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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聚集起更多的冷漠,以此想对他表达出我更深的愠怒,但话刚出口,没防备眼里一团滚烫已顺着眼角跌了出来:“我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行,就算你不肯拿那颗心脏去跟红老板做交易,没关系。就算红老板让我或者如意什么都想起来了,也没关系。因为真到那个时候,若是我要杀你,我就剁了我的手,若是如意要杀你,我就杀了脑子里的如意。所以你别笑,你给我听好了!我不要你再还给我任何东西,我只要能跟你一起回家,回咱们家!你他妈别笑!你到底听懂了没?!我只要能—跟—你一起回家!”
说完,我一头倒在狐狸边上,一个劲地喘着粗气,抽得心里一阵阵地发疼。
当我一口气说着那些话的时候,这只死狐狸始终在笑。
是的。他当然会笑。
小白在说杀人,剁自己,杀如意。这对他而言,确实只能当个笑话听听。
揣着一腔热血说着空口大白话。呵呵,连狐仙阁里的小妖都对付不了的我,有什么能耐可以做出嘴里说的那些举动来。真的,听起来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好笑。
所以只能在被他气完了之后,又被自己气得死过去再活过来。
正难受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忽见狐狸眼神朝我轻轻一瞥,我立刻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听门缝和窗户外传来咔咔一声轻响,夹杂在风雨声中,几乎细不可辩。
我慢慢吸了口气。
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的。
这些静寂中压抑着蠢蠢欲动的东西,在确认了狐狸的衰弱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吧。
一个力量耗尽奄奄一息的妖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对于这些东西来说,无异于一顿从天而降的饕餮之宴。
轰!窗外突然一道雷光亮起,映出这村子在骤然光明下反投出的阴影。
高高低低一片墓碑和坟墩,层层叠叠,翻飞着煞气一片。
没错,这根本不是什么村子。
这是一片废弃义庄和它周围连绵将近一里的坟地,经年累月所铸成的阴魂的堡垒。
第456章 青花瓷下 七十二
凡是有义庄的地方, 边上必紧挨着人户。
但周围百里人户绝迹,鸟兽无踪,那这孤零零一处义庄的存在,就必然是个问题。
什么样的人建的这处义庄?后来又为了什么样的原因丢弃了它、以及它周围那一方坟场?这会儿自然已无从考据。而这义庄的邪已让周围毫无生灵迹象, 方才是最重要的。
恶气已入地脉,才会导致这样的荒凉。
这种萧杀即便是鬼魂作祟也形成不了,除非坟内出了聻。
自古有说法, 人死变鬼,鬼死化聻。但聻究竟是什么样一种东西, 谁也没亲眼见过。
无知才能无惧。大约正是因为这样,最初跟狐狸一起进入这‘鬼中之鬼’的领地, 我并没有太多顾虑, 只以为是个同狐仙阁类似的地方, 若不去看破不去多想,或许就没什么可怕。所以也在最初时简单以为,狐狸选择这地方避雨, 应是想用这地方的煞气掩盖自己身上的妖气, 毕竟连妖力都已耗尽的妖怪,要想继续在他所想避开的那些对手前完美隐藏自己的妖气,已经不是那么容易。
直至那些东西寻上门的一霎, 我才明白,狐狸想的不止那样单纯。
然而以他现在这样的状况,能够负荷得了他的那些不单纯么?
边想,我边下意识握了握自己手掌。
手掌里汗水沿着细细掌纹滑过,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静。那把妖气森森的剑忘了几时回到了我手掌里,而要想再次让它出来,我一筹莫展。所以狐狸一旁不动声色的目光,让人颇有点尴尬,遂故作淡定,我把手掌上的汗往床褥上擦了擦。
“客官,要不要喝茶?”这当口听见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声音细哑,仿若门缝里吹进一缕风,吹得油灯倏忽晃了两下。
灯光微颤,原本的柔黄一瞬变成了森森的绿,复又泛出血样的红。见状我翻身正要下床,狐狸一把将手搭在我肩上,朝房门淡淡应了声。“拿进来吧。”
门开,店老板垂手站在门前,浑浊一双眼依旧时不时往我头上瞄着,脚下影子拉得老长,手里没有茶盘。
但,鬼哪儿来的影子?
“倒是没忘了敲门。”狐狸说话时带着微微笑音。
店老板低了低头,神情仿佛唯唯诺诺:“无论死多少遍,规矩总还是记在骨子里的。进门先问个信儿,我这是尊重爷。”
“所以你晓得我是什么人,对么。”
“仙爷带着九条尾巴,仙爷可了不得。”
“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儿。”
“呵呵,”店老板笑笑:“爷没听说过一句话么,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说话间,身子没动,底下影子却风吹似的轻轻一晃,忽的拔地而起,活生生立在他自己面前。
原来影子才是实,实体则是虚。
但并不算惊人地怪异。
曾经见过的妖异怪状多了去,他放眼其间,并不特别。却似乎是头一个敢这么面对狐狸的。他大约也明白这一点,幽黑细长的身子一躬到底,再次做出谦卑的样子,引得身后实体腰肢反转扭曲,模样诡异无比:“本也不想打搅爷,实在是恰不逢时,今天刚巧好日子,咱主子起棺,相中了爷。不得已,也只能得罪爷了。”
起棺?起的什么棺?
当我下意识眼睛朝窗外那片坟地看去时,突然狐狸伸手把我往他身上一扯,带着我一纵身往床下跃去。
身子刚离开,床面崩塌,地板也崩塌。
巨大裂口仿佛一张巨大洞开的嘴,喷出浓浓一股腥雾,雾中若隐若现一口古老棺材,红漆裹身,从土中直立而起,体积庞大得让人有点震颤。
约莫三人宽,三米多长,竖插在土中,通体蟠龙环绕。
这口棺材不仅带着皇族的象征,而且棺头和棺盖上密密层层雕刻着无数罗汉像。
精工细作,这些巧夺天工的雕塑天然带着逼人心魄的气派,端得是华美无比。然而这美却让人手脚冰凉,因为放眼看去,这一尊尊惟妙惟肖的雕像,脸竟都是用真人的头颅所镶嵌而成。
一张张被风干成木乃伊的脸,小小的,带着死前一刹的表情。
这些表情被凝固了成百上千年,或悲或怒,或哀怨或狰狞,刻骨的绝望令这些‘罗汉’全无半点佛家的慈悲样,乍然从地下闪现,不似佛陀降临,倒仿佛群魔突然冲出了炼狱。
所以一回过神,我忙就想往后退,但见狐狸一动不动,我迟疑了下也就没动。
只握紧了他的手,这时见他慢悠悠回过头,对着身后那道黑影淡淡说了句:“汉景帝时七国叛乱,兵败后吴王被斩,之后下葬,听说那墓是个衣冠冢。”
有点突兀。店老板听后笑了笑:“爷好见识。”
狐狸仿佛没瞧见他那副不温不火的模样:“龙游浅水遭虾戏。那你听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么?”
“听说过。但爷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怎么跟瘦死的骆驼比?”
店老板说得没错,在狐狸说完刚刚那句话后,我发觉自己紧拽在手心里他的那只手,已变成了爪。毛茸茸温乎乎,这要在平时该多有意思,我总爱在他变回原形时捏他耳朵揉他爪子。这会儿心一紧,我难受得呼吸都抽抽。
恍惚中,听见那店老板阴沉沉又补了句:“况且眼下还带着这么一个累赘,她大约连走动都难吧,爷您打算怎么办。”
狐狸冷笑了声:“既然都被你句句话给捏着了,你说我能打算怎么着。”
他在示弱?我茫然。这不像是他。
亦或者,我这个累赘这会儿真的连累他已到了令他不能反驳的地步?
想明白这点,心不由一沉,我下意识想松开手,但狐狸爪尖往我指背上扣了扣。
他想暗示我什么?刚抬头看向他,手一紧,我被他带着随他身子腾空而起。
身后惊雷闪过,电光亮在窗前,雷声炸响在屋顶。
震得屋子微微一颤,房顶轰地裂开,也不知道是雷电劈开了它,还是狐狸刚才一瞬间轻轻的弹指一挥。
登时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大坝泄洪,铺天盖地灌注进屋内。
被雨水沾染到的棺材,这当口突然也颤动起来,仿佛里头有什么东西被潮湿弄醒,嗡嗡作响。一行行雨水沿着棺材周围那些雕像蜿蜒而落,我发觉那些人头鼓胀起来,饥渴已久,它们在吸取水分。
接着会发生些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继续看下去。我知道狐狸是打算带着我远离这口棺材,但当跟着他一同到了高处后,我发现这么做并没那么简单,因为狐狸的身形突然停顿在半空,除了拉紧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被什么东西给牵制住了。
店老板的大胆和笃定并非没有道理。
寻常鬼怪根本不是狐狸的对手,别说特意堵他,闻着他气味早远离了。但这会儿狐狸虚弱,这地方藏着的也并非寻常鬼怪。这是聻的地盘,可是一个地方全是聻,这本身就很反常了,何况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那口棺材。
用那么多人头压着的棺材,非极凶就是极煞,而且很显然,这地方厉害的物件并不止这一口棺材。
义庄外那整片墓地上这会儿突然出现的状况,怕也是个重头戏,它比我原先预想的要更为糟糕。我想这恐怕才是令狐狸陷入困境的一点原因。他或许能对付得了这个店老板和那口棺材,但墓地里那些突然出现的东西,他对付得了,或者说能对付么?
那是一大群孩子。
死过一次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再次死了一次的孩子。
他们静静站在属于自己的坟墓前,空洞的眼眶和嘴巴带着悲凉的表情,抬头看着天。
并不惊心动魄的场面,但有个问题细究起来,却叫人心惊动魄。
为什么这么一大片坟地里,埋的都是小孩?最大不超过十岁的小孩?
粗略一估能有好几百人,雨水倾注而下,从他们单薄的小身体上穿透而过,嘶嘶地绽放出一团团雾气,在他们身周环绕出一圈乳白色的‘围墙’。
他们在围墙里发着呆,手齐刷刷指着狐狸。
聻的样子跟鬼相似,但又不尽相同。
只是不显山露水的时候,跟鬼一样,都可让你人鬼不分。
所以一眼看去就是那么一大群小小的孩子,发着呆,普普通通。但他们只是那么简简单单指着狐狸,却令这一贯睥睨众生的狐妖失去了行动力。
“童阴养棺。”目光从他们身上转向店老板那道黑影时,狐狸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早先以为是个传说,如今看来,传说是真。不过你主子的胃口看来已是越来越大了,这可不太好。”
“也是仙爷来得巧。不过小的也知道,仙爷今夜上这儿来,肯定不是为了送死。”
“有点眼力劲儿。”
“只是爷精神头差了点,所以没料到这地方大大小小五百座墓,里头睡的都是爷动不得的童尸。修仙之道拜月参天,岂能沾染这些污浊,可对么爷?”
狐狸嘴角牵了牵:“没错。”
“所以爷是不能吞噬这些娃娃的,但若爷不吞噬他们,以爷现在这身子的状况自然也就无力与他们抗争,所以爷今晚会出现在这儿,若说不是来送死的,着实也讲不过去。”
两人说话你来我往,平静得像是闲聊,让人觉得担心仿佛是种多余。
只是店老板最后那句话刚说完,突然狐狸手一松,我一下子口就从他身旁坠了下去。
刚掉到地上,只听隆隆一阵闷响,那口直立在地下的棺材盖子缓缓打了开来,里面倾泻而出一大滩黑水。
第457章 青花瓷下 七十三
水退后, 露出里面所殓葬的那样东西,黑漆漆的,若非有手有脚,一眼看去仿佛一截木桩子。它被裹在一条褪了色的红色丝绵里, 丝绵被水泡得皱而肥厚,更凸显那尸体的干瘪单薄。最为单薄的两条手臂,则交叠在丝绵上方, 压着一颗骷髅头,皮连着骨, 骨头里微微生着光,一闪一闪仿佛这死物是活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棺盖打开一刹那, 它突然张开嘴, 直愣愣朝着狐狸方向吸了一口气。
我也倒抽一口冷气。
因为狐狸僵在半空的身子一下子被往那口棺材方向拖了过去。
仓猝中我猛站起身想抓住狐狸,但刚站直,半个身体仿佛被碾碎了一样噼里啪啦一阵剧痛。连头也刀绞似地作乱起来, 天旋地转,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那口棺材里的骷髅直接拉了进去,紧跟着轰地声响,那道棺盖径直阖上。
我跟着跌倒在地上, 两眼发花,依稀看到头顶上一道黑色的身影渐渐逼近。
“你会后悔的。”挨近到离我不多远的地方时,我对他说了句。
店老板笑笑,大概以为这是我昏迷前的呓语。
然后一附身, 他用他冰冷滑腻的手摸向我额头,又翻开我头发摸了摸,嘴里咕咕哝哝:“开了天眼的,跟着九尾狐,有趣。让我瞧瞧你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我离他身体最近的那只手里倏地燃起一团火。
猩红如血的一团火,散发着比那把骨剑更为诡异和灼烈的光,我曾无意识中用它割裂大地,现在依旧无意识,我用它烧穿了眼前这道漆黑的身影。
店老板也毫无意识。
他离我那么近,对我毫无防备,一个人类的反击让他猝不及防。
所以没能及时察觉,更没能在察觉后及时逃离,于是他的黑影被我生生灼出一道空洞,而他那具实体则在一阵尖叫和扭曲后,同样位置被烧出一团焦黑。
不知是否就这么被我杀死了,我紧盯着他那张嘴,仿佛里头会出现什么东西,并让我对此萌生出一种跃跃欲试。
试着想一鼓作气破坏些什么。
这感觉很熟悉,来自我大脑黑洞般的最深处,零星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我试图借着这股力继续往深里探究,但突然一个意外的发生,让我这探究猝不及防地撞了墙。
我原本如黑洞深渊般平静又充满了诱惑的大脑,此时突然传来一道剧痛。
仿佛被一道利器突兀从脑海深处劈裂开来,那股骤然而起的疼痛令我身子一蜷,随即迅速将手往自己头上用力按去。
异常尖锐的痛苦让我猝然间失控,所以毫无察觉自己这么做的同时,手里那团火正随着我这动作也朝着我头部急速而来,并带着股越发猛烈的灼烫,径直往我头颅上烧去。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人按住了我那只手。
适时阻止了我对自己的伤害,随后手指一点,轻轻将烈焰的方向往边上偏开。
但我疼得意识模糊,所以这一刻完全不知对方是在给我帮助。
只下意识咬着牙将手里那团烈焰往阻止我的那只手上挥去,幸好,那只手远比我的盲目敏捷又犀利得多,一个反转便轻易避开我的袭击,再顺势扣住我手腕,又伸出另一只手,在我试图反抗之际,朝我脸上无比温和地碰触了一下。
随后下滑,稳妥按在了我的肩膀上。那一瞬间,我猛一下清醒过来。
熟悉的触觉平息了我头脑和身体里那股啸叫的冲动,我望见扣在自己手腕上那只手,手指骨节分明,线条修长漂亮。
适时救了我的人是狐狸。
闻到他贴近过来的熟悉气息,我精神一振,手却一软,于是手里那团火随即熄灭。
噗的一下,仿佛这团烈焰不是由梵天珠的力量唤出,而是我腾升出来的心火,随情绪而起,随情绪而灭,随情绪而混乱凶险。
心绪很快从中收回,我随即朝狐狸看去,想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用这么快速度从那口棺材里出来的。
但刚回头,那只按在我肩上的手转而盖住了我的脸。
非常突兀的举动,令我匆促之下,只来得及看到他面色似霜,仿佛被一团寒气笼罩,左手里抓着那只从棺材里带出的骷髅头。
“别看。”察觉我要挣脱,他附在我耳边轻轻说了这两个字。
手指冰冷,吐气阴寒,冻得我不由身子一僵。随即感到身旁突然风声四起,伴着一阵阵孩童凄厉的尖叫和哭泣,头顶倾洒而下的雨陡然间变得更加滂沱湍急。
当狐狸终于松开手时,四周已是尘埃落定。
没有风声,没有雨落,没有那一阵阵听得让我揪心的孩童的哭叫。天地间一瞬静得让人心惊胆颤。
我小心睁开眼,看到狐狸飘荡在我身旁的衣摆和他站得笔直的身影。
他和我一同待在这一片变得无比清明的夜色下。
没有店老板,没有几百个绝望凝视着夜空的小孩,没有那口挂满人头的棺材。
我不知道他们一瞬间都去了哪里。
刚才那种种巨大嘈杂的声响中隐藏着一派杀气沸腾,那必然不是我感知的错觉。
我想知道狐狸在掩住我眼睛后究竟做了什么,才能令那些难缠的东西全部消失,消失得如此干脆又干净。
难道是被他吞噬了?我想起先前店老板那番暧昧的语言,眉头不由皱紧。
本已灭了的油灯不知几时又冒出焰头,缩在墙角,晕黄的颜色平静温和,偶尔在头顶零星飘下的几点雨丝中微颤两下,光亮罩在狐狸身上摇摇曳曳。
令他那把黑发看起来似乎掺杂了银丝,披撒在那身黑衣上,闪闪烁烁,分外透出层妖娆的诡魅。
“你是不是把那些东西……都吃了?”目光扫到他手里依旧握着的那颗骷髅头,我迟疑着抬起头问他。
狐狸没吭声,我也无法透过他神情去猜测他的内心。
他脸上又带上了那张鬼面具。
脱下时硬如金属,但戴上后仿佛与皮肤融为一体般和谐又可怕的面具。
我突然难受起来。用力抓了抓自己衣裳,感觉有股疼痛从心底悄然而出,蔓延进骨头,比身上的伤痛更为令我难捱。
“你吃了它们……”这一回我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我后悔了,早知道我不该放任他到这个地方来。
本以为陪他一起闯进这里,或许可利用这里的极阴之气去恢复他的伤和他的元气。可是刚才店老板的那番话,冷酷无比地为我点醒了一个道理——
虽然狐狸总说自己是妖怪,但如今多多少少也知道,他就算是妖怪也是天上来的妖怪。
他是天狐。
天狐如同麒麟,会诛杀人间恶鬼,但吞吃它们,绝不会随意为之。所以原本狐狸打算利用这片坟场内凶险弥漫的阴气修复元气,但当他发现自己所真正面对着的是什么时,仿佛被生生捆绑住了手脚。
他所面对的是几百个幼童的魂魄在第二次‘死’去后,所化的聻。
正如店老板言语中所暗示,此种魂魄最干净无辜,又因死后横遭再次死去的凄苦,无法入轮回被超度,所以吞噬这种魂,对狐狸来说,无疑是要遭报应的。
因此当狐狸一眼见到墓地里那五百个幼童时,眼里闪过的复杂,分明正是说明了这一点。
只是当时已骑虎难下。
他若不破了这个禁忌,我和他都将无法安然离开这里。
前有童聻,后有那口棺材里力量不可预测的东西,而我当时又险些被梵天珠突然急剧爆发的力量撕裂了大脑。种种因素,造成了所谓的水深火热。
所以最终他仍是奋不顾身吞噬了那些禁忌之物,以破除这地方给我俩所设下的僵局。
可是这行为终将令他付出怎样的代价?我没敢问,也没时间继续往深处想。因为就在我亦步亦趋跟随狐狸往这幻化成客栈的义庄外走去时,一阵脚步声不紧不慢由远至近。
天上月亮不知道几时又露了脸,当真是变天如变脸。
它浅淡的光芒透过刚刚散开的云层挥洒而下,静静勾勒着不远处那道正朝这方向走来的身影。
当看清来者的一刹,我喉咙登时变得有点干燥。
甚至试图阻止狐狸前行的步伐,因为突然意识到,能让狐狸不顾一切去得到力量的原因,并非仅仅如我刚才所想的那么简单。
他吞噬了自己不该碰的东西,并不单纯只为了疗伤和对付那口棺材里的东西。
正如狐狸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即便现在的狐狸再弱,他当时若一定要带着我全身而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考虑到更多,所以他宁可错就错破了禁忌,也得那么孤注一掷地去做。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他有太多强大的对手。
无论素和甄也好,红老板也好,甚至包括他自己,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些对手如今未必都知道狐狸在这世界上的特殊存在,但只要狐狸一直把我带在他身边,那么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以及随之而来将会对他采取的行动,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所以他需要的不仅仅是疗伤,还有力量。
很多的力量,足够在将我带回、或者确定能对我放开手之前,令他具备足以同这些人抗衡的能力。
而这将意味着什么?
我看着他挺拔背影,心里五味交杂。
这意味着他早就知道这片坟地里藏着什么,所以吞噬那些童聻,也是早有预谋。
而他这么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可面对即将到来的这一场硬仗,我却无力去帮他。
我总是只理所当然地习惯着他的守护,所以总习惯性地去忘记,他一次又一次暗示甚至明示过,这守护将不再长久。
纵使倔强地不愿承认,可但凡我能自如地掌控一丁点梵天珠的力量,他又何至于此。
思维有那么片刻地卡顿,我下意识想去抓紧狐狸的衣裳,可是手抖得用不出半点力气。
不由呼吸变得混乱又粗重,如此静谧的夜里,自然瞒不过对面缓步而来那个人的耳朵。
于是站定脚步,那人目光凝了凝,朝我看了过来。
然后伸出一只手,朝向我,视线却是指着狐狸,他简单放下两句话:
“来了?”
“离开这儿,从此我对你既往不咎。”
来者是铘。
第458章 青花瓷下 七十四
接连两次正面与血族的交战, 又大约一脱困后就始终在寻找着我和碧落的踪迹,所以铘看起来有点疲惫。
猛虎难斗群狼。铘斗得狠了,清冷的眼睛有些暗淡,瞳孔几乎失去了往日妖冶的颜色。
紫色, 温暖而华贵,偏偏生在了一头冷情又寡淡的麒麟眼中,反差强烈。
他目不转睛看着狐狸, 在等他给出一个答复。
我见狐狸久久不说话,正想替他回答, 但他目光一横阻止了我。
“什么叫既往不咎。”过了半晌,狐狸终于开口, 但所说显然不是铘所想听的。“既然我来了, 要离开必然是带着她一块儿。至于你是否愿意对我既往不咎, 我没兴趣。况且即便你能对我既往不咎,对你自己能么?”说完,不动声色朝铘看了一眼, 他缓缓补了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毕竟,当年若不是你走得无牵无挂,她会死?”
什么叫蛇打七寸, 狐狸在这儿给我先上了简洁一课。
我看到铘一瞬间目光变得更加清冷,神情却也愈显疲惫,而他根本不愿掩饰这一点,这很不对劲。
狐狸从没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这一瞬的愕然和脆弱我从没在铘的脸上见到过,并且他并不想对我隐藏这一点,被刺到但伤得很坦然。
狐狸想逼他出手。是的,他不想协商,否则不会豁出去吞噬那么多他不该碰的东西,所以他要速战速决。
可是归根到底,无论他们俩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我也不想他们在这儿斗起来。
一个是梵天珠爱得刻骨的人,一个是无论多少辈子也守护着梵天珠的人。这儿没有一个罪人,只有错过了的时间和情感,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一段曾经把未来的一切慢慢撕成无可挽回的碎片。历史是个漩涡,本就复杂,为什么要让它变得更加复杂。
所以我立刻对铘说道:“即便他离开,也改变不了什么,腿长在我身上,我不会就这么由着你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人对我为所欲为。所以该离开的应该是你。”
“你要我离开。”他目光从狐狸身上转到我脸上,“你有说这话的资格?”
“有没有资格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确实没什么本事,跟当年死去的那个人没法比。但如果就因为这样,让你们认为我会在这件事里束手待毙,那就错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这身体里还住着一个不久的将来会把我的存在给彻底抹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