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助殿下的,非是贫道,而是天意,贫道不过只是顺应天意择明主救世罢了——”璞贞仙师话中似有指引:“殿下须知,天意所归,方是最大的名正言顺。”
永阳长公主眉尾微扬,眼底笑意更甚:“仙师所言在理。”
她笑望着那道人,虚心请教道:“只是不知,本宫当如何更好地‘顺应’这天意呢?”
接下来十余日间,各地先后有“祥瑞之象”出现,传入京中。
且这些祥瑞之象,多有指向。
譬如——
“听闻蜀地雨后现祥云,如凰展羽于天际……!”
“莫非这天定的新主,果真是个女子不成?”
纵是国子监内,学生们亦在议论此事。
“人云亦云之事不知真假,岂可妄议!”
背后传来祭酒的呵斥声,几名学生垂首认错后,立时散去。
而面对这诸多说法,永阳长公主只是道:“巧合之说罢了,岂能当真。”
此等态度,让持疑的部分官员一时揣摩不透。
这一日,一直在甘露殿内处理突厥与安西节度使曾昕造反等各处军情的永阳长公主,出宫去了城外永定寺为大盛祈福。
折返之际,天色已暗。
永阳长公主赶路疲累,牵动了旧疾,其蓁便提议先回长公主府歇息一晚,明早再行回宫。
永阳长公主点了头。
当晚,有女使通传:“殿下,衡娘子过来了。”


第247章 恶鬼
“哦?猫儿来了——”刚喝罢药,靠在榻中闭目养神的永阳长公主睁开了一双笑眼,坐直了些身子,道:“外头下着雨呢,快让她进来。”
灰蓝夜色初染开,天地间雨雾濛濛。
屋外廊下,伴随在衡玉身侧替她撑伞的长公主府女使,将伞收起之际,奇怪地看了眼那道往室内走去的少女身影。
一贯爱说爱笑的衡娘子入府这一路上都不曾说过半字……这是怎么了?
雾蓝杏花襦裙上笼了层雨水潮气的少女走进了内室,不见喜怒的眉眼间似亦沾上了几分凉意。
她走进来,在离永阳长公主尚有五步远的仕女图屏风旁站定,未再上前,未见行礼,未曾开口。
“都退下吧,我与我家这只许久不见的猫儿单独说说话。”永阳长公主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宠溺亲昵。
其蓁应“是”,看了衡玉一眼,带着室内女使退了出去。
“怎瘦了这么多?”看着站在那里的少女,永阳长公主满眼心疼:“气色也这样差,直是像变了个人儿似的……枉你从前整日念叨我,怎如今也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说着,和往常一样对衡玉招手:“快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衡玉动也未动,静静地看着那人,问:“竟还要演吗?”
见她如此,永阳长公主慢慢将手收回,看着衡玉,声音虚弱缓慢:“从前我固然是瞒了你一些事,可我待你的疼爱向来发自内心……难道在你眼中,这些尽是假的不成?”
“疼爱。”衡玉嘴角微勾了一下,伸出右手摊开,示出手心里的那枚玉令:“殿下所指,便是这般疼爱吗?”
“我此前去往北地,殿下赠我玉令——”衡玉看着永阳长公主,道:“你手眼通天,想必早就知道了那昔日仇敌延鲁带领奚族旧部就在北地一带活动,对吗?”
永阳长公主未答话,也未否认,神色无波动。
“且你于北地征战多年,行军手段一贯狠厉,得罪过的人,恐怕还不止是那些奚人。”衡玉眼底的寒意平静到了极致,如冬日结了冰的湖面:“这玉令,于我便犹如催命符。我竟能活着回京,还真是天大幸事。”
此前她险些命丧那些奚人之手,之所以能保住一条命,一则是她早有察觉欲引蛇出洞,二则是因萧牧及时出现相救——
而仍有不知多少危险,曾与她擦肩而过。
“我无意害你,我怎会害你呢?”永阳长公主摇了摇头:“我若有心要你性命,这些年来,又何苦要留你在身边事事过问照料?”
她看向少女手中的玉令,笑了笑:“不过只是小小考验罢了……果然,你聪明警醒,胆大心细,从不让我失望。”
衡玉也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只觉荒谬:“若我死在你所谓的考验之下,便是蠢笨该死,死便死了,对吗?”
永阳长公主含笑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眼神无奈而包容。
“诸如此类的试探与考验,这些年来,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刻与地点,究竟出现过多少次?”衡玉眼底微红:“你如同掌控我生杀大权的造物神一般,予我凝视考验,也是基于所谓的疼爱吗?”
“阿衡。”永阳长公主轻叹气:“你不该以如此浅薄平庸的目光来看待此事……我予你之疼爱,是为磨炼于你,使你日后足担大任,可与我共站在至高处。”
衡玉只觉听到了一个极荒唐而疯狂的笑话:“所以,我当感激你这般抬爱吗?”
“你幼时,我便是极喜欢的。”永阳长公主叹息着说起往事:“你十三岁归家,我既讶异又欣慰,那般小的一个小女郎啊,流落在外多年,既能护得住自己,又凭自己的本领回到了家中,且半点不见瑟缩沉郁,反倒愈发开阔不凡了……这样的孩子,我怎能不喜欢呢。”
“我此一生,最厌恶的便是蠢笨懦弱之人,只欣赏心志强大之人。”她看着衡玉,像是在看着一件平生最满意的作品:“我怜你爱你,将你留在身边用心教养磨砺,为的便是使你不被这不公世俗埋没……而你的确从未令我失望过。”
衡玉眼眶红极地看着她:“可你,十分令我失望——”
永阳长公主一怔之后,不禁笑出了声来。
衡玉道:“所以,那奚人延鲁所言,都是真的——当初他们已拟好议和文书,是你麾下之人挑衅他们在先,他们反抗在后,你以此为借口再次出兵,将他们悉数赶尽杀绝。”
“他蠢且不知所谓,竟敢于议和文书之上提出条件让我下嫁。”永阳长公主嗤笑一声:“如此龌龊心思的废物,不该死么。”
“你为自身而虑,对错轮不到我来评价。”衡玉看着眼前几近陌生之人,字字清晰:“我只是觉得自己蠢罢了,以往从未看清过你竟是个只看得到自己、视世人万物于蝼蚁玩物,只活在自己的意愿与妄想中的恶鬼。”
“恶鬼么,应当是吧。”永阳长公主往后靠回了榻中,半侧着身子,以手撑着半边下颌,随着她的动作,轻薄春衫衣袖滑落,露出了半截久不见日光的白皙手臂,那手臂之上,有着几道颜色深浅不一的旧时疤痕——
“自幼时起,我便发现自己与常人不太一样了。”她拿闲谈的语气说道:“幼时在母后宫中的园子里,有只野猫抓伤了我的手,自此后,我便日日带着食物去喂那只猫儿,时日久了,它便与我亲近了,有一日我试着抱起它,它竟亲昵地蹭我的手……于是,我便将它按在软枕里闷死了,并将它抓过我的那只爪子砍了下来,丢进了火盆里。”
“有个小宫娥瞧见了,竟吓得惊叫连连,看待我的眼神,便像是在看待一只恶鬼。我不明白她在怕什么,更不觉得自己究竟哪里错了,分明是猫儿先抓了我,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但从那后,我隐约明白,日后不该在人前如此了。”
“再到后来,我得以和皇兄还有时大哥他们一同读书,父皇当真是用心替皇兄择了位好老师,老师待我与皇兄,从无半点不公,从不曾因男女之分,便忽视敷衍于我。有老师在,我学会了分辨世人眼中的对错善恶,慢慢地,我觉得心中那只恶鬼,已被我杀掉了。”
永阳长公主回忆着往事,眼神有些悠远:“得老师悉心教导,有挚友相伴,那段在崇文馆内读书的日子,当真令人怀念……”
听她以这般语气提到阿翁,衡玉眼中终究不复平静:“可你杀了他——”
她一字一顿地问:“九年前,阿翁使人送回的那封亲笔密信,是写给你的,对吗?”
“是啊。”永阳长公主点了头,眼神微黯:“从前我总认为老师非是轻视女子之人,是那封信才叫我看清,老师骨子里,还是看不起女郎的……”
她说着,讽刺地笑道:“他察觉到有人欲对时大哥下手,怕信送不到时大哥手中……他该传给姜家阿兄才对,可老师十分谨慎敏锐,他恐姜家阿兄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只能传信给我这个女郎……”
“老师若是怀疑我一二,我是要欣慰的,定不忍也舍不得杀他……”永阳长公主无比失望地喟叹道:“可惜老师哪里都好,却到底还是迂腐守旧……为何在他心中,女郎便不能有手段,有野心呢?”
“你为何不曾想,他传信于你,是因信任你!”衡玉红透的眼眶中有泪欲坠,既觉悲哀又觉怒极:“我亦是女郎,我何时看不起过女郎?我此前遭你蒙蔽,难道竟因你是女郎之故?你将他人一腔真心信任视作对你的轻视,以此等狭隘可笑的理由对他下死手,到头来竟还要悉数将错处归咎于他吗!”
她朝永阳长公主缓缓走近两步,定声问:“你如此自欺欺人,心中当真无愧吗?”
永阳长公主未答,只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女,片刻后忽而问:“你便不好奇,我为何会这般想,又为何有如此转变么……当初在崇文馆内,我也是信了那些所谓的善恶对错之说的。”
“我为何要好奇?”少女倔强的眼底满是冰冷恨意:“不管你经历过什么,都不是你对我阿翁、对时家,对无数无辜者下手的理由——他们究竟何错之有!你我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我为何要听自己的仇人诉说自己的过往与所谓苦衷?”
永阳长公主笑了笑:“也是,也无甚可拿来说的……我不怜爱世人,自也无需世人理解。”
“但是阿衡,你于我而言,总归是与世人不一样。”她看着如此模样的衡玉,眼神怜悯:“心中很不好受,对吗?你原本是不必知晓这些的……为何非要去一再深查呢?”
“敬之那孩子也是一样不听话,我将路给他铺得这样好,他本也可以站在本宫身边,拿回属于他们时家的东西……但他如何也不肯去走本宫为他安排好的那条路,迟迟不反且罢了,到头来竟还要来京师求和……他如何都不愿意帮我成事,我便只能自己动手,提前了结这一切了。”
“那日见你二人走到了一起,我便知道,有些事不能等了,否则你们定要给我捅出篓子来的……”
永阳长公主眼神遗憾:“至于那些旧事,你们知道便知道了,于我倒是无甚大妨碍,只是你们这些孩子啊……非要执意去寻那些并无意义,且早已改变不了的所谓真相,得知了这真相,却又看不破世间人与人之间的迷障,反被所困,又是何必?”
她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在看待着那些被世俗所困的可怜人,又带着一丝希冀:“阿衡,我相信有朝一日,你总会想通的。所谓深仇大恨,本无意义,唯自身强大,才是最实际的。”
见少女的神态逐渐平静了下来,她复往下说道:“这些年来,你也该看得明白了,你欲为天下女子谋出路,可常常四处受阻碰壁,遭人议论误解。纵只是为了一件小事,也常要在公堂之上钻尽律法之漏洞,倾尽所能,才能勉强争来些许所谓公正——”
“可若是你站在至高之处,又何须如此费力?”永阳长公主笑着道:“谁人质疑,谁人阻你,杀了便是,何须同那些令人嫌恶的愚蠢嘴脸多言?”
“欲站在至高之处无错,错的是手段。”衡玉看着她,缓声道:“动辄嗜杀之人,永远都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配与不配,我先坐了又何妨?”永阳长公主笑了笑:“你若觉得我所行不妥,何不自己亲自去做呢?与我站在一处,你即可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甘露殿内,我已为你设下书房,军国大事,你若愿意,日后皆可参与。”
“你说得对,我当然会自己去做——”
“阿衡,我从来不吝于予你一切,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成全你。”
衡玉看着她:“此言当真吗?”
“自然。”永阳长公主含笑朝她伸出一只手。
衡玉慢慢走过去。
而后——
她毫不犹豫地举起袖中藏着的匕首,朝永阳长公主心口处刺去。
匕首刚要接触到春衫下肌肤的一瞬间,永阳长公主已然变了面色,战场上对敌的本能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她极快地躲开那致命一击,匕首只勉强划破她的肩头。
而此时,暗处忽然闪身出了一名着黑衣的女暗卫,反抓着未出鞘的剑攻向衡玉,随后一掌击在其心口处——
“哐!”地一声巨响,衡玉倒地,重重撞在屏风前,嘴角溢出血丝。
“噌——”
女暗卫抽出了手中利剑,指向那倒在屏风前的少女。
“放肆!谁允许你伤的她!”永阳长公主冷声呵斥道。
暗卫面色一变,立时收剑跪地请罪:“属下见其欲伤殿下性命,这才——”
永阳长公主一步步走向衡玉,缓声道:“我说的事事皆可成全于你,可不包括这个。”


第248章 还真是心狠
衡玉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抬起一双无惧色的眼睛:“我何须你来成全,我要取你性命,此次不成,自有下次,除非你现下便杀了我。”
片刻后,永阳长公主忽地笑了一声:“你这是仗着我舍不得杀你啊。”
她微微侧目,看向肩膀处的伤口,道:“我待你,总是比待旁人多些耐心的……自己养大的猫儿,挠一下便挠了,难道当真还能舍得掐死了不成?”
听到动静的其蓁已经快步走了进来,见得这般情形,不由一惊:“殿下!”
她看到了永阳长公主肩上的伤,也看到了跌落在衡玉身侧的匕首。
“平日里怎样宠着都无妨,但挠了人的猫儿,总归还是得关上一阵子,消一消性子才行,也免得跑出去再给我惹出其它祸事来……”永阳长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衡玉,向其蓁吩咐道:“让人将这只猫儿带下去治伤,好生看着。”
其蓁看向衡玉,片刻后,应下来。
很快,衡玉便被带离了此处。
其蓁定了定心神,道:“婢子替殿下看看伤——”
“不过是挠了一下而已。”永阳长公主漫不经心地叹息道:“你是没瞧见,她方才冲本宫那张牙舞爪的模样……本宫从不喜欢给人反省的机会,便也就是她了……本宫待她如此宽容偏爱,只望她能早日想通才好。”
其蓁闻言心情复杂地上前替她查看伤口,下一瞬却是面色大变。
“……不好,竟有毒!”
永阳长公主皱了下眉,侧首看过去,只见短短片刻那道伤口周围已开始有泛黑的迹象。
其蓁连忙取出内室中备着的一只药箱。
“此毒颇为霸道,婢子需立即为殿下剜去伤口周围已被侵蚀的血肉,以免毒性蔓延!”
烛灯下,随着肩上血肉被剜去,室内渐被血腥气所充斥,半解下衣衫的永阳长公主面色泛白,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她看向屏风旁的那把匕首,无力地笑了一声:“这只猫儿还真是心狠……倒是同本宫一模一样。”
随着药粉被洒在血淋淋的伤口处,永阳长公主忍痛皱眉,闭上了眼睛。
其蓁替她包扎伤口之际,到底是没忍住说道:“殿下……衡娘子她性情倔强,爱憎一贯分明,一旦认定之事,恐是不好更改……”
“她是本宫选中的,今时今日这般,自也是曾预料过的。”永阳长公主张开眼睛,淡声道:“纵她的骨头再硬,本宫也能一根根打碎了,再给她重新接上……终有一日,她会长大的。”
其蓁到底未再多言。
待她处理好一切后,永阳长公主交待道:“你亲自去给她看一看伤,绝不能让她出分毫差池。”
“是……”
“另外,让人去吉家传句话。”永阳长公主靠在榻中,闭眸轻声道:“本宫如今于宫中事务缠身,便留了阿衡在此打理长公主府事宜,让他们不必担心。”
其蓁应下,退了出去,唤了几名女使入内侍奉,自己则是提着药箱去往了衡玉处。
衡玉以往也常在长公主府小住,长公主曾命人收拾出了一座单独的居院,位置颇佳,陈设皆是依着她的喜好所置。
其蓁到时,两名守在廊下的女使连忙福身,压低了声音为难地道:“其蓁姑姑可算来了,衡娘子不让婢子们近身……也不肯让人查看伤势。”
其蓁看向内室,微微皱眉,走了进去。
少女坐在临窗的罗汉床前,发髻微散乱,嘴角的血迹犹在。
听到脚步声,那双眸子看过来时,冷漠而疏离。
“身子是自己的,衡娘子如此,又能惩罚得了何人。”其蓁走过去,动作熟练地打开药箱。
衡玉看着她那双手,缓声道:“萧伯母出事前夕,白爷爷曾与我言,你手指上的白色斑痕,像是被某种极罕见的毒草汁液不慎腐蚀过的痕迹——那时我才知,原来其蓁姑姑,或是用毒高手。”
也是因此,她才会在萧伯母出事当晚,心中真正起了一些猜测。
“此前白爷爷诊出长公主之症有异,像是被人用了毒,我怀疑了许多人,却唯独不曾想过,她竟是自伤——为了名正言顺地留在京师养病,为了博取宫内宫外之人的信任,为了让所有人对她放下戒心,她竟不惜以毒残害自身,手段当真非常人可比。”
听着少女剖明一切,其蓁眼底有些许波动,却未曾接话。
她取了两只瓷瓶上前,先问衡玉:“可觉哪里不适?”
少女看着她,不答反问:“谋害圣人所用之毒,也是出自其蓁姑姑之手,对吗?”
其蓁抿直了微下耷的嘴角,看着面前的少女:“看来衡娘子的确不适宜离开此处了……”
衡玉收回视线,望向半支开的窗外:“大可杀了我灭口。”
“你明知她不会杀你。”其蓁取出一粒药丸:“你伤在心口,恐有内伤,先服下此药。”
却见少女恍若未闻,视线不曾变动,只问道:“其蓁姑姑,也是生来无心无怖的恶鬼吗?如若不是,这些年来良心可还安宁——”
其蓁握着瓷瓶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片刻的沉默后,她放下了那两只药瓶:“还能说这些,看来无大碍。药油外用,药丸内服,早晚各服一粒,若觉不适,再使人传话于我。”
衡玉未有应声。
又待片刻后,其蓁转身出了内室。
将出外堂之际,忽听室内传出瓷瓶器物坠地碎裂之音。
其蓁皱紧了眉,看向闻声走进来的女使,道:“进去收拾干净,莫要让她伤了自己,否则你们也休想活命了。”
两名女使白着脸应下来。
临近子时,此处院中方才得以熄灯。
在衡玉的百般“作闹”下,那两名女使被折腾得心惊胆战,只得依言去了外间守着。
熄了灯的内室中,身上疼得散了架一般的衡玉,自榻上动作略艰难地起了身。
虽未能取那人性命,但总算是如愿留下来了。
透过窗外夜色,她看着这座于她而言再熟悉不过的府邸,眼底是思索之色——
喃喃自语道:“……会在何处?”
次日晨早,京中又现绯色朝霞,民间对此议论纷纷,有说法云,此乃昨日永阳长公主亲往永定寺祈福之举使然,其诚心感动了上苍,大盛必能很快恢复以往安宁——
“初夏雨后现出朝霞,实属常见之象,怎也能引发如此愚昧之言!”
“这背后,怕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你是说,甘露殿中那人……当真有称帝之心?!”
宫墙之下,几名官员低声说着此事,面色各异。
“若果真如此,立新帝之事更是不宜再行拖延下去了,否则必生祸乱……”
“可如今那些人各有居心,凡被推举而出的人选,皆有人出言反对,这般争执不下,究竟何时才能有定论?”
“那是因中书省至今尚未表态……若由姜大人出面定夺,想必定能有所推进。”
“眼下当摒弃前嫌,为大盛安稳而虑……还请诸位随我前去请姜令公共商此事!”
“仙师预测天象之道,果真如神人般。”刚回到甘露殿内的永阳长公主,靠在榻中,隔着珠帘含笑吩咐道:“代本宫去同仙师道谢,便道日后本宫还有许多需要仙师相助之处。”
刘潜恭谨地应下来。
三日之后,伤势稍愈的永阳长公主,传了璞贞仙师至甘露殿说话。
谈话间隙,刘潜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见他欲言又止,永阳长公主语气闲适:“仙师又非外人,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刘潜应“是”,这才道:“议事殿有内监来报,道是中书省提议欲立淮阳郡王为新帝,当下已有诸多官员附和跟随……”
“淮阳郡王……李平啊。”永阳长公主笑了一声:“他乃皇兄幺子,今年不过十二岁而已,生母乃低贱宫婢,将他也养成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废物。本宫记得,去岁其奉旨前往淮阳封地时,还哭着抱着他那贱婢母妃不肯撒手上马车呢。”
“亏得中书省竟想到要立他为新帝。”永阳长公主笑道:“看来姜家阿兄这是想亲手扶持个小傀儡,来对付本宫啊。”
“殿下,可需召诸位大人来此共商对策?”刘潜小心地询问道。
“不必了。”永阳长公主斜倚在榻中,语气随意:“本宫也觉得李平甚好,既是中书省之意,那本宫便成全姜家阿兄一回又有何妨。”
“议定之后,各处准备登基大典,最快也需十日……”她的视线透过珠帘,看向璞贞仙师,饶有兴致地问:“若这十日间,被定下的小新君出了什么不测,那便是上天降罚……对是不对?”
璞贞仙师微微垂首:“天意难违。”
永阳长公主笑了一声:“正是如此了。”
数日后,新帝人选即定,正是年仅十二岁的淮阳郡王李平。
看似尘埃落定的表象之下,诸处暗波涌动却愈发难以压制。
延康坊内吉家,一名家仆刚从永阳长公主府回来。
“今日如何?还是未能见着阿衡吗?”花厅内,喻氏着急地问那行礼的仆从。


第249章 是时候动手了
仆人摇了头:“今日长公主府上的人说姑娘被传去了宫中帮长公主殿下理事,三五日间不会回来!”
“去了宫中?”喻氏紧紧皱眉:“怎一天一个说法?这是明摆着不让我们见阿衡了!”
在孟老夫人的示意下,花厅内的婆子女使皆退了出去。
“祖母……”宁玉也十分不安:“阿衡她……”
“短时日内,应当无性命之碍。”孟老夫人眼底几分凝重之色:“若长公主当下有意对阿衡下杀手,便不会堂而皇之地将人拘下了。”
宁玉早已红了眼睛:“可如今那长公主……”
“祖母言之有理。”吉南弦镇定下来,思索着道:“阿衡从来不是鲁莽之人。她既只身前往,必然是有过思量的。只是她为何一反常态,连商议都不曾与我们商议一句?”