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你,梵天珠,我的神主大人。”铘说话时已没了先前的任何一种表情。
莫测才叫人慌乱。
我小心又迅速地抓住刚才开口那一霎的强硬,笑了笑说道:“我知道。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和她是同一个人,所以无论我死还是她死,未来依旧会延续,‘我’看上去依旧会存在。也所以我明白,你们存了心要‘杀掉我’这个事实是无可改变的。同一段历史中存在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注定有一个会被牺牲,而那一个必然是未来的那个,那个人就是我。因为唯有我是多余的,是不会对你们过去的那些故事有任何影响的,这道理看起来多么简单明了。可是扪心自问,我有对不起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么?我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的要她活,却容不得我在我自己的生活里简简单单过完我应得的那一辈子。我对你们来说算是什么东西,你告诉我。就连一颗尘埃都比我有生存价值,你说是不是。”
这么一长串话,不知眼前那人听进去的又能有几句。我并不抱太大期望,因为他面色沉静,目光似水,全然不似刚才被狐狸轻描淡写一句话后所戳中后的动容。
然后他嘴角轻轻一动,朝我缓缓展开一道笑颜:“其实,我倒是可以撒手离开,但你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就问你一句话,你选择同他在一起,但你能承受得了自己在他面前一点点变老这一过程么?”
我一愣,再一惊。
这问题素和寅侧面对我敲击过,我也不止一次地自己这么问过自己。然而当铘如此直白地当着狐狸的面将这问题丢向我,却比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更具杀伤力。
所以此时此刻,想必我脸上的表情应该比他刚才更加难以描述。他看在眼内,不等我回答,紧跟着慢慢又说了句:“只要你是个人,你跟他就没有可能,这一点你心知肚明。”
心脏再次被狠砸了一下,我看着前方那双黯淡又犀利的眸子,无言以对。
瞧,这年头谁都知道掐着别人的七寸打,除了我。我从来都是个不善言辞之人,亏自己还以为可以在两人的对峙中起点什么作用。
心有不甘又能怎样,衰老是我的死穴。我仿佛能听见一个声音在对我说,是啊,与其变老,还不如现在死去,让自己变成这一切事件中的一个成全。
可仍在不甘心,因为狐狸忽然间握住了我的手。
手指冰冷,手心却很暖,暖得让我僵死的心脏微微颤了颤。
即便会变老,又怎样,到时候我大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抱着同他的一切记忆直到死的那一天。除此之外,没人有权利介入和干涉我的生命和生活,没有任何人或者妖或者神。
所以头重新抬了起来,我看向铘那双清冷似水的眼睛:“承受得住还是承受不住,总得有那个命捱到那一天才会知道,不是么。所以在到那天之前,我必须活着。”
“活在这里一样是活着。”
“一样?齐先生,要我解个公式给你看么?”
见他挑眉不语,我迅速伸出一根手指,往下说道:“我被你们留在这里,对,你的确可以让我活着,比这身体的主人好得多的命运,拜你所赐。”第二跟手指伸出:“但我在这里活着的同时,未来的那个我在改变的历史中却走向了另外一个命运,简言之,不存在了。”第三根手指伸出:“而那个未来的我一旦不存在,也就意味着不会再有此时活在这里的我。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齐先生?没有未来的我怎会有此时的我,所以一切回到原点,”第四根手指伸出,我指向自己:“原点就是,这具身体在不久的将来,将会迎回它原先的主人,燕玄如意。她在摆脱死与素和甄的宿命之后,很快便能带给你你所想要的那个‘她’,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句号圆满完成。”第五根手指伸出:“所以我说得对不对,齐先生?借着让我活下去的名义把我留在这里,其实就是杀死我。因为你所需要留下的那个人,活着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你所一直期望能够完完整整复活过来的那个‘我’。所以,”
说到这儿顿了顿,我握紧了那五根手指看向铘。
他了然,不动声色回望着我:“所以无论怎样你也不会愿意留下来的,是么。”
“没人傻到会乖乖坐等自己受死。”
“所以,当个影子也在所不惜?”
我一呆。
再次被掐到自己的七寸,我喉咙一阵紧涩。
这平日里看起来多么寡言木讷的一个人,竟又一次于轻描淡写中,把滔滔不绝后的我问得无言以对。
没错。没有梵天珠的记忆,我就永远不是真正的梵天珠,这是个残酷的现实。
无论狐狸怎么跟着我,怎么照顾我,无非只因为我是梵天珠的转世。
从前有多爱梵天珠,他现如今才会对我有多好,所以,相处至今,无论他对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对他永远都有着患得患失的矫情。
直至他后来给了我那么一点点信心。
他说,生生世世,他只得我这一人。
那一刻我几乎相信我对他来说已是脱离了梵天珠的存在。
可是,就这么一点信心,现在如此简单就被扑灭了。因为那道被我有意或者无意中忽略了很久的问题,此刻又一次被铘摆了出来,掰开揉碎,放到我面前,让那股被时间压制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气味慢慢散发出来,仿佛□□一样的气味。
闻得我心里一阵发慌,我下意识看向狐狸。
不知为什么,他站在一旁始终没有吭声。是觉得没必要说,还是没什么可说?
他带着面具,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于是心里更慌,慌到连他手心的温度都好像感觉不到。一时腿软,几乎跌倒,所幸他突然脚步往前,用他后背挡住了我险些倒地的狼狈。
却依旧沉默。
我突然明白过来,他不是没必要说,也不是没什么可说。而是不能说。
这些东西他无法替我做出回应,无论他想说什么,怎么说,他都无权替我做出决定。
所以当察觉他再次将我手握紧,我想了想,慢慢把手抽离了出来。
然后抬起头,我看向前方,朝那不动声色等着我回应的男人笑了笑:“我不会当影子,因为很快我就将恢复记忆,无论是我,还是我身体里那另一道魂魄,总有一个会变回那个真正的‘我’。这是否如你所愿,齐先生?”
问完,见他清冷的目光里慢慢透出一点异样,我继续往下说道:“可是接着会怎样,那个被你们亲手所改写的未来,它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神通广大的齐先生有没有窥见过。而我却是看得很清楚,很明白,所以,需要让我来告诉你么,齐先生?”
他嘴唇轻轻一动,但没有吭声,似在默示我继续说下去。
“那个未来里没有你了,齐先生。”
“什么意思。”他问,嗓音清淡,飘在风里有些哑。
“如果说,现在的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用处,等到了我完全恢复自己记忆的时候,你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你有没有想过,当我恢复了我曾经能降服你的力量,我还需要你做什么。你跟那件锁了你几百几千年的东西,我统统都不需要了。”
“你说,我对你来讲只是个‘用处’。”
“不是对我,是对你所认可的那个‘我’来讲。”我认真地反驳。
他目光终于有些闪烁:“林宝珠,不要乱说话。”
“正如你反复强调的,我恢复了记忆,对你来说才有意义。所以对我来说也一样,你对我有‘用处’,你的存在才有意义。你与我之间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实实在在。所以齐先生,所谓影子,我也只是对你而言的影子,你一直把我看作是某个人的影子,又凭什么介入我的生活对我的人生横加干涉。而,即便撇开我,你又知晓燕玄如意的记忆是怎样的么?她纵然是眼看着自己在窑炉里化为灰烬,心心念念的也只是素和甄。瞧,无论哪一个转世,你根本是连影子都不如。所以你说,该离开的那个人是不是你?这一场光怪陆离的游戏里你就是个……”
就是个什么?狐狸没让我继续说下去。
最初只是刻意,后来变成了口无遮拦的随意。
狐狸转身一把按住了我的嘴,把后面那些即将冲口而出的字句掐灭在他掌心里。
因此错过了铘的举动。
那个始终平静站在对面的男人,突然间身子一跃而起,面无表情朝狐狸袭了过来。


第459章 青花瓷下 七十五
登时狂风呼啸, 飞卷的沙砾遮天蔽月,环绕男人周身迸发出灼灼磷火。
铘用了麒麟真身,力量没有丝毫保留,存了心是要狐狸的命。
见状我忙狠推了狐狸一把, 嘴匆匆在他掌心里挣扎出一句:“小心!”
不知道他听见没,那么短暂一点时间,我无法想象他该如何避开铘这一下突然而来的狠辣袭击。
速度太快, 力道太猛,夹卷着以往从未见过的阴狠萧杀, 排山倒海般嚣张。
这股力量的到来让我一瞬有些后悔。
是否刚才我所说一切是有些考虑欠妥?我没料到那些话会激起他如此巨大的反应。
当他撼动这股力量如君临天下,芸芸众生在他面前, 便仿佛蝼蚁般被困在一片海啸当顶的树叶上, 除了恐惧和窒息, 再感觉不到其它。不知是否因此也慑住了狐狸的身形,他不躲也不避,只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挡在我面前。
仿佛是打算束手待毙, 但须臾间, 他突然将手里那颗骷髅一把握碎,紧跟着吹出一口气,往那碎裂骷髅内一冲而出的黑气上迅速喷去。
随即就听轰然一声巨响, 地面猛地震荡起来,隐约可辨从地底下飞旋而出一团团像是旋风般的东西,在铘席卷而来的煞气中横冲直撞,转瞬好似礁石冲破了海面, 将铘所带来的萧杀骤然瓦解。
势均力敌的两个人,过招不需要太多招数,一击致命就可。
尘埃落地,法力抗衡而出的漩涡中心一个站一个坐,输赢立分。
站着的那个是狐狸,坐着的是麒麟。
战场中心轰轰烈烈一片狼藉,我站在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被来自他俩的结界护着,身上连点灰尘都没有沾到。紧张时没注意到这点,尘埃落定后又失去了关注的必要。
我定定看着战场中心那两个如雕塑般沉寂着的男人。
这场迅速开始又迅速结束的较量,无论谁输谁赢,都是让人无法开怀得了的。
所以屏息止气在原地朝他俩呆看了半晌,我竟不知当下应该立刻朝谁这边走去才对。
最终随了内心往狐狸身边挪动步子时,铘忽然抬起头,目不转睛看着我,微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皱眉,停下脚步看向他,遂发觉他嘴角和胸膛上全是血。
“你傻不傻,林宝珠。”他笑着对我说,用着鲜少舍得使用的表情,“从没有人说过你的命比尘埃都不如。而已在历史中死去的一切,也不会随记忆的苏醒便能彻底复活。归根究底,我只是想要你做回完整的你,仅此而已。你说我将你当作梵天珠的影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无论多少次轮回总会在嬉笑中向我走来的你,我得用多少时间,才能适应你在现今这一世里全然的改变?只是若你非要执意守着眼下这一些,我也无话可说,我本就该是无条件听命于你的一件工具。所以,你要我离开,我就离开,此后你俩与素和甄之间的恩怨,我不会再管。”
说完,他慢慢站起身,没再朝我和狐狸看上一眼,转身往他来时的方向缓步走去。
我在他身后怔怔看着他背影。
他半身不着寸缕,身上都是伤,他很累。
他又累又伤仍在到处寻找我的下落,他跟狐狸一样都爱着梵天珠。
只是以往他不求得到,因为他能一直守护。如今我几句话抹掉了他的一切,他失了冷静。
打蛇打七寸。从此再也无法留在梵天珠的身边,就是铘的七寸。
势均力敌的两个人,输的总是最先失了冷静的那一个。
我对狐狸有样学样,我是罪人,因为在对他说着那些话的时候,我一面用尽所能去维护狐狸,一面想起那几次铘吻我,我其实并非完全没有过触动。
人心都是肉长,一些东西他从不说,不代表我从没在他眼神和行为里窥见过他的心思。
自他出现后,那番不多也不少的岁月陪伴,过去年纪尚轻时不懂,现在仍说不懂,未免矫情。
所以他离开那瞬所说的话,带给我的情绪,直白到无法受我思维的控制。
甚至由此恍惚想起,曾在过去的某一天,他也对我说过这样相类似的一句话。
他说,我成全你,此后你与他之间的任何一切,我不会再管。
然后他走了,头也不回,正如狐狸所说,走得无牵无挂。
我为了狐狸,把这个梵天珠最忠实的守护者伤得体无完肤。
而梵天珠的记忆在我的大脑里,用疼痛将我折磨得五内俱焚,且宣泄不出一点情绪。
报应。
突然心酸得难以名状,我抓了抓胸前的衣领,追着前方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下意识又看了过去。
没再见到铘,却只听见狐狸在一旁轻轻笑了声。
“你为什么也要对我笑,难道我真的很好笑?”我皱紧眉问他。
他笑着摇摇头,目光隐匿在面具背后,只留嘴唇勾着一道弧度,慢慢对我说出五个字:“因为吃醋了。”
我一愣。
想笑脸却僵硬。
转瞬发现他肩膀处滑下的血迹,心一慌,忙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跑去。
虽然在同铘的对战中是他胜出,但我心知肚明,这输赢定得并不容易。我的话可能对铘起了一定的作用,但要说可以借此削减他的力量,那无疑是痴人说梦,最多只是点心理干扰而已。所以一发觉狐狸那原本站得挺拔的身影微微有些摇晃,我忙到他面前,借着抱他的举动用自己身体做了他的支撑。
他不想倒地,我就帮他站着。只是手轻轻在他身上游移,我想知道铘的力量在狐狸那番看似不动声色的姿态中,究竟对他暗中造成了多少伤害。
“又在占我便宜?”头顶传来狐狸的话音,透着血腥味和云淡风轻的戏谑。
我将他抱了抱紧,抬头朝他笑笑:“你当我跟你一样禽兽么。我现在只有你了,我得小心点把你看护好,免得一不小心你又不见了,我都不知道上哪儿能再把你找回来。”
“嗯,原来是因为这个。”他话音清淡,面具后的目光微有些闪烁。
我便再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你要不要紧。”
“没事。你已经把他气得半死,剩下那半条命怎么跟我斗。”
“你说话正经点会难受是么?”
他笑笑:“正经点就是三个字,我没事。”
“你不要骗我就好。”
狐狸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我总觉无法安心。
大约察觉到这一点,他伸手在我头发上揉了揉,不着痕迹将话题转了开来:“你不该为了我去对铘说那些话,小白。他是这世上对你最忠诚的那个人,他为你可以丢了一切,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呼吸微微一顿。
我的确没有良心,我的良心都已经被一只妖怪吃掉了。而他吃完了还要拿我良心的空缺来嘲笑我。不禁有点儿黯然并哑然,我只能继续定定朝他看着,然后不知不觉,有句话模模糊糊从嘴里脱口而出:“喂,我只有你了,你可记牢了……”
他嘴唇动了动。
似想说些什么,但突然目光一沉,他一把将我按进他怀里,再急急一个转身。
紧跟着身子一震,一道流光横空出现,在他背后炸裂开来。


第460章 青花瓷下 七十六
这股力量终于令狐狸一个踉跄往地上倒去。
但不等膝盖落地, 他借着我肩膀将身子一斜,五指迅速插入土中在地上划出一行符。
转瞬就见一片尘土飞射而起,化作一道壁垒,在第二波流光闪现的一霎, 适时将它阻挡在外。
然而依旧挡不住那股巨大力量的余波。
它将我俩震得腾起又落地,跌得很重,虽有狐狸手臂护着, 我依旧能感受到一阵剧烈撞击,把我全身受损的部位敲得七零八落。
登时天旋地转。
不是因为疼, 而是因为疼痛令我清醒地意识到,我覆盖在狐狸胸口的那道掌心中, 此时正有一片湿润迅速晕化开来。
所以他落地后一动不动, 也一声不吭。
呵, 我真他妈是个累赘。
一时气急攻心,头晕目眩得几乎失了理智。
所幸片刻后立时清醒过来,心知做不得一点犹豫, 所以匆忙将狐狸往我身后一推, 在第三道流光袭来的当口扬起手往前飞奔数步,我迎着它过来的方向,使尽全力将掌心中那把倏然冲出的剑往那团光里径直刺了进去。
流光状如闪电。
远看火树银花, 让人自古叶公好龙,而这么近的距离同它相对,我大约是亘古第一人。
美吗?搞笑吧。
恰如铘先前那股汹涌的力量,面对这团光, 我这把剑小小一点微光犹如星辰之于夜空。
如此渺小,仿佛螳臂当车,却是梵天珠能给予我的仅有的力量,也是她所能给予狐狸的唯一保护。
而我自己又能为狐狸做些什么?
细想起来,我竟然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心酸像道长刺的藤曼,在身体随着动作给予我痛楚的时候,冷冷在我心口上烙下一条口子。瞬间心里被一团杀意笼罩,恣意喷薄,列车脱轨似的在体内横冲直撞。
以至那团光将剑和我整条手臂吞没时,胸腔里那股火依旧是沸腾的。
所以丝毫没感到恐惧,即便那一瞬自己几乎没了半边身体的知觉。这种惊涛骇浪所激起的颤栗,让我在这时刻依稀产生一种错觉,奇特而兴奋的错觉。
仿佛自己在那瞬间真成了那个梵天珠了,那个所有人都期望着她回来的梵天珠。
由此令我在面对那团光彻底将我包围住的一霎,没有躲开。
心里隐隐觉得,就这么一瞬间死去,换回梵天珠的到来,倒确实没什么不好。
意念一闪,须臾间的一个停顿,让一切退避的机会全部消失。
时光不等人,耳膜轰然一阵鼓动,随着一股窒息的压迫,死神带着通体灼亮的光,朝我张开了世上最华丽的怀抱。
华丽得让人不由自主能斗志昂扬地等待死亡降临的怀抱。
强压着炫目朝前看时,我不禁这么想道。
可是突然间,身周那团凌厉的光散了开来。
最初的雷霆万钧,到后来的风平浪静,仿佛只用了瞬息片刻,就无影无踪。
只留火辣辣一道痛蛰伏在我臂膀上,令我回过神后,后知后觉地微微一阵颤抖。
随即反应过来,我匆忙转身回去将狐狸再次抱紧,一边空举着手里那把灼烫的剑,面对着四周突然凝固下来的森冷和寂静,匆匆一圈扫视。
脱离死亡阴影,这会儿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刚才到底是谁,趁狐狸最无防备的时候,做出的这三重袭击。
而在如此紧要关头,那人突然收手,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答案没过多久,就被对方有心破解开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起,越过狐狸的肩膀,我看到一道身影从黑暗深处闪现而出。
脚步不紧不慢,他在狐狸的身后一步步朝我俩走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黄雀’白衣翩翩,美得仿佛天降的谪仙。
只是当看清那只‘黄雀’面目的一瞬,我鼻子不由再次发酸,酸得迅速模糊了我的视线。
碧落,你好算计。
但你知不知道,这算计着实会要了你自己的命。
然而他必然是不知道的。
三次交手,狐狸都带着面具,那张即便是碧落也无法看穿的面具。
所以这一趟碧落才能算计得如此坦然,出手得如此狠辣,毕竟他身上有伤,而对手同他势均力敌,于情于理,他必然全盘为自己做好周全。
可是这样一来,真叫我心里难受得五味交杂。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其中一个仿佛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时间力量之大,几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何况当中横着几百年光阴。所以碧落既是狐狸也不是狐狸。也所以,同样受了伤,狐狸选择吞噬那些禁忌的东西,以弥补他失去的力量,碧落则选择隔岸观虎斗,直到两败俱伤后一方退出离去,而另一方受了重创,他才翩然出现。
狐狸对上碧落,狐狸完全没有胜算。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弃了算计的狐狸,则会被碧落弄到一败涂地。
不知狐狸是否预知这一点。但他就是碧落,过去的人不会有未来的记忆,未来的人对自己的过去怎会一无所知。所以,对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所将会面对的一切,狐狸应该不会不知道。
然而即便知道也躲不掉,这便是预知者的悲哀。
所以我立刻松开狐狸毫无知觉的身体,将自己挡到他面前,一边用手里的剑指向碧落。
碧落目不转睛朝我望着,若有所思,又兴味盎然:“你在保护他么?”
我苦笑:“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先生。”
“那你这会儿是在做什么。”
“这取决于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沉默,绿幽幽的眸子如湖水中泛起的涟漪,静静地闪了闪:“我来清扫我的障碍,以及,带你走。”
“那么先生也瞧见了,再往前走一步,不要怪刀剑不长眼。”
“所以你这是在自保?”
我没理会,在他又往前走近一步时,将剑尖抵住他胸膛:“你不能带走我。”
“他是你什么人。”目光扫向我身后背对着他的狐狸,碧落仿佛没听见我的警告,也没有瞧见那道几乎快要抵进他体内的剑尖:“上一回,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拿刀捅了他。今日为什么却要拿命护着他?”说到这儿,话音微顿,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轻轻一扬:“是因为他从我手里掳走了你,还是你同他也做了什么交易。譬如帮你摆脱那头麒麟,或者素和家那一对兄弟。”
我再次苦笑,只觉得跟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在煎熬:“没有交易,先生。他是来自我的世界,到这儿准备接我回去的那个人。”
说完,我紧盯住碧落的脸,试图从他眼神中找出我想要见到的东西。
但他目光平静无波,只在短暂沉默过后,轻轻点了点头:“嗯,这么说来,他就是你那位心上之人。”
一句话说得平淡而随意。
只是从他嘴里说出,其中的深意着实令人有种无所适从的尴尬。
因此耳根隐隐发烫,不过,心里倒是略略一定。既然他已知道我是从未来乱入到这段历史中的梵天珠,那么想必他应该已能从我刚才那句话里明白,我身后躺着的这个人,就是来自未来的他。
同根生的尚且不相煎,何况是同一人。所以他,应该会就此放过我和狐狸的吧。
“叫先生显得我俩很生疏。你觉得我俩很生疏么?”可是忽然话锋一转,他却这样对我说道。
我一怔。半晌后眉头皱了皱:“那我该叫你什么。”
“叫我阿落。”
说话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视线胶着着我的嘴唇。
这目光令我喉咙一阵发紧。
脑中倏忽而过那一幕幕曾被迫或者自愿同他的纠缠,我垂下头,慢慢吸了几口气。
直到紧绷的情绪平缓下来,才将头重新抬起:“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已对我的命不太感兴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来带我走?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不确定你是否能预知未来,不过你会那样说,想来你应该也已察觉到了,依照我在素和家如今这样一番状况,以后事态能按照原先你所盘算的按部就班,应该已不太可能。所以,早在知晓我是什么来路时,我想你或许就已知道,我对你来说应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难道不是么?”
我没法将话说得太透,但意有所指,他这么聪明应该不难理解我这番话里的意思。
“你对我已没什么用处?”他目光重新锁住我双眼,白色衣摆下黑色影子斜斜躺在我腿上,仿佛某种压迫:“曾经一直都巴巴儿地想要跟着我,这会儿怎么就翻脸不认帐了。我为什么要来带走你,你自己心里还不明白么,还是记忆里仍还缺失了什么,需要我细细地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