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珏静静看她一眼,深不见底的晦暗眼眸逐渐浮了点光,他将荷包放入腰封,笑了笑:“阿黎的荷包绣得很好,我很喜欢。”
姜黎长舒了一口气,原先绷紧的肩膀松了下来。
“喜欢就——”
那个“好”字还未说出口,少年忽然上前一步,将一根簪子缓缓簪入她发髻。
他这动作可谓一气呵成。
姜黎一愣,抬手摸了摸那簪子。
竟是一串珠花。
霍珏眸光轻轻扫过她指尖的针眼,微阖眼,忍住欲上前将她指尖放入掌心细细揉捏的冲动。
“你什么时候买的珠花?”姜黎欣喜地摸着头顶的珠花,眼睛都快弯成了月牙。
“今日去药行给苏伯买药,恰好经过一家头面店,看到了这珠花就想到了阿黎,便买了。”
指尖的珠花每粒珍珠都很大,珠面光滑,这么一串珠花少说也有差不多二十颗珍珠。
姜黎不用看都知道这簪子不便宜,她欣喜之余,又不免有些忧心。
“霍珏,你哪来的银子买这簪子?”
霍珏望着她那双盈盈润润的眼,心下一哂,他的阿黎莫不是以为他半点银子都挣不来?
“我卖了一本手抄的古籍孤本,换了不少银子。”霍珏淡淡道。
“怎么把孤本给卖了呢?我听说那些孤本是有价无市的,你卖了以后想买都买不回啦。”姜黎急忙将珠花从发髻里拔出来,“你快把这珠花退了,拿了银子就将那孤本换回来。”
霍珏却握住姜黎的手腕,将那珠花插回她的发髻,无奈道:“阿黎,那些孤本本就在我脑子里,我一个夜晚便能写出一本来。这珠花你安心收下便是。”
姜黎狐疑道:“当真?”
霍珏颔首:“嗯。”
姜黎这才松了口气,她舍得给霍珏花银子,却不舍得要他为她做出牺牲。
想了想,怕霍珏胡乱花银子,便又叮嘱道:“你以后不用再送我什么的,我能挣银子,我缺什么了我便自己买。”
霍珏看着她,但笑不语。
怎能不送?
这辈子,他不仅要将自己送与阿黎,还要许她一个盛世安稳、荣宠无双。
-
得了珠花,姜黎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她舍不得拿出来戴,珍而重之地用手帕包起来,放进木匣子里。
姜黎再次戴上这珠花已经是四月初八,这一日是陈老夫人的六十寿宴。
四月的府试前两日刚放榜,听说张员外的嫡长子张桁在府试里考取了第五名的好成绩,待得六月的院试一过,便能参加八月的秋闱了。
整个张家欢欣鼓舞、喜气洋洋的。
姜黎两日前便接到了张家发来的请帖,整条朱福大街便只有她一人得了这请帖。
姜黎还是头一回被邀请去这些大户人家的喜宴,她心里其实是不大愿意去的,要知道那些赴宴的人她可一个都不识得。
但她心知陈老夫人给她送帖是出于好意,她若是不赴宴,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况且,她也不想因为这事惹得陈老夫人不喜。
仔细斟酌,到底还是去赴了宴。
杨蕙娘知道姜黎收到员外府的请帖,别提多高兴了。
陈老夫人在桐安城素有贤名,入了她的眼,日后给阿黎说亲也多些底气。
为了让姜黎赴宴时不被人笑话,杨蕙娘特地花重金给姜黎订了套浅红色的襦裙,裙底用金线绣着彩蝶戏海棠花纹,瞧着明艳艳的,将小姑娘欺霜赛雪的肌理衬得愈发白腻,那张脸比裙子上的海棠花还要娇艳。
杨蕙娘满意地点点头:“到了员外府须得谨言慎行,可莫要冲撞了贵人。”
姜黎一听便撅了嘴:“娘,我什么时候会冲撞贵人啦?”
杨蕙娘嗔她一眼,想着她这些时日确实娴静了不少,自小又是个懂分寸的,倒是放下心来。
姜黎到了员外府,前来接她的是素来同她交好的碧红。
碧红一脸喜气,瞧着姜黎的新衣裳打趣道:“哪来的小仙子呀?打扮得这般好看,姐姐的魂都快被你吸去了。”
说着便要动手掐姜黎的细腰。
姜黎忙躲开:“碧红姐莫要笑话我,你今日才是仙女姐姐呢。”
碧红生得娇俏,今日穿了条桃色缠金线牡丹花纹的云罗裙,头上簪着蝶翼金步摇。
瞧着根本不像是丫鬟。
“姐姐我当然是仙女啦,”碧红笑着睨她:“但我这是人靠衣装。你呀,是天生丽质。”
姜黎看了看碧红,总觉得今日的她似乎格外开怀,遂娇憨一笑,问道:“碧红姐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就你心细!”碧红往四周看了眼,凑到姜黎耳边,轻声道:“我听李嬷嬷说,老夫人有意要给大公子纳妾。”
姜黎恍然大悟。
碧红是老夫人跟前最得脸的丫鬟,又是一众丫鬟里生得最妍丽的,老夫人怕是相中了她做大公子的妾。
可当贵人妾,当真比做寻常人家的正头娘子要强?
姜黎静了静,不由得道:“姐姐可知大公子日后要娶哪一家的闺秀做主母?若……若是主母不好相与——”
碧红听出姜黎的言外之意,笑着打断她:“哎呦,小阿黎这是在为姐姐担心?你且放一百个心,我有老夫人与大公子撑腰,只要不惹是生非,便是主母也欺负不得我。”
“……”
姜黎见碧红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期盼,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命,碧红姐一看便是对那张家公子生了情,她又有何立场劝她莫为人妾呢?
两人边说边往后花园走,那里建了个戏台子,吃完席后便会有戏班子来唱戏。
姜黎把寿礼递给碧红,缓步走向角落的一桌席位,正要坐下,身后忽然一声“阿黎姑娘”。
姜黎认出这声音,愣了愣,转身行了一礼:“见过张公子。”
张桁目光温和,冲姜黎点点头,笑道:“这一桌太过拥挤,阿黎姑娘请随我来,我带你到旁的桌去。”
姜黎所坐的这一桌均是张家庄子上得脸的管事娘子,她坐着正正好。她不过一酒肆掌柜的女儿,若是坐在旁的桌上,周遭都是身份比她高的人,她还要不自在呢。
姜黎下意识便拒绝道:“多谢公子挂心,阿黎坐这便好,不必换席。”
张桁张嘴还欲再说什么,却见贴身小厮疾步走来,低声道:“少爷,老爷寻你过去,说是薛山长到了。”
张桁闻言,温声应一声。
他虽不在书院求学,可他爹与薛山长交好,时不时会请山长给他讲经史。
薛山长于他而言乃是恩师,自不能让恩师久等。
遂作罢,对阿黎道:“既如此,恒先行一步。阿黎姑娘若是有何需要,同碧红碧蓝说一声便是。”
姜黎望着张桁的背影,心想这位张公子倒是平易近人得紧,生得亦是俊朗,多少明白了为何碧红姐一门心思要给他做妾。
-
安安心心吃完席,众人移步到看台去看戏。
姜黎对看戏不感兴趣,索性去了旁边一个僻静的荷花池透透气。
陈老夫人素来爱莲,府里的荷花池就有好几个。
姜黎去的正好是府里最大的荷花池,春日刚过,清澈的池水上漂浮着一片片绿意盎然的荷叶。
虽无荷花,却也赏心悦目得紧。
姜黎绕着池子走了两圈,便打算回去寻碧红。
今日给陈老夫人祝寿的人太多,老夫人根本无暇见她,她同碧红说一声便可自行离去。
远处戏台传来青衣咿咿呀呀的唱腔,姜黎隐约听出这是在演“四郎探母”,她边听边沿着荷花池往回走,刚走两步,便见前方站着两位身材苗条的少女。
站在前头的姑娘娴静舒雅,一身浓浓的书香气。
而她身后的姑娘生着一张圆脸,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姜黎。
姜黎还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薛真与随云。
她顿了顿,同她们轻轻点了下头,便兀自往前走。
经过她们身边时,微凉的风里忽然送来一句很轻的:“就你也配整日缠着霍公子?要脸不要脸?”
分明是温温柔柔的语气说的话,可话里的恶意却浓得像刚磨好的墨。
姜黎脚步一顿,正要回头,背上倏忽传来一股巨力,她尚未反应过来,人便“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第11章
夜凉如水。
荷花池自姜黎掉进水里后,只荡了几圈波纹便没了动静。
随云小心翼翼地觑着薛真平静的面容。
方才她在薛真的示意下将人推进了荷花池,她以为小姐不过是想给姜黎一点儿下马威,人落水了便会喊人来救。
这样既出了气,又能得一句“人美心善”的称赞,正正是一举两得。
可如今十数息过去,薛真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荷花池看,不仅不喊人,嘴角甚至还牵了起来,仿佛在看什么令人开怀的东西一般。
随云莫名想起小姐十岁那年养的那只幼猫。
因为不小心挠破了小姐的手背,便被小姐亲自绑住手脚,活活埋在了小姐住的院子里。
那时小姐往坑里扔土时,表情便是如此。
温温柔柔地笑着,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事。
四月的风犹带着未尽的凉意。
随云浑身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道:“小、小姐,可要去找人过来?若是再晚点,怕是来……来不及……”
“急什么?她自己掉下去的,若是就此掉了命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薛真偏头看了随云一眼,见她脸色煞白,眼睛微微眯起,嫌恶道:“你怕甚?不过一条贱命!快将你那张六神无主的脸收起来,早知道今日我就该带随雾过来!”
“都是我的错,小姐你别生气!”随云努力挤出一丝笑,压住内心的惶恐。
然而下一瞬,她面色一变,抖着手指着荷花池,颤着声儿道:“小、小姐,她……她浮起来了!”
-
四月的池水冷飕飕的,姜黎甫一落水,心口便被冻得一缩,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其实善水,年岁尚小时便常常跑去青桐山后边的小溪玩,在水里像条小鱼般灵活。可这水实在是太冷了,她动了几下手腿就开始发僵。
更糟糕的是,头上那珠花被莲叶一蹭,忽地就从发髻里掉了出来,沉进水里,也不知掉到了哪里去了。
她闭着气,慌慌张张在水里寻了好久,直到不得不换气了才从水里冒出来。
刚换了一口气便又钻入水里去找珠花。
那是霍珏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在怀里还没焐热呢,怎么可以就这样弄丢了?
姜黎硬生生睁着眼,忍着眼睛的涩痛,在池子底下四处摸索,寒意顺着水渗入四肢百骸。直到她渐渐划不动了,才咬了咬唇,再次浮上水面。
荷花池的护栏边已经来了好几个护院,护院提着灯笼,纷纷往姜黎沉水的地方望去。
薛真一脸忧色地对两个护院说:“两位壮士快下去救人,方才姜姑娘不小心掉入了池子,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今夜是老夫人的寿宴,要是死了人,那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必定要挨罚。
两个护院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脱了鞋袜正要跳下去,忽地听见“哗啦”一声,便见那位落水的姑娘从水里冒了出来,哆嗦着声音道:“你们不要下来,快去叫碧红姐姐过来!”
“姜姑娘,你莫要耍性子。这水姑娘家泡久了可是要生病的,快让这些壮士救你上来。非常时期,也不必顾及男女授受不亲的繁文缛节了。”
薛真句句真切,仿佛真的很为姜黎着急。
姜黎盯着薛真,死死咬住下唇,道:“你方才与随云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分明是故意推我下水,想害我的命。如今见我死不了,又想害我清白!你们谁要是下来了,谁就是在与她一同同流合污谋害人命!”
小娘子冻得唇色发青,声音软软糯糯发着抖,瞧着好不可怜。
几名护院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其中一人与碧红交好,见状便道了句:“姑娘稍等,我现在就去找碧红姑娘!”
护院来的时候,碧红正站在陈老夫人身后兴致勃勃地看戏。
听见护院通传的话,她脸色一变,与老夫人低语了几句,便急忙从一旁拉过一件披风,匆匆去了荷花池。
此时荷花池边,薛真还在温声细语地说着话,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姜黎误解她、污蔑她。
姜黎在水里冻得四肢都快僵硬了,也没力气再去管薛真说什么。
反正这姑娘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碧红来得很快,她虽性子活泼娇俏,行事却很沉稳,寻了两个粗壮婆子撑着木筏把姜黎从荷花池里捞出来,上岸后又立即为她披上披风。
姜黎在寒风里瑟瑟发抖,面色惨白,警惕地盯着薛真与随云。那模样瞧着,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厉鬼一般。
随云根本不敢同她对视,薛真却始终挂着笑,神态坦荡,心里一点儿也不惧姜黎。
方才在荷花池发生的事只有她们三人知道,她是正德书院的山长之女,素有温雅良善之名。
而姜黎不过一个酒肆寡妇之女,她说的话,谁会信?
“阿黎,我先带你去换套衣裳,一会给你请个大夫看看。”碧红察觉到三人之间的异样,给身边两个婆子递了个眼色,上前揽住姜黎,低声道:“走吧,旁的事日后再说。”
姜黎只好作罢,随碧红去了荣安堂的耳房,换了身衣裳,又灌了碗姜汤。
她没让碧红去请大夫。
在老夫人的寿宴又是落水又是请大夫,到底不吉利。
碧红给姜黎绞干头发,叹了声:“今夜之事,我自是信你。可阿黎,你听姐姐一句劝。出去后莫要再提方才的事了,再提,也不过以卵击石、自找没趣。那位薛山长是老爷的座上宾,不管是老夫人还是老爷都不会让那位薛家小姐受委屈的。”
“我知道的,碧红姐。”姜黎垂下眼,掩住眼里的涩意,“谢谢你,方才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怕是要冻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碧红伸手轻戳了下姜黎的额头,“你这小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日后的福气可大着呢!”
姜黎破涕一笑:“我要真有后福,日后一定给姐姐分一点我的福气。”
“傻不傻!”碧红嗔她一眼,“有福气自己攒着。”
耳房里烧着炭盆,暖烘烘的,可姜黎的小脸依旧白得吓人。
碧红看得心酸,待得姜黎的头发烘得半干,她便给姜黎梳发,同时压低声音叮嘱道:“阿黎,你既知那位薛姑娘不是个良善的,日后便离她远远的,好生保护自己!她那样的人家,我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
姜黎直到回到酒肆,耳朵里还回响着碧红说的话。
杨蕙娘见她面色惨白地从张家的马车上下来,身上还换了套衣裳,心里霎时一紧,紧张道:“怎的脸色这样差?可是出了什么事?你身上的衣裳呢?”
姜黎摇摇头,勉强笑着道:“娘,您别大惊小怪。我就是吃席时被汤汁泼到了裙子,老夫人心善,便差人领我去换了套衣服。我好得很呢!”
杨蕙娘放下心来,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忧心忡忡道:“你这额头怎么有点烫啊,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姜黎握住杨蕙娘的手,轻声安抚:“许是吹了点夜风,有些冻到了。没事儿,娘,我睡一觉,明日便好啦。”
姜黎打小身体就好,平日里受了冻,一碗姜汤下去,第二日准能好。
杨蕙娘捂着她冷冰冰的手,“一会娘给你熬点姜汤,喝了再睡。”
姜黎喝了姜汤便睡下,半夜里却起了高热。
头疼欲裂,嗓子眼火烧火燎的痛得说不出话来,她昏昏沉沉地起来倒水,然下了床榻,整个人站都站不稳,“砰”一声晕倒在地上。
……
隔壁屋半夜亮了灯火,凌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霍珏睁开眼,心口忽然有些闷。
他坐起身,正要点灯,天井侧门忽然一阵敲门声。
“霍珏哥、苏伯,快开开门!”
是姜令。
霍珏面色一沉,快步去了天井,开门便道:“阿令,出了何事?”
“霍珏哥,阿黎夜里起了高热,已经烧到神志不清了。我娘让我过来问问,能不能请苏伯去给她看看?去寻旁的大夫怕……怕是来不及了!”
姜令说到后头,声音几乎要哽住。
霍珏抿紧唇,捏紧发颤的手,转身进了里屋敲响苏世青的房门,将苏世青从屋里背了出来。
姜黎全身滚烫,像是被人串在火里烤一样,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难受得紧。
迷迷糊糊中,一根凉凉的东西似乎戳进了穴道,很快又有苦涩的液体灌进嘴里,一勺又一勺,苦得她都快要哭出来。
“苦。”她舌头推着调羹,不肯下咽。
“阿黎乖,快把药咽下去,喝了药病才能好。”
姜黎听出这是她娘的声音,还带了点哭音,牙关一松,那药液便滑下喉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又沉沉睡去。
待得姜黎的高热控制住后,苏世青收起针盒,疲惫道:“这几日汤药不能断,也莫要再让她受冻了。她肺腑受寒,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
“谢谢苏大夫。”杨蕙娘红着眼眶道谢,“阿黎的身子素来健朗,不过是吹了点夜风,怎么就病得这样重!”
听到这话,沉默了一整晚的霍珏,终于抬起一双赤红的眼,面无表情道:“杨姨,阿黎是在哪里吹的夜风?”
第12章
姜黎昏睡了两天两夜,期间短暂醒了几回,喝了药后又沉沉睡去。
到了第三夜,终于从高热转低热。
杨蕙娘与姜令整整两日没闭眼,见阿黎的病终于有了好转,方才放下心来,各自回屋休憩去。
三更的更鼓在远处打响,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刻,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酒肆天井的白墙轻轻跃过,推开姜黎寝屋的房门。
姜黎睡得并不安稳,额头沁出薄薄的冷汗。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似竹似麝的香气。
“阿黎。”少年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夜色里又沉又哑,翻涌着无人知晓的深情。
姜黎对霍珏的声音太过熟悉,迷迷瞪瞪地睁了睁眼,“霍珏?”
“是我。”
环在身上的手臂似乎更用力了,将她死死扣在他的怀里。
姜黎混沌的大脑里想到的不是他为何会在这里,也不是她是否在做梦。
而是那根掉入荷花池里寻不回来的珠花。
一想到这,她便悲从中来,眼泪倏忽涌出眼眶。
“霍珏,你送的珠花没了。”她哽着声音,扑簌簌地掉着泪珠子,语气又难过又委屈,“我在荷花池里寻了好久,找不回来了!”
霍珏不妨她忽然落泪,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无妨,掉了便掉了,日后我再给你找回来。”
“找不回来了,找不回来了!”姜黎眼泪越掉越多,“霍珏,你给的定情信物没了!”
小娘子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入他袖口,霍珏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
他不是第一回 看姜黎哭,上辈子,在得知他净身入宫后,姜黎在宫门外大哭了一场。
问他是不是被人逼的,说要去给他报仇。
入宫那年是个凛冬,姜黎寻他那日大雪纷扬、乌云压顶。
小姑娘乌睫上的泪珠子结了冰,很快又有新的眼泪涌出,她抹着泪,努力扯出一丝笑,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安慰他。
“霍珏,便是净了身,你仍旧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你莫要灰心,我会赎你出来的。”
霍珏闭上眼,午夜梦回之时,他常常在想,若是回到那一日,他绝不会用一张冷冰冰的脸让她走。
他会低下头,弯下腰,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泪。
“阿黎,对不起。”
姜黎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哭得脑袋发胀,然而下一瞬,她哭得发颤的身体忽然一顿。
一滴晶莹的泪珠子愣怔怔地从睫毛滚落,而后落入了一阵炙热的气息里。
他的呼吸是滚烫的,唇也是滚烫的。
轻柔地、爱怜地将她脸上的泪水舔砥干净。
“别哭了,阿黎。”
少年压抑的声嗓沉在静谧的夜色里,眼尾妖异的红掩埋在一片漆黑中。指腹抚着她干燥的唇瓣,他轻轻抬起她下颚,低头覆了上去。
舌尖长驱直入,细细扫过她的唇齿,又缠绵地勾住她的舌。
似狂风巨浪,又似和风细雨。
一寸一寸地将她吞噬。
姜黎脑袋发懵,呼吸渐渐急促,攥住霍珏衣领的手指用力到泛了白。
霍珏不舍地松开她的唇,鼻尖抵着她的,炙热的呼吸喷薄在她唇角,轻声道:“阿黎,吸气。”
-
姜黎隔日下午醒了一次。
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问霍珏昨夜来过吗?
杨蕙娘刚探完她的额温,闻言便点了点头道:“这几日霍珏一日过来两三趟,还同阿令一起给你煎药。唉,从前是娘看走眼了,没想到这孩子外冷内热,是个热心肠的。”
姜黎默了默,又问:“那……那他进我屋子来了吗?”
“胡思乱想些什么。”杨蕙娘睨了姜黎一眼,“霍珏那孩子素来端方守礼,怎会胡乱闯你的闺房?”
姜黎垂下眼睫,手下意识摸着唇。
所以昨夜,是梦吧?
……
薛真已经三日没见着霍珏了,往常他只要来书院,必然会来竹庐给她爹问安。
这几日不知怎的,在竹庐从早呆到晚,都没能“巧遇”他。
从她爹那里旁敲侧击,才知道霍珏告了假。
这一日,薛真刚用完早膳,便见伺候她爹的小厮偷摸着跑过来通风报信,说霍公子来了。
薛真连忙起身,在铜镜前仔细上妆,而后算着时间去了竹林。刚到竹林,便见到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从里走出。
薛真心下一喜,上前温温婉婉行了一礼,浅笑道:“霍公子。”
“薛姑娘。”霍珏淡淡回礼,薄白的眼皮半阖。
“真儿几日不曾遇见霍公子,听爹爹说是霍公子告了假,可是家中出了事?”
“多谢姑娘挂怀,家中长辈缠绵病榻已久,在下便告了几日假,在家中伺疾。”
所以,他告假不是因为姜黎?
薛真松了口气。
“霍公子孝心可嘉,真儿相信公子的长辈定能快快好起来。”薛真扬起脸,露出她细细描过妆的脸,眉眼含笑道:“前几日,姜姑娘在陈老夫人的寿宴上落了水,不知她身体可还好?”
“哦?”霍珏抬眼,声音淡淡:“我竟不知阿黎落了水。”
“原来霍公子不知。”薛真不疑有他,心想姜黎兴许是知道霍珏不会信,是以不敢在他面前胡说。
“寿宴那日,姜姑娘在员外府的荷花池落了水,我与随云恰巧路过,连忙找人过来救她。好在人来得及时,姜姑娘落水没多久便获救了。”薛真说到这,顿了顿,语气忽地低了下去,“只是……”
霍珏看着薛真:“只是什么?”
薛真眼眶一红,摇了摇头,叹了声:“算了,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什么算了!”薛真身旁一个扎着双丫髻的丫鬟撇了撇嘴,一脸替她不值的神态,“明明小姐你是好心救人,那姜姑娘却非要反咬你一口,说是你害了她。要让奴婢说,她不过是妒忌小姐,想趁机毁了小姐的名声罢了。”
“随雾,莫要胡说,姜姑娘许是被吓着了,才会说那样的话。过去的事便过去了,无需再提。”薛真义正言辞地叱责了随雾两句,又扭头看向霍珏,温柔道:“霍公子,方才的话你别当真。只要姜姑娘没事,我便安心了。”
霍珏一瞬不瞬地看着薛真,瞳眸幽深如墨,半晌,他微微一笑,道:“如此,薛姑娘放心,我自是不会当真。”
-
霍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小路尽头。
随雾笑着对薛真道:“小姐,你看,我说得没错吧?那丫头根本不敢告状。她说的话霍公子根本不会信,我看啊,人霍公子根本没拿她当一回事,若不然怎么会连她落水了都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