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姜黎回到酒肆时, 杨蕙娘与卫媗正坐在花厅里,言笑晏晏地说着话。
卫媗今日穿着一件霜色短襦、绛蓝色褶裙,外罩一件浅青色的薄纱半臂, 葱白似的手端着个灰色茶盏, 笑意盈然地听杨蕙娘说话。
姜黎进来时,她与杨蕙娘一同望了过来,漂亮的杏眼微微一亮,笑着喊了声:“阿黎。”
姜黎知道她是来提亲的, 心底多多少少有些羞涩,笑着道:“卫姐姐。”
顿了顿,又看向卫媗旁边的佟嬷嬷, 叫了声“佟嬷嬷”。
瞧着姜黎这副亲亲热热的模样,杨蕙娘不用想都知道, 这丫头早就见过霍珏的姐姐了。
她深深看了姜黎一眼,道:“娘与魏娘子还有些话要说,阿黎你先去屋里换套衣裳。”
姜黎心知她娘是为了支开自己,便也不多留。只是离开时, 忍不住又偷偷瞧了卫媗一眼, 谁知一眼撞入卫媗含着笑意的眼里。
姜黎脸颊一红,冲卫媗点了点头,便回了屋子。
卫媗呆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酒肆, 一出来便见霍珏站在马车旁边,她笑了笑, 道:“上马车再说。”
等到三人上了车, 马车缓缓驶离了朱福大街, 卫媗方才想起今日是放榜日, 便问了句:“你院试结果如何?”
霍珏淡淡道:“案首。”
卫媗点点头, 脸上没有过多的喜色,仿佛对这结果早就有所预料。
“我与杨掌柜说了来意,欲为你求娶阿黎,可她似乎并不太同意阿黎嫁与你。她自然也没将话说死,只说阿黎刚及笄,还小着,不想那么快便定下亲事。”
霍珏面色平静,目光扫过窗外员外府的一角屋檐,淡声道:“无妨,过段时间,杨姨说不得就会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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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里,姜黎在卫媗走后便赶忙从厢房里出来,帮杨蕙娘一同收拾茶具,边偷偷打量她娘的神色。
“娘,方才卫姐姐同你说什么了?”
杨蕙娘拿眼尾睨着姜黎,见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染着一层淡淡的粉,便气不打一处来,道:“说什么你不清楚?都叫魏娘子做姐姐了,你还不知道她为何而来?”
姜黎避开她娘的目光,讷讷道:“我与卫姐姐也就一面之缘,卫姐姐人很好的,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一串手钏。”
说着,撩开袖口,给杨蕙娘看那羊脂玉手钏。
其实那日卫媗不仅给了她这手钏做见面礼,还给了一整副蓝玉头面,可那头面太过贵重,她不敢收。
卫媗便也不勉强,只说把头面放在东院。
姜黎知道如意园的东院是专门为霍珏留的屋,说是成亲时用的,头面放在那,便就是让霍珏代她保管了。
思及此,姜黎脸又是一阵热。
杨蕙娘当然知道那位魏娘子好,就那周身的气度,说是宫里的娘娘她都信。
这两姐弟一看便知来历不凡,也不知究竟是来自哪户勋贵之家。再回想起霍珏刚来朱福大街时那一身的伤,杨蕙娘就更不愿意将姜黎嫁与他了。
那些高门大户的腌臜事可不少,谁知道阿黎会被卷入什么样的事情里。
姜黎见她娘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咬了咬唇,道:“娘,若……若是卫姐姐是来说亲的,您就答应了呗。娘明明知道的,我一直都挺想嫁给霍珏的。”
杨蕙娘闻言眼睛一瞪,狠狠戳了下姜黎的额头,“才刚及笄就急着嫁人,害不害臊?”
姜黎摸着额头小声解释:“我不是急着嫁人,我就只想嫁给霍珏。只要是嫁给他,早点晚点也无妨。娘,霍珏对我很好,卫姐姐也对我很好,我要是嫁给他,这世上就又多两个人疼我了。”
杨蕙娘盯着姜黎,好半晌才叹了口气:“你这两日在家好好酿酒,别四处乱跑了。”
说完也不管姜黎是何表情,直接离开了花厅。
接下来几日,杨蕙娘盯姜黎盯得紧,姜黎只好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想同霍珏说话也只能偷偷摸摸让姜令替她传话。
这日一早,杨蕙娘刚去隔壁屠户那买完猪肉回来,一到酒肆便见一位穿着秋香色马面裙的嬷嬷在门口等着了。
杨蕙娘认出了这是员外府的钱嬷嬷,还道这人是来买酒的,忙上前道:“钱嬷嬷可是来买酒的?”
钱嬷嬷闻言摇了摇头,笑吟吟道:“不买酒,杨掌柜,我今日呀,是特地奉我家老夫人之命,来与您商量一下阿黎姑娘的婚事的。”
杨蕙娘闻言心里一沉,面上却端起笑容,道:“嬷嬷这边请。”
姜黎从屋子里出来,看到从天井走来的钱嬷嬷,不由得诧异道:“钱嬷嬷,您怎地亲自来了?可是老夫人要吃糕点?”
钱嬷嬷笑着对姜黎道:“我有事要与杨掌柜商量,便特地来了一趟。”
钱嬷嬷与她娘能有什么事要商量的?
姜黎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只福了福身,去给她们泡茶去了。
等茶送上桌,杨蕙娘摆了摆手,道:“你去把昨日的账压一压,莫过来打扰我与钱嬷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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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黎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拨着算盘,心里总有些不太安生。
就这样心烦意燥地算完了一本账簿,身后的门帘忽然“哗啦”一声响,杨蕙娘与钱嬷嬷一同走了出来。
钱嬷嬷脸上的笑意与来时相比,要淡了许多。
她看着杨蕙娘,意味深长道:“杨掌柜,这是多少人盼不来的好事呢,您可得要仔细考虑考虑!我们员外府在桐安城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门户了,您一个寡妇在这儿经营酒肆本就不易,有了员外府做靠山,日后酒肆出了事也不怕没人为您出头,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钱嬷嬷点到为止便不多说,出门时看了姜黎一眼,径直坐上马车回话去了。
姜黎见她娘脸色一会青一会白的,忙扔下算盘,上前给她顺了顺背,道:“娘,钱嬷嬷找您说什么了?”
杨蕙娘眼眶瞬间红了,想起钱嬷嬷方才那些话,心里堵到不行。
还没见过有人这样逼着人把女儿送上门去做妾的,说什么要当靠山,不过是在敲打她,若是不把阿黎送去做妾,她这酒肆在桐安城就做不下去了!
做不下去就做不下去,她杨蕙娘还真干不出这等子卖女求荣的事!
深深吸了口气,杨蕙娘压下眼底的涩意,对姜黎道:“这段时日你别再去员外府了,不管是送酒还是送糕点,都让店里的伙计去送。”
姜黎乖乖应下,担忧地看了杨蕙娘一眼,道:“我知道了,娘。”
杨蕙娘与姜黎说完便风风火火出了门。
杨蕙娘到的时候,卫媗正在屋里里作画,听到丫鬟莲棋上前禀报,说杨记酒肆的掌柜来了,还有些意外。
阿珏说过段时日杨掌柜便会改变主意,倒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般快。
她放下画笔,对莲棋道:“你陪嬷嬷去趟书院,让公子现在便回来,就说家中有事。”
莲棋恭敬地应声退下。
等莲棋出去了,卫媗换了套素雅的浅色襦裙便去了正厅。
到的时候,杨蕙娘正低头捧着杯热茶沉思,瞧那神色,似乎有些沉重。
“杨掌柜,”卫媗温温雅雅地行了一礼,“抱歉,让您久等了。”
杨蕙娘忙起身,道:“是我冒昧叨扰了。”
她性子一贯爽利,如今有事相询,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我今日前来,是想问问魏娘子,上次所说之事可还作数?”
卫媗颔首道:“自是作数,只要杨姨您同意,我们随时都可议亲。您对这婚事有任何要求,但说无妨,我与阿珏定会尽量满足。”
一来一往间,卫媗便改了称呼,与霍珏一同喊杨蕙娘一声“姨”。
杨蕙娘抬眸看着卫媗,也不与她藏着掖着,直接说明了利害,道:“我也不瞒着你们,霍珏娶了阿黎极有可能会得罪员外府,如此,你们可还要继续与我们姜家议婚?”
卫媗瞬时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怕是这几日员外府的人有了动作,才让杨蕙娘改了主意的。
“自是要议婚,杨姨无需担心,便是得罪了员外府,我们也不惧。”
卫媗的声音平静和缓,神色也异常淡定,仿佛是……没把员外府当一回事。
杨蕙娘惶惶乱跳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她坐了下来,想了想,当即又问了句:“我不想探听霍珏那孩子的过往,我只想知道,阿黎嫁与他,他可能保证阿黎日后平安顺遂,不会卷入莫名其妙的纷争里?”
卫媗闻言眸光微微一动,正要开口,余光恰好瞥见大步进门的霍珏,便笑了下,道:“阿珏来了,杨姨您亲自问阿珏罢。”
第24章
杨蕙娘离开时脸色太过凝重, 姜黎一整个上午都有些惶惶不安。
她不知道她娘出去做什么了,但定然是与她有关的。
姜黎拿着账册,脑海里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了碧红说过的话, 心脏不由得重重一跳。
不……不可能的, 她与那位张公子也就打过几回照面,就算他要纳妾,也不会选中她。再说,碧红姐不是说乡试过后老夫人才会给他张罗纳妾的事么?而且老夫人明显是相中了碧红姐的。
所以, 肯定是她想多了。
姜黎咬着唇,沾了墨的毛笔就那样悬在半空,久久落不下去。
心烦意乱中, 便听酒肆的伙计忽然喊了声“掌柜”。
姜黎这才发现杨蕙娘不知何时回来了,她扔下笔, 快步走过去,道:“娘。”
杨蕙娘的面色比出门时要好了许多,她生得柔媚,但因着做了多年寡妇, 又一个人管着酒肆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 眉眼里总带着些泼辣劲儿。
可此时她看到姜黎,眉眼里的泼辣劲儿顿时不见了踪影,反倒多了些温柔。
“到后屋去, 娘有话与你说。”
姜黎亦步亦趋地跟在杨蕙娘身后,进屋后, 便忍不住问:“娘, 您方才去哪了?”
杨蕙娘道:“娘去了趟如意园找魏娘子去了。”
姜黎一愣, “卫姐姐?”
杨蕙娘在暖炕上坐下, 拉过姜黎的手, 微笑着点了点头:“阿黎,我方才与魏娘子已经交换过你与霍珏的庚帖,过些时日,魏娘子便会派人前来下聘。”
姜黎立在原地,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下……下聘?”
杨蕙娘见自家闺女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笑了几句,道:“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嫁与霍珏么?娘方才就是去如意园与魏娘子商量你们的婚事的。”
姜黎原本悬着的心总算稳稳落回了远处,短暂的不安过后是巨大的喜悦,柳叶般的细眉高高扬起。
“娘,您前几日还……还不同意霍珏娶我呢?怎么忽然就改了主意了?”姜黎忙在炕边的矮凳坐下,回握住杨蕙娘的手,软下声音讨好道:“娘您在朱福大街可是说一不二的杨大掌柜,既然您与卫姐姐说好了,那可就不能再反悔了!”
杨蕙娘白她一眼,“放心,娘不会反悔!你从明日开始,安安心心在家绣你的嫁衣。霍珏明年开春定然要赴京赶考的,我与魏娘子说好了,婚期便定在十月,成婚后你便随他一同上京。”
十月完婚,现下是六月中旬,还有三个半月呢,不就一件嫁衣,她可以的!
姜黎急急忙忙站起身,“我现在就去布庄找杨二婶!”
杨蕙娘看她这心急如焚的模样看得一阵好笑,“你急什么?不想知道娘为何改了主意?”
姜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又坐了回去,问道:“是因为员外府么?”
杨蕙娘颔首:“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着员外府,那位陈老夫人相中了你给她的孙儿做妾,娘拒绝了。”
姜黎脸色一白:“我与那位张公子统共就见过几次面,话也没说过几句,老夫人怎会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杨蕙娘忿忿道:“不管他们员外府是出于何原因,反正我是万万不可能让你去做妾的!便是要我舍了这酒肆离开桐安城,我也不会让我的女儿去做妾,一辈子低声下气地看人脸色过活!”
姜黎垂下眼。
她与陈老夫人接触的时日也不算短了,这位老夫人素有贤名,又常年行善积德,应该不会因着她娘拒绝了员外府便心生怨气,而迁怒她们以及……霍珏吧?
若是不迁怒那自然最好,若是迁怒了,霍珏马上就要乡试,可出不得半点差错的。
姜黎细声道:“娘,霍珏知道这事吗?员外府到底是桐安城的首富,他们随便动动手,说不得就会影响到霍珏的乡试。”
“我同魏娘子说了,她并不担心。”杨蕙娘拍拍姜黎的手,又道:“魏娘子与霍珏一看便知来历不凡,娘之前不同意你嫁他,也是害怕你卷入那些勋贵豪门的隐私里。但今日霍珏起了誓——”
杨蕙娘说到这,呼吸一顿,眼前又浮现起霍珏郑重起誓的模样。
姜黎巴巴抬起眼,等着下文,几息后才听她娘接着道:“他说,他定会护你一世周全,且终此一生,绝不纳妾,这辈子都只守着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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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誓言能有多重?
姜黎不知道旁人如何,但霍珏起的誓,每个字她都是信的。他说了不纳妾那就不会纳妾,他说了会护她一世周全,那便会护她一世周全。
姜黎低头笑了,想了想,道:“娘,我这几日能过去找霍珏说说话吗?”
“霍珏要专心为乡试做准备,你莫去打扰他。”
说到这里,杨蕙娘缓缓吐了口气。
今日那钱嬷嬷最开始的态度勉强算得上客气,可被杨蕙娘拒绝后,那语气便截然一变,话里话外都在暗示阿黎能给那位张公子做妾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还说那位公子乡试定能中举,以后阿黎就是举人老爷的贵妾了,连带着阿令都能沾他的光。
杨蕙娘不由得“呸”一声,她未来女婿可是能中进士的!她的阿黎别说举人娘子了,进士娘子都是做得的!谁稀罕那劳什子贵妾!
杨蕙娘心里憋了口气,恨不能明日乡试便能揭榜,好狠狠打那钱嬷嬷的脸!
姜黎也知道乡试有多重要,便歇了去找霍珏的心。
却不想下午姜令从书院回来,给她捎了封霍珏的信,上面就写了四个字:等我娶你。
姜黎捧着信,反反复复看了十来遍,弯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姜令不知这信里写了什么,眼见姜黎都快把这信看出洞来了,轻咳了声,道:“阿黎,你若是有不懂的字,但问无妨,我不会笑你的。”
“我当然看得懂。”姜黎心情美得很,也不同他计较,把信叠好,转身便进了厢房。
姜黎与霍珏定亲的事没几日便传遍了朱福大街。
员外府那边自然也收到了消息,陈老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喊了林管事进来,道:“去查查与阿黎定亲的是哪一家。”
林管事领命退下,过了两日方才回到荣安堂,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禀告老夫人:“听说是杨记酒肆隔壁那苏家药铺苏掌柜的养子,那位霍郎君是薛山长的爱徒,今年科考连得了三个案首,书院的人都说乡试的解元非他莫属了。”
林管事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斟酌了片刻,方道:“除此之外,霍郎君有位同母异父的姐姐如今便住在东柳大街的如意园,听说这位魏娘子大有来头,与定国公府的薛世子有旧。”
“定国公府……”陈老夫人眼神微微一颤。
定国公驻守肃州,与从前青州那位一同被誉为大周的战神。
曾经北薛南霍,声名赫赫。
如今霍家没了,薛家的权势比从前更盛了,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说是权焰滔天也不为过。
定国公唯一的嫡子薛无问年纪轻轻便掌管了锦衣卫,听说连宫中那位圣人都对他青睐有加。
且不论如意园那位娘子与这位薛指挥使有何“旧”,单是霍珏不及弱冠便能取得“小三元”的美誉便知这年轻人是个有才能的。
都说莫欺少年穷,这样的人,以陈老夫人的为人处世断然不会去得罪。
陈老夫人缓缓叹了声,对林管事道:“你好生管住那些丫鬟婆子的嘴,阿黎定亲的事,莫传到大公子那处去。等阿黎婚期定了,你便替我备一份礼送去朱福大街,说是我为小姑娘添的妆。”
林管事恭声应是。
陈老夫人的添妆是在七月底送至酒肆的,满满一匣子金光璀璨的珠翠。
杨蕙娘不敢收,说太过贵重,无功不受禄。
却听那管事恭恭敬敬道:“杨掌柜不必与我们员外府客气,老夫人一贯把阿黎姑娘当自家孙女看待,如今她要出嫁,这点子添妆根本算不得什么。还请掌柜收下,若不然我回去定要受罚了。”
这林管事与先前的钱嬷嬷不同,态度恭敬不说,说话还格外熨帖,诚诚恳恳的。
经不住林管事的一番劝说,杨蕙娘到底不想与员外府交恶,便从匣子里挑了一对最不起眼的步摇收下了。
林管事一走,杨蕙娘便将步摇拿去给姜黎。
卫媗早在大半个月前便差人抬了聘礼过来,整整十八台。这么多台聘礼,在整个朱福大街的小娘子里,可是头一份。
普通人家嫁女,能有一两台聘礼便是顶了天的。
就这样,如意园的佟嬷嬷过来送聘礼时还道她家阿黎受委屈了,说日后定会给阿黎补全四十九台聘礼。
可把杨蕙娘给吓得够呛,忙道不用再补。
姜黎这一个多月一直拘在家里绣嫁衣,直到八月初三,霍珏前往贡院的前一晚,才在杨蕙娘的默许下,与霍珏见了一面。
姜黎这些日子除了做嫁衣,还用金线与蓝线给霍珏打了根吉祥如意双环络。
霍珏穿着一身玄色绸缎衣裳,领子袖口用金线滚了圈祥云纹,衬得肤色冷白,眉目清峻,矜贵异常。
两人虽毗邻而居,但定了亲,又隔着一个多月没见,姜黎莫名有些羞涩,目光低低垂着,就是不与他对视。
“我给你打了根络子,还做了些吃食让你在路上吃。娘说阿令会同你一起去,你在贡院里需要些什么,与阿令说便是了。”
霍珏低下眼,瞧着小娘子羞涩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道:“我晓得了,阿令如今也是我弟弟,我自然不会同他客气。”
姜黎闻言耳根都烫起来了,她也不接话,只低着头把络子与食盒往他那边递过去。
过了几息,忽又听到霍珏轻轻叹了声,道:“阿黎,你说,十月怎地还不来?”
第25章
乡试连考三场, 每场均考三日,分别在初八、十一、十四入考场,八月十五出场, 待得霍珏回来桐安城, 已经是八月十六了。
霍珏下场参加乡试这几日,姜黎也没闲着,老老实实在家里绣嫁衣。可她的绣活委实称不上好,嫁衣从六月绣到八月, 不知费了多少布,也没绣出个正紧样。
杨蕙娘一次突击检查,看到上头歪歪扭扭的连花型都没有的并蒂花, 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差点没能喘过气来。
姜黎支支吾吾道:“娘,霍珏说佟嬷嬷绣工好, 我若是绣不好,可以去如意园找嬷嬷学学。”
杨蕙娘恨铁不成钢道:“哪有小娘子像你这样的,连绣个嫁衣都要学。”
埋汰归埋汰,却还是让姜黎去了趟如意园。
姜黎到了如意园才知霍珏早就把嫁衣给她准备好了, 从遮脸的盖头、披肩的霞帔、外罩的广袖红袍到裙褂、绣花鞋, 一应俱全。
这套嫁衣的料子一看便知是最上等的杭绸,且都裁剪得当,针脚绵密, 那上头的花枝、双喜、鸳鸯绣得跟画儿一样美。
姜黎对这套成品嫁衣很是心动,却还是犹犹豫豫道:“娘说嫁衣须得自己做, 若不然不吉利的。”
卫媗从嫁衣里抽出一面霞帔, 露出里头的花案, 道:“这里头的花案全都只打了个底, 还需要你再费些功夫补针, 如此一来,也算是你亲手做的了。”
还……还能这样?
姜黎艰难地将目光从那嫁衣移开,想了片刻便摇了摇头,道:“还是我自己绣便好,这嫁衣我花的功夫越多,我与霍珏的姻缘便越深。”
这也是桐安城特有的风俗了。
嫁衣里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女子与未来夫君的缘分,针线越密越多,缘分便越深,夫妻之间的感情也会越好。
卫媗闻言,与佟嬷嬷对视一笑,不再说什么。
她理解弟弟舍不得阿黎手指与眼睛受罪,连嫁衣都舍不得阿黎自己做。可与此同时,她更也理解阿黎对这嫁衣的重视与期盼,这里头的一针一线都是一个少女对姻缘的憧憬。
在卫媗看来,姜黎的意愿比霍珏的怜惜更重要。
于是这一日,姜黎在佟嬷嬷的指点下,勉勉强强绣出了个能入目的并蒂莲与鸳鸯了。
待得霍珏从贡院回来时,姜黎已经做好了霞帔与广袖红袍。
霍珏进门后,佟嬷嬷接过他手上的行囊,笑吟吟道:“小公子忙着考试,阿黎也没闲着,日日都在绣嫁衣,如今就差裙褂与内衫了。”
听罢佟嬷嬷的话,霍珏微微敛眉,道:“给她准备的嫁衣她可是不喜?”
佟嬷嬷笑着摇头:“小公子一番好意,阿黎怎会不喜?只不过呀,阿黎说她只想自个儿一针一线地把嫁衣做好,好图个天长地久、相濡以沫的姻缘。”
天长地久、相濡以沫。
霍珏沉默垂眼,就凭这只言片语,他都能想象得到阿黎娇憨又认真地说着要自己绣嫁衣的模样。
他弯了弯唇角,对佟嬷嬷道:“便听她的。”
佟嬷嬷看了看外头马上要暗下来的天色,低声吩咐丫鬟给霍珏备水沐泽,又差人到厨房里准备吃食,才接着对霍珏道:“阿黎今夜要去护城河那头放天灯,小公子若是不累,不妨到护城河去凑凑热闹,阿黎花了足足两日给你做了一盏鲤鱼灯,你去找她,她定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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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是中秋节,桐安城里大街小巷都挂起了花灯。
到了第二日,花灯也没撤下。城里百姓们还自发组织了活动,要在护城河里放天灯,好为赴考归来的童生们祈福。
这样的活动姜黎自然是要去的。
早两日便做好了一盏鲤鱼天灯,用上好的竹条、棉纱布与方纸牢牢扎好,再请卫媗帮她画鲤鱼。
不得不说,卫媗的画技出乎意料的好,姜黎扎的这盏鲤鱼灯不仅大,还格外精致漂亮。
晚膳结束后,她抱着这鲤鱼灯从侧门出来,张莺莺与刘嫣一看便忍不住笑了。
张莺莺不客气道:“阿黎,你这灯也太大了吧,旁人的鲤鱼顶了天也才一臂长,你这盏都抵得上你半人高了。”
姜黎把鲤鱼灯往下挪了挪,露出那张巴掌大的小脸,言之凿凿道:“霍珏那么厉害,给他做的鲤鱼灯自然也要厉害些,最好一会在护城河里能拔得头筹。”
刘嫣一脸赞同,“我听爹说,霍公子这次乡试说不得会是头名,给他做的鲤鱼灯自然要气派些,阿黎这盏就很好。”
三人说说笑笑地往护城河走,张莺莺与刘嫣也带了天灯来,是两盏小巧的专门许愿姻缘的荷花灯。
三人到的时候,护城河两岸已经站了不少人。
今夜风大,姜黎蹲在地上点灯,却怎么都点不亮。实在是她做的鲤鱼嘴巴太大了,才刚点好,风一来,便将里头的烛火吹灭。
眼见着刘嫣和张莺莺的荷花灯都亮起来了,她正急得团团转,忽然眼前一暗,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玄色绣竹青暗纹的皂靴。
“阿黎。”
姜黎仰起脸,对上霍珏背光的脸,整个人怔了下。
下午姜令回来,还在那说乡试有多累人,说那些个考生从贡院里出来时个个一脸菜色,也就霍珏哥稍稍好一些。
姜黎还以为霍珏此时定然是在如意园那头歇下了。
“你怎会在这里?”
姜黎怔怔望着他。
郎君一身青色锦袍,腰间束着碧色腰封,腰封一侧垂着根她给他打的如意双环络子。他大约是刚沐泽过的,垂在胸口的发丝还带着些湿气,那股子似麝似竹的香气在风里弥漫。
霍珏一同蹲了下来,看着姜黎笑道:“阿黎要给我放鲤鱼灯,我怎能不来?”
听霍珏提到鲤鱼灯,姜黎立马回过神,声音沮丧:“霍珏,这鲤鱼灯点不着了,你说它若是上不了天,是不是就翻不过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