安慰他。
司阙觉得这滋味很是新奇,又有趣。
他望着尤玉玑慢慢展露笑颜,露出一个乖顺的笑容来:“姐姐,我不难过了。即使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只要有姐姐一个人喜欢我就够了。”
昏黄暖意的灯光下,他的眸子干净晶亮如晨露。
尤玉玑心中越发柔软。责任感在这份柔软中滋生而出。
——她要保护这个人。
枕絮在外面叩门,低声询问要不要摆膳。
司阙低着头,将下巴搭在尤玉玑的肩上,蹭蹭她的脸颊,低声说:“我不想吃。”
他食量一向不大,也经常没有什么食欲,没有食欲的时候就不吃东西。不用晚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这不是好习惯。
健康的人不能按时吃饭对身体也不好,何况司阙本就如此病弱。
尤玉玑从司阙的腿上起身,走出房门吩咐了几句。不多时,枕絮带着另外两个小丫鬟进来,端进来晚膳。
司阙扫了一眼,都是些清淡的东西。
不过他的确没什么胃口。
尤玉玑背对着他,他抬抬眼瞥着尤玉玑的婀娜的背影,在心里念——狐狸精,你可别逼我吃东西。
不吃。
说不吃就不吃。
尤玉玑没让下人服侍。几个丫鬟将晚膳摆好后,悄声退出去。
尤玉玑也没拉司阙过来吃东西。她独自在方桌放坐下,面朝着司阙。
司阙望着她。
尤玉玑似乎并不知道司阙在看着她,她一手挽袖,一手握着大瓷勺,在青瓷海碗里盛了一大勺鹿乳倒在小白碗里。她双手捧起小白碗,先轻轻吻了吻浓郁的奶香,才小口喝了两口。
小白碗放下,她娇妍的唇上沾了一点乳渍。
她粉色的舌尖舔了舔唇上存留的鹿乳,又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咬了一口。圆圆的小笼包立刻缺了一块,一滴汤汁滴落下来。尤玉玑柔软的双唇轻磨咀嚼着口中咬的那口小笼包。
味道很好,她赞赏似地点了下头,眉眼间也因为尝到满意的味道而浮现几分笑。
她接着将小笼包吃完,抿一口果茶,拿起银箸夹了一块小酥肉。
司阙看着她张开嘴,唇内柔糜一闪而过,又被双唇遮住。司阙的目光便落在她咀嚼时,轻磨的软唇上。
司阙抿了抿唇。
小酥肉的火候刚刚好,尝起来很是不错。尤玉玑一连吃了几块,才又开始吃青笋。
软的唇,硬的笋。
红的唇,青的笋。
尤玉玑一连吃了几块青笋,才又夹起一块小酥肉。这块小酥肉有些大,她将嘴张得稍微大了一点,才将其放进口中。
她忽然抬起眼睛,望向司阙。
口中那块小酥肉还没吃完,她慢慢将口中那块小酥肉吃了,才柔声开口:“怎么一直看着姐姐吃东西呀?”
她坐在并非平日惯坐的座位,故意面朝着他。然后她还要问他为什么一直看着她吃东西?
狐狸精。
还有,这么自然自称姐姐真的好吗?她又没他年纪大。
狐狸精。
司阙走过去,在尤玉玑对面坐下来,这才发现竟然只有一份银箸,没准备他的。
“姐姐,好吃吗?”他乖乖地问。
尤玉玑夹起一块小酥肉,喂给他。她浅浅笑着:“尝尝?”
司阙觉得这块小酥肉有点香,似乎是因为沾了些她唇上的味道。司阙瞥她一眼,朝她伸出手,拿了她手里的银箸。
吃饭。
尤玉玑弯起眼睛来,一边看着司阙吃东西,一边小口喝着粘稠香浓的鹿乳。
齐鸣承所料不错。陈安之从家仆口中得知今日齐鸣承来了府上,曾和尤玉玑单独说话。他一回府,就急匆匆地来到檀香映月。
彼时,尤玉玑刚刚沐浴过,坐在梳妆台前,微微偏着头,将长发拢到一侧,手中握着棉巾擦拭着。
枕絮将半人高的炭火盆挪过来,道:“夫人,我来吧。”
“不用了。你下去休息吧。”
枕絮听着净室里的水声,晃了一下神,才赶忙应是,毕恭毕敬地退下去。
不多时,司阙从净室里出来。他换上一套宽松的寝衣,墨发半湿。
“过来。”
司阙朝尤玉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尤玉玑的长发几乎已经快干了,她指尖点了点司阙的肩,让他背过去,然后动作温柔地给他擦头发。
过了一会儿,下人禀告陈安之到了。
尤玉玑大概能猜到陈安之想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就说我歇下了,不方便见。请世子回去吧。”
“尤玉玑!你就是这样的做派?瓜田李下,惹人闲话,是对你自己有好处,还是对我有好处?”
陈安之已经到了门口,他推开挡在面前的枕絮,一脚将房门踹开。
他冲进去,停在里屋房门外。里屋房门上方两层镂空云纹间是一层油纸。映出里屋两个人靠得极近的身影。
陈安之一愣,忽然想起那日听府里侍女说的闲话。
景娘子从外面快步进来,沉着脸说:“世子,我们主子要歇了,还请世子离开。”
陈安之的思绪被打断了。
他气愤地提高音量:“这里是晋南王府!是我家!”
司阙听见身后的尤玉玑轻叹了一声。
尤玉玑觉得陈安之这话不无道理。她心里何尝不是盼着能够早些离开晋南王府,再也不是什么世子妃,她只是尤玉玑。
尤玉玑放下手里的棉帕,起身往外走。她将房门拉开,冷眼看着陈安之,质问:“世子又想怀疑什么?门窗开着,家仆站在庭院。康景王在花厅里停留不足半刻钟,能发生什么事情值得世子深夜来质问?”
陈安之哑言。
他的目光落在尤玉玑身上。她穿着宽松的浅紫色寝衣,未全干透的长发拢到一侧,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温柔拢着。
“再言,若康景王哪里让世子觉得不顺眼,尽可去他周旋。”尤玉玑向后退了一步,“不送了。”
房门被她关上。
陈安之白着脸站在门外。
尤玉玑最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他不敢惹齐鸣承只会来她这里逞威风不成?
尤玉玑回到寝屋,再次想着应该早日将她已与陈安之和离的事情公之于众。她抬眼望向立在床头,背对着她的司阙。
心里的烦意慢慢散去。
不行,她不能急。
她必须先把司阙平安送出去。
甚至还有其他几个小妾。她不能擅作主张,总要找个机会问问那几个小妾的意思。
如此,尤玉玑又想到了假死药。
想到假死药,她不由又想起毒楼楼主。似乎只要想起那个人,她就会凭空闻到那种血腥伴着苦药的味道。
尤玉玑朝司阙走过去,柔声询问:“在看什么呢?”
她一边询问,一边已望了过去。看见司阙手里捧着那本她圈日子的小册子。
这个月,她一定得怀上才行。
尤玉玑拿走司阙手里的小册子,扫了一眼,嫣然一笑,柔声开口:“今天是圈起来的日子呢。”
她转眸望向司阙,含笑的眉眼凝了凝,然后她妩丽的眉眼逐渐露出一个犯难的表情。
“嗯……还是不要了。不想你那么辛苦。”她温柔笑笑,转过身去,动作缓慢地弯腰,拉到床头小几的抽屉,将小册子放进来。
司阙的目光落在尤玉玑俯下的纤腰。
“狐狸精,你这拙劣的欲说还休欲迎还拒。”——司阙在心里说着,伸手压在尤玉玑的后腰,没让她起身。
·
陈安之气冲冲地离开昙香映月,大步往暗香院去。他迈进红簪的屋子,看着红簪穿着他上次夸的紫色长裙,他心里的气愤逐渐散去。他将红簪揽在怀里,有了几分意动。
“世子爷,奴今天身子不太方便。”红簪小声解释。
陈安之顿觉扫兴,放开她。
红簪大着胆子劝:“奴今晚不是伺候世子爷了,爷不如去看看方姨娘……”
“这不是你能多管的事情。”陈安之不喜欢这些女人将他往别的女人那里推。明面上好像姐妹情深、心善心宽。可这不也证明了不是那么喜欢他?
不过陈安之还是去看望了方清怡。
“怀着身子,怎么还喝酒?”陈安之快步走过去。
“没有喝呢。”方清怡笑着,“表哥嗜酒,我是在给表哥酿酒。”
陈安之在桌边坐下,笑道:“如此,是我误会表妹了。倒一杯我尝尝。”
“好。”方清怡倒了一杯米酒递给陈安之,像个温顺的小女人。
·
到了东太后寿宴这一日,尤玉玑起了个大早。
她梳洗过后,又换上繁复的宫装,重新折回寝屋。她抬手轻挑床幔,望向还没起的司阙。
“阿阙,我走了。”
司阙眯着眼睛望向她。
盛装打扮的她,让刚刚睡醒的司阙晃了下神。他慢慢笑起来,说:“姐姐,要早些回来。”
“是有事情吗?”尤玉玑询问。
司阙点头。
考虑丫鬟还在府里,尤玉玑俯下身来,凑到司阙面前去听。
司阙微微抬起下巴,凑到尤玉玑耳畔低声说:“今天也是画红圈的日子。”
尤玉玑微怔,嗔他一眼,将床幔放下,转身往外走。
司阙已经没了睡意。
他捡起枕边尤玉玑的一条丝帕,丝帕上残留着她的气息。他将丝帕覆在脸上,如此,五感尽是她。
司阙没多躺。今日司阙也得进宫一趟。他上次进宫已探知那枚假死药所在,今天得把那枚假死药拿到手。
一万两黄金一颗呢。
丝帕下的面孔,浮了笑。


第69章
尤玉玑与晋南王妃母女同坐在一辆马车上。她单独坐在一边,母女两个坐在她对面。
陈凌烟瞥了一眼尤玉玑,想起尤玉玑今日要带进宫的那些戴着面纱的舞伴,问:“你怎么突然又想献艺了?献孝心的事情,本是好事。可你得注意些,别跳那些不端庄的舞蹈。别丢了我们王府的脸面。”
“凌烟。”王妃蹙眉,投过来指责的目光。
陈凌烟撇撇嘴,低着头开始吃蜜饯。她向来不愿忤逆母亲,可心里仍旧不服气。从一开始,她就和哥哥一样不欢迎这个举止不检点的女人。
她和哥哥曾亲眼看见这个女人和那个赵升孤男寡女走进一间房。哥哥大度,不愿意说出来,怕坏了这个女人名节,惹得她想不开自尽,怎么说都是人命一条。可她一想到哥哥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心里着实是恼。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宫门外已经停了许多皇亲国戚的马车。一些品阶高的大臣,也在今日的受邀之列。宫门口有许多人。
尤玉玑刚下马车,就隐约听见前面有喧哗声。即使今日不是东太后寿宴,在宫门口喧哗也不是谁都敢干的事情。
陈凌烟在一旁抱怨:“真是不长眼,就该拉进大牢去。废什么话啊,真是的……”
晋南王妃令身边的人去查看,人很快回来禀话。
“是华容公主在训斥宫门前的侍卫,具体事情暂且还不知晓。”
一听是华容公主,陈凌烟立刻闭了嘴。
王妃侧首望向尤玉玑,低声提点:“今日这样的日子,出席之人都会端正谨慎客气和善。唯独这荣华公主,不会顾忌太多。一旦碰上了她,言辞谨慎些,尽量顺着她。”
“是。”尤玉玑垂眸颔首。
其实不用王妃多加提点,尤玉玑也知道华容公主的为人处世。不仅是她,天下无人不知华容公主的脾性。
陈帝四子一女,这华容公主是最小的一个女儿,从小刁蛮任性。后来成亲生子,性情也没有半分收敛。还因为多年前丧女之痛,让她的性情变得更加暴躁与刻薄。
还没到开宴的时辰,王妃先带着女儿和尤玉玑去拜见了东太后。
东太后的宫殿里已经或站或立了许多女眷,殿内一片欢声笑语。尤玉玑默默跟在王妃身后,各相见过,跟着流程走完,便沉默地坐在王妃身侧。
尤玉玑望向华容公主。与旁人满面笑容不同,她神色淡淡,独自磕着南瓜子儿。大概是因为性情实在不怎么好,刻薄之气写在眉眼间。
尤玉玑收回目光。
她今日入宫,可不是为了凑热闹的。
她要齐鸣承的命。
“松纹。”华容公主口气不悦地唤大宫女,“太吵了,把窗户开开。”
满室的欢笑声停顿了一下。
华容公主实在懒得看她们满脸堆着的假笑。她起身福了福,说:“皇祖母,我身子乏,去偏殿歇一歇。”
坐在上首的东太后,慢吞吞地点头。东太后这样的高寿,一举一动都变得十分迟缓。这满室的欢笑声,也不知道她能听懂多少。
屋子里的人又闲聊说笑了许久,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宫里的老太监弓着腰进来,眉开眼笑地请各位移驾,往今日设想的金宸殿去。
晋南王妃自入了冬身体就不大好,今日来参宴是因为不得不来。因身体不适,她开口不多,出去时也走在后面。
尤玉玑跟在王妃身后,状若不经意地往后望了一眼,看见殿内的嬷嬷往偏殿去,许是去请华容公主。
尤玉玑收回目光。
到了金宸殿,尤玉玑规矩入座,打量着金宸殿。为了东太后寿宴,金宸殿早已为了今日寿宴装扮一新。
殿门正对的高处,是东太后和陛下、皇后的座位。皇亲国戚和朝臣的宴桌摆在两侧,中间的地方搭了稍高些的台子,这里是一会儿献礼之人表现之地。台子在面朝上首座位的方向,摆着寿桃。一颗一颗寿桃高高叠起。
尤玉玑目光轻扫,看见了齐鸣承。他满脸堆笑,正在与身边的两位年轻公子哥儿说话。
除了陈汛,其他几位世子一同迈进殿内。
瞧着几位世子到了,殿内在座之人猜着这是陛下忙完了事情,不久后就要过来开宴。
陈宜年正与陈琪说话,说完等了等没等到回应,转头看向陈琪。他将手搭在陈琪的肩上,喊了声:“三哥?”
陈琪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他,问:“怎么?”
陈宜年没说话。他环视殿内,大致寻到陈琪刚刚目光所落之处,一眼看见了尤玉玑。陈宜年恍然。他笑笑,道:“听说三哥的婚事快近了?”
陈琪皱了下眉。
“三哥,天下女子那般多,何必呢。”陈宜年只能将话委婉说到这里。
“你们两个窃窃私语什么呢?”陈涟笑着望过来。
陈安之也跟着望过来。
陈宜年说:“我刚刚和三哥说不知老六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
陈涟一愣,笑:“五哥,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
陈安之也笑着接话:“老六才十四,还是老五更急些。”
陈宜年听着他们两个继续打趣他,也不怎么接话。这是将话题揽在了自己身上,给陈琪免去了麻烦。他实在不喜欢看到兄弟不和的场面,尤其是为了个女人。在他眼里,那个女人已经成为了四嫂,三哥再惦记人就是不对。若是旁人妇,抢来也不是不行。可是手足妻,那是万万动不得的。
直到入了座,陈琪都很沉默。
当然,他的目光再也没有往尤玉玑身上落。他知道,这不方便,这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更会给她带来麻烦。
陈琪接过宫女递过来的酒,轻轻晃了晃酒杯,然后将杯中辛辣的酒一饮而尽。酒的辛辣滑过咽喉,带出几许热烈。
听着耳边陈安之与陈涟说话的声音,陈琪再次抬头饮尽一杯酒,心里生出许多怨愤。他实在不明白陈安之为何要这样对待尤玉玑,将一个女子的脸面置之不顾。他甚至担心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也会有人言语间嘲讽尤玉玑。
这不是男子所为。
自上次见到尤玉玑,下定决心后,陈琪默默做了许多准备。
他此时不会多看尤玉玑一眼,给两个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这不代表,他要放弃解救她。
相反,他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并非想得到这个女人,他只想这个女人幸福。他知道尤玉玑心里没有他,他不会做出强占之事。
可他得救她走,离开京城这个惹她伤心的是非之地。
不多时,太后与帝后到了。满殿的人皆起身跪拜行礼。
陛下满面笑容,下令今日不需多礼。亲自搀扶着年迈的太后,在上首的座位入座。
长长的颂词之后,一场场贺寿表演登台。陈帝女子大多温婉含蓄,选择歌舞表演的人实在不多,书画刺绣倒是不少,更有亲手摘抄贺寿词献给东太后。
尤玉玑坐在座位上,望着台子上正在进行的琵琶表演。她的目光越过表演者,落在表演台后的高垒的寿桃。
尤玉玑的表演是后报上去的。齐鸣承站在远处眯着眼睛,一眼在人群里看见尤玉玑。他招了招手,让身边的侍卫去询问尤玉玑新加的节目。
侍卫过去询问,尤玉玑微微侧首向王妃道:“王妃,康景王询问献礼之事,我过去说一声详情。”
“嗯。”王妃胡乱点点头。
她刚刚喝了一块糕点,此时正在莫名犯恶心,没怎么在意尤玉玑的话。
尤玉玑穿过一张张宴桌,朝齐鸣承走过去。
正在欣赏右相女儿噼啪的人们,不由自主移开目光,目光追随着尤玉玑。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款款穿过一张张宴桌,人们的目光忍不住凝在她身上,看着她逐渐走近,美艳由远及近。直到她经过身边,继续往前走。人们端坐着,不能失仪回望,目光又慢慢落在她长长的裙摆。
柔软的浅紫色裙摆铺在地面,随着她款款步履,逶迤出一道风景。
陈安之与几位世子坐在一起,他也觉察到了宾客席间的异样,诧异望过去。先是被那抹紫色的背影惊艳了片刻,惊觉那人是尤玉玑后,瞬间冷了脸。他搭在膝上的手慢慢握紧,心中气愤默责——这样的场合也要故意显摆,简直不守妇道到极致!
许是早就习惯了,尤玉玑并没有多在意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她走到齐鸣承面前,温声道:“恰有一支合适祝寿的舞蹈,所以临时加上了。”
齐鸣承已事先知道尤玉玑带了许多面带轻纱的女子伴舞,他问:“是世子妃带来的那些舞姬们跳舞,还是世子妃亲自献艺?”
“我亲自献舞。”尤玉玑红艳的唇慢慢勾起,压低了声音,“至于那些舞姬,可不仅是给我伴舞的作用。”
齐鸣承盯着尤玉玑唇角的笑,慢慢皱起眉。
尤玉玑声音越发低下去:“王爷不是说希望在恰当的时候行个方便?”
齐鸣承一愣,继而呆住。他迅速回忆了一遍瞥过一眼的那些面戴面纱的女子。难道阙公主藏在其中?
齐鸣承瞬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尤玉玑。她把阙公主藏在那些伴舞之中,要在今日宫中行这个方便?
她是疯了吗?
尤玉玑含笑望着他,明明是一惯的温柔眉眼,可是此时此刻在齐鸣承看来更像是一种挑衅的笑容。
“献舞之后,我的舞伴们会去侧间换衣。到时候我会让我身边的侍婢来领王爷,若王爷不方便,那就算了。”
尤玉玑温柔一笑。说完这话,她转过身,步履款款地往回走。
尤玉玑回到座位时,弹琵琶的右相女儿刚好结束了表演。她站起身,筵席间的宾客一阵喝彩。
“真是弹了一手好琵琶。”尤玉玑颔首赞扬。
尤玉玑眉眼间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是个很大度的人,即使有人在小事上惹了她,她也不甚在意。正如刚入王府时,两个小妾的言语挖苦,知道她们出身与生存环境,她理解,并不计较。
更是极少起杀心。
正如她再怎么厌恶陈安之,也从未想过杀了他。她难道不知道没了陈安之,自己和几个小妾都会好过些?
她知道的。
只是不至于。
陈安之再怎么令人生厌,到底是从未想要杀了她。她便没有对他起过杀心,不是觉得难办,而是觉得不至于。
齐鸣承,是她难得生出的杀心。
杀心起,不可熄。


第70章
尤玉玑的献舞是最后报上去的节目,所以她的节目被安排了最后。当尤玉玑带着她的一群舞伴登上金宸殿中央的台子上,陈安之的脸色变了。
他并不知道尤玉玑临时报了贺寿的舞蹈。
陈安之迅速扫过满殿的人群,看见这些人大多数将目光落在尤玉玑身边,她不由将手中的酒樽重重放下。酒樽里的酒水洒出来一些。
同桌的几位世子都望过来。
几位世子自小熟悉,对各自的品性喜好都很了解。见陈安之如此,明白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夫人当众跳舞。
陈涟反应最快,立刻笑着说:“四哥。今儿个寿宴,若能得老祖宗开心,就是好事嘛。”
陈宜年也在一旁接话:“四哥,你看今日许多名门闺秀都登台献礼,就连右相那个清高的小女儿都亲自弹了一手琵琶。要我说,你的想法也该变一变,今日这样喜庆的日子,不妨的。”
陈琪望向陈安之,瞥见他那张生气的脸就倒胃口。他什么都不想劝,闷了一口酒,转头望向大殿中央的台子。
一向沉默寡言的陈汛开口:“皇爷爷希望各降国归顺后民心安定,那些旧地习俗应当尊重。”
陈汛将陛下抬出来,几个人自然不敢说别话,立刻跟着附和。
·
司阙悄无声息地潜进皇后宫中,在皇后首饰盒的最下层,翻出一个鸭卵青的小瓷瓶。他将瓶塞扯去,瞥一眼里面青色的药丸,闻了闻,确定是从他手里卖出去的假死药。他将瓶塞塞回去,将小瓷瓶收起来。
两个宫女走进来,司阙躲在屏风后。
两个宫女是回来取皇后手炉的。
“快点快点,咱们早些回去,听说尤氏要跳舞了呢!我好想看!”
“我也好想看哦,不知道是不是跳那支《薰娥引》……呜呜,听他们将那支《薰娥引》说得神乎其神,真的好好奇哦。”
“应该不能吧?今天是给东太后贺寿,这支舞应该不合适吧?不过有别的舞能看,也很好呀!哇,以前没见过,今日见了才知道尤氏真的好美哦,我才明白话本里说的祸国殃民脸是什么样子。宫中这么多美人,没一个及得上……”
“嘘……”另外一个宫女立刻出声提醒要慎言。
刚刚那个宫女也顿时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说着要快点回去看表演,快步走远了。
躲在屏风后的司阙默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片刻后,他望着屏风上洒的鎏金,忽地笑了。
鎏金耀耀,让他想起那天晚上烧了一夜的烟火。
他应该回一场与众不同的“烟火”,给她一个惊喜才成。
他往外走,琢磨着应该燃放一场什么颜色的烟火。红色似乎不太好看。紫色?她那么喜欢紫色。可若只有一种颜色,似乎单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