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视间,他却见那支撑着勉强坐起身来、嘴角溢出血丝的少女,红极的眼底写满了坚定,几不可察地朝他微一摇头。
答案虽现,但他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这一场博弈,甚至才刚刚开始。
这般局面下,分头各自行事,或才能混淆对方视线,更多一分胜算。
对上那双异常冷静的眼睛,萧牧霎时间止下脚步。
衡玉颤颤站起身,看向那火光冲天、热浪灼人的死巷。
血腥气,与无法言说的焦糊气,熏得人几欲作呕。
大火也将萧牧的眼底熏得发红,他缓缓握紧了手中佩剑。
他之所以能如此之快赶到此地,是同衡玉一样,一经得知太子出宫去往了长公主府,便顷刻意识到了那个可能——若那人意在至高之位,眼下皇帝既已毒发身亡……那么,对方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答案,此时已摆在了眼前……
“救火。”望着那火光,萧牧定声下达命令:“留活口——”
“是!”
很快,被大火惊动的卫军赶了过来。
衡玉知道,非是他们反应迟缓懈懒,而是那些人算准了城中卫军巡逻的时间,专挑了此时下手。
“他们”清楚地知道太子殿下会在何时离开长公主府,何时会经过此处……
衡玉看向巷口处那些盛放火油的木桶——
每一步,都是早有安排,且全都在计划当中,分毫不差。
而能精准地掌控住这一切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众人灭火,四下浓烟起,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府衙的人也很快到了,听闻太子被刺亲自带官差赶来的南衙少尹,看清眼前的狼藉,再看向火势渐被扑灭、墙壁被烧得乌黑的死巷,一股滔天寒意直冲头顶——
“萧节使……敢问太子殿下何在?!”他看向萧牧,语气紧绷地问。
却见那青年人并未答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巷中。
南衙少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身形蓦地僵住。
那巷中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几具尸身,莫非是……
“将军,留有三名活口!”
王敬勇带人折返,身上也负了伤。
衡玉看向他身后被押来的那三名黑衣人。
因防咬毒自尽,三人口中此时都被塞上了从他们脸上扯下来的面巾。
也因此,他们皆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衡玉的目光定在了其中一人脸上——这个人,她见过。


第236章 想要这天下改姓
确切来说,是她画过。
看着那张尚算年轻的面孔,衡玉念出了他的名字——
“王鸣。”
原本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的那名黑衣人猛地变了神色,瞪大眼睛看向衡玉。
“原来如此……”衡玉看着他:“原来前些年北地那些逃兵役后失踪的人,是被人暗中收作了死士。”
此前在营洲那桩由苗娘子“克夫”而深挖出的兵役案,查到王鸣等人被劫之后,便断了线索,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地有了答案。
萧牧也看向了那人。
于这些常年生活在暗无天日之处,被人以无法想象的手段变成了只知杀人的冰冷工具、甚至连名字都不能有的死士而言,一个承载着过去的姓名,是可以让对方重新“变回人”的依托。
“你家中祖母尚在等着你回去——你若如实招认,我可做主留你一条性命,许你归家与她团聚。”萧牧允诺道。
死士的嘴是最难撬开的,但“活人”与死士不同。
王鸣闻言眼神剧烈反复着。
“送去大理寺。”萧牧交待王敬勇:“你亲自去送,务必留住活口。”
须得当心对方派人中途截杀灭口的可能。
王敬勇正色应下,点了数名心腹,押着那三名死士往大理寺而去。
巷中火势已被扑灭,浓烟滚滚中,吉南弦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进去。
那几具焦黑的尸体已辨不清半点面容,只能勉强从束发用的玉冠辨认身份。
在一具焦尸旁,吉南弦双眼通红颤颤地跪了下去。
脸色惨白的南衙少尹等人也纷纷跪下。
萧牧走去,看着那玉冠束发的尸身,目光从头至脚一寸寸无声打量着。
坊中有权贵闻讯赶来,四下哭声起。
在这些哭声中,衡玉看着那道于巷中唯一立着的背影,渐渐冷静下来。
“出了什么事?”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紧张与不安。
被翠槐扶着的衡玉转头看去。
是其蓁带着长公主府的仆从走了过来询问情况,见得衡玉模样,眼神微紧:“衡姑娘受伤了?”
衡玉看着她:“太子殿下在此遭人刺杀焚烧毁尸,其蓁姑姑还顾得上关心我是否受伤吗?”
其蓁面色一变:“出事的果真是太子殿下?!”
惊而不惧,慌而不乱——衡玉静静地看着她,竟仍无法从其脸上看出半分破绽。
以往她只觉其蓁姑姑性情冷硬,不苟言笑,面对任何人都不卑不亢,这样的人,想必最是不屑虚情假意,于人前伪装的——
衡玉未言任何,由翠槐扶着转了身,缓步离开了此处。
于此时当众出言愚蠢质问,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看着那道衣裙上沾着血迹,慢慢离去的背影,其蓁眼神复杂。
很快宫中便来了人。
经萧牧手下之人查验,此番丧生的宫人总共十二人,包括“太子”在内,寻到了十三具尸身,与此次出宫的人数核对之下,一个不少。
浓烟仿佛遮蔽了烈日,乌云不知自何处聚集而来,笼罩着京师。
皇帝大丧不过两日,又遇储君被刺客于皇城之内公然杀害焚尸——
无主的朝堂因此陷入混乱,悲怒哀呼之音不绝于耳,各派暗争,相互怀疑讨伐之声亦是不绝。
朝堂尚且如此,民间形势更是难以控制。
皇帝驾崩之初,堂堂储君竟在城中遇害,且刺客手段狠绝,那场颇有震慑之意的巷中大火,烧去的不止是储君的性命,更有朝廷在百姓心间的威信。
次日,萧牧自宫中折返,骑马缓行经过长街之际,寥寥几名百姓见得有人骑马经过,也惊得匆匆躲避,唯恐招来祸事。
再看向街道两侧的商铺酒楼,亦是冷清非常。
皇帝驾崩,军民本就需摘冠缨,服素缟,嫁娶作乐之事皆停,此番又遇太子遭刺,城中寻常街铺也关了大半。
印海叹了口气:“短短时日,世道人心竟如此了……这背后之人行棋之法,实在是毫无半分怜世之心啊……”
萧牧面色凝重,喝了声“驾”,驱马离开了这满目沉郁之处。
“姑娘,咱们今日……还出门去晏氏当铺吗?”
看着自清早起,便一直坐在窗边出神的少女,翠槐轻声问道。
少女微摇头:“不去了。”
不必去了。
她与晏泯所约定的这短短三日间,先是皇帝驾崩,又是太子遇害,一连出了这么多翻天覆地之事,于晏泯而言,最好的时机已经到了。
此等关头,再不必她与萧牧去寻他,该轮到他急着见萧牧了。
“不出门也好,如今外面趁机作乱者不在少数……”一旁的顾听南说道:“你有伤在身,近几日就且安心在家中静养吧。”
宁玉也轻声道:“顾娘子说得没错……近来也不宜再入宫,好好养一养伤。”
说到养伤,衡玉便问了一句:“平叔今日如何了?”
昨日程平伤势颇重,送医及时方才保住一命,昏迷许多,直至夜中才得以转醒。
见他平安醒转,一直守在旁边的衡玉才回了院中歇息。
“已可进些清淡之物,此前迷迷糊糊地还问‘有没有酒’……今晨祖母和阿兄都亲自去看过了,有下人贴身照看着,你放心便是。”
衡玉轻轻点头,重新看向窗外。
见她如此,宁玉和顾听南互视一眼,片刻后,离开了内室。
在二人的眼神示意下,翠槐也跟了出去。
“我怎觉得阿衡有些不大对劲?瞧着也不像是被太子遇害之事给吓着了……”廊下,顾听南压低声音说道。
宁玉便向翠槐细致地问了昨日之事的细节。
“……出宫时,姑娘在马车中拿到了萧节使留下的一张字条后,便继续赶往了长公主府,还未及见到长公主殿下,便听得坊外有异动,姑娘与郎君遂赶忙赶去查看,交待了婢子去府衙请人前来相援……”
翠槐大致说着:“后来婢子回来时,便见姑娘受了伤,太子殿下出了事,萧节使也在场,但从始至终姑娘也不曾与萧节使说过半字。”
“那……该不会正是因为萧节使这忽近忽远的态度吧?”宁玉猜测道。
“不能吧?”顾听南下意识地道:“左右不过是个男人罢了,此前是他亲口说要与阿衡决裂的,阿衡一贯拿得起放得下,岂会因着此事这般失魂落魄?”
“可……那是萧节使啊。”宁玉低声委婉道:“可不是寻常男子……”
顾听南闻言一噎,思索片刻,也不得不承认道:“萧侯那般姿色……倒也的确……叫人不太好放得下。”
“颇有姿色”的萧侯,此时刚在定北侯府外下马。
而前脚刚回到府中,还未来得及往内院去,便听下属通传:“将军,有一位郎君上门求见,自称姓晏,名锦。”
萧牧脚下微顿。
“请去书房相见。”
定北侯府的外书房后窗外,是一片竹林。
春夏交替之季,竹叶青翠郁密,风吹过,发出的沙沙声响,似能抚平一切燥意。
晏泯被请进书房时,所见便是一道临窗而立的青年背影。
此前那个在心中一闪而过、便被他即刻拂去,全然不敢想下去的荒诞念头,这一刻再次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心头——
晏泯耗费了不小的力气再次将那念头暂时驱离,脸上浮现一如往常的笑意,抬手行礼:“萧侯,终于又见面了。”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被合上,萧牧转过身来:“晏东家终于肯现身了。”
“时机已到,自当如约相见。”晏泯笑了笑:“上半日未等到阿衡,便只好来寻萧节使了。此番晏某只身登门拜见,此中诚意之足,日月可鉴,还望萧节使勿要再如此前营洲那次,待晏某先礼后兵才是——”
“坐吧。”萧牧未多言,声音里并无平日里待人的疏冷之气。
晏泯微一挑眉,眼底笑意更浓了些:“看来萧侯如今总算是想通了。”
坐下之际,将笑意敛去,叹道:“若萧侯能早些看清朝廷的真面目,当初在营洲时肯早些答应与晏某合作的话,萧夫人便也不必枉死了……”
他言辞间在无声挑动着萧牧心头之痛心底之恨:“如今天下乱局已起,这天下无主,谁人皆可凭本领一争——而萧侯已在局中,既无独善其身的可能,为何不趁机将这天下收入囊中?此后,便再无需将自身与身边之人生死交予他人之手。”
萧牧眼底无波,只问:“你既认为天下乱局已起,诸人皆可一争,又为何非要执着于我一人?”
“最有力相争者,除了侯爷之外,便多是那些宗室亲王了。”晏泯坦诚地笑了笑:“李家人,我不喜欢。”
说话间,他微侧首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茶盏:“晏某别无所求,富贵权势皆无兴趣,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这天下改姓罢了。”
他端起茶盏吃了一口,赞了声“好茶”,闲谈般道:“如此趣事,何不邀小十七一同详谈?说来,她倒还答应过我,今日要说一段旧事与我听的。”
萧牧看着他:“这件旧事,由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晏泯不由抬眼看向他。


第237章 真正的答案
一瞬的意外之后,晏泯笑了笑:“也对,萧侯与小十七这般交心,小十七知晓之事,萧侯必然更是一清二楚的。”
“萧侯若对晏某的身世过往感兴趣,大可直接相问,本不必如此煞费苦心去暗查。”
晏泯垂眸望着手中茶盏内微微晃动着的清澈茶汤,似笑非笑地道:“没错,我幼时便失双亲,有幸为舒国公父子所救,在时家长大,如今所做一切也皆是为了替时家枉死的满门冤魂讨一个公道——此中目的与意图,也无甚不可与萧侯明言的。”
萧牧看着他,声音微低:“我从前不知,这些年来,你竟一直背负着这些,当年离开舒国公府归家,你不过十岁稚龄而已——”
晏泯微眯起眸子,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地反驳道:“十岁稚龄又如何?时家是救我养我之地,那里有胜似我亲生父母的长辈,有护我安稳、教我读书识字,与我一同长大的兄长……至于离开舒国公府‘归家’?”
他讽刺地笑了一声:“晏氏么……那为夺家产设计害死我父母的魔窟算什么家?所以,萧侯说错了——”
他看着萧牧,缓声纠正道:“十岁那年,我是离家,而非归家。”
言毕,他饶有兴致地抬眉:“只是不知,于时家旧案中,萧侯另查到了什么值得一提之事,竟能被小十七称之为会令晏某‘悔之晚矣’?”
看着那一提起当年往事,便如何也掩饰不住内心执念与恨意之人,萧牧眼底情绪繁杂:“当年父亲将你送回晏家,便是不愿你牵扯进时家祸事当中——”
晏泯面色凝滞,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牧:“——父亲?”
他捏紧了手中杯盏,眼底有暗涌在翻动。
有些异样,长久以来,他并非毫无察觉。
但妄想之所以是妄想,便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不会成为现实——
因此,纵是有过一瞬的妄念,却也会出于本能选择回避,不敢让自己沉溺其中,以防那极不容易竖起的防线崩塌之后,彻底沦为一个疯子。
不,他也不是全然回避着的……
他执意要选择与面前之人合作,潜意识中,何尝不是因为对方身上有一丝兄长的旧影?
但也仅限于此了!
“前路漫漫,终有一归。诸事落定,即重逢时。”萧牧看着他,眼中有一丝惭愧:“当年未能守诺接你回家,是我食言了。”
晏泯瞳孔一震,手中茶盏跌落,猛地站起了身来。
“你为何会知晓兄长当年予我的临别赠言!”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面容与记忆中差别甚大的青年,汹涌的情绪推动下,终还是试探地问出了口:“……兄长,是你吗?”
视线中,只见那道身影缓缓起身。
“阿锦——”他如幼时那般唤他,与他道:“许久未见了。”
晏泯眼睫一颤,双眸登时红透。
他一步步地朝那道身影走去,每一步似都踏在昔年旧日的残破光影中。
“兄长……”
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也不敢让自己的神情太过震动,以免惊扰到什么,让眼前梦境破碎。
萧牧抬手,落在他肩上,含笑看着他:“幼时你因伤体弱,养了许久,迟迟不见抽条,彼时还曾担心你会长不高。”
晏泯闻言,倏地扯起嘴角,红着眼睛笑了笑。
“果然是兄长……”他这才敢勉强露出一丝庆幸之色,伸手紧紧攥住了萧牧一条手臂:“兄长还活着!”
抓着那条手臂,他如溺水之人终于重新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兄长尚在人世……上天待我不薄!”
他于这巨大的惊喜中寻回一丝神思:“只是……这些年来,兄长为何不曾与我有过只言片语?为何连我也要瞒着?”
萧牧如实答他:“我乃叛臣之子,不宜牵累于你。之后听闻你已掌管晏氏商号,只当你一切顺遂,便不欲再将你牵连进旧事之中。”
晏锦神情似哭似笑,苦涩而无奈:“兄长果然还是和幼时一样……”
说着,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双手扶住萧牧双臂,紧张地问:“此前兄长中毒,如今身体恢复如何?可有留下什么后遗之症!”
“已无大碍。”
“岂会无大碍!兄长中毒许久,那毒又是奇毒……”晏泯愧责难当:“都怪我蠢笨,竟向兄长使毒……我今日回去后便让人寻来最好的医士,为兄长诊治调理!”
萧牧笑了笑:“不必了,最好的医士已在我府上了。”
“是当初替兄长解毒之人?”晏泯愧疚至极:“我实在该死,竟险些害了兄长性命,兄长彼时遭刺重伤,若未能及时寻到解毒之人,只怕……”
此时思及此,他只觉浑身都是冷的——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蠢不可及之事!
若兄长当真因他的愚蠢而丢了性命,他纵是死一万次,也是无法弥补的!
见他情绪激动自恨难当,萧牧道:“此事不必再提了,坐下说话吧。”
“兄长,我当真无颜再——”
“坐下吧。”萧牧打断了他的话,按着他半边肩,让人坐了下去。
他态度包容温和,仍如小小孩童记忆中那棵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这让晏泯的情绪逐渐得以平复些许,红着眼睛怅然笑道:“兄长如今除了沉默寡言了许多……其余的,当真分毫未变。”
“阿锦,你变了许多。”萧牧也坐了下去。
“我……”晏泯苦涩一笑:“的确如此。”
他压下眼眶中的泪意,看向萧牧:“兄长……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可否能同我说一说吗?”
“我的事不着急,日后慢慢说与你听。”萧牧看着他:“不如先说一说你的吧。”
“我的……”晏泯笑意复杂:“乍然见到兄长,一时倒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了……不如兄长来问,我来答吧。”
“好。”萧牧便问:“当年晋王起兵造反,背后是否有你的鼓动怂恿?”
晏泯面色微怔了片刻:“原来兄长都知道了……”
他如实道:“当年晋王驻守北地,心中本就存了不满,并且同样也对时家遭遇难以释怀,于是我稍加劝说,并允诺会资助他粮草战马……他便答应了。”
萧牧未评价什么,只又问:“彼时云朝在晋军营中遭人毒杀,是否也是你所为?”
“不。”晏泯摇头:“姜家郎君非我所害——纵其父姜正辅为朝廷帮凶,但我自知他是兄长挚友,其前来劝降晋王之举亦可见是重情义之人,我又岂会轻易便对他下手?”
“由此可见,当年除了你之外,也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欲使晋王非反不可。”萧牧问:“你可知毒杀云朝之人是谁?”
晏泯再次摇头:“我试着追查过,但晋王都不曾查明之事,我一介商贾,自然也未曾查到什么。”
“你鼓动晋王造反,说到底,是因不满当今皇室朝廷——”萧牧再问:“你为何会如此肯定,时家之祸的始作俑者,一定就是皇帝?”
晏泯不由皱眉:“不是皇帝,还能是何人?若非是皇帝所为,当年时家一案,他为何连查都不再深查,便要急于定罪处斩?”
“皇帝固然并非无辜,但我所指,是密谋构陷父亲通敌的始作俑者——”
晏泯眼神一震:“兄长是说……凶手另有其人?!”
“是。”萧牧神态笃定。
“那会是何人!”晏泯眼神反复着:“谁人会有这般手段本领……姜正辅吗?”
“从前我也曾疑心过是他所为。”萧牧道:“但当下种种线索,却渐渐指向了另一人。”
“谁?”晏泯定声问。
萧牧:“借你之手,鼓动晋王造反之人——”
晏泯不解:“兄长……此言何意?晋王之事,乃我一人之意。”
“纵无明言指引,于无形之中诱导也是利用,且被利用之人,察觉不到自己已为人所用。”萧牧看着晏泯,问:“你回到晏家之后,短短数年即执掌家主之位,将晏氏商号做至大盛第一商号,是否全凭你一人之力?”
晏泯顿了顿,答:“是长公主殿下暗中与我诸多相助,方能如此顺利……”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萧牧眼中已无波动:“那你可知,当年我出京之后,于北地假死顺利脱身,又是得了何人相助?”
晏泯眉头紧锁,意外至极:“莫非也是殿下?”
萧牧点头:“这些年来,有关我的一切,长公主皆再清楚不过——”
“可……殿下为何从不曾与我提起过兄长尚在人世?”晏泯脑中有着短暂的混沌:“是兄长的授意吗?”
“不,我亦不知你这些年来与她暗中往来颇密。”
晏泯一时怔怔:“这是为何……”
萧牧平静道:“一颗棋子,自然没必要知晓另一颗棋子的存在。否则的话,便不易被彻底掌控了。”
晏泯蓦地抬眼看着他:“兄长……这是何意?!”
他陡然自椅中起身,断然道:“不……不可能!”
“那兄长问你一句——”萧牧点明道:“你当初向我下毒之事,她当真一无所知吗?”
晏泯因激动而微微颤动着的身形顿时僵住。
那件事,虽非她示意,但她的确是知情的……
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皆不曾瞒过她。
所以,当初她是默许了他,向兄长下毒?!
“如今想来,她一直在借时家之事,于无形中利用你我来对付当今朝廷。只是我固守己见,迟迟未能如她所愿,她便放任你行下毒之举推我一把。”萧牧道:“但起初你计划进展不顺,于是,她又于营洲对我行刺杀之举,并嫁祸至裴氏,使我通过裴家顺藤摸瓜查到姜正辅身上,彼时姜正辅于朝堂之上对我诸多弹劾,如此处境之下,我生出反心,几乎是情理之中的事——”
晏泯怔怔摇头:“怎么可能……”
萧牧继续说道:“而在那场刺杀中,阿衡意外寻得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什么线索……”晏泯几乎是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在问。
“阿衡一直在暗查当年晴寒先生之死真相,在九年前那场劫杀中,她曾记下了凶手手腕内侧的刺青图纹。”萧牧道:“而在营洲那场冲着我来的刺杀中,她在一名刺客身上,发现了同样的刺青。”
“而晴寒先生当年之所以遭人劫杀,是因在北地边境察觉到了有人欲密谋对父亲不利,传信回京之后,在途中遭人灭口。”
“也就是说……杀害晴寒先生之人,即是构陷通敌案的主使?”晏泯面上几乎已无血色:“但兄长又如何能够笃定,那些带有特殊刺青的刺客,他们背后的主人一定就是长公主殿下?”
“太子于城中遇害,那些刺客身上,亦有人带有此刺青图纹。”萧牧反问他:“太子是听闻长公主突发急症,情况危急,才会临时出宫。那些刺客动手的时辰,恰避开了城中卫军巡逻,且早早备下了火油,就埋伏在离开永阳长公主府的必经之处——阿锦,你觉得,在这京城之内,皇位更迭之紧要关头,当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他真正得出这个结论,亦是在昨日太子遇刺之后。
有些久不得解之谜,只要寻得了一丝关键线索,即可抽丝剥茧,将过往一桩桩、一件件事皆串连起来,由此得出真正的答案。
无论这个答案看起来有多么不可思议,多么令人难以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