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珏盯着姜黎看了半晌,才压抑着垂下眼,温声道:“莫急,我来试试。”
姜黎垂下小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鲤鱼的嘴巴虚虚一圈,而后拿火折子往里头的蜡烛点了火。
烛火摇摇晃晃,很快便稳了下来。
红色的火光从薄薄的棉纸里渗出,点亮了小姑娘漆黑的瞳眸。
姜黎急急忙忙站起身,催促道:“快放!快放!一会风大,火又要灭了!”
霍珏淡淡“嗯”了声,缓缓起身,从身后环住她,低声道:“我们一起放。”
说着,便握住姜黎的手,放在鲤鱼尾部的竹条,而后大手从外包住她的手背。
因着他的姿势,姜黎像是被他从后抱住了一般,后背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他炙热的胸膛。
她刷一下红了脸,偏在这个时候,他还要低下头,在她耳边沉着声音问:“要放了吗?阿黎?”
呼出的气息也是炙热的。
姜黎心如擂鼓,僵着脖子点了下头,一条肥硕的鲤鱼灯徐徐飘上天空。
不过一会的功夫,那鲤鱼灯便越飞越高,渐渐超过了旁的鲤鱼灯,鱼嘴大张,吞噬了一整轮圆月。
姜黎见状,心下一喜,赶忙扭过头,对霍珏道:“霍珏,你这次秋闱定会上榜。”
霍珏垂下眼,漫天的灯火就那样沉在她眼底,似美轮美奂的鎏金银河。
他漆黑的眼终于起了波澜,弯下腰,在姜黎耳边柔声道:“阿黎,我将以解元为聘,娶你为妻。”
-
常州府的乡试九月初五便放了榜,姜黎一大早便打算去县衙看榜,却被姜令拦住了。
“不用去了,霍珏哥肯定能进头三甲,到时县衙自然会派人来恭贺。”
姜黎一想也是这个理,便没去了。
杨蕙娘知道今日放榜,也没甚心思开店,索性拉下了半道帘子,休息半日。母女俩一个趴在桌子上,眨巴着眼睛等,一个站在窗口,目光时不时往外瞧。
看得姜令一摇头:“霍珏哥进头三甲是板上钉钉之事,你们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哪能不紧张呢?我昨夜一宿没睡着呢……”姜黎下巴抵着桌面,眼下两团淡淡的青影。
霍珏说了要以解元为聘的,万一没拿到解元,他会不会觉着没面子呀?
正胡思乱想着,窗外忽然一阵敲锣打鼓声。
“来了来了!”
杨蕙娘一掀帘子,提步迈了出去。姜黎也支棱起脑袋,提起裙角跑出去。
只见穿着皂衣的衙役敲着锣鼓在百姓的簇拥下大步走在街上,杨蕙娘一出去,便有相熟的街坊隔得老远,激动地对她道:“杨掌柜,您那女婿可真了不得,中了解元哩!”
杨蕙娘与姜黎对视一眼,俱都笑出声来。
杨蕙娘笑过之后,又肃了肃脸,端着脸道:“一会霍珏就要出来了,你快回屋子里去,免得犯了忌讳。”
按照桐安城的风俗,定了亲的男女在大婚之前一个月便不得见面。姜黎与霍珏的婚期在十月初一,只剩下二十来日了,如今自然是不能见面的。
眼见着锣鼓声 、道喜声越来远近。
姜黎只好往酒肆退,边退边道:“娘,您一会替我好好夸霍珏。”
杨蕙娘白她一眼,道:“还用你说!我不替你,我替我这未来丈母娘去夸他!你快回去,马上就是举人娘子了,可莫要毛毛躁躁的!”
说完,便急不可耐地赶在众人到达之前去了药铺。
姜黎回到酒肆,发现姜令也没了踪影了,猜他定是跑隔壁去了。
她坐回椅子上,又把下巴抵在桌子上,竖起两只耳朵听隔壁的喧闹声,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会霍珏的表情是如何呢?
该是很开心的罢!解元头名!多威风!
作为解元的未来娘子,她也好生威风!
姜黎想着想着便忍不出笑出声,姜令从隔壁回来,见他那傻姐姐趴在那傻乐,摇了摇头,道:“阿黎,霍珏哥让我给你带句话。”
姜黎忙撑起身子,“什么话?”
“霍珏哥说他为你准备的聘礼到了,问你可还喜欢?”
第26章
霍珏得解元的事在桐安城可是大事, 苏家药铺的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
苏世青如今身子大为好转,又人逢喜事精神爽,倒也开开心心地出门接受旁人接二连三的道贺。
就连杨蕙娘都成了朱福大街里最受人艳羡的丈母娘, 上门道贺的人也不少。
姜黎全然不知外头的热闹喜庆, 老老实实埋首在屋子里绣嫁衣,到得九月下旬,总算把嫁衣全绣好了。
虽说绣工并非十全十美,但到底是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她自是越看越喜欢。
十月初一这日,姜黎睡到半夜便被杨蕙娘唤醒。
整个酒肆后屋一片亮堂,朱福大街那几位打小便看着姜黎长大的掌柜娘子也来了。
姜黎强忍着睡意, 耷拉着眼皮,坐在梳妆台前, 任她们摆布。
开脸的开脸,挽发髻的挽发髻,涂丹寇的涂丹寇,好一阵忙活。等到天蒙蒙亮了, 才终于梳好妆。
布庄掌柜陈二娘端详着姜黎, 笑着道:“旁人都说我们阿黎嫁人嫁对了,要我说啊,霍珏那小子娶妻也娶对了!我们阿黎这张脸, 怕是连宫里的公主都比不上,霍珏上哪找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众位娘子纷纷道是。
姜黎闻言也睁开眼, 对着铜镜看了好半晌。只见镜子里的小娘子明眸皓齿、肤若凝脂, 小小的一张樱桃小嘴软软嫩嫩, 泛着水润的光泽。
的的确确是极漂亮的。
姜黎这一看便把她的瞌睡虫看没了, 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她不由得想, 大家都说她漂亮,霍珏也会觉得她漂亮吧……
梳好妆便要开始穿嫁衣,这时张莺莺与刘嫣也过来了。
两人就在屋子里替姜黎换嫁衣,张莺莺眼眶红红道:“小时候我们还道谁会最早出嫁,我说是阿嫣,阿嫣说是我,却没想到最早嫁人的是阿黎你。”
刘嫣轻拍了下张莺莺的背,笑道:“莺莺,阿黎出嫁的大好日子可不能哭,免得惹得阿黎泪眼涟涟糊了妆。”
张莺莺忙仰起头,“瞧我,激动个什么劲儿!阿黎你可要藏好你的泪珠子,莫要花了妆!”
姜黎眼睛也有些湿,却忍住了,抿唇笑了几句便安安静静换嫁衣。
换好嫁衣,吉时一到,姜令便进房来背她。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虽是弟弟,但也该由他背着姜黎上花轿。
姜令边走边同姜黎道:“阿黎,我虽然什么都比不过霍珏哥,但若有朝一日他欺负你了,你还是要同我说,我会替你出气的。”
姜黎一听眼眶又要湿,阿令与她一般大,如今却比她高了大半个头,是个能依靠的人了。
她眨了眨眼,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花轿就停在酒肆门口,霍珏骑着一匹神骏的马,一身大红的喜服衬得他的容颜越发灼目。
四周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挤了一大群,你一言我一语“嗡嗡”说个没停。
喧闹声中,也不知是谁喊了声“新娘子出来了”,众人齐齐望向酒肆大门,便见几道人影从门槛跨出。
霍珏下了马,大步迎了过去。
姜令把姜黎放下,郑而重之地对霍珏道:“霍珏哥,我与娘将阿黎交与你了。你……你要待她好!”
霍珏微微颔首,温声道:“我会的。”
说完便朝姜黎伸了手,“阿黎,把手给我。”
姜黎慢慢地将手伸了过去,下一瞬,便被人紧紧握住。
待到上了花轿,那手才松开。
没一会儿便有爆竹声响起,还有喜庆的锣鼓声、奏乐声,花轿稳稳抬起。
姜黎坐在花轿里,手心还残留着霍珏留下的体温。
她垂着眼,很轻很满足地笑了。
她是真的要嫁给霍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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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的如意园里,大红灯笼从大门的屋檐一路延伸到正厅,处处皆是张灯结彩的喜庆之景。
佟嬷嬷有条不紊地让家丁丫鬟铺红布毯、布火盆,到了午时三刻,便有丫鬟兴冲冲跑来禀告:“嬷嬷,花轿过来了!”
佟嬷嬷忙扔下手上的红布头,去了大门等。
说起来,今日的宴席必定高朋满座,卫媗不便出面,只好事事都由佟嬷嬷张罗,好在她从前在卫家也是个管事的,做起这些事来倒是驾轻就熟。
在门口站了没一会,便见霍珏骑在马上,淡定从容而来。
佟嬷嬷眼眶一热,忙吩咐丫鬟取了红绸,亲自过去递给霍珏,道:“新郎新娘一块儿牵着红绸,走过红布毯跨过火盆便是进门了!”
姜黎从盖头底下牵过霍珏递过来的红绸,与他一同走上红布毯、跨过火盆,迈入了大门。
此时正厅里早已燃烛焚香过了,苏世青端坐在高堂里,他身后放着一扇鸡翅木屏风,屏风后一处隐秘的桌案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牌位,上头的姓氏不是姓卫便是姓霍,均是青州霍、卫两家的先祖。
姜黎与霍珏一同步入正厅,在一片丝竹奏乐声中行了拜礼。
拜礼结束,姜黎被霍珏送入了东院的婚房,在铺着大红寝被的床榻静静坐下。
没一会儿,霍珏便被佟嬷嬷轰去前厅的宴席待客。
来参加宴席的人多是朱福大街的老街坊以及霍珏的同窗,宴席要到入了夜方能结束。
姜黎规规矩矩坐在榻上,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紧接着一双大红的筒靴出现在姜黎垂下的视线里。
霍珏蹲下身,轻唤了声:“阿黎,脖子难受么?”
说着手便要伸进去盖头里。
姜黎忙捉住他的手,道:“时辰没到,不能揭盖头呢!你不是应该在前厅宴客的吗?”
霍珏笑着道:“我不揭开盖头,就给你按按脖子。放心,这会没人进来。”
姜黎头上的凤冠着实不轻,戴了好几个时辰,脖子早就酸疼不已。
听见霍珏话便乖乖松了手,任由他揉捏她的后颈。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穴道也找得准,手指揉过之处一阵舒爽。
姜黎舒服得眯起了眼,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她才不舍地睁开眼,软声道:“我不难受了,你快回去吧,免得有人寻了过来。”
霍珏“嗯”了声,手从她白腻的后颈挪开,却没从盖头下抽离,转而轻轻捏住她下巴。
姜黎微微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他此举是何意,头便被他轻轻抬起,下一瞬,一个炙热的吻隔着薄薄的盖头落了下来。
第27章
偌大的喜房里, 姜黎指尖轻抚着唇,脑袋还有些懵。
方才霍珏隔着盖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留下句“等我”便出去了。
红盖头不过一层薄薄的绸缎, 根本挡不住他柔软温热的唇, 湿润的舌尖以及呼出的带着浅淡酒香的炙热气息。
姜黎脸颊发烫。
方才他亲她时,她尚未反应过来,等他走了,才后知后觉地回味起那或许称不上吻的吻。
他……他怎地就这般猴急了?
反正离洞房也、也没多久了……
想到这里, 姜黎顿觉口干舌燥。
那头霍珏刚出东院,便有人上前禀告:“薛山长与他的夫人来了。”
霍珏轻轻颔首,道:“去同嬷嬷说一声, 送些吃食到喜房去。”说完便提步去了前厅。
薛茂在桐安城一贯受人尊敬,他与曹氏刚进如意园便有下人将他们引到上座。
曹氏环视一眼周遭那些粗鄙不堪的宾客, 暗自庆幸自己将薛真送往扬州城,嫁回了娘家去。
若不然,要她与这些朱福大街的商户一同吃喜宴,她怕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的。
若不是夫君非要她一同来, 她一步都不会踏入这里。
这霍珏是常州府的解元又如何?她的女婿曹斐还是江陵府的解元!
江陵府的才子闻名于整个大周, 能在江陵府取得头名,那是何等的才华?这霍珏又怎能与曹斐相比?
往年常州府的解元到了盛京也不过是得个二甲罢了!
思及此,曹氏越发不想在这里呆下去, 狠狠吐出口气,柔下眉眼, 对薛茂道:“夫君, 一会把贺礼送与霍珏便早些回去吧, 这几日舟车劳顿, 我这身子还未缓过来。”
薛茂看了眼自家夫人不大好看的脸色, 颔首应下。
他们夫妇二人刚从扬州城归来,上个月薛真与曹氏的外甥曹斐完婚,他与曹氏在曹家小住了半月才回来。
刚回来便又马不停蹄地赶来参加霍珏的婚礼,对自小就娇贵的曹氏来说,确实是过于奔波了。
薛茂安慰了曹氏几句,一扭头便看见穿着一身大红衣裳的新郎官从门外走入。
来人眉眼清隽、丰神俊朗,一颦一动都沉淀着世家大族才有的矜贵从容。
薛茂心下一叹。
曾经他也打过让霍珏做自己女婿的主意,可后来真儿出了那事,他便歇了心思。
虽有些遗憾,但也没多可惜。甚至在去了趟扬州城,知晓了真儿做过的一些事之后,还隐隐觉得庆幸。
霍珏不比曹斐,不是个耳根子软能任人摆布的人,真儿那性子要真与霍珏凑一对,反倒会成为怨偶。
薛茂与曹氏送了贺礼便提前告辞了,霍珏将两人送至门口。
曹氏坐在软凳里,透过半开的窗牖望着门口那道蔚然若松的身影,忍不住道:“你这位学生可是堂堂解元,又生得一表人才,娶的竟是一位酒肆掌柜的长女,那掌柜还是个寡妇。他这……这不是明珠暗投了?真叫人可惜。”
薛茂心里亦是有些可惜的。
会试一过,凭霍珏的才貌娶个贵女并非难事,若能得到妻族的帮助,他要在盛京站稳跟脚也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如今,却未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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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可不知自己在旁人眼里已然成了阻碍霍珏平步青云的绊脚石。
她正小口小口地吃着糕点,从半夜到现在,她就只喝了一盅甜粥,之后便滴米未进,委实是饿得慌的。
佟嬷嬷差人给她送了糕点和蜜水,可她到底不敢吃饱,只吃了三块桂花糕和半盅蜜水便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坐在喜床上等着。
待得酉时一到,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与嬉笑声。
姜黎一听便知这些定是跟着喜婆过来凑热闹的人。
果不其然,没一会喜婆便推门进来,笑眯眯道:“来来来,新郎官,知道您想看新娘子想好久啦!如今吉时到了,您赶紧地去把新娘子的盖头挑开!”
姜黎脸颊一红,心道霍珏不久前才偷偷见过她,还亲了呢,虽……虽然是隔着盖头的。
正思忖着,一根金秤杆稳稳伸了过来,不疾不徐地挑起盖头。
屋子里的一切骤然清晰,姜黎下意识抬起眼,往霍珏的方向望了过去,对上他深深沉沉的目光,又立即羞涩地垂下眼。
盖头被掀起的片刻,众人皆看得一愣。
就连喜婆都话音一顿,几息后才找回话头,道:“呦!新娘子这容貌说是天仙下凡老婆子都信!新郎官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与新娘子喝合卺酒!”
众人从姜黎的美色里回过神,又是一阵哄闹。
姜黎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霍珏喝了合卺酒,辛辣的酒液从喉头滑落,烧得她耳垂都要滴血。
好在那些过来看热闹的人很快便被轰走了,书院的人怵冷面的霍珏,朱福大街的人怵泼辣的杨蕙娘,倒是没人敢厚着脸皮继续嬉闹。
人一走空,霍珏便拉过姜黎一同在喜床坐下,边揉着她脖子,问道:“累不累?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梳洗。”
姜黎不习惯旁人的服侍,忙摇头道:“让人送水进来便好,我自个儿洗。你方才是不是喝了许多酒?”
霍珏淡淡“嗯”了声,一只手替她揉捏脖子,一只手缓缓拆下她头上的钗环。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的,眼神也很专注。
姜黎只觉头上的重量一点点减轻,没一会儿便连凤冠都拆下了。
三千青丝如瀑垂落。
霍珏垂下手,往后靠上一侧的大红迎枕,低眼静静看她,浓睫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深色的眸似是一团搅不散的墨。
姜黎下意识看他一眼,四目相接时,心脏猛地一跳。
霍珏莫不是……醉了?
姜黎小时候偷喝酒也曾醉过,醒来后脑壳子可疼了。
她咬了咬唇,凑近他,素白的小手按在他额头两侧,道:“霍珏,你是不是喝醉了?可会头疼?”
霍珏在她靠过来时呼吸顿了片刻。
他看着她,却不说话,长臂一勾便将她拉入怀里,坐在自己腿上,而后五指成梳,从姜黎的头皮到发梢缓慢穿梭而过。末了,指尖还轻轻摩挲着她的发丝。
姜黎愣了下。
怔楞间,霍珏的指腹已经来到了她的唇,长指一划,指腹便多了一抹殷红。
霍珏漆黑的眼注视着她,指腹沾着的那点唇脂被他放入唇边,长舌轻舔。
姜黎脑子“轰”地一声响。
这下不仅仅是脸,整个身子从头发丝到足尖都发了烫。
“霍……霍珏。”她颤颤巍巍道。
“嘘。”霍珏按住她的唇,轻抬起她的下巴,缓缓低头,“阿黎,别说话。”
他靠她靠得极近,呼吸间全是淡淡的酒气。
姜黎眼睫颤了颤。
感觉到他的手指细细抚过她的五官,眉眼鼻唇,而后一路往下。
红色的幔帐不知何时放下了,她身上繁复的嫁衣在他指尖缓缓敞开。
像是剥了一半的荔枝,鲜嫩白皙的肉藏在大红的果皮里。
他略带薄茧的指游走在果肉般的肌理里,缓慢地、一寸寸地。
狭长的眼尾渐渐漫上一层红。
记忆里那具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躯体逐渐被指下温温软软的少女取代。
心脏隔着薄薄的皮肉在他掌心快速跳动。
霍珏沉迷于这样鲜活的触感里。
深深压抑在骨子里的疯狂与偏执在此刻挣破束缚,肆虐而出。
姜黎拽紧了落在两侧的衣裳,不知是因为空气中的凉意还是旁的什么,整个人轻轻战栗起来。
察觉到他的手久久不曾挪动,她不由得想他是不是嫌弃她不够丰腴。于是落下眼睫,忍住羞涩细声道:“我娘说我还能再长呢。”
话音才刚落下,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原先搁在寝被上的钗环被甩出了幔帐,带出一阵清脆的叮铃落地声。
姜黎陷入空无一物的大红寝被里,眼眸清澈水润,像一只无辜又懵懂的小兽。
霍珏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缓缓扯下头上的玉冠。
屋子里龙凤烛烧得正旺,火星“噼啪”响了几声。
烛光渗进床幔,在他眼底映出火红的光。
他的五官一如既往的俊美,比旁人都要深邃的眉骨,漆黑的眸,挺拔若山峦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好看的唇。
从前姜黎看他,总觉得他像天上的谪仙,矜贵冷漠,不食人间烟火。
可眼前这个穿着大红衣裳、眼尾赤红的霍珏,却妖艳俊美到了极致,更像是开在黄泉碧落里的彼岸花。
霍珏俯下身,肩上的长发垂在姜黎脸颊两侧,挡住了榻里薄薄的光。
昏昏暗暗中,他炙热的吻落在她眉眼,而后姜黎听到他在耳边哑着声道:“阿黎,我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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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见过猪跑。
婚期前几日,杨蕙娘拿了一本薄薄的图册同她细细讲过。
那会她娘还信誓旦旦道:“也就最开始有点不舒服,但你信娘,到时候眼睛一闭,很快便好了。”
可她眼睛闭了好久好久,眼泪都将底下的枕布打湿了一大团,还是没能好。
姜黎觉着她就像一叶在海里沉沉浮浮摇摇晃晃的小舟,底下是汹涌澎湃的浪水,不管她怎么摇摆都靠不着岸……
第28章
初秋微凉的夜风擦着窗牖而过, 一片枯黄的树叶从院子里的梧桐树掉落,在风里打着旋儿落在一双粉色的绣花鞋旁边。
桃朱与桃碧安安静静等在东院的月门里。
这里离主屋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根本听不见半点里头的动静。桃碧绞着手里的帕子, 眼神再次往主屋那边游移。
“你说霍公子都进去两个时辰了, 怎地还不出来?今日他灌了一整日的酒,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定是饿了的。”
桃朱乜她一眼,毫不留情道:“嬷嬷是派我们来伺候少夫人的, 你要关心也该关心少夫人,关心霍公子作甚?他吃没吃东西与你何干?”
她二人原是国公府的丫鬟,之前被薛世子挑去了无双院服侍魏姨娘。来了如意园后, 便被拨到东院来伺候霍珏。如今姜黎进了府,又被佟嬷嬷安排来伺候姜黎。
当初世子说了, 她们去了无双院,那主子便只有魏姨娘,凡事都听魏姨娘的。
如今魏姨娘安排她们伺候少夫人,那她们眼里便只能有少夫人, 旁的人都是次要的。
桃碧被桃朱戳破心思, 狠狠瞪她一眼,道:“我们好歹也伺候了霍公子一些时日,我只是顾念着旧主罢了, 何必说个话都绵里藏针,你这人真是好生无趣!”
桃朱冷冷一笑:“别拿我当傻子了!你心里想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告诉你, 为人婢子便要恪守本分, 可莫要心比天高犯下大错, 别忘了咱们家里人的身契都捏在魏姨娘手里。你若是连累到我, 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桃碧被桃朱刺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正要开口反驳,主屋那头的门忽地被人从里拉开。
桃碧、桃朱面色一变,齐齐抬眼望去,便见霍珏穿着一身红衣,披散着头发,眉目疏冷道:“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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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房里只烧着一对龙凤烛,光线朦朦胧胧。
房门被推开时,夜里的风徐徐灌入,撩起一角幔帐,露出榻上一截白腻似雪的手臂。
榻边散落着一地的钗环,红的玛瑙、白的暖玉、金的步摇,还有明艳艳的凤冠。
方才这屋子里发生了何事不言而喻。
桃碧与桃朱一同抬了水进来,两人受过严格训练,均垂着眼不动声色地将浴桶放下。
往常给主子备水,若主子不说留下伺候,便该屈膝行礼,恭敬退下。
桃碧没听见霍珏出声,忍不住抬起眼,壮着胆子问:“公子、少夫人,可要奴婢——”
话未说完,那立在榻边的郎君看都不看她一眼便冷下声音道:“出去!”
桃碧不甘心地与桃朱应了声是,低头恭敬退下,临关门时,忍不住又往里看了眼。
只见那素来冷漠的郎君转过身,掀开了一边幔帐,半张玉做似的侧脸如同冬雪初霁,神色极其温柔。
桃碧看得心头小鹿乱撞。
她虽是奴婢,可好歹也是出身于定国公府,与寻常人家的奴婢是不一样的,要真说起来,可一点儿也不比那少夫人的出身差。
既然如此,凭什么她可以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嫁给霍公子,而她自己连做个妾室都做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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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缓缓合拢。
大红幔帐里,弥漫着旖旎暧昧的气息。
姜黎躺在榻上,一身雪色的肌肤白得晃眼,柔软细腻的肌理遍布红印。
方才丫鬟抬水进来时,她脸皮薄,像只鹌鹑似的一动都不敢动,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若不是身上实在太过黏腻,她都想明日再沐浴的。
察觉到床幔被掀起,她密密的睫羽轻轻上抬,便见霍珏站在那静静瞧着她。
见她终于压下羞涩睁眼看他,霍珏无声笑了笑。
榻上的小娘子眼眶很红,鼻尖也是红红的,柔软湿润唇瓣微微泛了肿,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霍珏知道他确实是欺负狠了。
初时还能克制住,想着温柔点让她好受些,可到了后头却失了控,不管是他还是阿黎。
霍珏弯腰抱起她,柔声道:“我抱你过去。”
姜黎很想硬气地说我自己来,无奈周身疲软乏力,只好闭上眼,把头埋在他胸膛,任他抱她去了浴堂。
浴堂里的热汤温度恰恰好,温热的水漫上来时,姜黎舒服地叹了口气。
霍珏拿着棉帕子替她细细擦拭,力道轻柔,将她伺弄得很是舒服。
姜黎不禁有些意外,这些事霍珏似乎一点儿也不手生,仿佛做过很多回一般。
她张了张嘴,可碰到他沉沉的目光,又看到他隐隐泛着红的眼尾,她立马闭上了嘴。
只想快点沐浴好,好回榻上睡个昏天地暗。
片刻后,霍珏替她穿上里衣,问道:“饿了吗?可要我唤人送些吃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