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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珏一口气便吃完了六个馅饼,末了,接过姜黎递过来的蜜水舒舒服服喝了小半盅。
见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姜黎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况且,他也没做错什么。
他这样的人,喜欢他的小娘子只会越来越多。若她每次都生气,日后定是要气成河豚的,那就不美了。
倒不如让他知道,旁的女子会的东西,她也会,就算不会,她也能学。
姜黎想了想,清浅一笑,道:“那什么春什么炙你若是喜欢吃,等我学会了,我也能做给你吃,我学东西可快了。”
霍珏做了十年的掌印督公,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
于他而言,再珍贵的珍馐都比不上阿黎的一个馅饼来得美味。
“不必特地为我学做什么,”霍珏将竹制笼屉放回食盒里,修长的指缓慢划过盒子上的荷叶纹,“只要是阿黎做的,我都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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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令站在学堂门口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姜黎。
“阿黎,你怎地这般慢?”
姜黎一阵心虚,方才只顾着霍珏,把弟弟给忘了,好在午膳的时间还有一半。
她忙把食盒递了过去,赔笑道:“阿令,对不住啊,等你下学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鸭血粉丝煲。”
姜令倒不是因为饥饿才着急,而是怕他这傻姐姐路上遇上了什么事,这会见她安安生生的,也就松了一口气。
“说好了啊,除了鸭血粉丝煲,我还要你做的千层肉饼。”
姜黎爽快应下。
姜令拿起食盒就要往学堂里走,余光瞥见立在一旁的霍珏,不知想到什么,忙催促道:“你快回去酒肆罢,我跟霍珏哥用完膳要温习功课了。”
姜黎应了声好,同霍珏对望了一眼,弯了弯唇便离开了。
她一走,姜令清了清嗓子,对一同进门的霍珏小声说道:“霍珏哥,你放心,今日是意外,明天我定不会让阿黎来送膳了,免得她打扰了你。”
霍珏:“……”
姜黎离开时仍旧走竹林那头的小路,薛真面无表情地站在竹林深处,看着姜黎渐行渐远的身影,轻声道:“去查查这是谁家姑娘。”
随云顺着她的目光,语气鄙夷道:“瞧她身上穿的衣裳,就知道是个乡野姑娘了。小姐,您无需——”
“多什么嘴?”薛真沉下脸,拔高声音怒斥,“还轮得到你教我怎么做?”
“是,是,是我多嘴了!”随云从小在薛真身边伺候,太清楚这位表面柔善的大小姐是什么性子了,忙张手打嘴,力道很重,“小姐,我知道错了。”
薛真却懒得理她,只低下眼,敛去脸上的怒意,没一会,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娴雅。
姜黎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家去后便拿了几块碎银子,跑去东阳书肆找刘嫣。
“什么?你要练字?”刘嫣挑高眉毛,诧异道:“你从前不是最烦写字吗?怎地忽然要练字了?”
姜黎老实道:“我就想沉淀一点儿书香气。”
刘嫣看了看姜黎,半晌,拿出手帕掩嘴一笑,打趣道:“你是为了霍公子罢。”
姜黎也不怕刘嫣笑话她,点头承认。
从前刘嫣是她认识的女子里最有书香气的,可今日在书院遇见的那位薛姑娘,周身的气度比刘嫣还要夺目。
霍珏早晚会离开桐安城,到盛京赶考。他生得那样好,学问又是百里挑一的。
谁知道去了盛京会招来多少小娘子?
天子脚下到底与旁的地方不同,那里的贵女们怕是比那薛姑娘还要优秀。
她不想,日后霍珏会嫌弃她不够好,连红袖添香的事都不会。
刘嫣瞧着姜黎这模样,悠悠一叹:“我跟莺莺都放弃了霍公子,就你还不死心。罢了罢了,你要练字,我便陪你练。”
姜黎闻言,开心地抱住刘嫣:“阿嫣,你最好了!”
姜黎在刘嫣这里练了两个时辰的字,回了酒肆也没停下,边拿着本《千字文》边酿酒,还抽空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上几个字。
看得姜令咋舌不已。
小时候爹爹还在世时,每次抓他们练字,阿黎总是一眨眼就跑没影。对她来说,练大字可是一件苦差,宁可去厨房做菜。
也不知道是心血来潮,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现下居然捡起了毛笔练字。
这样过了几日,姜令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霍珏哥,你说阿黎究竟是怎么了?看她学字的冲劲,简直跟要考状元似的。”
霍珏眸光微动。
他心思缜密,心有九窍,尤擅揣摩人心。
不过半息,便琢磨出了个所以然。
这一日,他提前下学,特地到书肆去等姜黎。
姜黎刚从书肆走出,便见他站在一株桃树下,身姿挺拔、宛若青松。
脚下的步伐不由得一顿。


第8章
小娘子这会手里还抱着一摞用过的宣纸,指尖也沾满了墨水。
形象虽说不上狼狈,但总归不是愿意给霍珏见到的形象。从前她虽欢喜霍珏,但没心没肺地野惯了,也不会像旁的小娘子一样出门前细细拾掇一番。
现如今到底是不一样了,就像她娘说的,再几个月她便要及笄,是大姑娘了。
姜黎下意识把手上的东西往身后藏,“你怎么来书肆了?可是要买纸墨笔砚?”
“不是,我专程来等你。”霍珏上前两步,长手一勾,轻轻松松就将她手里的纸抽了出来。
“诶,诶,”姜黎心里一急,想伸手夺回她的“墨宝”,急急忙忙道:“你做什么?快还我,上面的墨还没干呢。”
霍珏身高腿长,手往上一抬,姜黎就够不着了。
到底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姜黎不好再同他争,只好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往前走。
霍珏跟在她身后,只慢了一步的距离。
快到街尾时,少年扬了扬手上的纸,道:“阿黎,一会来药铺寻我。”
姜黎瞪了他一眼,转身入了酒肆。
霍珏瞧着小姑娘含羞带怒的一眼,漆色的眼眸忍不住漫上一层笑意。
从前阿黎在他面前总是怯怯懦懦连话都说不清,如今倒是学会瞪他了。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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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回去换了套衣裳,又洗净手后,才偷摸着从天井溜出去。
到药铺时,不仅霍珏在,苏世青也在。
姜黎见到苏世青,一时诧异不已。
不过一些时日未见,苏伯竟然能下床了,瞧着脸色比之前好了可不是一丁半点。
姜黎心下一喜,笑着喊了声“苏老爹”,笑眯眯道:“您能下床啦?”
苏世青笑着应:“阿珏给我换了个药方后,身体日益见好,这两日能下床走走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苏老爹吉人自有天相,要让阿黎说,您就趁着这机会,好生休养一番,等病好了,可又要像从前一样忙碌不得闲的。”
苏世青开怀地笑了两声,“好好好!苏伯听阿黎的,好好休养!”
“阿珏说你要跟他习字,难得你有这心,你好好同他学,若是阿珏训你了,你回来跟苏老爹说,苏老爹替你说他。”
她什么时候说要跟他习字了?
姜黎一愣,扭头看霍珏,对上他清冷又温然的眼,到底没拆穿他,只乖巧地应了声好。
苏世青身体毒素未清,自然待不得久,与姜黎说了几句话便回了屋。
姜黎随霍珏去花厅,进去后才发现桌案上摆好了纸墨笔砚。
这位少爷是打定主意要亲自教她习字了。
霍珏站在桌案后,慢慢地磨着墨,温声道:“阿黎要习字,怎不找我?我的字难道不比刘姑娘好?”
他的字怎会不好?
阿令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霍珏哥的字比先生写得还要好。
可问题就是他写得太好了呀。
姜黎抿了抿嘴,好半晌才瓮声瓮气道:“杀鸡焉用牛刀。”
这话一出,霍珏手上动作一顿,几息后,胸腔沉沉溢出一声笑。
姜黎脸上一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必大材小用。我跟阿嫣学便好了,再不济找阿令也成。”
“可我想教阿黎习字,”霍珏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手,抬起薄白的眼皮,缓缓道:“阿黎可是不愿?”
不愿吗?多少是有一点的。
姜黎想到自己那绵绵软软毫无筋骨的字,确实是不想教他瞧见那些字。
可一对上霍珏那双深深沉沉的狭长凤眼。
那句“不愿”就说不出来了。
“倒也不是不愿。”她小声嘟囔道:“就是,你莫要笑我写的字,你若笑话我,那我以后再也不同你学的。”
小姑娘说话的语气素来是软的,偏要做出一副威胁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却又没爪的小奶猫。
霍珏笑笑:“阿黎放心,我断然不会笑话你,若我笑你了,那就教我——”
“停停,”姜黎抬起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你别胡乱起誓,老天爷会听到的!”
小娘子的手肉肉的,像是没了骨头一样,温热绵软。
再不是记忆中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
霍珏眸色深沉,眼尾又开始泛起妖异的朱色,瞳眸深处是常人无法察觉的偏执与癫狂。
清隽郎君大手覆上那只小手,轻轻一压,便在她掌心落下一吻。
姜黎只觉掌心有些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霍珏便后退了一步,声音缠上一丝沉哑:“阿黎,再不练字,天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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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安置时,姜黎手里捧着霍珏的字看了许久。
纸上写着的正是他们二人的名字:姜黎、霍珏。
两个名儿叠在一块儿,越瞧越顺眼,越瞧越登对。
她是个俗人,看不懂字的风骨流派。只单纯喜欢她的名儿与他的绑在一起,这俩名儿瞧着就有夫妻相。
姜黎唇角的弧度越扬越大。
乐了好一会,蓦地又想起下午她一时心急覆上他嘴唇的场景。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痒痒的温热的触感,那会儿他……他是不是亲她的手掌了?
多半不是,他那样清冷持重的人,怎会做那样的事?
大抵是不小心碰到的罢。
可饶是如此,姜黎的脸还是火辣辣的。
她坐在榻上,往四周仔仔细细看了眼。
房门紧闭,屋外也安静得很,只有夜风潇潇窣窣的动静。
姜黎垂眸盯着掌心,天人交战了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快速地在霍珏碰到的地方用力地“吧唧”了一下,而后迅速拉起寝被将自己从头蒙到了脚。
姜黎自此过上了每日都要习字的日子。
霍珏给她装订了十数本薄薄的字帖,让她照着描,又寻了支磨得光滑的树枝,只要她稍一懈怠,或是姿势不准确了,便会拿那树枝轻轻敲她。
姜黎时常心神一震,忍不住嗔他一眼,乖乖捡起笔继续描字。
就这样,到得三月中旬,姜黎的软骨头字终于能稍稍入目了。
姜黎兴冲冲地拿着新写的字去寻刘嫣。
书肆里除了刘嫣,张莺莺也在。
两人对着字感叹良久。
刘嫣道:“你好久没来书肆,我还以为你是不打算练字的,不成想才半月未见,你就练得这般好了。”
张莺莺拿着纸左瞧右瞧,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阿黎,真是霍珏教你练的字?”
姜黎点头如捣蒜:“自然是他,我何时骗过你们?”
张莺莺同刘嫣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说实话,前些日子,阿黎同她们说霍珏答应了做她的童养夫时,她们二人是不大信的。
总觉得是姜黎会错了意。
少女怀春,误解了心上人的某些言行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尤其是像姜黎这样跳脱的小娘子,许是霍珏无意中的言语让她误会了。
在张莺莺看来,就霍珏那块冷冰冰的冰垛子,拒绝起小娘子来那叫一个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怎么可能会开窍?
若不是他对她们这般冷淡,她与阿嫣也不会那么快就放弃。
可阿黎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童养夫的事可以是会错意,但习字这事,可就不是会错意了。
霍珏要真愿意教阿黎习字练字,且不论有没有男女之情,至少他对阿黎与对旁人是不同的。
可问题是,霍珏马上要成为正德书院那位薛山长的乘龙快婿了,他跟阿黎又算怎么一回事嘛?
姜黎见两位手帕交一脸踟蹰忧虑,心里顿时起了些不详之感。
“你们可是有事瞒我?”
张莺莺惯来藏不住话,姜黎一问,她便也快言快语地回道:“前两日头面铺里来了两位小娘子,是那位薛真薛姑娘的丫鬟,过来给她取头面的。我就隐约听到她们提了一嘴,说等霍珏乡试一过,她家小姐便要和霍公子定亲,说是薛山长早就同霍公子约好了。”
刘嫣待张莺莺说完,咬了咬唇,也接着道:“我爹昨日去薛府送纸墨,也听到了类似的话。说是薛山长早就看中了霍公子做女婿,霍公子似乎……也是愿意的。”
姜黎小脸儿霎时一白。
难怪前几日,她会在朱福大街遇见了那位名叫随云的丫鬟。
彼时还纳闷,她怎会出现在朱福大街。如今想来,她应是替那位薛小姐来找霍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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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后,姜黎忧心忡忡地拿出一张纸,一边写了个姜,一边写了个薛。
她咬着笔头,在家世那一栏给自己打了个“X”,又在薛字那栏打了个“○”。
后面又是接连几个“x”“x”“○”“○”。
姜黎越写越心塞。
到最后相貌一栏,颤颤巍巍地给自己打了第一个“○”。
可心情半点没见好。
姜黎心烦意乱地把纸折起,胡乱塞进一边的字帖里。
而后下巴抵着书案,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的。
小娘子幽幽一叹。
好不容易追到了霍珏。
才过了一个多月,就要失去了吗?
若霍珏真不做她的童养夫了,她好像……也舍不得怪他什么。


第9章
正当阿黎在长嗟短叹之时,千里之外的盛京,华灯初上、花街如昼。
长安街上的秦楼楚馆、酒家食肆人声鼎沸,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何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一边瞄着抛着香帕的青楼女子,一边感叹:这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连姑娘都格外豪放些!
他是第一次来盛京走镖,正暗搓搓想着临走时来这里见见世面,后脑勺猛地被人重重敲了下。
孙平虎目一瞪:“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想姑娘!”
何勇“唉哟——”一声:“大哥,我们这不是顺利从山贼那逃出生天了嘛!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里可不就是让我们享福的地儿?”
孙平懒得理何勇的歪理,只恨铁不成钢道:“这一趟走镖,龙升镖局二十八条镖客的命,差点有去无回!若非有霍公子相助,我们如何能化险为夷?早就到地府去见阎王爷了!”
何勇想起十日前在白水寨遇到的那群山贼,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见过杀人不眨眼的,没见过这么杀人不眨眼的!
那日进入白水寨的镖队可是有七八队,但全须全尾毫发无损出来的却只有他们一家。
靠的居然是那文弱少年的一个小木雕!
真是说出去都没人信。
何勇咽了口唾沫,再也兴不起半点寻欢作乐的心思,与孙平一道快步穿过长安街与如意街,拐入朱雀大街。
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长安街相比,朱雀大街静得鸦雀无声。
只因住在这条街上的皆是盛京最为鼎盛的勋贵豪族。
他们要去的定国公府薛家就在朱雀大街的中心,何勇心里犯怵,忍不住低声道:“大哥,你说那位霍公子究竟是何身份?又是小麒麟、又是定国公府,我琢磨着——”
“闭嘴!”孙平狠狠瞪他一眼,“你莫要擅自揣度霍公子的身份!不管他是何身份,你只需记着,龙升镖局二十八条人命均是霍公子救下的。日后便是要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还了这恩情!”
一刻钟后,孙平与何勇站在定国公府的一侧角门,提起铜环“叩叩叩”敲响了那扇古朴的朱门。
门后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
几息后,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穿着靛蓝布衣的守门小厮提着个纸笼走了出来,精明的眼睛在孙平二人身上快速打量了眼,问道:“你们是何人?”
孙平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从胸口掏出两个封蜡的竹邮筒,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在下乃龙升镖局的镖头孙平,这是我义弟何勇。我兄弟二人受人之托,特前来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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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平二人一走,守门小厮盯着手里的邮筒看了几眼,提着纸笼,疾步去寻了大管家。
大管家刚从老夫人的静心堂出来,见守门小厮步履匆匆,皱了皱眉道:“何事如此慌张?”
守门小厮喘着气,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道:“林管家,小子方才在角门那收到了信客送来了两管竹邮筒,均是给无双院那边的。您看……是否是要给世子过过目?”
林管家长眉一挑,“是给那位的信?”
“不是,”守门小厮摇头,“是……是给魏姨娘身旁伺候的佟嬷嬷的。”
林管家沉吟半晌,今日世子入了宫,已经差人送来口信说今夜留宿宫中,待得明日下朝归来,已是午后。
虽说无双院那边的事,世子事无巨细均要过问。
可……到底不过是给一个嬷嬷的信,与那位无关,实在不必等世子回来再定夺。
林管家抬了抬手,“即是给佟嬷嬷的,那便送过去,可莫让佟嬷嬷等久了。”
守门小厮忙应一声,拿着邮筒匆匆离去。
无双院。
佟嬷嬷刚服侍完卫媗沐泽,便听外头院子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莲琴、莲棋,你们在这好生伺候魏姨娘,给姨娘把头发绞干了再烘。我出去看看是谁在外头。”
佟嬷嬷说罢,便掀了帘子走出去。
刚到院门,便见护院递来了两只竹邮筒,恭声道:“嬷嬷,这里有您的信。”
佟嬷嬷面不改色地接过,心底却泛起了层层涟漪。
她在这世间早就是个已死之人,何人会给她寄信?
内室的帘子“啪嗒”一声掀起,一阵冷风涌了进来。
端坐在榻上的女子抬眸看了过来,柔声问:“嬷嬷,出了何事?”
佟嬷嬷眼尾扫过守在榻边的两位丫鬟,不动声色地笑道:“无甚重事,不过是收到了寄给奴婢的信。”
卫媗闻言,只淡淡“嗯”了声,垂眸掩下眼底的异色。
屋内烛灯“噼啪”作响,待得头发烘干,卫媗便道:“今日世子不来,我要早些安置,你们出去罢,屋里有嬷嬷伺候便好。”
莲琴、莲棋齐齐应声退下。
待得脚步声走远了,佟嬷嬷将内室的几盏烛灯吹灭,只留了床头的一豆烛光。
卫媗压低声音道:“嬷嬷,快拆信,兴许是白水寨来了信。”
佟嬷嬷一脸忧色:“白水寨来信断然不会将信寄到国公府来,姑娘,怕是有人知道你还活着。”
卫媗笑了笑,欺霜赛雪的面庞露出一丝无谓的笑意:“知道又当如何?我如今只剩半条命,谁要谁拿去,反正我早晚要被薛无问那厮折腾死。”
佟嬷嬷瞧着一身病气的卫媗,喉头一哽,却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
谁能想到青州卫家那位冠绝天下的卫大娘子有朝一日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她家姑娘,可是先帝亲口定下的太孙妃啊!
佟嬷嬷怕勾起卫媗的伤心事,不敢多说,忍泪拆了邮筒,从中取出两张信纸,细细摊开。
她虽是个伺候人的奴婢,却也是识得字的,可这信里写的东西她却半点看不懂。
“姑娘,这信……”
卫媗侧头看了过去。
目光才将将扫过信上的内容,她便“咣”地一声,赤脚下榻,急急夺走佟嬷嬷手上的信。
卫媗将两封信叠在一起,一目十行看完了信。
看完了一遍犹不满足,仿佛是不敢相信一般,又再看了一遍。
“嬷嬷,阿弟……阿弟还活着!他现下改了名,叫霍珏!”
她与弟弟卫瑾打小便是用这方式写密信,只有将两张信纸交叠在一起,才能解密信里的内容。
卫媗素无血色的脸涌上一丝不自然的潮红,她清喘两声,颤着声音对佟嬷嬷道:“他就在桐安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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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便到了三月的尾巴。
自从知晓了薛真与霍珏的事,姜黎虽心里惴惴不安,却也没想过要质问霍珏什么。
在姜黎看来,霍珏之所以会答应做她的童养夫,多半是因为苏瑶不要他了,他伤了心才会一时口快应了下来。
再说,她不得不承认,薛真的家世、才学样样出挑,又有一个进士出身曾在国子监任职过的山长爹。
霍珏娶了薛真为妻,不管是对他做学问还是日后的仕途,均是大有裨益的。
在她与薛真之间,寻常人都会选择薛真。
可若霍珏最后选择的是她姜黎,那她自然也不会拱手相让。
是以,她要对霍珏加倍的好,好到他舍不得不选她。
于是姜黎又拾起了女红,想着给霍珏绣个荷包,里头再塞点银子。
上一次她之所以能打动到霍珏,可不就是因为送了个钱袋吗?
杨蕙娘好几次撞见姜黎坐在榻上练绣活,小娘子一脸认真地绣着个荷包,瞧着娴静又淑雅。
杨蕙娘不由得深感宽慰,暗道吾家有女终长成,差不多可以托媒人婆去打听打听桐安城可有适合阿黎的人家了。
大周的女子除了打小定了婚约的,多半是在及笄后方才会开始议亲。
姜黎自幼失怙,又是长女,在婚事上,较之于那些父母双全的女子难免会艰难些。
杨蕙娘对姜黎未来的夫婿倒是没有太多的要求,样貌周正、性子老实能疼人便够了。
姜黎根本就不知道她无意中的行为让她娘下定决心要给她提前寻婆家了。
兢兢业业做了数日绣活才终于绣出了稍稍像样的荷包,墨色布底上绣着白色祥云底样。
可姜黎还是没底,拿着荷包去问姜令:“你瞧着着这上头绣的是什么?”
姜令愣了愣:“这难道不是漫天飘舞的柳絮?”
姜黎:“……”
柳絮便柳絮吧,总比绣的是青竹却被认作是兰草要好。
荷包绣好了,还缺银子。
这些日子,姜黎又跑了好几家大户的生意,果子酒全都卖给了张员外家。
但从前她随苏伯去山里采药,还酿了好些药酒,原本这药酒酿的时间越长,价值便越高。
可姜黎急着用钱,便悉数卖了。
好在姜黎酿的酒成色好,味道也醇,那些大户人家都是识货之人,竟卖了不少银子。
她从木匣子取出两锭又亮又重的银子,塞进荷包里。
而后算着时间,在药铺侧门外的梨树下等霍珏。
小娘子期期艾艾地望着小巷的入口。
三月的天色暗得快,申时刚过,天空便被落日烧得通红通红的,云彩瑰丽异常。
霍珏踩着浅金色的光,闲庭信步而至。
目光在触及树下的少女时,先是一顿,随即便加快了脚步。
姜黎冲他一笑,眉眼弯得像月牙:“霍珏,你下学啦!”


第10章
姜黎绣好的荷包就藏在腰封里。
见四下除了他们,便无旁人,忙拿出荷包,笑着道:“我给你绣了个荷包,是……是柳絮纹的花面,你瞧瞧喜不喜欢?”
小娘子满脸期待地将荷包递了过来。
霍珏伸手接过,入手的荷包又沉又重,一摸便知里头又装了银子。
少年长指抚过上头针脚密实的花纹,背光的脸晦暗不明,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层暗影。
“阿黎的手又添了多少针眼?”
姜黎下意识背过手,想将手指头上的针眼藏起来。
“没多少,我如今绣活很是不错,不怎么费力就绣好了这荷包。”姜黎硬着头皮道,生怕霍珏知道她为了绣出一个能入眼的荷包,都快把手指头戳烂了。
本来就没读过几本书,字也写的马虎,若是连女红都不行,怎么跟薛真那样的闺阁小姐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